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尼拉家族的私生子会为即将到来的地位变化而感到兴奋和狂喜时，这一认识肯定已经和莱尔现在的想法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在他的心里，现在不但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心以外，同时，莱尔还在为同菲亚娜夫人的将来而焦躁不安。虽然他知道以菲亚娜伯爵夫人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玛丽侯爵夫人不大会再继续采取其他手段来对付菲亚娜的一家人。

但在内心里，他希望菲亚娜可以先去帝都看望一下自己的家人。顺便多待几天，等待自己完成受勋仪式后，平安到达帝都后再次相遇。

这一计划，未尝没有不愿同菲亚娜夫人就此分离的自私愿望包含在里面。

菲亚娜夫人第二天没有再来莱尔的小院里继续授课。

后来，莱尔在向美莎打听情况时，才意外的得到了菲亚娜夫人全家离城的消息。

“嘿嘿，美莎，真是太好了。难得以后可以轻松一点。”莱尔反应有些迟钝，他努力的让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莱尔此时的面色变得一片苍白，惊讶中的眼睛却显的异常明亮。

“是啊！以后，你就可以不用这么忙了。哎！是不是生病了？”美莎注意到莱尔突然转变的神色，带着担忧问道。

“可能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对不起，美莎，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莱而转过身子，抱歉的说道。

“没有什么，你先回去休息！那里有很多活在等着我去做。再见！”少女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接待他。如果不是莱尔来找她，这些讨厌的工作可够她忙上半天的。

“打扰您了，再见！”莱尔道。

“说什么客气话啊！看样子，伯爵夫人已经让你学会了不再信任朋友。再见！”少女恼怒与莱尔之间的客套，口中娇嗔的回应道。

虽然莱尔来的不是时候，但也还是美莎觉得有些遗憾。莱尔一般可是不大来主动找她的。

如果美莎再多待一会，莱尔一定会让自己内心痛苦的情绪暴露出来。

混合着为情人背叛的伤心、受到伤害的情欲、对逃离的愤怒，以及被遗弃的感觉，剧烈的在莱尔的内心里翻滚了起来。灰蒙蒙的心灵疼痛在折磨着这个，初次经历到情感并为之受到深刻伤害的年青人。

莱尔暂时让自己放弃了思考，他默默的回到小院，打开书房的房门，慢步走向书桌，随手又打开了一本书，摊在了他的面前。莱尔麻木的盯向了书本，企图用这里面的字句来让自己的思想可以暂且远离这个现实中的世界。

“咚”的一声，莱尔猛然抛出了眼前的书本。羞愤和气恼，冲破了平静的心湖，直接转化为一种疯狂的愤恨爆发出来。他的身躯猛烈的颤抖起来。眼眶里纠结了密布的血丝，全身的情绪都笼罩在一股狂烈暴躁的冲动里。

书本划过空气，直飞向了对面的墙壁。“咚”的撞在墙面上以后，又“啪嗒”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扉页里的纸张竟然在撞击中全部化为一团灰白色的齑粉。

书本的毁灭似乎消除了一点莱尔心中的愤怒，也提醒着他——现实世界的可怜存在。望着地板上毁损了书本，莱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愚蠢。

他及时的抑制住这种狂暴行为再继续破坏下去。

在努力的让心情收缩下来以后，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情绪充斥在莱尔的胸膛里燃烧。

他内心情绪非常的复杂。莱尔既为菲亚娜的决定感到失望，也可能是在为自己这段感情所托“非人”的错误而羞辱异常。

胸腔中，刚刚辛苦克制下去愤怒的情绪，又有悄悄升起的苗头。

莱尔缓缓的站起身来，关上书房里所有的门窗。他想让所有的人无法看见自己的身影。

这也许就能让人无法得知，他现在内心的痛苦。狭小的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黄褐色的昏暗。

坐回到椅子上的时候，莱尔竟意外被书桌凸起的方角撞在了腿上。

渐渐的，在莱尔内心中自尊和羞愧的矛盾又将再次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就在他又想动手仍东西的时候（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书桌，所以他准备把这个大家伙也仍到对面的墙壁上去），莱尔的头脑却奇迹般的获得了一种解脱。

说解脱也许并不恰当。只不过，莱尔转变了一种对待问题的角度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也可以理解为，是他平时思考问题的方式拯救了自己。

