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过尽,秋风把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吹得哗哗作响。二个月来,老陈还是当他的科长,有关干部人事安排的小道消息却层出不穷。我曾听说陈科长要退了,也有人说陈科长要到局里当纪检组长了。纪检组长是副局待遇,如果陈科长真当上纪检组长,我想陈科长的小儿子的工作难题也肯定迎刃而解了。但小道消息一般是不可的,因为小道消息都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就像我听到有关老陈的事。一个说退,一个说升,其实这等于白说,也可以说其中之一肯定是对的,但我心里仍然非常踏实,因为有老陈的小道消息,都说明老陈的科长位置是肯定会不长了。
在这些雨后春笋般的小道消息中,也有我的,我听林虹说过那天在厕所里听到有位正在谈论我,据林虹的推测,听声音是我局里计划处的周阿姨,她说技术科科长的位置局里已定了是我。
那天我听了林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半天,我东想西想仍然想不出我有一下子当科长的理由。后来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非常重要被我忽略的理由,那就是我年轻,现在组织部都在大力提倡年轻干部,何况我到丝绸局的四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由我计划的三个大型投改项目现在成了我们系统结构调整的典型,而且效益很好,产品有一半都进了国际市场。有一次,市里的一个分管我们系统的副市长,还要求局里好好介绍我,后来由于我怕树大招风而坚决推辞了。
在小道消息中有许多是不值一提的,譬如说我亲耳听传达室的张大伯说,说我应该从现开始就拍计划科的陈坚强的马屁。张大伯还说,这是做官的诀窍,他在传达室干了三十年,没文化,但看事情还是挺准的。他还自我标榜说现在的局长,副局长当时还是科长时他就已猜中了。
当时,我听了张大伯的话后,差点笑破了肚子。我想现在人人都成了人事科长了,连传达室的张大伯也来赶这趟混水,真是这社会变得越来越滑稽了。
秋天的风越刮越猛,我们单位的小道消息也像街上的梧桐树叶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发出一些各种各样的回声。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年底都会出现一次较大的人事上的变动,科室与科室之间人事调动。在我的印象中,我来单位的四年,每年总有变动的,而且每年的情况特殊,据办公室的鲁阿姨在业余时间统计,我们局的十四个科室和单位,至少有九个科长和副科长进入退居二线的范畴,经鲁阿姨的提醒后,我们局的各个科室都成了游手好闲撒嘴皮子的场所。
一天下班后,我和陈科长一起骑着自行车出了机关大院。陈科长在半路上对我说,你如果没事的话,今晚我们好好地喝一杯。
我似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因为我从学校里分配到这个科室的来,陈科长一直对我比较关心,
平时他又是我的领导,又像我的父亲,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表扬的时候表扬。这些日子来,
他经常沉默寡言,显得忧心的样子。我想,既然他邀我喝酒,我就去吧。让我好好地报答他一番,听听他的牢骚,好让他好好地出出气。
我在陈科长家的不远处下了车,我说,你先回家,我马上来。陈科长先走了,我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一瓶白酒和三包真空包装的熟食向他家走去。
陈科长的家很小,两室一厅,他妻子在百货大楼工作,效益不好,一个月里只有半个月上班,所以经济上陈科长也是比较拮据的。陈科长的家我已经来过几次了,还有一次还是和林虹一起来的,所以陈科长的妻子周阿姨也不算陌生。
陈科长看到我买了东西稍稍地责怪了我几句就打开了那瓶白酒,他似乎很随便,大概他觉得他一直对我比较关心,喝我一瓶酒也是应该的缘故。而我却比较拘束,我是第一次在陈科长家吃饭的,何况他妻子和他儿子都在场。那天我看见陈科长喝得比较爽快,一种想喝就喝的样子,平时我和陈科长也经常在外单位请客的饭局中喝过,他是不喝酒的,一般都喝饮料,我只见过他喝过一次酒,那是和红丰纺织
