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巫女米兰达还没有死?!正在交锋的两军士兵都耸动起来。
军神的戟尖徐徐垂落,他的语气中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激动:“原来……多谋的怀斯滕仍然奈何不了你……十多年了,他终究还是奈何不了你……”
“勃朗希德,你还决心把这一仗打到底吗?”米兰达的声音依然沉静,她凝立在受伤昏迷的海莉身前,棕色的衣袍正随着溪风鼓荡不已。在她们身后,溪谷两侧的岩壁上仍然被米兰达的巫女们牢牢控制着。我知道,如果勃朗希德要再次悍然发动攻击的话,她们的冰球不会比军神的银戟刺落更慢。
“不,事到如今,我是不会退却的。”勃朗希德的飞龙已经重新振翅而起!“如果我现在退却,我就不是军神,不是勒穆利亚的将军,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你还是执迷不悟!”米兰达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看不清怀斯滕的面目?!——你在我们穆西亚人和怀斯滕之间已经保持了十几年的中立,怎么到现在反而待不住了么……”
“你错了,我一直都支持怀斯滕元帅,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他。”勃朗希德板着面孔打断米兰达,“我只是不想同你直接发生冲突才选择置身事外,可你同怀斯滕一斗就是十几年,这太长了,对于多灾多难的勒穆利亚而言,这实在太长了……”
“所以听到我的死讯之后,你反而向怀斯滕倒戈?!”米兰达的声音里流露着沉痛和不解,“你要彻底消灭穆西亚人,用这个办法结束内战,恢复和平?!”
我不知道在这位“军神”勃朗希德和巫女米兰达之间,过去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纠葛,但我能够感受到,勃朗希德的表态正深深地触动着米兰达。她虽然不愿在两军阵前流露出来,但我能够感受到,这个把自己包裹在棕色衣袍里面的巫女,深深地动了感情。
“米兰达,虽然你没有死,但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心。”勃朗希德无动于衷地说,“怀斯滕的心中有一个雄伟的构想,而他的构想也符合我的愿望。特拉洛斯一世身前只苟安于自己的王座,让自己的臣民困守贫瘠的沼泽,这对勒穆利亚没有任何好处——自从上一次战争之后,我就知道危机还会来的,如果没有一个奋发自强的计划,这个国家只会面临更大的灾难……”
“笨蛋,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米兰达有些愤然了……
“米兰达,你要明白,我是军人,不是政客。”勃朗希德说道,“你也许觉得我的想法仍然很幼稚,在你这个了不起的魔法师的智慧面前,我始终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过我只知道特拉洛斯一世是一个平庸的国王,他是怎么死的,对我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
不,这不太象是他的真心话。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牵制着勃朗希德,让他的每句话都含着几分半吞不吐。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军人,但这绝不是一个军人的风格,何况军神?!
“勃朗希德,你是不是受到了胁迫?”米兰达肃然道,“是不是怀斯滕真的挟持了你的家人?”
“军神不会受任何胁迫的!”勃朗希德板起了面孔,“我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怀斯滕万一不是那么想的话,那么他会接受他的教训……”
“而我打这一仗,只是为了勒穆利亚!”勃朗希德的银戟重新举起,“米兰达,我本来一直希望终此一生不用这样方式同你对面,但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原来‘飞龙少年’也开始相信命运了么……”米兰达摇了摇头,她展开了双掌,瞬息之间,溪谷当中的所有穆西亚人,已经被她包裹在一道耀眼的光环当中。
※※※
不待勃朗希德的飞龙全面发动攻势,巫女们的冰球和闪电就雨点般地洒入溪谷中!
怎么,米兰达的部下也已经孤注一掷,甚至不顾惜会误伤谷底的战友和她们的领袖了?
