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殿下个头不高，却打扮的像个底层社会的流氓恶棍。

从总体上说，皇子殿下的头发突出了这种”引人注目”的倾向。

当然，这也只是少数年轻人才去刻意追求的外表。比如说，随风飘荡的头发，敞开的衣领，尖尖翘起的皮靴，还有特意捋起的袖口。

“特殊”装扮，正如同要和他们家里衣冠楚楚的大人有所区别。

这种“不入俗流”的个性和风采，往往令规矩的孩子自惭形秽。另外，也有某种潜在的危险意味在警告其他孩子，必须对这种人保持敬畏的态度，或者是赶紧躲开。

普通人可以明显感受到：特殊少年性格中，冲动却又无所顾忌的态度。而且，成年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有类似时期的经历或“遭遇”。

莱尔对这种区别同样非常熟悉。

殿下的这种外表，几乎同一个无所事事，而又游手好闲的市井之辈没有什么分别。双方都喜欢摆出一副特别张狂，却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特别不在意的样子。

同时，殿下神态也能把这种气质惟妙惟肖的模仿出来。

从“模仿”的角度来看，他的一双眼睛总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四周，但神态却是异常高傲轻蔑的。

这或许是“叛逆者”一直希望达到的生活境界。

※※※

在弗兰克殿下身边，却是个身材优美，态度和婉的帝都女性，正温柔的挽着他的胳膊。

“您认识那女的吗？”基诺望着莱尔眼睛里喷出的怒火。

他对此感到了惊讶和好奇。

“不认识，但看起来很像一个熟人。她是弗兰克殿下的什么人？”莱尔头转向基诺。

“这女人曾经和我们都很熟的。但后来就跟着老大了。她的名字叫丽娜。”

“怎么跟你说明呢！是一个浪漫大胆，风骚迷人而又经验老道的女人。”

应该是对丽娜的印象非常糟糕，基诺在口中继续挖苦道。“我敢保证，老大现在已经离不开这女人了。”

……

“您和她‘睡觉’了吗？”莱尔沉闷了一阵，低声质问着朋友。

基诺注意到朋友口中突然冒出的粗鲁词语，他吃了一惊。

“没有。听我说，这是真的。这女人很聪明。既大方风流，像是充满感情却又不让任何人真正沾她的边。如果不是这样，殿下是不会对她神魂颠倒的。”

“请您不要这样理解自己的朋友。以前，在这个圈子里也曾经出现过很多充满野心的“傻”妞。但没过多久都消失了。如果这女人和其他男人有瓜葛的话，殿下就不可能喜欢她的。”

“莱尔，告诉我，您到底认识她吗？”基诺担心地问道。

“认识……”痛苦的词语从莱尔的口中滑落。他的脸色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了。

“这太糟糕了。怎么办呢！”基诺小声地警告着身旁的朋友。“听我说，您最好不认识她。我感觉到，在这个事情上，殿下并不是一个非常大度的人。”

“我知道。”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将和她认识，但是，关系也只是一般而已。”莱尔当然明白基诺的好意。

但是，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才把词语漏了出来。

“是你吗？莱尔！”当众人开始介绍新朋友的时候，黑暗中的少女突然轻轻叫出声来。

“对，您好！丽娜！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您，真是太难得了。”莱尔走上前去，望了望四周的人群。接着，他用冰冷嘴唇，轻轻的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你们以前认识？”少女的呼声及莱尔的回答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他是我以前同学。”丽娜向其他人介绍道。

“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再次见到您！非常荣幸。”莱尔心情复杂地说道。

看来，这并不是一次能让他应付自如的会面。

另外，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想法来延续下面的话题，只能重复说着相同意思的问候。

“你、您好！”丽娜干巴巴着说道。

昏暗的夜色里，少女的神情已经由刚刚开始的兴奋，转为了现在的犹豫紧张。

“您父亲还好吗？”莱尔问道。

“还可以吧！您也不错，竟然成了侯爵家的公子。我以前还一点都不知道呢！”丽娜同样有着很多的心思，她甚至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她态度犹豫，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了。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事实上，当时我也不知道。”莱尔惆怅着说道。

寂静的树林里，在漫天的星群下，两个往昔的同学相互诧异着对方的遭遇。旁边不远处，另一群年幼的暴徒却在讨论着今晚的行动。他们情绪兴奋，言辞激烈，或许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情况。