厂周厂长一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大学时的同学。
陈科长的妻子周阿姨和他的儿子强强匆匆吃了饭之后就到房间里去看电视了。客厅里只有我和陈科长两人。陈科长喝了大约有六杯酒之后,他的话就多了起来。这也是我希望的,因为我今天来他家喝酒,一方面想当一个忠实的听众,好让陈科长好好倾诉一下,出出心中的闷气,另一方面我也想听听陈科长的小道消息或者是他自己的事。因为在众多的小道消息中呆久了,我越来越变得好奇心起来了。
陈科长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说,我是快不当你的科长了。
这是明摆的事,但从陈科长的嘴里说出口后,我还是吓了一跳。我没有说话,这时候我是绝对无话可说的。陈科长说,其实科长也不算什么,但我连一个职务也没有,我儿子毕业分配时我找谁去。陈
科长说到这里脸又涨红了不少。
我说,陈科长,你别急,急了任何事都办不成。
陈科长说,都怪我儿子不争气,读自费大学,看,现在麻烦又来了。陈科长又喝了一杯酒接着说,不像你,读书用功,工作也卖力,还能干出成绩,真是有出息。
我没有说话,陈科长说他儿子的事,我是插不上嘴的。陈科长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他只是不停地和我碰杯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儿,陈科长突然说起了林虹。陈科长说,你该劝劝她,她这人本份聪明,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学坏了。我听陈科长的话大吃一惊。忙说,她怎么啦。
陈科长说,你不知道?她成天三、五群地打牌,连上班也经常打呵欠,这样下去会误了自己的学业的,也做不成任何事的。陈科长喝了一杯酒接着说,现在社会上的风气越来越不能捉摸了,有三陪女,现在又冒出个陪牌先生、陪牌小姐,竟然还能陪出官来了。
陈科长在说了这些话后,心情越来越恶劣,我怕影响了他的身体,连忙将酒瓶中的酒全都倒在自己的杯中,敬了他。我从陈科长家出来后,才知道我也过量了,我没有骑自行车,而是打了的回家。那天晚上我
一直没有睡着,头疼得厉害,但由于酒的作用,脑子一直很兴奋。我想得很多,我想陈科长干了一辈子,快退休了,他得到了什么呢?
第二天早晨,我去上班的路上碰上了财务科的副科长郑阿姨,平时郑阿姨和我说话不多,但在路上她却先喊上我了。我和她平行骑车去单位的路上,郑阿姨光对我笑,始终没有说什么,快到单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郑阿姨,你笑什么。郑阿姨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了我话,她说,昨晚我们科的会计小萍来我家时说起你,她说你有可能要当科长了。我听了郑阿姨的话,自行车差点撞上了传达室的张大伯,于是连忙下车,我想,别人的消息可以不听,但财务科的会计小萍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小萍的父亲是我们局原来的局长。现在已离休多年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女儿的消息还是有可信度的。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陈科长正被我们办公室的人团团地围在中间,他脸上的表情喜气洋洋,林虹看见我进来后,连忙说,快快,你快发根烟给陈科长,林虹又回过头对陈科长说,不管怎么说,今天你非抽烟庆祝庆祝。
我一边掏烟给陈科长,一边不解地问,怎么啦,陈科长平时又不抽烟的,今天怎么突然非要抽烟不可。
我的话音刚落,林虹将市委组织部的复印文件递给了我,我一看,才知我们的陈科长已提拔为局纪检组组长了。尽管这个职务在是局级领导中最低的一个,但毕竟是副局职的职位了。
我打内心为陈科长高兴。这时我突然想到昨晚在陈科长家吃饭时,陈科长还在忧心忡忡的情景,现在看来陈科长的后顾之忧已彻底烟消云散了。
