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斯滕,你就是下了山,你也指挥不动你那些部下了!”半空里传来斡旋者霍因的声音。“他们已经不愿打仗,他们决不会在元老院使者和飞龙军团面前伤害沃荑公主;你以什么‘身份’来命令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支持你!”
怀斯滕已经没有“身份”,不,应该说他已经连身体也没有了。
持盾的狼人战士不情愿地让出了通路,现在土山上下,都望得见“怀斯滕”。不,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用剑挟持公主的不相熟的女孩罢。
“这是怎么回事?!”勒穆利亚人面面相觑,但这些近卫军并没有因为对手阵营里的这起变故而欢欣鼓舞。越来越多的战士不自觉地垂下了手中的武器。高炎和米兰达的乐声仍然在他们当中回旋,被这静谧的“和平之歌”感染的,决不仅仅只是那些九头蛇畜生而已。
怀斯滕的尸骨已经被冰封在火葬堆中,就算近卫军尚未确认他死灵法师的身份,至少他们也决不会听命于“维蒂斯”;决不会在斗志尽失的时候,为挟持公主的人提供掩护的了。
“霍因伍德!”怀斯滕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毒。“我本不该留下你的!”
“勃朗希德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怀斯滕暴戾的吼声里隐隐有一股绝望。“我明明已经牢牢控制了你们——你们元老院和军神怎可能这么快就把力量纠集起来了?……”
天空中尽是飞龙愤怒的呼啸!它们虽然也象战士们一样,对“维蒂斯”投鼠忌器,但这些性情暴烈的生物,真地能完全弹压得住么?
事实上,怀斯滕仍然寸步难行!就算没有人出手拦截他,他也不敢在飞龙时刻威胁头顶之时,挟着一个女孩一步一挪地穿越整个溿岚泽战场。
“维蒂斯”的眼光里再度透出令人战栗的冰冷。怀斯滕一定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他要重归阵营指挥正在涣散的勒穆利亚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不可能赢得这场战役。甚至,如果再犹豫片刻,他本人逃逸的机会也要失去了!
待米兰达和高炎一曲奏完,当伟大的巫女和光之射手能腾出手来对付他的时候,他现在能够倚仗的伎俩将变得多么的不可靠!
“你们最好不要逼我!”怀斯滕叫道。“让那些飞龙畜生滚,不然我在切断公主的脖子之前,先切下她的耳朵!”
这,还是先前那个号称“对女人不使用暴力”的怀斯滕元帅?
“怀斯滕,你原来就很可恶啊……”海莉倔强地笑了笑,“但你原来决没有这么让人恶心!”
“怀斯滕!……做一个黑魔法师,会让你改变这么多吗……”望着已经半身浴血的海莉,霍因伍德惟有后退。
“其他飞龙后退,但霍因你给我留下!”怀斯滕用剑比着海莉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驾你的飞龙,降落到我面前!”
什么……穆西亚人群情骚动。
怀斯滕的意图看来很明显。如果任由他驾上飞龙,这个家伙将可以从天空中从容逃走。
而这时仍受他挟持的海莉和维蒂斯,处境就更加凶险了。
※※※
霍因伍德的飞龙不甘地低吼着,盘旋了片刻才降落到土坡上。老人面色严峻地跃下龙背,抚着飞龙的翅膀一阵低语。
“你使不出花样的,霍因!”怀斯滕冷笑了一声。“勃朗希德也教过我驭龙,一齐打了这么多年仗,这本领我幸好还未忘记!”
怀斯滕扬手一剑虚刺,把霍因伍德逼退。穆西亚人被迫从飞龙身边闪让开来,怀斯滕显然也不敢耽搁,他用力抱住海莉,一纵身就跨上了飞龙!
难道,就这样任他逃走?!一股恨意正整个吞没着我的“影子”……我恨,我为什么有知有觉,却无能为力!
“你放开她们!”一个身形霍地从飞龙侧腹下方的阴影里振起,怀斯滕在龙背上跨坐未稳,就不得不提剑架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击!
艾克斯!是艾克斯!