不,所有的冰球和闪电都没有伤到穆西亚人!一颗颗魔法流弹在飘飞近米兰达绚丽的光环的时候,就被悄无声息地融化掉了似的,隔着那五彩的辉煌,我能清楚地看到海莉那受伤昏迷中的俏脸,还有阮达尔和其他蜥蜴勇士们瞠目结舌的神情。不仅仅是魔法,这个光环同时也有效地抵御着来自飞龙们的实体攻击!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伙无可奈何地在它的光华外缘逡巡着,仿佛正面对一道铜墙铁壁,又仿佛一群畏火的蝗虫在回避带烟的火炬。甚至勃朗希德的蜥蜴射手们射出的锐利箭头,也钻不透这虚空中凝成的光墙!米兰达,用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高深魔法,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竟然布下了一个“避难所”式的结界,难怪山顶上的巫女们可以放手开火了……
“兰若,你也快进来啊!”阮达尔忽然如梦方醒般地向我叫喊。
一个大冰球正好在我身侧炸开,而腿上有伤的我没能完全避掉。如果不是我刚才已经打开了“御魔”光环,我可能就已经完啦……可那阵子寒气仍然钻进了我的骨髓,弄得我叫苦不迭:“笨死啦,我怎么没有把御寒术也一起打开……”我这才想起我的魔法书里面是有这个魔法的,但我原先只是比较了解适应大兵团实战和自我防身的那些魔法,怎样灵活运用这些五花八门的伎俩,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兰若,你在做什么,快进来!”阮达尔的语气里透着焦急和诧异,“你怎么滞留在米兰达的光环外面?”
难道是我想这样啊……真是有苦说不出。米兰达为什么在布下光环时偏偏把我遗漏在了外面?——难道是她方才还不认得我,没把我当作自己的战友吗?
我挣起身子,迈着伤腿向米兰达的光环接近,但那些可恶的飞龙也已经察觉到我身处“避难所”外边了。这些有劲没处使用的家伙开始一窝蜂朝我拥了过来,我根本没有独力抵挡它们的可能啊……
我立即放弃了抵御飞龙的任何幻想,只有没命地朝着米兰达的光环奔去,自从戎以来,我在战场上还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可就是这样狼狈万状似乎也救不了我!在即将接近米兰达的光环的时候,腿上的伤痛再一次把我自己掀翻在地……噢,可诅咒的神!你一再戏弄着我,现在你是不是终于想终止这场游戏了?不管是狼狈还是风光,终究还是这样一个了局!看着飞龙的利爪朝我身上踏落,我好象已经疲惫得忘了恐惧……
一道闪电在我面前横空而过!一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即震得我七荤八素。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三五头飞龙已经翻到在我的身边,别的飞龙也被惊得倒飞了开去……好厉害的闪电魔法!这个魔法师的法力看来又不知比海莉公主高了几倍……我不由得咋舌不已。
“还等什么,快进去呀。”听清楚了,那是米兰达本人在向我说话,“这是个抵御一切攻击的结界,里面是安全的,敌人攻击不了我们,可我们也无法攻击敌人……你还犹豫什么呢——真是奇怪,我施展的‘神圣庇护’并没有把你排除在外啊……”
飞龙们再次蠢蠢欲动!我顾不上腿痛,只有一跃起身。我看到米兰达本人竟然也已经站到了光环外侧,刚才她一定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冒险走出结界释放闪电吧……
可勃朗希德的蜥蜴射手们立即看出了便宜!不等飞龙们攻近,密集的箭雨已经向我和米兰达袭来!
“退,快退进去!”米兰达一边用“暴风神盾”格挡着流矢,一边牵着我的手向身旁的光环移去……
我只感到自己眼前一花,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硬生生地推开……
“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我听到了米兰达的声音,她显然已经进入了光环——可我却失去了她的手,刚才似乎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硬是把牵着手的我们分开……
而我仍然孤零零地站在“神圣庇护”的光环之外。
“难道这个光环本身排斥你……”米兰达的语气里透着不安,“这不可能,这是来自神圣的庇护啊!……这怎么可能……”
不,也许我本来就不在被神庇护的行列……
※※※
真有你的,万能的神,你可真是伟大啊……我的心中狠狠地诅咒着。
蜥蜴人停止了射击,不然我一定已成了刺猬,但这只是为了让飞龙们待会把我撕成碎片。
飞龙们也没有立即攻上来,我知道,这不是对我的仁慈。
敌人是在给我们“考虑”的时间,他们不攻击我,却可以引诱米兰达再次走出结界来救我——如果米兰达真的那样做,他们这一回一定准备好了圈套。
不过,这一点敌人能够想到,我能够料到,作为穆西亚人领袖的米兰达难道会不知道?
