胡令把手指从我的寸口移开,站起身子,皱着眉,踱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夕阳沉思不语。
我身边的男孩急得直搓手,一会儿看看床上的我,一会儿又看看窗前的胡令,却不敢出声打扰。
女孩坐在桌边,神情比这男孩冷静多了。只是,她一直在盯着我看,看得我这么腼腆的人连脸都红了。
过了好久,胡令自语似的说了句什么,点点头,然后转过身,严肃的望这他二人,道:“依老夫所见,宇文先生虽然用纯正的内家真力替周日接回了所有的断骨,但这全身的骨头在瞬间完全折断的痛苦一定大得惊人,以至于伤到了他的头脑,虽然表面上周日已没有一丝损伤,可他却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
那男孩张大了嘴,一脸的无法置信,“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过一个人能把他的过去都忘了的。”他趴到我的床边,两只眼睛象要冒出火来,“小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看的,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看着他的真情流露,我打心底有些感动,在我以前的日子里,好象也只有宁和会对我这么好,但面对这个男人,我只能苦苦一笑,摇了摇头。
男孩更急了,抓紧我的手臂,“我是竹尧,杨竹尧啊,出云庄的大少爷,你再想想,小日,你再想想……”
女孩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摇摇头,静静的道:“哥,别这样,胡老师不会骗我们的,周日真的把过去都忘了。”她十分恭敬的向胡令道:“胡老师,没什么办法能让周日恢复记忆吗?”
胡令摸着自己并不算很美的胡子,摇首道:“老夫无能为力。”
女孩转过头,轻轻的拍了拍哥哥的肩头,坚定的道:“没关系,哥,他虽然已经忘了我们,可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的。”
望向我,冰冷的容颜瞬间解冻,竟对着我嫣然一笑,柔声道:“周日,我就是出云庄的大小姐:杨苑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近一个月了,每天除了睡觉之外,竟无事可做。
杨苑歆这个美女前后只来看过我四次,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她那招牌似的冰冷面容,一个月前的那种嫣然一笑再也没有出现过。
杨竹尧倒是天天都会过来,对我说以前的事,说我与他的童年,说我们的趣事,说我与他之间的秘密。
从他的嘴里,我终于可以大致的了解自己所处的这个年代了。现在应该是五代十国的末年,因为他曾提到了郭威,却还不知道有赵匡胤这个人。说实话,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几乎都是从武侠小说或漫画书里得到的,能认识赵匡胤就已经是很给历史老师面子了,所以,对这个时代的人或事我可是彻彻底底的陌生,自然也就不敢多问什么。
我所在的这个“出云庄”,大概应该是在长江以南,至于是属于十国中的哪一国,我就不清楚了。“出云庄”的庄主名叫杨运生(据说我就是他在二十二年前的一次外出中抱回来的),他膝下一子一女,便是杨竹尧和杨苑歆。而我,在被杨运生抱回来之后便做了杨竹尧的伴读书童,一直随伺他的左右,所以我们的感情可以算是超越了一般主仆关系的好。
至于那位杨大小姐,平日里冷冰冰的,连与他的父亲和兄长都说不多几句话,所以杨竹尧对她也不是很了解,只说她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不过,有一件事是我十分在意的,听他的语气,好象以前的“我”对这为绝美的大小姐有那么点意思。当然了,只是暗恋,而且,这是秘密,是只有我们二人才晓得的绝对机密。
在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会心的笑了笑。或许以前的“我”只是和这个世界其它男人差不多的普通人,不了解女孩的心理,但现在的我并不是以前的“我”,我虽然比较内向,又有些腼腆,可我对人心的掌握却绝对可以算是个高手。我知道,杨苑歆是属于那种外冷内热的成熟女孩,虽然她只来过四次,而且每次来的时候既不多说话,也不会停留很长时间,可她那双仿佛真的会说话的眼睛却告诉了我很多——有喜悦,有关切,还有一种我不大明白的感激……她感激我什么?
后来,从杨竹尧的口中,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竟救过她,而且,我的“失忆”也完全是因为她。
不由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段在我苏醒前所触摸到的经历——我已经知道那个女还就是杨苑歆,可那痛苦、心酸和无奈…
刹那间,我感觉明白了什么,可又有些模糊不清——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个精神气爽的早晨。
我依在窗前,远眺那躲在云层后面偷偷放着光芒的朝阳。
已经整整四十天了,经过这么多天的调养,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复原(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伤,好歹我也是学医出身的——虽然是西医),只是依然没有“以前”的记忆,离开怜心时的痛苦也淡下了许多,心里虽然还时常的有些刺痛,但已经进入我的忍受范围之内了。
“好无聊呀!”我长叹一声。
突然,一阵足音由院外而近,向我这里靠来。这足音十分轻巧,却不是杨苑歆——杨苑歆的足音是可与天地相融的。那么,这是谁?这么柔和的脚步声,应该是女孩子。
我转过身,面向门,背靠着窗子。
不多久,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说实话,在开门之前,对外面这个女孩子的容貌,我作了不下十种的假设。只是,在门打开后,在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我的鼻孔时,在女孩的容颜完完全全映入我眼底的刹那,我所有的感觉瞬间被一个字所取代——纯!对,就是纯,一种绝对而且毫无任何修饰的天然之清纯!