这个早已负伤的男孩,这时却奋然拔剑了。
“啊——”所有人都因为这异动而惊呼,我更是为这一击暗自惋惜……如果艾克斯不在偷袭时先叫喊出声,他原本是可以击中怀斯滕的啊……
“不,他只有喊破……”海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想留下怀斯滕,但他决不愿击伤维蒂斯的啊……”
“维蒂斯,你快醒来啊!”艾克斯咬着牙关同怀斯滕又交了两剑,力量上的劣势和伤口的牵动,已痛得他满头大汗。
怀斯滕跨坐飞龙、居高临下,更不怕艾克斯的剑真地会击伤“维蒂斯”,他的报复性回击自是肆无忌惮。而艾克斯原本看来就不擅长剑术,放下铁弓的浑身是伤的孩子,更用什么力量来对付这个昔日的“第一勇士”?
然而艾克斯不退!他只要退后一步,怀斯滕就可以驭龙腾空,失去结界的溿岚泽,将再没有任何屏障可以拦住他了。
“维蒂斯”的眼里已闪出杀机!怀斯滕很清楚,若让艾克斯在他手底多支撑两个回合,他自己就会先完蛋!
在飞龙起飞之前,这家伙不见得真敢伤了公主的!既然艾克斯可以这样做,其他穆西亚人也会这样做的!……
只要再有一瞬间,只要再多几个穆西亚人醒悟过来象艾克斯一样决然出手,怀斯滕恐怕就不用再想飞离这里了。
可就是在这一瞬间,狡猾的怀斯滕比惶恐的穆西亚人更加决断!
“维蒂斯”一剑震开了艾克斯,他的下一剑,却不是乘胜追袭。
在这一瞬间,怀斯滕的下一剑,竟反手刺向“维蒂斯”自己!
“不!”艾克斯应该知道这一招是计的……但他无法多想,还是慌忙抢上前格挡。
但是他失去了位置,露出了破绽。
“蠢材——”望着艾克斯仆倒在地,“维蒂斯”惨毒一笑。“早看出你同这个莽撞丫头关系不一般啊……刚才我这一剑如果只是攻击沃荑公主,你可能还不至于败得这么难看!”
“怀斯滕……”海莉恨然地挣了挣身子,但那股电流一般的麻痹感,立即向我和她袭来。
待知觉重新变得清晰时,我直感到海莉的身体宛若在一叶扁舟里颠簸摇晃。飞龙的翅膀正鼓荡着风声呼呼作响。
维蒂斯!?……“维蒂斯”的呼吸正吹进海莉的颈后,“维蒂斯”的手臂正穿过海莉的腋下箍住她整个身体,直勒得躯壳里的我也隐隐作痛。
怀斯滕已经驭龙腾空!海莉的眼睛望着飞龙的双足,飞龙的足下仍然是一片碧蓝,那是溿岚泽明澈的湖水。
“维蒂斯”终于桀桀笑了起来,他这一番狂笑显然如释重负:“终于成了!终于了结了啊!……”
“有你们几个人,那个秘密逃不出我手啦!”怀斯滕踌躇满志地叫嚷着。“现在,兵败又算什么,被叛又算什么?就算全世界都同我为敌,又怕什么?!——只要有那个秘密在,我便有力量把一切再倒转!”
“再倒转过来,再加上,一百倍的仇恨!”怀斯滕恶狠狠地说。
那个秘密……那究竟是什么秘密?
听这个恶魔的口气,这秘密似乎不仅仅关于海莉,也关于维蒂斯……甚至,也同我有关么……
这秘密,真会给人那么大的力量,值得一个人用毕生的荣誉和尊严,乃至整个国家的权力去换也在所不惜?!
“无论如何,我不会给他!”海莉轻声对自己说。“就算怀斯滕离开了溿岚泽,我也不会让那个秘密离开……”
溿岚泽仍在脚下,但飞龙的翅膀,很快就会把我们所有的一切毫无阻碍地带走。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这个行将得逞的阴谋呢?
※※※
“对不起啊,兰若姐姐……”海莉的念头里一片黯然。“我必须这么做了!——珍惜生命,原来那样难啊……”
公主的眼睛仍在凝望着越来越遥远的地面,这个勇敢的女孩,竟然丝毫不感到眩晕和畏怯么?……飞龙越飞越高,现在的溿岚泽看起来宛若小小的银盘。高空的强风迎着飞龙的头颈吹来,若不是“维蒂斯”双臂有力地环住飞龙和海莉,这强风已经足够把我们一齐掀翻。
这是箭力所达不到的高度,即使是高炎的神箭,也未必能在这风的涡流里命中目标吧?