而这两位昔日里相当熟悉的同学之间，则是表现的神态拘谨，言语客套着。

……

“这也不错了。起码，您现在已经是上等人了！”丽娜的声音在黑夜里发出微微的嘘唏声。

莱尔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才好，他的思想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冻结住了。

※※※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又叫查里抄作业。我要去告老师！”

“莱尔，请注意自己的位置，不要成天和那些落后份子混在一起！这会影响班级的工作。”

“好的。莱尔，我就答应这一次。下次，你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把笔记借给我好吗？刚才老师讲的太快了。”

“……”

※※※

“我为你复了仇。但无法想像！你现在会和他们在一起！”沉默过后的莱尔，苦涩的感慨道。

他的口气虚弱，宛如一个重伤不治的病人——声音沙哑而迟缓。

这缓慢发出的语音，仿佛携带了沉甸甸的重量，飘落在黑暗中的草丛里。

侯爵公子双眼又转向远方。他似乎已经决定了，不再打算看对方一眼。

丽娜的面孔变得凝固了起来，就犹如被一阵寒霜覆盖过后。这种神情，在昏暗的微光里逐渐的黯淡下去了。

最后，在她的眼睛里连那一点点微弱的，或许还残留着兴奋的光芒，也渐渐的熄灭下去了。

黑沉中，刚才还温柔的小手，现在却近乎痉挛的攥住了裙角。

树林间的草地上，夏夜的青草散发出阵阵昏热的气团，飘浮于林中。腥涩的气味让人不免有些头晕目眩。

……

“你没有权利对我的生活提出任何的问题。这和你没关系。”丽娜看了看四周，突然小声警告道。

那一刻里，一种自尊受到伤害的坚强从刚刚的柔弱中，在丽娜身上泼辣的苏醒过来。

她不屑的白了莱尔一眼，昂着头，带有尊严的转身离开了。

四周的少年依旧在树林间小声的谈笑着。

莱尔抬起头来，目睹着对方的身影慢慢的隐约在黑暗里，仿佛从此远离到另一个世界中。

他同时看到弗兰克殿下从远处投来的眼神。

这种疑惑不解的目光，像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刺激着莱尔的心脏本能的收缩住——他悄悄收回迈出的脚步。

旁边，有些人开始觉察到这里的变化。但对这一切，更让莱尔的内心中充满耻辱和羞愤。

“没有事情吧？”基诺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悄悄的来到莱尔身边。

“没有。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学。”莱尔一脸冷漠的解释道。

在态度上，新朋友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分寸，用一种近乎超脱的状态掩饰了内心里激烈的情绪。

“没事就好。”基诺的眼睛里充满着焦虑。

从刚才的一瞬间里，他不免对邀请莱尔的这一决定感到后悔。另外，基诺真的担心莱尔会和丽娜暴露出什么瓜葛来。虽然他可以肯定了，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基诺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或者意味着，这里以前的朋友会反对自己，而他也将被新来的友人而从此怨恨。

“真的没有。我只是看到她，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

月光下，所有人都在悄悄的躲在树林中。

刚才，弗兰克殿下交代好任务之后，就离开了其他人。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他们同另一伙贵族子弟私下里精心策划的一次聚众斗殴。但双方的领头人都不能参与进来。

另一方的最大头目，是当今比亚帝国的大殿下约瑟夫。但因为上次斗殴中发生了事故。现在，双方的领头者都不能在众人面前出现。

一阵晚风吹来，栗树的叶子在黑暗里“沭沭”的抖动着。莱尔看到，树林的另一面，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少年或青年从远处走了过来。

“就在这里说话！”皮尔斯狂妄的走了出去，颇有些盗贼头子的风采。

“行，随便你们怎么挑！但这件事情今天一定要解决！”对方的人群中也走出一人上来搭话了。

“是你们的人先偷袭我们的。上次打了你们，是在报仇。应该是你们先做错了事情。”皮尔斯先申明了自己行为的“正义”性。

“他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有仇的。这本来是个人之间的恩怨，但你们一伙人都出动了。”对方那人气愤道。

