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了,天光了。背拱六叔肩上多搭了一件衫,被夹在镇政府的干部中间,一拱一拱地往计生站走,一路都洒落他的唉声叹气。和背拱六叔一起被带往计生站的,还有村里六七个生了两个仔女的男人。村头的大炮流四,就不像背拱六叔唉声叹气,他回过头来对背拱六叔挤眉弄眼,嘻笑着说幸得老子识去先,有先见之明,知到昨晚镇政府会来捉人,走是走不了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早早就拉灯睡觉了,“出尽力做了”。他一脸坏笑地问背拱六叔:昨晚你丢了几次?你估睇我又丢了几次?背拱六叔满脸懊恼:老子懒得同你估!老子不成讲了你六婶大姨妈来,半次都冇得丢!大炮流四哈哈大笑,伸出两个手掌,又缩回正手的3个手指,怪声怪气地说,六叔六叔我丢了7次,嘿魂失吧,上头的那层皮都磨穿了。背拱六叔不信:鬼信你大炮流四,你有咁大力我信,你估你阿条佛儿有咁大力呀。大炮流四低声:老子吃了伟哥,表弟从南宁带转来的,的确使得!昨日吃晏煮面条试一下放了一粒,你知冇?面条都一条条竖了起来!
大炮流四的话引得身前身后几个镇政府的干部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大炮流四呀,等一下你就见蘸,阉了你睇你重有咁使得?!大炮流四照旧吹大炮:反正老子去了5年广东,丢过的妹仔冇有100也有80了,有几只还是大学生呢,早就够本了。阉了老子好呀,老子晚上好安心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见背拱六叔还在唉声叹气,大炮流四随口编了几句山歌唱了起来:
日头出喽穿那个衫裤喽,六叔公儿睇牛牯喽,走田塍;
田塍冇有草喽,雀儿也懒来叮;
六婶捧粥吃那个咸卜喽,六叔摸摸背脊冇作声;
六叔咒六婶喽你那个不正经,
你那个不正经喽总呀总是洗冇净……
背拱六叔倒是懒得理大炮流四。若是在平时,他早开声反唱了。背拱六叔背是拱了些,但唱山歌却是全昙花镇都有名的。别人光会唱,那不算什么,背拱六叔会“随口编”;别人会“随口编”,那也不算什么,背拱六叔的“随口编”编得飞快,一句接一句的,像落大水时屋檐流水般,一条到底不断线;别人的“随口编”编得飞快一句接一句的像落大水时屋檐流水般不断线,那也不算什么,背拱六叔会男女声二重唱,一会儿用阿哥的浑厚嗓音,一会儿用阿妹的清脆娇音,一会儿用阿公的嗡声嗡气,一会儿用阿婆的窝声窝气;别人也会男女声二重唱一会儿用阿哥的浑厚嗓音一会儿用阿妹的清脆娇音一会儿用阿公的嗡声嗡气一会儿用阿婆的窝声窝气,那也不算什么,背拱六叔还会一口气不停不断地唱,从日出东山唱到日落西山,直唱得六廓河的水忘记了流,河里的鱼儿忘记了游,田塍上的牛儿忘记了吃草,在屋灶炒菜的阿娘阿婶忘记了放盐放油。所以,如果真的和大炮流四比赛唱山歌,背拱六叔肯定是用了大炮去打蚊子,杀鸡用了牛刀。大炮流四也不是不知道,在背拱六叔自负的心里,当年的“歌仙”刘三姐也是“不过如此”的。
背拱六叔还在想着那个被敲门声打断的梦,还在想着那个湖南妹阿兰。他突然想起阿兰才18岁怎么就做起鸡来了?他想阿兰才18岁那两个肉包子怎么会这么大这么松软了呢?他想阿兰才18岁怎么做起来比他30多岁的人还老练呢?他想阿兰才18岁怎么会喜欢在上面做呢?想着、想着,背拱六叔把自己的老婆和阿兰作了各方面的比较。首先是老婆没有阿兰年轻,虽然并不见得阿兰就如她说的才18岁,但无论如何阿兰也比自己的老婆年轻。第二个,老婆的那两只肉包子没有阿兰那两只大,虽然两对肉包子都松松软软的了,但还是阿兰那两只嫩滑些,无论是摸起来、捏起来、搓起来、拧起来、碾起来、挤起来、捧起来、按起来、吮吸起来,还是阿兰那两只感觉好些。阿兰那两只肉包子上的乳头,就像两粒花生米,手指一拨它们,舌头一搅它们,它们便红润得像两颗红红的葡萄。老婆的乳头早已不像花生米了,经过一仔一女的拼命吮吸,以及自己十多年来的玩弄,它们更像两个小锅底,黑黝黝的早已变得麻木不仁。第三个,老婆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变换姿势过,十年如一日都是坚持着封建传统古老得索然无味的男上女下式。记得有一回自己烦了,扳过老婆的身子想从后面进去,结果是老婆死活不肯,还咒骂他说又不是猪呀牛呀那些畜牲,畜牲才会从后面来呢。而阿兰竟主动要在上面,她在上面的时候,从她那片小森林流出的温暖的汶水,竟滋润了自己的一大片肚皮。想着、想着,背拱六叔觉得还是跟阿兰做过瘾些。他想,阿兰是只“鸡”又怎么了?只要做得爽瘾,管她是鸡儿是雀儿呢!想着、想着,背拱六叔下面就硬了起来,低头一看,像凸起了一座斜塔,差不多像世界八大斜塔之一的崇左斜塔。好在大家都在走路,都在笑大炮流四的伟哥面条和自不量力的山歌,也好在背拱六叔的背拱,屁股也跟着往后面拱了,胯下的斜塔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再加上来捉人的和被人捉的,大家虽然都像各怀心事,但一门心思都放在一个“阉”字上,哪还有谁去想什么风骚的事?可是,背拱六叔就是想,因为梦见阿兰,也因为差不多就要上手术台了。那个东西好像也意识到要大难临头了,越发坚硬起来,作不屈不挠的垂死挣扎状。它已经不听背拱六叔的脑子指挥了,背拱六叔的脑子想让它软下来,以免被别人睇见了成了笑柄。可它就是不听话,越叫它软它就越硬。背拱六叔只好在心里骂道:冇听话,阉了睇你重强?!没办法,为了防止斜塔左摇右摆,把裤裆摇摆成一面旗帜,背拱六叔只好把左手伸入裤兜,一把抓住了它。