小心翼翼的怀斯滕防范到一切可能发生的攻击;只是,在这一刻,终究有些心得志满的他,没能留意到我们最后的决意。
这是一个足可以毁灭一切的高度,从这个高度坠落下去,即使是溿岚泽的柔软湖面,也会变得象生铁一般坚硬。
海莉已决心把自己“留”在溿岚泽,她决不会让自己血里的秘密,被这样的一个恶魔得到。“只是……兰若姐姐,只是你……”
是的,一旦海莉的身体被毁坏,兰若现在的“影子”,恐怕也不会独自存在的。
“别多想了,海莉。”我尽量放松着自己的意念。“我的影子被你的躯壳挤压得好痛啊!……快放开我,或许我们的灵魂能象飞龙那样飞翔。”
谁也不了解灵魂,谁能说我们不能?
“好!”我忽然感到一阵轻快,我知道那蜕壳羽化一般的时刻,正在到来。
我的心里又变得一片空明。
“上一次!上一次我们赶走恶魔怀斯滕,用的是什么办法?”我忽然想起,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最后一次尝试?……
“你们两个?!”怀斯滕似乎突然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意念交流,但他来不及了!
海莉把心一横,用全身力量向“维蒂斯”怀里倒撞过去!
“想自杀吗!”怀斯滕狞笑一声,海莉的动作让他稍显紧张,但看来公主会有这样反应他不是全无准备!
海莉这样做,当然不可能伤到“维蒂斯”,她只是想使自己失去平衡!
有所准备的怀斯滕双臂更加用力,如果他防不了海莉这一手,他会用飞龙从空中逃跑吗?
“你最好别尝试!”怀斯滕叫道。“别以为你有功夫念完哪怕最简单的咒语!我随时可以夹碎你的骨头,但你血里的秘密还是我的!”
是的,在他的限制下,海莉不可能直接发动任何魔法,但有一件事情,怀斯滕并不知道……
剑!海莉的魔剑!
现在这把剑,霍地挣脱了“维蒂斯”的手!全神贯注在海莉身上的怀斯滕,并未能阻止这魔剑陡然“复活”!
海莉看来并不需要用咒语指挥这把剑!一旦离开怀斯滕的手掌,这把有灵性的剑竟然迅速认清了它原来的主人!
于是,这剑掉转锋刃,毫不留情地向“维蒂斯”飞去!
怀斯滕可以用维蒂斯要挟穆西亚人,但用维蒂斯却要挟不了海莉的魔剑!它再有灵性,它只是兵刃而已。
距离太近!猝不及防的怀斯滕勉强操住剑背,魔剑在他手里不甘地翻动了几下,“维蒂斯”的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这一下,怀斯滕对海莉的控制无形中降低了!虽然,只是一瞬……
“飞吧,兰若姐姐……”这一瞬,已足够海莉把我释放。
这一瞬间,我感到所有痛苦顿时消逝,我轻盈得仿佛飘起;然后,有一股力量指引着我的影子飘向维蒂斯,然后,我感到自己扑到在那个女孩身上,然后……难道前不久发生在我和维蒂斯身上的情形,还会再度发生么?……
※※※
飞龙不安地呜鸣着,它或许已经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背上有什么变故发生,它万一扭转头来,我和海莉都别想保持平衡了。
海莉的身子已几乎是悬空的。只有一只手勉强地扳住了我的手臂。
不……她扳住的,是维蒂斯的手臂。
我不会驾驭飞龙,我只能摹仿着方才怀斯滕的架式,一只手使劲把住龙颈;同时我尽量探下身子,伸直另一只手臂,一点点地把悬在龙腹边上的公主拉起来。是的,我只是念头一闪,我觉得我这样动作完全“理所当然”——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又成为了“维蒂斯”,我又是在使用维蒂斯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下阻止了海莉跌下龙背。
“兰若姐姐?……”费力好大的力气,海莉才重新在飞龙身上坐稳。惊魂甫定的她大口喘着气,苍白的前额已布满晶莹的汗珠。现在是海莉本人在驾驭飞龙,我缓缓地收回了那一只已经麻痹的手臂,小公主全身的重量其实也不算太重,但过度的紧张之后,我已经无力再指挥维蒂斯的身体做激烈的行动。
“兰若姐姐,真的是你啊……”海莉长出了口气。“可是,这可能么?这怎么可能啊……”
是的,怎么可能?
当我的影子飞离海莉的时候,是谁在指引我飞向维蒂斯?而我,又怎么可能“进入”维蒂斯,在她明明被一个死灵法师牢牢控制的状况下,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这一个声音,竟然与我仍在同一个躯壳里。
这,仍然是怀斯滕的声音!