“那怎么上次是两个人打一个。我们当然也可以这样做了。两个人打一个，同十个人打一个没有区别。”皮尔斯拒绝承认对方话语中有任何合理性的地方。

“一个对一个也可以，叫我们当中挑出一个来，和你们那里的一个人决斗怎么样？大个子欺负小个子，不算什么英雄。”

“您可能把我们当作白痴了。谁到知道海尔迪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决斗起来占很大的便宜。”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胆子这样做。”

“这和有没有胆量没有联系。而是你们根本就不打算这样公平的解决问题。如果是让他们本人出来进行进行一场决斗，那倒是可以证明双方胆量的最好方法。”

……

类似的讨论在一种似乎是各有道理的形式下反复展开。实际上，这却是按照各自的理论标准来进行的“相互沟通”，这也必然陷入了“狡辩”的无穷怪圈。

黑夜的栗树林间，随着双方火气的上扬，争论的结果似乎只能付诸于武力来解决。虽然双方压根就没有打算以辩论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并最终取得谅解。

随着皮尔斯一声怒吼下，黑暗中的所有人都一起冲了出来。

莱尔紧随在基诺身旁，无动于衷的目睹着双方在作对撕杀。

自从刚才弗兰克殿下离去以后，他的心灵就处在一种近乎无所谓的冷淡状态里凝固着。

这种冷淡的状态，不但表现在他的心灵上，还表现在了他的身体上。同以往任何时候不同，他的肢体更柔和，更能随意的放松着肌肉，近乎可以感觉到远处夜风的阵阵吹拂。

从另一角度来理解，这倒是一种——从肉体到心灵上都完全放弃防御的“自由”状态。

忽然，一条黑影冲了上来，对着他的头颅狠狠砸下。

莱尔本能的避开了头部，却在肩膀上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灼热传递过麻木的神经，刺激着冷漠的心底深处的沟壑。突然，似乎让某种从不存在的东西从他体内某个隐藏着的角落中复活了。

莱尔抬头看去，两条黑色的身影正与基诺撕打在一起。

身体上的剧痛终于扯裂了最后一层，那薄如纸张的障碍。直接转化为面孔上的，是不由跳动的肌肉，放大怒张的眼睛，还有浑身发热躁动的血液。一种黑色的情绪在黑色的夜晚喷发了出来。

一股狂暴的旋风突然开始飞舞。在众人的喊杀声中，“啪啪”的可怕打击声从一个歪倒的身体上响起，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正疯狂的用拳脚夯向对手身体的各个部位。打中的某些关节部位，甚至传出了骨节被错开的“咯咯”声。

在对手的身体像摊泥一样倒下去以后，“生面孔”又疯狂的扑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敌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仿佛夜空中有一个看不见的妖魔在操纵着这一切，被攻击的躯体像个肉团一样在林间跳跃。刚开始时，躯体还能发出一两声受到伤害后，沉闷的哼气声。肉团似乎在不停的被人用匀速的抛出各种形状。到后来，所有的哼气声都完全终止了。只剩下另一个黑影在一旁不断的打击着。

一条勇敢的身影冲上去，接替了像泥一般倒下同伴。

很快的，冲上去的黑影就被迫重复着刚才伙伴做出的各种“运动”。佛泰格罗高速运动的重复攻击，让这个明显是好手伙伴失去了招架的余地。

紧接着，他的阻挡也失效了。黑影开始用身体，来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和伤害。令人惊恐的可怕骨碎声再次响起。

四周打的热火朝天的人群几乎同时静止下来了。这一次，所有人都被这种恐怖的袭击惊呆了头脑。

……

——这不是在打人！而是在杀人。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印下了类似的想法。

忽然，基诺从莱尔的背后死死的抱了上去，堵住了疯狂者连续不断的打击频率。

※※※

“对不起！”

“您脑子里有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基诺说道。

当莱尔开始单方面殴打对手的时候，在场的所有贵族子弟都失去了继续斗殴下去的“兴趣”。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见势不妙的基诺拖着朋友偷偷溜了回来。

“今天晚上的事情，可能给您要带来麻烦的。”

“这没有关系。当然，我不会说出来。现在，可能他们已经知道您是谁了。”基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友人。