伪装的冷漠下，一种对未来命运近乎挖苦态度的冷静剖析，转移到了莱尔自己的身上。

他的命运是处在一条崎岖陡峭的山间小道上。任何一次的风暴都可能是致命的，堕入深渊的。没有必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搭入非亚娜家庭的前途来。这样想，莱尔似乎就原谅了情人。但即使这样，在心底里隐隐传来的迟钝痛苦还在不断的冲击着逐渐衰弱下去的心壁。

思考到了这里，莱尔忽然开始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自身的所有痛苦起来。以往的讽刺态度对准了悲哀愤怒的心灵，开始了更为犀利的解剖。

对待这种痛苦，莱尔变的更加恶毒的凝视着自己的心灵——伤口已经流血了，多一点痛又何妨哪！撒一点盐，说不定还可以消毒呢！

从另一个角度上，他鄙视的看待了自己此时所表现出的情绪——悲哀和愤怒。

让莱尔看来，痛苦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没有必要让别人来看见这件事情。既然没有看见，那就等于没有痛苦了。

没有痛苦，也没有危险，他现在就不应该再想这件事情了。

“我要工作，马上就开始。”莱尔命令着挣扎中的心灵，喃喃自语。

玛丽后夫人不会甘心于计划的失败，从此就放过莱尔的。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单纯个人荣辱的斗争了。相反的，对立的双方都会使用出一切可能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地位，争取在尼拉家族的权利世界中，角逐更加巨大的，控制他人命运的影响力和支配权。

※※※

将军在花猫死去的当天晚上，就来到了莱尔的小院里。

现在，将军和莱尔的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共同的押上了权力的大赌盘之中。这里面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一旦失败，将军迎来的是隐退的结果。而莱尔等待的则是神秘“病故”的下场。

自从那次神秘的“动物中毒”事件以后，佛泰格罗将军依旧是每天必来哲迪斯堡，但待的时间却大大超过了以往。

与此同时，唯呐贝而城的人民都对尼拉家庭内凯奇侯爵的风流往事，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

当群众热烈关注此事发展的时候，人群中又表现出了按地位阶层而分成若干群体的现象。

底层市民和手工业者只是抱着单纯看热闹的心情谈论着上流社会内爆发出来的家庭丑闻。任何材料都比不上这一事件更能适合作茶余饭后的话题笑料了。既可以增加胃口，留住客人，有能益人心智，给人以想像。为此，专门针对餐馆旅店驿站为主要场所，对市民关心问题的大众化新闻刊物《唯呐贝尔箴言报》甚至为此特意新开辟了一个专栏，详细的对尼拉家族历史中任何一次可能存在的趣闻逸事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从第一代的“幻狐”爵爷，到现在的凯奇侯爵在帝都时的风流韵事，不一而足的进行了探秘和披露。甚至于家族历史上最清廉简朴，公正无私的卡多侯爵，也被揭露出有对同性亲近的倾向——此人年轻丧偶后，终身未娶。

拥兵协会和魔法研究会则对尼拉家族现任族长凯奇侯爵年轻是在帝都时的混乱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广泛发行的（印有内部刊物）小册子上，都声称侯爵大人在这段时间内，同协会内成员一起，共同参与了惊险的冒险。

混乱的言论让侯爵大人不得不请士兵去“买”回了小本子。并严厉警告了这些机构，不许散步谣言。但是，已经有许多书册散落民间（薄薄的一本可值1镑的面值，大大高于同类的其他书籍。某些人则已经提出，该书具有揭露历史真相的收藏价值）。

当大部分人都表现在“热情回顾历史”的同时，唯呐贝尔的上层社会表现出了缄默的谨慎。少数大商人对突然出现的情况，表示了担忧和警觉。一些人开始注意平时囤积粮食，另一些人则把家庭迁到了异地。

贵族社会在这一事件里，扮演着真正沉默者的角色。他们在私下的聚会里，研究着费克而地区将来可能出现的政治前景，交换着各自的意见。贵妇们则开始在舞会中悄悄的谈论起凯奇侯爵的成熟气度，以及以前的一些陈年旧事。当然，讨论的热点主要还是集中在从前侯爵在帝都神秘的爱情生涯。

本地的萨兰特教会则在这一事件中，在开始时候明显的表示出了谴责的态度。

不过，也可能是佛泰格罗将军“热心肠”的缘故。将军不久宣布了教堂和主教的府邸受到军队的保护，列为军事单位。侯爵大人当晚签发的这一文件。结果，当天在主教大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就望到了骑士冰冷僵硬的面甲和闪亮的刺枪。