海莉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惊疑和恐惧。
剑,那柄魔剑正在半空里翻转着,它在维蒂斯的身子周围不住地绕着圈子,它显然是在犹豫,分不清我是友是敌。
“又是你,破坏我的法术?!——可是,这怎么可能!”怀斯滕的声音继续歇斯底里着,“上一回我没有成功,只是因为那精灵的血!……现在你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半吊子游魂!你已经没有那个精灵的血,你又是靠什么来同我纠缠不休?!”
“没有血,只是还有灵魂罢。”我略略苦笑。怀斯滕的大喊大叫里,我的意念却变得不同寻常的清楚。一旦生机将尽,属于我本能的知识就会苏醒。只是,它以往的每一次苏醒,都伴随着我心智的迷失;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它的知识却是这样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我的灵魂……
“要打败你,不一定是用血来驱赶你。”我用灵魂审视着那个本能,在这一刻,仿佛有无数的知识,如同宗卷一般在我眼前展开。“怀斯滕,你所使用的所有伎俩,我凭本能也会使用!”
怀斯滕妄图用邪术控制无辜者的身体,而别无选择的我只有激发“本能”,以毒攻毒。
“本能!本能!”怀斯滕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我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献给黑魔法,难道还及不上你那若有若无的本能吗!”
或许,很多问题是无法解释的吧。生命无法解释,死亡无法解释,难道与生死有关的魔法,就可以精确计算、清楚解释的么……?论黑魔法的“造诣”,一知半解的我本不该比得过怀斯滕的,但他对于维蒂斯的控制,却实实在在地被我破坏着。
那种灵魂撕裂般的莫名的痛再度传来,我很清楚,此刻的怀斯滕正同我一样禁受这可怕的煎熬。他黑魔法的功力或许比我高深,但我同维蒂斯的身体,却更早地建立了默契和“缘分”。那些来自本能的知识帮助了我,我知道,怀斯滕和我,无论那一方,都很难赢得这一场“争夺”。
“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怀斯滕怒吼着,在他的怒吼声里,我的眼前仿佛有无数黑影炸裂。我的影子随即不由自主,仿佛一段被风卷起的云絮,失去方向地漂移。
※※※
太阳!午后的阳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疼痛把我从短暂的失神里挽救回来。
然后我看到了面前那一团烟雾般的怪影。那一团怪影如同燃烧着的火焰,但颜色却诡异发黑。这团黑影迅速凝聚成形,然后,那个噩梦一般的怀斯滕,又呈现在我的面前。
不,这不是怀斯滕,这是怀斯滕的“影子”啊!
飞龙在焦躁地长啸着,它振了振翅膀,猛然斜着身子急速地向低空俯冲!
随即,我便听见了海莉的惊呼声,甚至,还有女孩维蒂斯低低的呻吟。
海莉!她正一把抱住昏迷的维蒂斯,在近乎完全失控的飞龙背上,这两个女孩竟还侥幸保持着稳定……
怎么?!我这才觉悟到,现在的我已经完完全全脱离开她们的身体,我仿佛一个“第三人”,旁观着她们的表情和动作。
先是附身于维蒂斯,然后是海莉,然后又是维蒂斯……我总在操纵着他人的身体,现在的我竟一时不能习惯,自己眼下的“位置”了……
可现在的我又处在什么“位置”!?
我仿佛虚悬着,又仿佛正伴随飞龙的急降。飞龙的慌乱并不能给我带来颠簸,而怀斯滕!他也已经被维蒂斯抛离,刚才飞龙那一下俯跌,差一点就可以把他甩到虚空里!——但他还是闪了回来,他是一个真正的死灵法师,他应该比我更懂得如何驾驭自己的“影子”。
“兰若姐姐?……”海莉吃力地控住飞龙,她握住魔剑想攻击怀斯滕,但魔剑的寒气,却逼得我战栗不已。公主立即看清了我的状况,可现在我们和怀斯滕迫得太近,如果不能使用魔剑,任何其他攻击魔法就更容易造成两败俱伤……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怀斯滕的声音竟然还是那样充满暴戾而怨毒。骤然丧失掉躯壳的他,似乎暂时没有力气为难我们,但他不忿!他那阴恻恻的声音,仍然比刀剑更冷更利。“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也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怨灵罢!——你明明有得自死亡的本能,为什么丝毫不认同来自黑暗的力量?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成为笑柄!——”
飞龙已经重新靠近溿岚泽,碧蓝的湖光已经在它的翅膀上轻轻泛动。更多的飞龙在响应着它的啸声,飞龙的啸声里,那悦耳的银琴仍袅袅不绝。
“高炎……”现在的高炎看得到我么?
