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苏珊妮,但她的回答又一次被意外打断。
“谁!?”苏珊妮忽然站了起来。
木屋外边,是寒风带起的一阵阵松涛。苏珊妮眉头一皱,拉着我的手疾步冲出屋外。
“怎么……”我还来不及问,身后的木屋已经呼地一声燃烧起来。
随即是一声爆炸!木屋的残片象斑斓的彩蝶四下飞舞,顷刻之间周围的松林也被点燃。
“出来吧,混蛋!”苏珊妮手臂一扬,那片魔纱就如同薄雾一般穿过着火的松叶升向空中。
半空中顿时传来一连串的异响——那是幽灵龙!那些阴魂不散的死灵法师竟然跟踪过来?!
周围一阵阵闷响,那是被苏珊妮的魔纱拂中的幽灵龙,他们沉重的身躯砸落在松树的枝桠之上。
是哈德!……这种骑幽灵龙的法师,此前已经截过我们一次。
“黑爵士你自己出来!”苏珊妮朗声喊道,“你这些部下的道行根本愧称死灵法师!——难道你就指望他们来对付我么!”
“他们或许对付不了你,但他们的确是最好的侦察兵!”松林深处,果然传来了黑爵士哈德的声音,“他们从沙漠深处就一直在跟踪你们,而号称最高法师的阿玛迪罗居然没有察觉!”
“见鬼……”苏珊妮轻声咒骂道。
哈德在布拉卡达沙漠深处被我和达斯合力击退,但他当然不会甘心。我和受伤的达斯不得不转移到那眼神秘泉水边,当时哈德本人确实无力组织跟踪追击……
但是后来达斯-索兰和雷鸟筑先后发生意外,在耽误了很多时间之后,苏珊妮和我又回到泉水边,这就给了哈德的侦察兵赶上的机会。
我们不但在泉边羁留了一阵子,更重要的是,当时无论我还是苏珊妮都是满腹心事,我们并没有全心全意提防敌人,以至于被敌人跟随到了这里。
“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望着黑爵士哈德走近,望着哈德手里冰冷的长刀,苏珊妮此刻丝毫不怯。“黑爵士你好象忘记了,这里已经不是诅咒之地!”
在诅咒之地,最高法师苏珊妮无法发挥实力,可是现在不同,苏珊妮只怕也有心和哈德再斗一场呢!
“小心啊苏珊妮!”我连忙提醒道,“达斯说过,哈德身上可能有神谕之冠!”
“我正是想验证一下!”苏珊妮凛然道,“传说中法王的圣物,是不是真地会落到这么一个外人手中?!”
“外人吗?……”哈德冷冷一笑。“就算我是外人,但你以为,你阿玛迪罗家又算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黑爵士微微侧身,一道闪亮的银光就从他身后映出。
“银琴!”苏珊妮的脸色大变!——是的,又是那张琴,那张让苏珊妮不得不屈辱下拜的琴;那张琴上又撩拨着那种让人心神不宁的旋律——就在黑爵士哈德身后,几个黑袍的死灵法师正托举着它,就象在末日之墟中那几个暗杀者们的姿态一模一样……
“哈德!……你果然是同光-奥德丽勾结的!”——这一点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们的勾结从何时开始——或许早在勒穆利亚的战场之上,敌人的背后就有光暗中作用?……就算这个猜测没有根据,至少,在哈德逃回旧大陆之后,他和光的联合也势在必行——野心勃勃的光肯定需要一些象哈德这样的家伙来帮助她的宏伟计划;而哈德呢?他在多年以前曾经是德加的首席统帅,但现在他丧失了威名赫赫的军团和自己的一只手臂,他在德加死灵英雄的圈子当中一定很不如意,同样野心勃勃的他也很可能倒向光这样的“盟友”……
如果是强大的光在背后支持哈德,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但让人不明白的还是那个问题:那个来历神秘的光-奥德丽……她又是怎样得到了“神谕之冠”,甚至还得到了银琴的秘密?
※※※
“苏珊妮,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无论如何,这些家伙不可能代表琼斯菲尔法王——不论光是怎样巧取豪夺得到的银琴,阿玛迪罗家从此大可不必听任这银琴的指令了!