后来，主教大人显然放弃了从前的言论，而改为沉默的密切关注。

在凯奇侯爵的要求下，教会承认了莱尔母亲的地位，追封了“夫人”的称号，从而确立了爱妮尔夫人在尼拉家族历史上的身份问题。

军队在佛泰格罗将军的领导下，解决着城市里由此产生的大多数问题。这一次，这位将军心甘情愿的，也是在侯爵大人默许的情况下，施展着帝都军部“下达”的改组。对待上次提交给军部的计划书，现在倒成了一种已经变相的成为了一种公开的“命令”。

之所以这样看待“计划书”的作用变化，其实就是交上去的东西现在已经和现在执行的命令差不多变成了两幅模样。佛泰格罗将军对这份“东西”做了很大的调整。大多数人都没有看到这样的“一份”计划，继续的认为是帝都军部的意见。将军现在不过是在忠实的执行王国统治者的命令罢了。

不过，这样单纯的做，显然还是不够的。军事法庭的军法官也因此意外的忙碌起来。大批的老资格军官被检举出来，在过去的岁月里犯有贪污渎职的行为。军事法庭内以前一直多余的人手，开始变得紧缺。这些冷酷的家伙以前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大量派的上用场，现在，凭空多出的案件让关在兽笼中的猛兽也对突然出现的庞大食物感到厌烦。

在一连串事件开始的时候，军事法庭内的官员倒是克尽职守的在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了一项枯燥忙碌的，让人头昏气恼的重复工作。前期出现的大量案件，似乎都说明了举报者列举的大部分事项，确是真实可信的。

这一点上，佛泰格罗将军聪明的保持着沉默，由他人自我去检举着出现问题的军官。

当军法官在为自己辖区内突然出现的如此多的贪污腐败案件感到恼火气愤的同时，手段也在悄悄的发生了改变。以前要浪费一个多星期进行完整的举证，调查，核实，定案，判决的过程被大大简化了。往往只需要两天，军事法官就能确定此人犯有“严重的罪行”。

有的甚至于只要有人检举，马上会被请进监狱。当天晚上可能就已经在执行死刑。

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有个在大街上吐痰，有伤风化的军官，受群众检举，竟然被忙碌中的军事法官判处了死刑的命令。第二天早晨时分，这个倒霉的家伙就丢掉了性命。

军队内开始陷入了一种除恶务尽的偏执僵化状态。

让人不曾注意的角落里，新鲜的面孔开始出现的军官队伍中。判刑和退休的官员，再加上“畏罪潜逃”的罪犯在人世间的失踪，空出的位置必须要新人来添补。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从士兵及中队长中提拔成为玄甲骑士的年轻人，即使被军部授予了“预备骑士”的封号，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考验，才能登上命令者岗位上。这次，军队里大量出现的空缺职位，为他们的早日“荣升”，铺平了道路。

※※※

在莱尔的小院里，作为这一连串事件的指挥者，现在正同暗中的策划者一起商量着对眼前局势的看法。

“老师，你不用替我的安全担心。现在，应该主要制止局势的发展。下面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有可能会超出我们以前的估计。”莱尔对着佛泰格罗将军说道。

将军沉默的观察着莱尔眼中自信的神采，心思却放在了别处。自从眼前这个学生提出了请求，并解释出之后一系列的计划后，面前的老师就不在按以往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学生了。对政治上的事情，佛泰格罗将军用几十年的岁月都在官场和沙场上打交道。其中的凶险和变幻莫测不是一两个人恳切的说服和情感要挟，就可以让老将军下决心付出行动的。

计划的最初部分就是在拿他几十年的声誉和名望在做赌博。如果侯爵大人对自己有丝毫的疑心的话，只要把他放在一个极其名誉但没有任何权力的位置上，就可以让时间来默默的消除佛泰格罗将军在军队中的实力和影响。

他的学生却很肯定的指出了，作为贵族的领袖，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轻易的更换将领的位置。即使是在出格一些的事情，侯爵大人也不大会亲自动手的。佛泰格罗将军的名望不是一天两天就挣来的，想要消除就意味着军队里对中高级干部的大调整和清洗。

唯一的可能就是等将军自己犯下严重的失误以后，才由侯爵大人按照民众的呼声，顺水推舟的来实行。

学生在肯定老师实力的同时，又给这种地位判断出了相当明确的界定。

“年轻人不能这么容易骄傲的。是不是最近一直比较开心？”佛泰格罗将军用老师的口吻教训着学生。

后面的一句话原本是略带喜爱的调侃。不过，在将军的口中讲出，却变成了轻微的训斥。

这样的效果对莱尔已经失去效用了。他反过来安慰着将军道：

“自从那只猫死了以后，我就想到，夫人不可能再在这里对我下手了。我的现在是平安的。到了帝都就更加平安了。”