她不会再以身犯险了,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这样做到一次已经足够。她是穆西亚人的领袖,海莉公主、穆西亚人全体的命运,乃至她所努力争取的勒穆利亚王国的未来……其中哪一个都比微不足道的我重要百倍吧……
而我苟延到现在,不知已经带累了多少人……就连高炎、还有我那些忠勇的骑兵战士们,也已经葬送在异度深渊之中了……我再没有伙伴,再没有真正重视我、珍视我的人……我凭什么还要求不相干的人为我付出牺牲……
我只有咬着牙面对最后的敌人了,我发现自己现在只有赤手空拳。刚才我的剑已经被军神震落,现在我即使想垂死一战,也没有轰轰烈烈去搏的起码条件……
“给你,你的剑!”一个声音忽然贴着我背后响起。
阮达尔……真的是他,在这一战里,他已经是第二次把雷的剑送回我的手里。
他的背脊正贴着我的背脊,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蜥蜴人那与人类少许不同的温凉体热。
很显然,阮达尔也已经脱离了神圣庇护,他仅仅是为了递剑给我么……
“有一个人护住你的背后,你可以在包围圈里坚持得稍微久些……”阮达尔平静地说道。
“你该退回去,你这是何苦……”我感到自己有些不能自已。
没想到这一刻仍然有人会站到我的身边。而且,是一个同我萍水相逢的蜥蜴人。
阮达尔,你还是快退吧。无论如何,我已经永远记得你了……
然而阮达尔没有退,很快,他也就没有机会再退了。飞龙们已经再次攻上!“握紧剑,保持姿势——”我自己勉励着自己,虽然在腿伤之下,即使保持一个端严的姿势也不是十分轻松的事情,虽然这样做恐怕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挺起剑再次催动起自己擅场的火墙术和冰冻环,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
山壁顶上巫女的冰球这一次救了我们!这一次她们的攻击幸运而准确地集中洒落在我和阮达尔的身前,迫近我们的那些飞龙被再次打散。
“米兰达,你以为就靠这个打法就可以消遣我吗?”对面勃朗希德的声音已经带着些许怒气,“你以为我真的对付不了你那些偷袭的巫女吗,你以为神圣庇护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吗……”
蜥蜴射手和飞龙们暂时放弃了我和阮达尔,他们全力向制高点上的巫女们发动反击!不久之后又开始有飞龙的尸首从山壁间翻落下来,全力应付敌人包围的我无暇仰头留意高处的战况,但伴随着身边越堆越多的飞龙尸体,击落在山谷里的冰电魔法显然也严重地削弱了……
这一战威名赫赫的飞龙军团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但军神勃朗希德显然仍充满了斗志,而战场上的飞龙似乎仍然不断得到补充,他们的攻击性看来并没有真正被削弱。
谷顶的杀伐声已经逐渐淡落,我不知道那些巫女是真的被不幸歼灭了,还是至少被击退了。看来勃朗希德已经成功压制了来自头顶上的威胁,他很快又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我们了……
果然,军神忽然带着挑衅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算错,你的神圣庇护马上就该失效了,米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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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个魔法?难道你真的也接受过‘他’的传授?……”米兰达的声音里带着惶惑。
在海莉、勃朗希德和米兰达口中,一再提到的这个“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过在那一刻,我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个。在那一刻,我只看到米兰达周围那夺目的光环正在逐渐黯淡消失……
“神圣庇护是一种无敌的保护性魔法,但它有相当致命的施法间隔。”勃朗希德面无表情地陈述道,“米兰达,你不该天真到认为可以在一次庇护的时效内,仅仅凭借那些巫女的火力,就压制住我的飞龙军团。”
“这一段施法间隔即使只是片刻,但在这一仗里,却已经足够致命。”勃朗希德的戟尖直指着米兰达,“你的巫女们已经被我从位置上逼退啦,在这片溪谷里面,你想单凭自己来抵挡我的千军万马吗?”
