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蛊之人?”我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发颤。
“没错,”叶先生看着我,点了点头,“一般人找降头师下降的目的,不外乎三种,谋财、害命,以及催情。不管是何种目的,都必须先拿到想下降对象的生辰八字,才能下降,由此可以推断下蛊之人必定是对雷将军非常熟悉,或者说是就在身边。”
“身边的人?那会是谁?”景天微微皱了下眉头,脸色有些凝重,思忖着,“元荆身为朝廷命官,官场之中难免会得罪人,如果仅仅凭这个原因可以就下蛊之人恐怕就多如牛毛,只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使用如此可怕的邪术。谋财?害命?催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催情’二字蓦然传入我的耳畔,耳边嗡嗡,手心陡然冒出一层冷汗,心里有一团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莫非,莫非真的是......我咬唇不敢想下去,哪怕这念头已清晰无比,也宁愿是自己想错。恍惚中,只觉被胸中憋闷无比,那种窒闷、濒临绝境的痛苦蓦然涌至,气息阻塞,胸口滞痛……嘶声重
“燕儿,你想什么呢?我们快去找元荆问问这些天有何异常情况,或者会有些蛛丝马迹。”景天的话把我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只是叶先生......”
“将军放心,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府上照应。”
“那有劳先生了。”
“叶某不才,能做的就只有如此而已。能不能找出下蛊之人破降,恐怕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叶先生蹙起了眉,叹了口气。
“雷大哥,小妹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凌姗嘴唇翕张,眼眸中里寒芒冰雪凛冽,似针一样钉在我心上,仿佛是灵光闪现,那是她的警告,此时顿觉出了一丝森然的味道,刹那怔忡,瞬时失神,身子僵住,一抹嫣红浮上苍白脸颊,更显凄楚。
如果真的是她......她不是爱他吗?这...这究竟是怎样一份被扭曲了的爱?如若得不到,情愿毁掉...人性如此卑劣?我竟然天真的以为,爱就是爱,我只是在试着去爱,接受被爱,爱就是爱,没有复杂的因素,上天既然赋予人类爱,为什么又要让爱变得如此复杂?人为的阻挠?由爱生恨的扭曲?那人世间的爱,岂不全变成了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如今,这份对爱的幻梦也破灭了!
胸中如同堵了大石,只有说不出的压抑,怎样挣扎也没有出口。
空气是停滞的,凝固的,沉甸甸的。恍恍惚惚抬眼,远远几个身影越行越近,待看清,身子蓦然僵住,似被整块寒冰倾刻压下,对上那双凌厉、灼人光芒的眸子,再也移不开了。
长清、紫萱的面容在我眼前一一闪过,又像在跟我说什么,我听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绝美的脸上一丝笑意隐现。我的手足一片冰冷,只是不断地在格格作响发着抖。
“燕儿,”蓦然听到声音微微的一侧头,紫萱双手握住我的肩头,眼光充满了怜惜和痛楚,“你怎么了?别吓我!为什么不说话?”
可是我仍然置若罔闻。
“大嫂,”凌姗无声无息立在那里,周身仿佛裹着一团寒气,幽幽笑着,“人家如今已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堂堂三品将军夫人又岂会将你我放在眼里?”