整整一天,我们技术科热闹非凡,我们科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兴奋,因为大家都知道,陈科长挤进了局领导的行列是我们科的光荣,大家都说,以后我们科有什么事就有陈科长招应了,
不管怎么说,大家毕竟和陈科长一起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而且平时大家都一团和气。
那天晚上,我是没有睡好,有几个小时还进入了失眠的状态。我反反复复地想到有关自己的事,也反复回忆陈科长最近一段时间对我说过的话,天快亮的时候,我最后得出结论,陈科长一直对我的印象很好。由于陈科长的任职任命已正式下达了,又加上我们局新老交替的特殊情况,这些日子,有关局内部的干部人事安排显得格外醒目了。小道消息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各种各样的猜测一天一个样。
那天上午,管收发的小王像平时一样往各办公室送文件,她把文件交给副科长老周的时候还特意朝我看了一眼,当时我也没太注意。后来老周浏览了一下文件后回过头将文件递给了他身后的林虹。那天上午,我刚好没什么事,我在看报的间隙看见林虹在看了文件后站起了身,又坐了下来。大约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头对老周说,周科长祝贺你,周副科长马上回头对林虹说,我说林虹,我最想不通的怎么会把他调来当副科长呢。
林虹没有说。但周科长的这个句话却引起了我们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注意。我离开座位走到林虹的身边拿起了这份文件,这是一份我局的干部任免文件。一长排名单里没有我的名字。却有传达室张大伯和我说起过的计划科的沈坚强。当时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头有点晕,也有一些耳鸣。我没有说话,而是走出了办公室。我怕别人看到我脸上愤怒的表情。我在电梯里碰到几个其他科室的人,淡淡地打个招呼就低下了头。我出了办公大楼,在车棚时里取车时候,我发现
自己的眼睛已积了一层雾水了。
我回到家里不久,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我没去接电话,我知道这电话肯定是林虹打来的。我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划过我的脸颊。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特别想当官的一心想往上爬上的人,但这样的任命,对我来说是一种对我人格的污辱。
我对被任命我们技术科的副科长沈坚强太了解了。他在学校里低我一届,读书时是60分万岁的这种人。他晚我一年分配到我们局时,我曾看在他是我校友的面上,曾规劝过他,让他放下手中的牌,好好钻研业务。有一年多时间,他和我来往密切,也确实忘记了打牌。后来,他又开始热衷打牌了。我曾想再劝劝他,但想想这是多管闲事,后来我就慢慢地和他疏远了。
中午的时候,林虹来我家,她并不没有说起单位上的事,她和我天高云谈地闲聊了一会就和我上班去了。
我们办公室里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周科长的办公桌已搬到了陈科长原来的位置,沈坚强的办公桌却摆在周科长空出来的地方。我还发现陈阿姨的脸上有些难堪,她把手中的资料袋扔在桌上不时传来几声别扭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是很敏感的,大家一听就知道陈阿姨对这个干部人事任命表示不满,陈阿姨今年50岁,是我们科室中老同志中最年轻一位,老陈、老周叫都她小陈,尽管我们称她长辈,但还是叫她小陈阿姨。
下班的路上,林虹突然对我说,晚上我已约好了人,你也去,我们一起打牌。我看了一眼林虹,她脸上表情也很复杂,我没有马上回答,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大概有半年多时间了,我和林虹经常打牌,我的牌艺大有长进,林虹说如果我再全心投入的话,那么的我牌艺肯定是我们局里顶尖的角色。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牌艺,我的记性特好,谁出了什么牌,我只要一过目就熟记在胸,有这个优势,我当然大致知道别人手中还剩下些什么牌了。