到了能看得见镇政府的大楼时,想到自己即将被绑看手脚倒吊在门板上,像阉猪一样阉割,轰的一下,斜塔倒塌了。背拱六叔偷偷地、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在镇干部的带领下,背拱六叔拱着背走向计生站的一间房。那西式门虚掩着,门上贴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洗理室”三个字。背拱六叔正奇怪镇干部为什么要指导他到洗理室来,门“呀”的一声开了,是里面的人掀开的。那个坐在桌子前值班的是个胖子,一双小眼睛像是两粒绿豆,镶嵌在一个皮球上。只见胖子拉开左边的抽屉,从里面拉出一把没有拆开包装纸的刀片来,把刀片往桌上一扔,引起刀片的不满,“哗”地一声响。拿了刀片自己搞掂!胖子用两粒小绿豆瞄了他一眼,命令道。自己?搞、搞、搞掂?用——刀、刀片?背拱六叔吓得声音都抖了:冇、冇、是、是,讲有、有、医、医生吗?动手术有医生动,剃毛自己搞掂。胖子见他害怕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两粒小绿豆发出一阵光芒来。背拱六叔还是奇怪,但知道不是自己阉自己,镇定了许多:为、为乜要剃毛,剃边度毛呀?剃佛毛,剃净!胖子随手抓起两张刀片递给背拱六叔:到那边第一个厕所去剃,刀片丢垃圾篓里!
在厕所里,垂头丧气的背拱六叔,打量着自己那个同样是垂头丧气东西。斜塔早已不斜了,面对屠刀更斜不起来了。背拱六叔充满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瘫痪和软弱,叹了一口气,终于撕开刀片上的包装纸,这时候他才发觉刀片原来也是“鹰”牌,和家里刨胡须的同一个牌子。和刨胡须一样,背拱六叔慢慢开始动手,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在剃到根部还有一圈时,背拱六叔收手了。背拱六叔穿好裤子一拱一拱地跑到胖子跟前说:同志我请示一下,准冇准冇剃光?我留几条做种得冇得?结果可想而知,他只招来胖子一顿臭骂。
手术其实很快就完成了,只用了大约15分种。令背拱六叔稍为宽心的是,根本不是绑了手脚吊在门扇上像阉猪一样阉,还打了麻醉针。阉的时候,也根本不是把整条东西都搞掂,连烟枪加烟袋都割了摔到一边墙壁晒腊肉去。听医生说只是找到了那条管管,剪了一小截,两头一封口就做好了。给背拱六叔做手术的是一位50岁左右的医生,姓欧,自己讲是南渡泊口人,很和气的样子。医生一边动手术,一边和背拱六叔搬大圣,搬作田作地,搬公粮学费。搬着、搬着,手术就结束了。可是,背拱六叔从手术台下来,双腿还是抖得厉害,穿那双拖鞋时,半天套不进左脚右脚去。还觉得屁股上冰凉冰凉的,一摸,原来是冷汗,从裤头到膝盖全湿透了。背拱六叔颤抖着双腿拱向楼梯口时,欧医生从后面递上来一句话:阿六啊,记得一个月冇同得房啵!背拱六叔好似听清楚了,又好似并没有听清楚,总之他“唔”地应了一声。
背拱六叔在街上碰到同村的一个开“摩的”的后生仔,就叫他搭了转良善村。到了家里,六婶刚喂饱猪回来,提着一只空了的潲桶。见到背拱六叔的背好似一下子更拱了,就问:点样了?痛冇痛?那条东西还有冇有?背拱六叔抬头,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没好声地说:冇了,阉了,你以后自摸好了。六婶就忍又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懂得,做了结扎手术那东西还是在的,还是能够做的,跟原先唯一不同的只是以后不能生仔生女了。这是镇村干部进村入户宣传计生政策时,告诉育龄妇女们的知识。六婶想,其实这样才好,反正又不是阉我又不是我抵痛,反正晚上还能做那种事,又不用担心又有了仔女挨重罚。镇里抓计生抓得严,超一个都罚万把两万文的,最少也要五六千文。对于自己的一家来说,送两个仔女读书就越来越困难了,如果再生多一个,恐怕又要吃木薯粥、番薯饭度日了。背拱六叔把自己搁到竹椅上,等着六婶帮他盛粥,他顺手拿起了米三花酒樽,突然想起医生讲过,不能喝酒,不能吃酸辣等刺激性的东西的,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把酒樽放回墙根。被阉了卵子的背拱六叔,用双手捂住胯下那个地方,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一回什么梦也没有了。其实背拱六叔是想睡梦梦见阿兰的,但他连只鸡公也没有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