我推开紫萱的手,缓缓朝凌姗走去。第一次这么近的细看她,细看眼前这个绮颜玉貌的女子,雪白的肌肤衬着她唇角丝丝笑意,美艳得诡异,那双璀璨眸子毫不示弱地回视我。她的笑容令我心里发凉。
“啪”地一记又重又响的耳光挥向她的脸,“是你,对不对?”隐忍心中痛楚,问道。
一缕鲜血从她的唇角淌下她,凌珊伸手轻轻抹去嘴角的血汁,“没想到这么快便见效,看来他没有骗我。”语调轻柔若水,朝我柔声一笑。
脑子里浮起一种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象是在一口口痛咬我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地透过我的骨髓,钻进我的血管,弥漫至全身上下。
“你...你说什么?”景天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
“凌姗。”紫萱与和长清同时叫出声。
“为什么?”我的心收缩成一团,吸一口气,知道真相反能平静地问出口。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凌珊骤然笑出声来,笑得那般不可抑制,笑得面目扭曲狰狞,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因为我恨你!恨你!恨你!你让我痛不欲身,我要笑着看你哭!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地倒抽口冷气,心头剧颤,全身颤抖,宛若雷殛,颓废地闭起眼睛。
“你以为你把雷大哥抢走就赢定了吗?你以为我输定了?”笑声止歇,凌珊仰面看我,又冷、又硬、又利的声音一头劈向我,“不,让我告诉你,你错了!我不会让你好过。我承认我失败得太多,我几乎从没胜利过,可是我不服,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可以那么轻易获得雷大哥的爱?现在,最后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能力来得胜,唯一的一次得胜!”她笑了,在为她自己的战果而庆幸,欢愉。
她的话象一连串的炮竹轰得我睁不开眼,几乎陷入瘫痪状态。
“你恨我?”心头荡漾着太多的酸楚、悲哀、忿恨和驱不散的歉疚,“你就可以对他下降头术,你让他生不如死,你宁可让他死掉,也不愿意他活着只爱我一个!你为什么不冲我来?你不是爱他吗?你如何下得了手?他死了就能够让你对他的所有相思一笔勾销吗?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使劲地拽了她衣袖不放,嘶哑了嗓子凄凉地叫。
“你...你在说什么?”凌姗惊退一步,煞白了脸色,骇然地看着我,“什么...什么生不如死?他说‘情降’只是会控制人的情感,只要心诚便可掳获对方的心,令罹术者死心蹋地、至死不渝,不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咬紧下唇,“他现在生死不知,如今唯有降头师主动解降,一旦掌心黑线蔓过手肘,再也回天乏术。”
“不,不会的,”凌珊蓦然仰起脸来,绯红了眼眶,拼命地摇头,“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他...他不会骗我...”
景天一把抓住凌珊的手,他呼吸急促,额头露出青筋,“你...你说他是谁?”
“我...我不知道。”凌珊一时惨然,悲咽一声,圆睁了双眼。
“你怎会不知道?他不是给了你蛊吗?他不是教你下降吗?”景天攥紧了拳头,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凌珊全身发抖,眼泪迷离地抬起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是谁!那日,在普华寺,他过来问我是否为情所困,然后,然后他告诉我只要,只要以自己的精血为引,将那颗药丸让他吃下,他便会回心转意,回来我身边。”
天!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上苍为何如此残忍?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惩罚我?我强忍着体内那种要爆炸的感觉,我知道,连最后一点的希望随之破灭了,谁再也赎救不了谁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泪,我的血液像被冻住了,脑子更是无法思想,只是拿那双黑极了也深极了的眼眸望着凌姗。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如此爱一个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这究竟是为什么?一个爱字,真有那么难吗?难道这真的应念了那句话:前世的冤孽。
景天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轻开紧握的拳头,凌姗的身子好似萧瑟风中的秋叶,急急直坠落地。
天空是这样的灰,这样的暗,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时间像突然在这一瞬间完全停住了似的,然后,一声声凄冽的笑声横空划破这片刻的宁静。
凌姗摇摇欲坠地站起身子,垂覆两肩的凌乱长发几乎遮住了容颜,她的全身微微瑟缩,笑够了,缓缓抬眸,眼中一片血红,,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的笑,面庞异常可怖,“嘿嘿,这就是报应,报应。我得不到的东西,你终究也得不到!”这笑声和她眼眶中的泪水极不调和。
长清一震,冲到凌姗面前,紧紧扼住她的肩头,苍白手指背绽出青筋,“凌姗,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疯啦!”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凌姗陡然厉声大笑,狠狠地摔掉长清的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是她逼我的!”她激动的指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喜欢她?都对她这般好?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有什么值得骄傲?论家世,论样貌,论地位,我哪样不比她强?雷大哥,从我三岁起就把他深深地装在心底,我对自己说,我这辈子生是雷大哥的人,死是雷大哥的鬼!可是,十五年的感情竟然还比不上短短几次的见面,雷大哥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也要保全她!就连大哥你,放着明媒正娶的娇妻,心里照样也爱着这个狐狸精!”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已是歇斯底里。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得凌姗身子猛烈摇晃,“你说够了!”长清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可怕的,像醉酒般的红晕,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凌姗一手抚着微肿的脸颊,一边缓缓抬起双眸,直勾勾望着长清,“大哥别着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这点就说到你的疼处了?都说酒后吐真言,你问问大嫂,你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你口中喊的名字是谁?”惨然笑看紫萱,“大嫂可还记得?”
紫萱雪白的脸早已没有血色,无声的眼泪不断奔流,颤抖得说不出话。“大嫂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很后悔?后悔引狼入室?”凌姗冷笑,“不过,你还不算惨,至少还是堂堂正室夫人。而我呢?我却什么都不是!”