可是,苏珊妮只是一言不发僵在那里,她的脸色紧张得铁青。
“阿玛迪罗是不可能违抗这张银琴的!”哈德自得地笑道,“他们家族的力量早就同银琴联系在一起——只要他们胆敢反抗银琴的持有者,他们的所有魔力就会顷刻瓦解!”
“这怎么可能?!”难道维系着阿玛迪罗家的忠诚的,不仅仅是一个誓言?——难道不论是谁得到银琴,都能够对苏珊妮的家族予取予夺?!
“他说的是真的。”苏珊妮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确实也掌握银琴的旋律——他们随时可以通过银琴揭开禁咒……”
苏珊妮似乎已顾不得旁的一切,她屏着呼吸,专注地倾听那自发奏响的琴声:“这旋律是骗不了人的!……他们并不是恫吓——不论他们代表不代表琼斯菲尔——他们确实掌握了银琴的旋律啊……”
我是后来才知道,阿玛迪罗家的魔力可以世代遗传,但这种遗传的力量却从一开始就受“法王密令”的节制——虽然我并不了解这样一种约束怎样通过玄奥的魔法禁咒来形成,但是很显然,这是多年以前布拉卡达领袖特意留下的措施:阿玛迪罗家是法王身份的鉴别者,但必须留下这样一种措施,以防止这个家族的后人滥用权力,一旦背叛他们祖先的“忠诚”!……
事实上阿玛迪罗家从未曾“放弃忠诚”,可他们效忠的对象却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啊。
苏珊妮没有象上一次那样拜倒在银琴前,但她似乎在很努力地“挣扎”着,仿佛有无形的枷锁封住了她的行动——一旦她想要反抗,她就真地不再有最高法师的力量么……
“原来阿玛迪罗家不过如此!”哈德把苏珊妮的反应看在眼里,“什么‘最高法师’?——其实你们不过也是法王的‘人偶’,你们同那些魔法机械更有什么区别?!”
苏珊妮的脸上泛过一丝羞辱的红晕,她在琴声中扬起手臂,那片魔纱陡然从天而降,向黑爵士当头罩去!
哈德并没有闪避。一阵林间的回风把魔纱荡在一旁,从哈德的脚面上轻轻滑开。
“你真是想证实一下吗?”哈德冰冷地说道,“——你不服从,你就什么力量也没有!”
“哇”地一声,苏珊妮躬下身子,她的身上顿时传来一股腥甜的血味。
“不要!”我为什么现在才醒悟过来?!——我疾忙拔剑,我的目标不是哈德,而是那持续不断的银琴声!
※※※
“奇迹之铠!”哈德的眼中顿时闪出贪婪的光芒。
去路被黑爵士的刀光截断,我攻击不到银琴,只有横下心向哈德出剑。
“铛”地一声,这一次我们又是旗鼓相当。
周围的气流好象凝住,就连树枝上的火苗也不在晃动。似乎有两股难以名状的巨大力量横亘在我和哈德之间,仿佛弯曲的弓身和拉满的弓弦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撑开,凝固成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不,神谕之冠不在他身上!”苏珊妮突然喊道,“他充其量只是得到过神器的‘祝福’!——兰若!他的力量不如你,你可以赢他!”
“怎么?”我心里微微诧异——以阿玛迪罗家的特殊身份,苏珊妮对于神谕之冠的了解或许比达斯准确——她的意思是说,我凭借身上的“奇迹之铠”,本来理当压倒哈德?!
又一次刀剑相交,这一次碰撞甚至没有声音——或许就连声音的能量也被凝住?我已经用尽全力,但哈德并未后退。
“拥有铠甲不等于拥有力量!”哈德冷笑道,“神谕之冠虽然不在我身,但它的力量却有真正的主人授我支配……”
“而你呢,兰若!”黑爵士咄咄逼人地反诘道,“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当然不是铠甲的主人——你只是铠甲上的寄生虫,寄生虫而已!”