望着我呆若木鸡的表情,感受着我无理的目光,女孩的脸刹时红了起来,竟忘了说话。
半晌,不,应该是良久才对,我从这种清纯中把思想拉了出来,这才感到自己的样子一定是傻到极点,而且是无理之极了。其实也不能怪我,像苑歆那样冷酷的美虽然世所罕见,但我总还在我以前的世界中感受过,而眼前的这种绝对的纯却是我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纯呀,真正的纯,绝对不是以前的世界里那些故作的清纯所能相比的。
“对不起,我…我…”支吾了几声,却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我刚才的样子。
“没关系,”女孩的声音很甜,与怜心和苑歆相比是另外一种味道。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常,而且有点苑歆的冷淡味道,“小姐请你过去。”
“小姐?”我的头脑立时清醒,迷惑的望着她,“请问,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摇摇头,那样子真的可爱极了,只是有点不搭调的冷罢了。
我故作无奈的耸耸肩,关上门,向女孩做了个手势,“请带路……”
女孩转过身去。
我发现,在她的头转过去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中很隐蔽的闪过一丝幽怨——咦,她幽怨什么?
跟在她的身后,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一丝一丝的飘进我的鼻孔,真的好香啊。我不禁的有些心迷神醉,道:“不好意思,请问,我们以前认识的吗?”
女孩没有回头,边走边答:“认识。”声音里好象一点感情都没有,真的和苑歆越来越像了。
我听出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只好干笑一声,“对不起,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所以……请问,你的名字是…?”
女孩仍没有回头,但声音忽然之间也变得幽怨起来,轻轻的道:“我是读月,小姐的贴身丫鬟。”
我心中灵光一闪,不由的一阵苦笑——看来过去的“我”和这位叫读月的小姑娘之间一定存在着不一般的感情吧?自己鸠占鹊巢,占有了这副躯体,对她来说,可真是莫大的罪过了!不过,以前的“我”那么有魅力的吗,这么美丽清纯的小女孩(应该是小女孩吧,怎么看她都不会超过17岁)都能看上“我”?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不好意思再问什么,读月也没有主动搭理我。经过一条很长的由碎碎的鹅卵石铺成的竹林小径,眼前所现的是一座十分精致的幽雅小院,院外的围墙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姹紫嫣红,夺目逼人。
来到院门前,我望向门匾上的题字,竟是……“忘天”——哈,好有气魄的名字,一个女孩子居然会为自己的香居起这么有个性的名字,这主人的个性也可见一斑了。
进到院子里面,目力所及之处依然是一片花的海洋,密密麻麻的一直从门前延伸到正屋的窗下,空气中飘散着各种花香,我的鼻子都快过敏了。
除了极少数的几种比较常见的花外,我基本上算是一个“花痴”。所以,我紧紧的跟在读月身后,小心翼翼的穿过花丛,深怕一个不小心踩死了两株,那可是比占据了这个身体更大的罪过了!
穿过花丛,杨苑歆就坐在正屋,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绢册,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望了一眼,表情及目光中仍是那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在门口停住脚步,行了一礼,道:“小姐,周日来了。”望着她依然冰冷的俏脸,“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杨苑歆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是我见到的她的第二次笑,而且我几乎每次都会被她的笑容迷的神魂颠倒),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等我开口,她继续道:“就是你受伤的那个湖边。我听胡老师说,失忆的人如果回到使他失忆的地方,会对恢复记忆有所帮助的。”
我楞了楞,“她这是在关心我吗,不,应该不是,我的魅力还没大到能让她关心我的地步,那么,她这是什么意思,责任心吗?唉,我真是可悲啊!不过,这个时代真的会有人懂得刺激疗法的吗?”我心理不停的想着,可嘴里说的却不是这些,“这种事情不需要麻烦小姐,请您派个人带我去就可以了。”
杨苑歆摇首,表情又重归冰冷,“你的失忆是因我而起,自然得由我来解决。”
我苦苦一笑,是哪个混蛋说古代的女孩都是个性温婉、温柔可人的,面前的这位连可人都算不上,又哪里温婉了?
我又是一礼,“那就麻烦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