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远的山,蓊郁的林木,如带般碎玉溅珠的细瀑流泉,衬合着晴空的碧澄,那几条白絮似的浮云,再加上这分深遽的寂静,鸟鸣清亮,空谷回应,结庐在山脚谷边,则是一种多么脱俗超凡的优雅境界。
有福的人能在这样的所在修真,或是至少做短时期的隐居,让山水林泉来陶冶心性,使钟灵秀逸之气来洗涤满腔的尘嚣烦恼,会享受的人不一定能有这分出世似的淡泊,此般的宁静同合着禅意的空幻,蕴孕着恒久的生之定论,人在其中,亦是无形中的解脱了身心两面。但是,会享受的人不见得能欣赏这种境界,有福的人才知道如何容身其间,咀嚼那股子安详与缥缈的人天之间的感受………
那一条细细的流瀑,便从山腰的一块突崖之上垂挂下来,水花晶莹的闪跳里,汇成一弯小小水潭,又沿着一条浅溪往低处蜿蜓流去;水潭的旁边,稍稍往高处去约丈多远,是一片青翠的树林,掩隐在林中竟然有一座城堡似的大宅院。
这座宅院的地理位置可真算得上绝妙,远山层峰隐约飘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岭峦却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耸叠雄峙,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之下,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远山。若要从山道出去,从这里往前直着走,也得大半天的功夫才行,这里,真算得上深山群岭之内,僻静幽寂之至了。
此刻风震天等人正走在这条弯曲的山道上,大汉走到最前面不停地指东指西做着介绍,女童坐在他的肩上笑嘻嘻地玩弄着手腕上的铃铛,时不时抬头望望前方,小脸上流露出回家的喜悦之情。风震天和冷自弃很规矩地走在后面饶有兴致地边听着大汉的介绍边浏览着四处的风景,唯独玉容分秒不肯安静下来,从刚上山就开始到处跑动,风震天禁止她不能活蹦乱跳的话早就被她丢到爪哇国去了,要么上窜下跳地扑捉蝴蝶,要么到处收集漂亮的鲜花,要么就是拉着风震天傻笑个没完,简直就像是乡下人进城看花了眼。
终于众人穿过了树林来到大宅院门前,大汉向风震天告了声罪后快跑几步上前敲门。风震天等人倒是不慌不忙地慢慢走着,心中对这座宅院惊叹不已。
高耸坚固的大青石墙傲然围绕着这座气象万千的山庄,巨大如城的大门,是上等红木制造的,钉着钢钉,包着铜皮。门上四角的铜皮,全擦得浮亮如镜,门两侧,是两座黑狮子——不是石雕,亦非铁铸,竟是用两块巨大的“墨晶玉”连底座精工镂刻而成,“墨晶玉”在玉类之属中不算上品,却也是玉的一种,一般人家用来作为饰物者颇不鲜见,这陆家庄居然以这么两大块“墨晶玉”来雕做守门的狮子,这一股豪华的财势,不能不令人心中羡煞。门楣顶上,斗大的三个金字“陆家庄”,这四个字的引人注目,不在于它的笔力苍劲,也不在于它的磅礡之气,只因为它们全是纯金打造成的。
玉容瞪了双眼,惊叹的说道:“天啊,这个地方是不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府邸,太奢侈太夸张了吧!”
风震天笑着说道:“王公大臣都未必能住上这么好的地方,陆家的财富足可敌国啊!”
冷自弃虽没有说什么,不过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羡慕和称赞。
大汉像是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不用门上的铜柄,反倒是一只手扶着肩上的女童,一只手用力地直接敲着大门,就听“砰砰砰”的声音震天响,在这幽静的山谷中越发显得响亮。
片刻后见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著门后的铁闩吱嘎响了一下,两扇巨大的门开了一缝,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伸了出来,看样子是刚睡醒,打着呵欠睡眼惺松,不耐烦的说道:“我说大壮,你今是吃饱了劲没处使是吧?这门要是被你砸坏了,老爷责罚下来我可是不会替你求情啊……!”
他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才想起来大汉听不见声音,头一抬正好瞅着大汉肩上的女童,高兴的说道:“小姐也跟着回来了啊,老爷和夫人还以为你要在二爷家多住些日子哩!”