“可恶……”哈德的话让我稍稍分神,我在他的反击中连连后退,我的呼吸竟然有些急促了,而那奇迹之铠的“重量感”,又心理作用似地爬上了我的双肩。
哈德说的“真正的主人”大约就是光了……难道光真地完全支配着神谕之冠的力量,就连被她“祝福”的爪牙也可以同身披奇迹之铠的我斗得不可开交?——光又是怎么会成为“神谕之冠”的主人的?照苏珊妮的说法,神谕之冠一直是在魔法学院的守护之下,甚至“最近”还在琼斯菲尔的手中啊?!
我惟有尽量“忘记”那铠甲的压迫感,我不敢再去想什么神器的力量,惟有完完全全把眼前的战斗当作普通刀剑的搏杀。无论如何,哈德也没那么容易击倒我,他们更不可能绕过我伤害苏珊妮……可是我却无力影响银琴!它仍然发出那莫名其妙的旋律,束缚得苏珊妮不能动作。
燃烧的断枝不断在我们身边坠落,我眼角的余光匆匆一瞥,看到苏珊妮的袍袖也被点燃。
“今天可以一举拿下奇迹之铠,”哈德桀桀笑道,“连同彻底掌握阿玛迪罗家的力量!——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啊!”
怎么办?……这样纠缠下去,我根本毫无胜算。
困顿之间,一声响亮突然贯入战场,近乎凝固的空气立即粉碎!
这似乎还是银琴的声音,但这一声为何这样刺耳不谐?
“喝呀……”那几个看守银琴的黑袍家伙纷纷惊叫,这一声刺响之后,那银琴的旋律已经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自动弹奏的银琴似乎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击断。
“箭!……”哈德不禁倒退几步,“来的是谁?!”
“真抱歉,我好象来迟了一点啊……”我们身后传来了高炎的声音。
※※※
“光之射手!——”黑爵士叫道,“——你竟然还没有死!?”
“光之射手就应该死么?”高炎耸了耸肩。
“光之射手”名震勒穆利亚,但这个称呼在旧大陆则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或许苏珊妮根本没有告诉过高炎他叫“光之射手”,至少,现在的高炎不会理解,这个名字在黑爵士心中造成的震动。
在勒穆利亚,光之射手高炎已不知多少次挫败过黑骑士军团的阴谋。
现在高炎又是一箭把琴弦射断,战斗的局势无形中已经改变——一旁的苏珊妮如释重负地抒了口气,她的力量看来也已经摆脱了约束!
“黑爵士哈德,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同我们打吧?”苏珊妮轻轻拍熄衣角的火星,她的眼睛环顾哈德的身后。黑爵士那一边分明还有很多黑袍的死灵法师,但最高法师的口中却只有哈德“一个人”。
“当然,不止我一个!”哈德咬着牙说。
一群灰色的身影从黑袍法师的间隙中穿梭而来!——果然又是暗杀者,银琴既然转交在哈德手中,这些暗杀者自然也已经同哈德汇合一处。
“会有苦战,你替我守住高炎!”苏珊妮低声说道。
“我替你?……”我一下子怔住,苏珊妮却并未发现她这样的语法让我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他刚才只是侥幸,他受了诅咒,根本不应该再用力战斗!”苏珊妮简略地解释道。
“不用为我担心!”高炎却搪开我说,“虽然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样的人——但即使到最坏的地步,一个男子也不该让女孩挡在自己前边战斗!”
“这些家伙可不是你平时射的猎物!”苏珊妮哼了一声道,“除非你真地复原,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然而高炎的箭已经飞出!——我这才省起,这箭上并没有“光”、没有附加辉煌的光魔法的威力!……
光之射手赖以成名的绝技难道也被“遗忘”了么?!——高炎只是凭借他本能的神射击断琴弦——但他现在的箭还不足够对付那些邪恶的暗杀者们!
这一箭准确地命中了一个敌人,但那个灰甲的家伙只是略略后退——黑爵士哈德,当然把这局面看在眼中。
“我来斗兰若,你们夹攻苏珊妮!”