“平安？年轻人不能自满。你怎么会这么想的？不要忘了，到帝都以后，谁也照顾不了你了。”佛泰格罗将军现在的口吻变的像慈父一样关切，也带了点罗嗦。这样的说话方式，有违于他一向做人的原则。

“在这里，除了我是病死的。一切有外力干预的死亡，都和玛丽侯爵夫人脱不了干系。事情现在还没有到了那一步。而且，我父亲也不会容忍在自己的城堡里，儿子被别人宰了吧！你不用怀疑那个女人会在受勋仪式上来捣乱。有侯爵大人在的地方，撕破脸皮只能让她丢脸和名誉扫地。对此，我以凯奇.尼拉侯爵的个人尊严向你保证，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

“去了帝都，我就更安全了。帝国会保护一个侯爵公子的生命不受到伤害。我父亲也会因为自己的名誉，给予帝国和唯呐贝尔的子民适当的保证。这也是王国希望看到的。丞相大人更会因为珍惜羽毛的关系，反而更加小心的避开和尼拉家的公子进行接触。可能表面还要做出爱护我的样子。过去的问题解决了。”

莱尔没有讲出的理由就是，按照玛丽侯爵夫人的意思来做，则自己在本城的群众毫不知情的死去，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自己乖乖的听从了她的安排，不但是在帝都，就是在城堡里自己也不一定就是安全。城堡里弄死一个无名人氏只能引起仆人们的一阵议论。但要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去谋害一个年轻人的生命的话，那就是要受到诅咒和唾骂的行为了。

这一切，都是他抓住了玛丽侯爵夫人珍惜名誉的弱点而做出判断的。

还有就是，现在这个处境可是老师用几十年始终不变的行为来赢得他人信任的结果。事实上，如果不是佛泰格罗将军来做这件事情，侯爵就不会容忍一个没有经自己翻阅过的重要文件送达帝都。也就更不会有军队中的大部分成员支持一个私生子接受封号事件的发生。

骑士可是一向与荣誉密切相关的啊！

“我的孩子，你太自以为是了。侯爵夫人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挽回损失的机会。年轻人，过度的自信只会害死自己的。”将军轻轻的摇了摇头，有些埋怨的说道。

“老师，我知道你还是在为了我的安全担心。侯爵夫人也不会从此就接受我，更不可能是放过除掉后患的机会。可以的话，我怀疑她现在只想如何不为众人所知的杀死我。侯爵夫人现在应该在耐心的等待，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那是一个既让我死，又能让所有人都安心，还必须死亡的机会。”莱尔微笑的对着老师说道，眼睛里闪过点点的寒芒。

“那说说你的看法吧！”将军现在已经把这些政治场上的阴暗勾当交给莱尔去处理了。

自从上次听到了莱而的分析以及对远景的预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学生实际上对于这些黑暗浑浊的手段无比精通。在情势的理解和运用上，学生可以看到更远的东西，也很容易从一个混沌的事件中找出——事实本质的特性。

换句话说，他的学生不但是军事上的天才，在政治上也毫不逊色。纯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阴谋家。

“简单的说，最好的地方就在路上。从帝都到这里有将近一半个月不到的样子，这里面有很多意外是常人无法预料的，但也是最容易充分理解的。”莱尔说到这里，不由的想起了老萨特对历史上众多官员谇于路途的批评。当时，邻居还不忘在这里加上一句让莱尔至今记忆犹新的评价“政治一直都是历史上最残酷最血腥，同时也是最文明的多人双边游戏”。

“我已经把护送你到帝都的队伍挑选出来了。相信一路上会对你有所帮助。”将军拍了拍莱尔的肩膀，像朋友一样鼓励道。

“谢谢老师。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即使到了帝都。”莱尔望着老师，挺起胸膛坚定说道。

“好了，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前面你说的超出估计是什么意思？”佛泰格罗将军以一个军人的风范，干净利落的处理着学生的感谢之言，转开了话题。

看着老师雄壮魁梧的身躯，莱尔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他对着将军轻轻说道：“在这之前，我们都忘了，在上面还有个人的存在。那么，现在该是去和他接触一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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