“过上一会，您就到我那里休息一下吧！这两天别回去。我看看在帝都，可以找什么人先来沟通一下。”基诺没有太好的主意，他只能建议莱尔先躲避几天。

双方都是帝都的名人子弟，想隐瞒或压制下去，都是不大现实的事情。

但是，基诺还是希望可以通过活动，躲过眼前的这场“风波”。

“不用了。我不会有太大事情的。”莱而望着远处的院墙。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寂寥。

“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的事情吗？”从弗兰克殿下离开以后，基诺就发觉到莱尔的情绪有些消沉。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莱尔的身手和凶狠，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有一点吧！说不清楚。”

莱尔原本就没有打算承认什么。但几乎在开口发火的那一刻里，不知为何又坦白承认了内心的想法。

“丽娜半年前来到我们的圈子里。”

“先是别人带来的。但后来，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了。”

“您可以以后再跟我解释，这里面的事情。”基诺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用。这件事情其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刚才，我只不过替以前的一个朋友问了她几句话而已。”

“这一次，我这次问了不应该问的东西！真活该啊！”

“再也不会有事。过了这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莱尔转头对着基诺保证道。

“这样说，您可能不愿意听。这个女人的身边，有皇子殿下在，如果再接近的话，很可能给您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希望以后尽量不要见面了。”基诺明白一些事情的轮廓了。

他没有再去谈论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相互责怪或者推卸责任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基诺觉的自己还是应该提出些忠告给朋友。

莱尔的脸孔又转向遥远的天际。

“只要渡过今晚，一切都会没有发生的。”

虚幻的声音划过黑暗，却又说不出的萧索和难以掌握。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失落的人又一次选择了遗忘。

※※※

两条黑影暗夜里静静的伫立着。

“瞧，这女的好像是您家的侍女。”基诺疑惑的小声说道。

“我看到了。很不幸——就是她，咱们走吧！”莱尔神色平静地说道。

侯爵公子黑色的眼睛在夜色愈加明亮了。

“您都知道了？”友人对莱尔的大方都感到吃惊。

被朋友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让莱尔感到恼火，怨恨。从刚刚平息下来的心底里，像是森林灰烬下的灼热一样，又开始猛烈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不知道。但和咱们没有关系。快走吧！”说到末尾，莱尔忍不住对朋友低声吼道。

一口澎湃的气焰在胸口不停的撞击着咽喉部位。连带着心脏也感到无比的麻木和沉重。犹如是知道这将撕裂开胸膛里一般。愤怒里的绝望，还有悲伤中的寥落，更是痛苦压制在他的脑海里。

一直以来，莱尔都以可以认识到他人心灵的规律的引以自豪。但就在这个夜晚里，他忽然悲哀地发觉到，自己或许永远也不能进入到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里。

这都没有关系。没有！莱尔又开始对着心灵命令道。

迟缓的疼痛犹如真正受到重伤了一般，开始似乎没有意识到。但一旦发作起来，稍有动弹就会让人感到一阵通彻心扉的剧烈痛楚。

“好的，我们走吧！”基诺看到莱尔铁青的脸色，哀伤闪烁的眼神，还有颤抖着的四肢，他拍拍了朋友的肩膀。

同时，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传递进同样沉寂而遥远的黑暗里。

“我第一次发现情人背叛了自己。也是发了疯的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后来，却发觉自己这样做毫无必要。”黑夜中的朋友又顾做轻松的说出一句安慰话。

基诺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朋友，仿佛他是已经知道了。

此时此刻里，热心的劝解将比独自的悲伤更让人难以忍受，且无地自容。

都去见鬼吧！莱尔想到。再也没有关系了——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管以任何方式的离开，但必须是马上！

※※※

“基诺，刚才您说，这个圈子里曾经出现过很多‘傻妞’，是吗？”在昏暗中沉默行走了良久，莱尔突然问道。

“是的。都是胸大无脑的那种。”缺德的家伙“轻松”的招摇道。

“为什么会消失呢？”

“这些愚蠢的娘们充满了野心。或者可以说是不切实际地幻想吧！为了成功，她们不惜一切代价。但招人讨厌。”基诺回想道。

“您占了别人的便宜还说这种话！真够无耻的！”

“所有的人都占了这种便宜。我又不是傻瓜！”

“您不是个傻瓜，但至少算个混蛋！”

……

寻欢作乐的两人就这样，踏上了原先并不曾想到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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