话音未落,密密麻麻的灰影已经朝苏珊妮席卷过去。
“高炎……”我看见几个暗杀者已冲到高炎身前,而我却不得不全力应付哈德的长刀。
在这一刹那间,那耀眼的光终于腾起!这是“天狼击”!……哈德再顾不上同我纠缠,忙不迭向后趋避。
“这就是你们说的……‘光之射手’么?……”好象就连高炎本人也在吃惊。
我使劲地看着他,我真希望他的回忆连同这光箭一齐苏醒。
……不,他恢复的只是“战士的本能”而已……身经百战的高炎一旦面对刀光剑影,他的战斗技能或许总会惊醒。
黑爵士和那些暗杀者退开一段距离窥视着高炎,他们一定在仔细估量这个光之射手现在的深浅。哈德肯定在心中计算过:一旦我们这边加上光之射手,如果高炎能够表现出在勒穆利亚那样的实力,他和这些暗杀者就难言必胜了。
“我差点忘了,苏珊妮。”高炎的表情仍然象往常那样从容。“还有……兰若?”
“什么?”我和苏珊妮都被他出乎意料的表现吸引住——现在恶战关头,这个失去记忆的家伙怎么又好整以暇地扯起闲话来?
“刚才我说我来迟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高炎说,“我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她想告诉我,她是你们的朋友。”
“谁?”苏珊妮问。
“朋友?”我暗自思忖。
对峙中的哈德,此刻的神情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
分明有一股寒风,不,一股比寒风更凉、凉得彻骨的寒意,浩荡地飘飞到我们身畔。
※※※
“是你!”黑爵士此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雪儿!——雪儿-伊莎贝!我扭转头,我的眼和心顿时被这个冰女孩的光华映得雪亮。
“你还好么兰若?”雪儿笑道,“你别忘记,你和我还订着同盟呢!”
是的,在我被暗杀者们追杀的时候,是雪儿出手救我;然后她主动和我“结盟”,一起去救维蒂斯和绯红——可是在大陷阱的一场恶战中,雪儿始终没有出现,据说她当时受到了光本人的攻击……真替她高兴,我没有料到她这样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如果不是被你身边这个混蛋精灵射过我一箭,我才没那么容易输给光啊!”雪儿有些不服气地说。
“有这么回事?!”高炎现在当然不记得,在魇岛战役上他射出的那一箭“魔力燃烧”。
“雪儿-伊莎贝,现在你居然站在他们那一边吗?”哈德神色不安地说,“别忘了我们才是同盟者啊!……”
在勒穆利亚,死灵法师同怀斯滕勾结,当时哈德和雪儿都站在敌人阵线一边。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同盟啊!”雪儿不懈地一嗤,“当时在魇岛,你让我拼死同兰若打,你却不顾我们偷跑去袭击溿岚泽!……”
“再说,后来也是你先同德加的死灵法师决裂的,”雪儿说,“虽然我对那些阴恻恻的家伙也没兴趣——但我一定要帮雷的!”
“这么说,是雷那个家伙让你来的?”哈德嘴上不服,但他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雷……雪儿……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关系,雷和德加那些“阴恻恻的家伙”又是什么关系——雷真地就是在替埃拉西亚的敌人尽心卖力么?——这些问题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纠缠好久。
雪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书写魔诀,一语未尽,这片战场竟然漫天飞雪!
魔法的冰雪顷刻间就覆盖了燃烧的松林,残破的木屋连同无数焦黑的断枝,已经完全淹没在茫茫的洁白之中。
机敏狡猾的暗杀者们此刻正慌乱地左右顾盼!恍惚之间,有无数湛蓝色的形体,正穿过白得晃眼的林间雪地,四面八方席卷过来。
“冰魔,是召唤冰魔!”几个暗杀者叫了起来。
包围上来的冰魔何啻数百,他们尚未发动攻势,但他们身体之上散发的寒气,已把暗杀者们的灰甲冻出了一层青色的冰晶。
“黑爵士哈德,现在你还要打下去吗?”雪儿格格笑道。
无论如何,无论雪儿是否“代表”雷,雷是否“代表”德加的死灵——她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她的出现,已经彻底压倒了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