女童摇着头,比划了几下。老人乐道:“太老爷和太夫人也都挂念着小姐你,天天都在说“我的小仙儿怎么还不回来”,这下可好了,见到你回来,准让他们高兴的合不上嘴!”
大汉见老人说个没完,忙插嘴道:“福伯,您老就别罗嗦了,后面还有三位贵客等着,你赶紧进去通报一声啊!”
老人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仨人,有些奇怪的说道:“他们都是什么人,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大汉知道老人在叨咕什么,接道:“您可别怠慢了贵客,告诉您吧,其中一位和太太老爷是旧识。”
老人绿豆眼一翻,咋呼道:“哄谁呢,和太太老爷认识的朋友大多都已经过逝了,就是活着的也都八十好几了,哪个我没见过,怎么可能有这么年轻的旧识?你小子别是上了别人的当,把坏人往家里面引吧?”
他这一说,大汉倒是没反应,女童可不乐意了,阴着小脸指手画脚地舞动着,老人看得眼都花了,只好点着头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禀报!”说着便转身朝里面走去。
大汉回过头说道:“三位请别见怪,福伯是咱们陆家庄的三朝元老,说话一向如此。”
风震天点头笑着表示并不介意。
过了会不见福伯回来,大汉对风震天说道:“以福伯的脚程这一去一回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小的就先领着几位进去,您是太太老爷的旧识,想必太老爷是不会责怪于我的。”
风震天自然是不会推辞,跟着大汉就进了大门。进来没走几步更是让玉容和冷自弃看傻了眼,本以为从外面看就已经很富贵奢侈了,没想到这里面更是壮丽堂皇,气势上亦更见高华雄伟。
这陆家庄里面是由连绵的亭台楼阁所结,由广衡的庭园林木所贯串,红墙绿瓦之间,翠柳摇曳,松柏生姿,这边的平阳上是画栋雕梁的巨厦,那边的突挺处便是飞檐垂角的亭楼,回廊曲折相连,幽径穿插于砌柳堆花的绿荫之中,荷叶飘浮的清塘之旁,青葱的一片翠色,缤纷的花丛争妍,而在这偌大的范围里,无论是屋子楼阁的建筑,亭台山石的布设,俱见匠心。任何一个小摆设,一处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丽雅致,恰好到处,古拙的假山奇石与缤纷的花丛里隐现,静中有雅,清丽脱俗,确是一处充满奢华意味的世外桃园!
沿着大门往前笔直伸展,是又平又宽的拼花红砖大道,宽阔到足供快骑驰骋,大道两旁种满了萧萧巨大的松树,大道的尽处正立着一栋雄伟的建筑。等走进了一瞧,就连风震天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是暗自咋舌。
这是一座高有三层,占地极广的巨厦,全用一色,一式的纯白大理石砌就,整个外形砌叠成宫殿般的风格,而顶上的琉璃瓦却是紫红的,四只檐角飞翘,悬挂着金制的风铃,楼脊中间,雕塑看一只挺立的金凤凰;十六级宽阔的石阶延伸向上,石阶的两侧竖立看髹为金色,刻着福寿篆纹的翼柱,左右各是六根,三只玉鼎,便等距立在十六级石阶的中央平台上,金丝编制嵌以银骨的软门装饰似的分敞着,门外长廊以四根合抱的大理石巨柱为撑持,廊上的鹦鹉架正栖立着两只翠红相间的珍品鹦鹉。
门内的大厅,更是堆金砌玉,富丽堂皇到了极点,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白熊皮毯,壁上挂的俱为今古名家的字画、白玉桌、珊瑚几、琥珀台、珍珠帘、水晶罩的银灯配上酿着宝石玛瑙的屏风色泽明艳,五彩缤纷,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大汉引起几人进到大厅,将女童放在地上,笑着对风震天等人说道:“还是我自己去禀告吧,你们先在这坐坐,太老爷他们马上就来。”
等大汉出了大厅后,玉容小声地问着:“风爷爷,像他们这种财势,难道就不怕有人来打劫?”
风震天笑着说道:“你以为这陆家庄是普通人家啊,这里连打杂的丫鬟仆役都有一身很好的功夫,陆家的老老少少更是不用说了,想当年陆家的“闪铃”和“星魂”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被誉为最可怕的两种暗器,一般人是容易进来难得出去!”