我仿佛听得见地面上的人群嗡嗡地耸动,我想现在溿岚泽的所有人应该都在注意这条飞龙。所有人都看得到我们,看得到海莉公主和维蒂斯,还有她们身边这两个幽灵一般的残影……
“怀斯滕,怀斯滕真地已变成魔鬼!”依稀听到有人在这般喊叫,但我无从分辨,那喊声是属于近卫军、还是穆西亚人。
“魔鬼!我本来就是!”怀斯滕冷笑着,“……可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
“勒穆利亚人不会真地了解你!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做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感激的!”怀斯滕对我咆哮道,“因为你是魔鬼,魔鬼而已!”
“我是……”我苦笑着,我本已经丧失力气,怀斯滕的话只是让我的意念变得更加虚弱。我是一个早已迷失的灵魂,我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是不断在逃,不断在躲,我不断同自己说,有的事情,我决不会做。
即使我成为一个恶魔,那些事情也决不会做。
“但是,你阻止不了我!”怀斯滕言尽于此,他的影子骤然消失无形!
逃了?不!……我的心头一震。
飞龙即将平安降落,高炎的琴曲看来也奏近尾声。怀斯滕要想夺取他想要的东西,他剩下的机会已越来越少……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会做什么?!
如果我是他!……这一刻,我只有再一次用“本能”来决定行动。
※※※
海莉!我的影子扑向海莉。影子本来轻若无物,可海莉却在失惊中丢掉了平衡。所有的勒穆利亚人都在惊呼!海莉,连同维蒂斯,便随我的影子一齐从龙背上翻落下来。
同一瞬间,翱翔中的飞龙忽然在无声中碎裂!碎裂成无数片腥鲜的血肉,在半空中四下飞溅。
怀斯滕的这一击,原本是落在海莉身上……
我们重重地坠落!但在下坠的恍惚中,我的本能却愈发地清晰。
重重地落地,扬起的只是灰尘,还有那被震得飞旋的白森森的骨片!是的,白骨!那一团白骨横空卷过,顿时把海莉和维蒂斯包裹其中;这魔法召唤的白骨,在女孩们的身外凝成了一道诡谲的护墙,坠落的冲击撞碎了骨墙的外壳,但那富于韧性的墙体,却把海莉和维蒂斯轻轻托起。
“白骨护甲!”在米兰达的巫女学生们眼前,我已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伎俩了。
“海莉,还好么,海莉?!”我的影子无力扶起海莉的额头,我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朝我们坠落处围拢过来……
不,他还在!怀斯滕还在……
我看不到他,但我的本能感觉得到他!他就在我们附近,他仍然威胁着海莉和维蒂斯。
若不是这道猝然发动的骨墙,隐形的怀斯滕,说不定已经得逞……
“不,怀斯滕不可能这么厉害……”海莉终究呻吟出声,“谁在帮他吗?即使学会黑魔法,怀斯滕也不可能这么厉害……”
谁?我心底一沉,我忽然发现,那枚翡翠戒指,已不在昏迷的维蒂斯手上。
“公主殿下?”巫女、狼人战士和射手团员几乎同时抢到了我们身边,在这一片纷乱里,我的念头却被怀斯滕一人占据。
那枚戒指,他拿走了那枚戒指!
我忽然想起,在尼根的禁区中,黑爵士哈德目睹戒指时那贪婪的神情。
不,若今天放走怀斯滕,他必将百倍地做恶。他是一个隐形的幽灵,他有随时窃据他人躯壳的可怕能力,这种能力甚至已超出了我所了解的亡灵法师……不,我决不能,让他带走那原本属于我的翡翠戒指……
怀斯滕暂时已没有机会接近公主和维蒂斯,现在的他一定在打算悄然离开。我不知道,是因为那枚翡翠戒指,还是因为某个神秘的法师,给予了他这样完美的隐身能力——这种隐形的保护,现在我们究竟有没有办法识破?