凌姗的一声声,一句句,都剜在我心头。深深地喘息着,我的一切都陷入空白。我不能思想不能够抗拒。我只是睁大眼睛,无助地看着、接受着眼前的一切。
“你要伤害所有的人,让所有人都痛苦,你才好受是不是?”长清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痛苦地低吼,“凌姗,你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如此尖锐?”
“哼,从什么时候?”凌姗神色漠然,重复着他的话,幽幽一笑,脸孔扭曲得十分怪异,令人看了心里发冷,“你眼中除了那个狐狸精当然再看不到其他人,又怎么会注意到我?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拜她所赐。如果没有她,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如果没有她,雷大哥不会丢下我,不会不理我,我也不会给他下降,他也就不会生不如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都是她一手造成!”
“凌珊,你清醒一点!自己做错事,为什么还要把这一切强加在别人身上?”长清一声怒斥,语声低沉,却令所有人心神为之一震。
“大哥,事到如今你还口口声声维护着这个女人?就不怕大嫂吃醋?你不要忘了,她已经嫁为人妇,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
“住口!”长清的脸由白变红再变白,漆黑双瞳里盛满着一种痛,悔,恨,爱的复杂光芒,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着,我只觉全身血脉直冲头顶,后背却幽幽的凉。
“哼,”凌姗冷哼,毫不退缩,“我是你亲妹妹,从小到头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重话,今天你却为了她动手打我,刚才的那一巴掌已经把你我这间的情分毁了,如今你还想打我?我告诉你,你再也没资格了!”咬紧牙关,敛尽眼眶中欲出的泪水。
“原来,你怨我如此之深。”长清的面容冷寂,眼中再看不出喜怒。
凌姗抽噎着,她极力想忍住眼泪,偏偏越想它停,它就流得更多,“是,我恨你!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我受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处处护着她?你,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勾引雷大哥,你还不放过我大哥?你要天下的男人都为了你争得头破血流?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如果没有你......”她竭尽所有恶毒的话,一声声,一字字刺进我心里,直刺得血肉模糊。
“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你!”一抹低觉湿润的男子语声蓦然而至。雷元荆苍白的脸,青蓝外袍披在肩上,底下白绫单衣似雪,一手捂住胸口,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望住他,泪水潸然滚落。
“元荆,你怎么出来?你的身子......”他的脸色又憔悴又苍白,不带一丝血色,我的心重重地一抽,扑过去揽着他的腰,“我没事,放心!”他唇角带着一丝的微笑,温柔地拍拍我的手,“你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爱上的是她而不是你?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倏地转头淡淡地对凌姗道,平静的双眸中不见一丝感情。
凌姗满脸震惊,颤抖着唇,僵硬着身子立在那里,她的睫毛不住轻颤。
“你说得对,论家世,论地位,你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她却是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女,你是天,她是地。可是爱,讲得不是家世,不是地位,而是心有灵犀的吸引,她是我心之所系,魂之所牵的人,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你会忘了自己,凡事都为她着想。你根本不懂爱,真正的爱,是在能爱的时候,懂得珍惜;是在无法爱的时候,懂得放手。”雷元荆紧紧握住我的手,深幽如海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不懂爱?雷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从三岁起就把你放在心底,整整十五年!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对我如此决绝?”凌姗摇摇头,兀自垂着泪,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说着。
“凌姗,”雷元荆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苦楚,有不忍,还有无奈,“你为何这般傻?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成是妹妹,从没有其它想法。兄妹之情岂能等同男女之情?你说你爱我,可你真正懂爱吗?爱不是占有,不是毁灭,不是‘你想,你要’,有时候,放手才是拥有了一切。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不会千方百计的想着如何去破坏我的幸福,断不会下手......”深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只劝你一句,别再执迷不悟,回头是岸。”
“我还可以回头吗?”凌姗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雷大哥,我想问你一句,你恨我吗?”扯着唇角,露出最凄凉的笑,声音轻柔,她原本应该是位温婉的大家闺秀。
“没有爱,何来恨?”淡淡地撇开视线,他的每一字说得特别慢、特别轻。
“想不到,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换来你这样一句话?”凌姗满脸凄然,静静地看着他,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原本硬撑的情绪也随之崩溃了,“我一生所追寻的、渴望的,竟然一丝儿也得不到。”身子摇晃不稳,她踉跄向后退,然后转身朝外狂奔而去。
我惊呼待要追去,手腕上却是一紧,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让她去吧!”
“可是,可是那个下蛊之人......”
雷元荆深深凝视我,决然一笑,“生死由命,该来的迟早会来,又怎可强求?”
我望着他,泪水滑落,湿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