玉容“哦”了声,又问道:“那您和这陆家的关系定是非比寻常吧?”
“自然是交情深厚了。”风震天思绪回转,道出其中的渊源。
当年陆家庄的确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家族,不过当时的陆家人丁稀少和龙凤两大世家一样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因此绝大多人只知道陆家是以富甲天下而闻名,而很少有人知道陆家的两大独门暗器。
金钱这玩意往往比武功秘籍、利剑神兵更能诱惑人心,也更容易取之获得,自然而然勾起了许多贪婪之辈的坏心思,隔三岔五就有不明人士偷袭陆家庄,幸好有“闪铃”、“星魂”这两大暗器在手,这些人才一一折翼而回。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蚁多也能咬死象,在一次几大帮派联手袭击下,陆家庄再也无法抵挡,就在快要遭受灭庄之难的时候被风震天给碰上了。
那个时候风震天已经隐居震天堡多年,虽说不大在江湖上走动,但也还是隔几年出来转转,当然他都是保持低调不轻易显露身份。刚好那天风震天路过保定,准备欲以返回震天堡,没想在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和惨叫声,本来以风震天的性情是不愿多管这档子事,可偏偏那几个帮派留守放风的人不长眼睛,围上来想要杀人灭口,这一围不大紧却把风震天给惹火了,丁零桄榔三下五去二将这群摸了老虎屁股的家伙杀了个落花流水,也随便救了陆家的一家老小。
当时陆家庄的庄主是陆青枫,此人属于脾气毛躁但却相当讲义气的那种人,说白了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善于拐弯的类型。刚开始硬是要以半数家财作为酬谢送给风震天,而风震天也是牛脾气死活也不接受,这下可好,两个倔脾气的人碰到一块了,自然免不了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后来风震天见实在是盛情难却,提议两人结拜成异姓兄弟,兄弟之间当然就不用讲这么多礼数,陆青枫也不是矫情的人当场就人准备香炉和风震天起誓结拜,各自报上年龄,风震天痴长四岁为兄,陆青枫三十有二为弟,风震天表明身份后,陆家上下更是欢喜异常。
那时候,陆伯牙刚满九岁,本名陆旺财,风震天取笑陆青枫已有万贯家财还不知足,便做主该名伯牙,此后两家虽不是时常走动,但交情却一直十分深厚,陆青枫更是将风震天当成救命恩人教导子女。
玉容羡慕的说道:“风爷爷真是知交满天下,走到哪都能遇到熟人。”
风震天呵呵笑道:“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你风爷爷的朋友啊,能让我看上眼的也就那几个人,那可是非同寻常的关系,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玉容跟着笑着说道:“容儿也应该算其中之一吧!”
“哈哈哈哈……!”风震天大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样调皮捣蛋的人,我躲多还嫌来不及啊!”
玉容撅着小嘴正欲反驳,就听到门口有人喝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竟敢在这张狂大笑?”
风震天扭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长的浓眉大眼英气十足,此刻正带着疑问和恼怒的神情望着他们。
风震天温和的说道:“我们都是刚到这里的客人,一时忘形失态,还请多多包涵!”
小伙子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问道:“你们是客人?谁带你们进来的?”
风震天说道:“贵庄的大壮兄弟!”
“唔,大壮回来了?”小伙子脸色缓和下来,走进来说道:“怎么没见到他人,他又跑哪去了?”
“他刚离开,向贵庄太老爷通报去了。”
小伙子神色一变,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马上如实招来,不然休怪在下无礼!”
风震天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致使小伙子突然翻脸。
见小伙子对风震天这般不客气,玉容愤声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有这样像审讯犯人似的对待客人的吗?”
小伙子冷笑着说道:“别装蒜了,我爷爷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就算有客人来也是通报我爹,大壮绝不会连这点都弄错,所以说你们一定是在撒谎,既然不是客人我又何须对你们客气?”
风震天笑着说道:“也难怪你误会,令尊和我们并不认识,我们是你爷爷的朋友,所以大壮才会那样做。”
小伙子更加不信了,鄙视地说道:“笑话,我爷爷岂会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这样的谎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亏你也说的出口。”
玉容怒道:“你不要搞错了,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客人,我风爷爷可是……!”