我从白骨护甲的掩护里探出身影,我用本能追随着那股气息。
隐身术可以蒙蔽所有肉眼,但它遮掩不掉,那股死亡所特有的味道!在这千军万马、人声鼎沸里,现在也只有我,可能察觉到这死亡的味道。这,实在是我太过熟悉的味道了……
随即我发现了那双死灵的眼睛!在我见过的所有死灵法师里,只有这个家伙,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阴冷的、却又是象火一般燃烧的光线——
“怀斯滕!”我大喊着,我试着向怀斯滕那样,通过本能传递一个死灵的声音。现在我的声音仿佛也传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压住了那“和平之歌”最后一串冷峻的尾音。
※※※
“你竟然用这个办法!”怀斯滕惨叫道,“你不是死灵吗?你竟然能使用这个办法逼我现形!?”
现在全溿岚泽的人们都该注意到我的声音,现在我和怀斯滕之间弥漫起亮而悦目的光线。现在我和怀斯滕,我们两个“影子”都被这骤然发作的光网笼罩着,他那透明的身形,被强光刺出了暗灰色的轮廓。在这光芒里,死灵怀斯滕已无处藏身。
“圣光超度!”海莉在我的身后大声呼喊。“停止啊,兰若!这魔法会毁掉你的……”
不,我已经无法停止了……圣光决不会因为怜悯一个死灵而停止。随着那隐隐的圣唱在半空里回旋,我已经感到影子被融化的痛,这痛楚恍若埃拉西亚的烈日,但更焦灼百倍——但没有关系!只要这同样的焦灼,在燃烧着怀斯滕!
“我明明已经得到那戒指的力量!不可能的,不可能再有谁能伤到我!”怀斯滕在圣光里绝望地呻吟着。“……可是,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怪物!一个活着的死灵,一个会用圣光的死灵?!”
使用圣光的死灵?我微微一怔。
我以为自己已完全被本能吞没,我一直在使用本能给我的知识来对抗眼前的这个死灵法师。我知道本能会让我灵魂毁灭,我只想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可在最后的那一刻,决定我行动的真地是本能而已么?……
不,死亡的本能决不可能激发“圣光超度”的魔法,单凭死亡本能恐怕也很难打败一个真正懂得驾驭死亡的死灵法师。原来我的身上,在我空荡荡的影子里,除了本能,还有别的一些什么吗?……
“那个人!那个人骗我!我竟然相信自己已经得到力量,我竟然被骗!”
一错愕间,怀斯滕痛苦挣扎着的影子猛地向我扑来!我们的身体互相“穿过”,随即牢牢纠缠在一齐,而万念渐灰的我,根本想不起去挣脱。
“我要完了,你也逃不了!”怀斯滕恶狠狠地叫道。“你比我脆弱得多,我要看着你先在圣光里化掉!”
然而怀斯滕的叫嚣却是那么遥远!这最后一瞬,我没有幻想求生,却也没想到死。大限真的到来时,生生死死,我已想得太多太累。
“那枚戒指,那枚戒指在哪里?”只有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怀斯滕号称已经得到戒指的力量,但他把戒指收在哪里了?
我好想再看一眼那翡翠的光芒,那个曾经守候了我二十年的翡翠的光芒……
就在此时,那比圣光更闪耀的强光掠过!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力,把怀斯滕从我身畔震得飞开!
“光之射手!”我依稀还听得见,那鼎沸的欢呼声。
但我的视线里,除了光线,已什么都望不见。
直到那一双手穿过光线。它轻轻地扶起我,拥起我。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精灵的眼睛,这一刻,高炎的眼睛盈然如溿岚泽的湖水。
“怀斯滕已经服诛,还有谁坚持顽抗!?”霍因伍德,在嘹亮的飞龙啸声里,仁者霍因的声音如山岳般威严。然后,似乎是兵刃铠甲掷地的铿锵声,似乎是千军拜伏的轰然作响。勒穆利亚人是不是都已经放下兵器,握手言和?
可是我看不见了。我的视线里,只有高炎那湖水一般的眼光。
“兰,你一直在我身边么?”高炎痛声道,“我是个混蛋!我为什么一直都不去用心感觉……为什么我一直都在想什么‘心意澄净’……”
戒指,那戒指还在么?我被圣光照过的影子,正越来越淡,而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慵懒。最后一念,我只想看看,那翡翠的光重新映在高炎的眼底。
高炎的眼底,升起的却是一片灿烂的七彩。维蒂斯的“生命之环”,在他的指间有如流动的霞光。
“等待了二十年,我不会放弃这最后的尝试。”高炎深深吸了口气。“兰,你也不会放弃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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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感谢在我最困难时给我帮助的朋友凌,如果各处书管大人仍有兴趣转载末日,请记得保留以上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