我暗暗叹了口气:再高明的魔法师,在战场上毕竟还是脆弱的。他需要强有力的战士为之提供保护——穆西亚的巫女们是出色的,但穆西亚人现在缺乏足够的战士来支持。——看来,在溪谷上游的那场歼灭战,对于穆西亚人确实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或许正因为如此,即使还没有遇到这些魔法高强的巫女,勃朗希德就已经现出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这是所有飞龙的总攻!它们的来势是那样汹涌,即使米兰达无与伦比的杀伤魔法不断把飞龙放倒。但飞龙的攻击波仍然如同一股巨浪向她卷来。那些不断堆积的飞龙尸体本身也成为了这股被推动着的浪头的一部分,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令米兰达那绚丽的闪电、冰刀和火球布成的杀阵也黯然失色。穆西亚人被这一股势不可挡的冲击完全打乱了阵脚,可如果他们不四散开来,那些排山倒海的敌人,不,即使是他们排山倒海的尸骸,也足够把他们撞得粉碎。
可这样一来,米兰达的身边终于失去了最起码的翼护,战士们都被打散了,现在她只有用暴风神盾独力应付蜥蜴人的箭雨。趁着那阵箭雨,十几头飞龙掩杀而至,现在这个伟大的巫女还有机会施展腾挪手段么……
可我也没有多少机会来为她担忧了,阮达尔一声低吼,我看到又有七、八头飞龙向我俩围了过来。我想要重新点燃火墙,可我突然感到自己头脑中一阵眩晕——很显然,我的魔法力这一下又已经接近耗竭了……
一个念头在这时候飞闪而过,不知道是幸运抑或不幸,在那一刻我终于再一次想起了“那些”咒语。时过境迁,我无法估计,在目前这个局面下,“那些”咒语会带来怎样的效果……
我只听到耳边传来那种毛骨悚然的怪响,我听到我背后的阮达尔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然后他一定是惊得便说不出话……我甚至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周围的局面,我只是看着一股暗红色的脓血正流过我的脚边,那一定是飞龙尸体内开始凝固的血液……
在整个战场之上,一具具森然的白骨架子,正在挣破飞龙的尸肉,在一遍淋漓的浆血中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
“飞龙?!……白骨飞龙?……”阮达尔生造了这样一个词组,他显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即使是那些强悍的飞龙也禁不住这样的触目惊心。虽然这些被我勉强召唤出来的飞龙骨架,很难说真正有什么战斗力。它们连维持站立都有些勉为其难,就更不用说漏空的骨头架子能象它们生前那般飞翔了——然而物伤其类,同伴这样惨烈的死状,似乎彻底打击了那些飞龙的斗志……即使有勃朗希德和他部下的蜥蜴人一再弹压,飞龙们还是远远地飞高了起来,暂时脱离了这片血腥得让人作呕的战地。
“米兰达,这难道也是你的魔法?”勃朗希德的语气里带着严峻。
“不……”米兰达轻声应了一句,这骤然面临的景象似乎让她也有些惊魂甫定。
“除了你,勒穆利亚还有其他人懂的黑魔法吗——”勃朗希德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不,这不是寻常的黑魔法,而是黑魔法中最最歹毒的死亡魔法——这种魔法,只有那一场战争中的神秘敌人曾经使用过……”
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燃烧着军神,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可怕:“我一直留有余地,但我没想到你们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会同那最邪恶的力量联合!——看来我错了,我只有用最坚决的方式来扑灭它!”
军神再一次亲身发动冲锋!我忽然感到方才的一切战斗这时如同儿戏。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勃朗希德,如果他真正下了决心的话……已经汇聚成一片的白骨飞龙被军神的骏马撞得支离破碎,只是在一瞬间,勃朗希德就已经掠到了米兰达跟前————不,军神的目标不是米兰达,而是海莉!——勃朗希德闪过了米兰达,手中的银戟已经毫不留情地向昏迷中的海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