没等玉容把话说完,小伙子大手一挥说道:“你们不要狡辩了,敢来陆家庄捣乱的人想必都有些本事,来吧,让我陆道元来领教你们的高招!”
玉容拍案而起,叫道:“来就来,本姑娘还怕你不成。”
“玉容,不得放肆!”
“道元,少安毋躁!”
这时从门外进来四、五个人,当头一中年人和风震天同时出声制止。陆道元一见来人,立刻说道:“爹,这几个人来路不明,孩儿正准备将他们拿下。”
这个中年人正是陆家庄现今的庄主陆孝宽。
福伯也在这群人当中,忙站出来说道:“老爷,就是这几位。”
原来福伯将风震天等人来访的事禀告于陆孝宽,陆孝宽得知来人竟与早已过逝的祖父相识,不敢怠慢急忙赶来,正好看到大儿子欲与其中一人大大出手,还未跨进大门便出声制止。
陆孝宽双拳一抱,客气的说道:“在下陆孝宽,小儿鲁莽无礼多有得罪,还请几位多多包涵!”
风震天将玉容拉回来,淡淡的说道:“陆庄主客气了,只怪我等来的太过突然,少庄主有此反应也属情理之中。”
陆孝宽展颜一笑,说道:“哪里的话,各位能光临本庄,陆某实感万分的荣幸。”
风震天呵呵一笑,闭口不言。
陆孝宽沉默少许后,忍不住问道:“恕在下失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风震天缓缓说道:“去问问陆伯牙,看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害他摔伤右手的人。”
陆孝宽一楞,马上回过神对陆道元说道:“道元,去把你爷爷请来。”
陆道元应声正欲转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用了,我老头子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大壮扶着一个七旬左右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边走老人一边说:“别扶着我,一个个都把我当废人似的,我还没老的连路都走不成。”
陆孝宽笑着迎上去,说道:“您这是又在发谁的脾气,谁敢说您老啊?”
陆伯牙眼一翻,说道:“你也甭和我打马虎眼,大壮说来了贵客,都是谁啊?”
陆孝宽凑过去小声将风震天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陆伯牙连忙挣开大壮的手,声音颤抖的说道:“人呢?人在哪呢?”
陆孝宽没想到老父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忙闪开身子让开道。陆伯牙一眼就瞅到正对他笑的风震天,不能置信地揉着眼睛再次望去。
风震天点头微笑着说道:“伯牙,别来无恙啊!”
陆伯牙顿时像是年轻了几十岁,快步走上来激动的说道:“风大伯,真的是您吗?”
他这一称呼,旁人眼都直了,这这这……
风震天拉着陆伯牙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说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难道忘了伯牙这个名字还是我给改的,除了你的家人外还有谁能这样叫你?”
陆伯牙老泪纵横的说道:“您就是不这样叫我,我也能认出您来,您的样貌和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啊!”
接着对陆孝宽几人喊道:“你们几个都跪下,给风太爷磕头问安!”
陆孝宽几人虽还是迷迷糊糊没弄明白,但又不敢不听,连忙跪下磕头问安,吓的玉容和冷自弃赶紧站起来闪到一边。
风震天笑着说道:“都快起来吧,也不是外人,这些礼节以后能省则省!”
陆孝宽几人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无缘无故地给一个客人下跪磕头,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陆伯牙眼一瞪,严厉的说道:“你们都别不当一回事,风大伯这样说那是没把咱们当外人。道元,快去把你奶奶叫来,还有,把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我喊齐了,轮流过来给风大伯请安。”
风震天阻拦道:“伯牙,就别劳师动众了,这大清早的,让他们都多休息一会!”
陆伯牙摇头说道:“那怎么能行,您可是咱们陆家的大恩人,这点礼数说什么也不能省!”
跟着又朝陆道元嚷道:“还楞着干什么,快去啊!记住了,一个都不许给我落下!”
陆道元“哎”了声,扭头就朝厅外跑去。
风震天指着陆伯牙笑道:“你呀,简直跟你爹一样,一天到晚把恩啊、情啊挂在嘴边,听的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陆伯牙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看的旁人都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