一天下午,我和林虹、还有沈坚强三个年青人都在办公室,沈坚强看看我又看了一眼林虹说,你们在外打牌,也别忘了我。今晚我再叫上一个,我们一起砌磋砌磋怎么样。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林虹却先答应了。到了晚上,我、林虹、沈坚强,还有一个是沈坚强叫来的中年妇女,我们在棋牌室里开战了,
由于沈坚强坐在我的下手,所以我出牌就经常下了毒手。而且把牌算得特别仔细,惟恐让沈坚强最先跑掉。那天晚上,沈坚强由于我狠下毒手,所以他特惨。据他自己说,他涉及牌坛
以来,还从未碰到过像这我如此算牌的高手。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沈坚强趁其他人都不在时候,对我说,你有这样的牌艺,你怎么不邀请我们单位的头玩上几晚。我没有说话。沈坚强接着说,今晚我叫上一个,明晚再换一个,就这样先轮上一遍,我包你和我们单位所有的头一下就能熟起来。怎么样,趁现在没人我先打电话。
沈坚强的话有些刺耳,但我还是默许了。
晚上我刚吃了饭沈坚强就打了电话给我。我在一家叫三联棋牌室的门口和沈坚强碰上头后,就走进了牌室最里面的一个叫包厢。包厢里布置得非常雅致,但空气不太好,我说,我们还是在大堂里玩吧,外面爽快。沈坚强一听我的话后就笑了起来,他说,你光靠手艺还不行,等会来的都是局长,局长在大堂里玩牌让人看见怎么行呢。我想想也是。
沈坚强接着说,等会打牌时我坐你的下手,你可以对我下毒手,但千万别对局长们下毒手,但也该放我几把,不然我只拿这么少的工资钱,尽管输赢小,但也经不起你的折腾的。
我听了他的话想,没想到他年龄比我小,竟然在社会上已练出一身炉火纯青的本领了。后来我们局的王副局长来了,另一个是煤气公司的经理。王副局长看到我后,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兄弟,小沈已介绍了你的牌艺,等会你给我放一马呵。说完他就坐下了。
沈坚强怕我坐错了位置,忙拉我坐在王副局长的下首,他自己就坐在王副局长的上首。王副局长洗牌的手势非常熟练,他保养得很好的那双白白胖胖的手灵活地把牌弹得悦耳动听。我想,沈坚强经常陪局长们打牌,他们之间肯定就不是一般的友谊了。我第一次和王副
局长打牌,他就拍我的肩还称我小兄弟了。
起先的几副牌我打得比较拘束,我和沈坚强一样已经在不断输钱了。沈坚强的嘴巴一直没有闲着,他一会儿和王副局长说一些我们科的事,一会儿又和那位煤气公司的经理说起煤气供应的优惠卡,我开始厌烦起像这种真不真,假不假的打牌了。
大概打了二个多小时的时候,有一副牌我手中是有红桃3的,按我们这样打法,是规定我出牌的,但是王副局长已经先出牌了,而且一出是一长串牌。于是我说,应该我出牌。我说完后把代表我出牌的红桃3扔在桌子上给大家看。
沈坚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对,应该你出牌,不过王副局长已出了牌,牌都让大家看到了,露馅了,这副我看还是让王副局长出算了。煤气公司的经理也点了点头说,对,这付就算王副局长先出。
我愣在那里没动,因为我手中的牌也是一付很顺的牌,没有多余的牌,而且是可以一口气出完的。大概王副局长看我没有表态,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回过神来看见王副局长已经把桌上的牌收回手中,他眼睛却毫无笑意地瞟着我。这时我开始有些后悔,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大
笨蛋。那么你还想干吗?快出牌!王副局长的声音高得有点吓人。在单位里王副局长的和善是有名的。被他那么高声地喝斥一声,我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
不打了!回去!王副局长狠狠地手中的牌扔在桌上,拂袖而去,接着煤气公司经理看都没看我也走出去了,最后我看见沈坚强一脸苦笑地对我说,你看你,你看你,这算打什么牌。沈坚强也走了。
这时,我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在剧烈地跳动,于是我憋足了气,像一个愤怒的斗牛士一般,
扯开嗓门大喝了一声:应该我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