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八铁骑 第一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58

虽说演武大会业已结束,但真定城连日来仍然热闹非凡。几千江湖好汉大多没有走,一来初到贵地,须玩个尽兴;二来难得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聚齐一城,大伙儿心中眷恋,舍不得离去;这三来嘛,却是因为演武会的余波了:当日袁正相逼死的南霸天,后来得知实乃少林高足王剑宗,少林派身为武林至尊,自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远的不说,前几日演武大会中,少林弟子“百变擒拿”陆冠礼呼声最高,却在决赛时拂袖而去,摆明着是对东道主袁正相的愤慨。大家心照不宣地守在真定城,专心等着瞧好戏。每个人都抑制不住骨子里的激动:“黄山对上少林,这下武林可热闹了!”甚至已有传言:少林寺四大神僧正连决北上,要寻袁正相晦气。又有传言:袁正相无端逼死王剑宗,实因两派为至尊之争,早有过节。趁演武大会之际,少林倾寺而出,围剿黄山,这也正是黄山弟子、甚而袁正相子女都不在会上的原因。众说纷坛,不一而足。

真定府的官驿设在城南五里开外,它地阔楼伟,尤其是三楼,厅房宽敞气派,只接待朝廷三品及以上的大员。此时在三楼靠南的一间厅里,坐着两人。居中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衣着异常华贵,脸色刚毅冷峻,剽悍之中带着一股王者霸气。下首坐着一位中年人,一身白衫,一绺清须,正是韩十七先前对之敬仰万分的假先生——步军副都指挥使邢和仲。

华服青年鄙夷的目光,投到邢和仲身上,用一口生硬的汉语腔调道:“尔等太无诚意!刘舜卿一日不死,你们休想借助我大辽一兵一卒。我大辽集结的大军,大不了退去便是。”

邢和仲忙道:“二王子误会了!下官并非无弑刘之诚意。只是那刘舜卿虽有些将才,但尚不足以阻挡你我大事。下官曾追随他多年,深知其有两大缺点。恰好此次二王子降尊行贵,亲临宋境,你我双方合谋一个良策,还怕大事不成么?大事一成,除去刘舜卿自不在话下。二王子切莫心急。”

华服青年鄙夷的目光变得凌厉,语气颇显怒意:“刘舜卿害我大辽将士性命无数,取他项上人头,乃我大辽千千万万将士的平生夙愿。你非但上次助他脱险,还说‘切莫心急’?!”

邢和仲暗道:“传言辽国南大王院宋王有两子一女。两子喜怒无常,性情暴烈。果然名不虚传。”与如此之人打交道,实非一桩易事。听出华服青年的怒意,心中不禁冷笑:“甚么千万将士的平生夙愿?嗯,是的。刘舜卿乃你们踏足中原的一道门槛,取他项上人头,自是你大辽千千万万将士的平生夙愿了!不过,你们只知刘舜卿,却不知我邢仲和。”嘴上却道:“二王子息怒!且听下官解释。贵国狠那刘舜卿入骨,甚觉威县之伏乃难得之良机。咱们何尝不如此想,此次刘进京,名义上为兵部有要议,实乃朔党的尚书右丞刘挚私召。如若刘于途中遇害,不但你我去了一个心头之患,那刘挚也绝脱不了干系。刘舜卿毕竟是大宋栋梁,顶了弑刘之嫌,朔党算是完了。可惜下官有一老奴,早早发现中原第一刀客侦觉此事,那窟哥舒将军万难成事。下官只好索性充一次好人,救下刘之性命,并借此获得刘之绝对信任,以待后图。”甚么“中原第一刀客”云云,只不过邢和仲夸大其词,以去二王子疑窦,至于还想借此笼络那“中原第一刀客”,却不关二王子之事,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二王子哼地一声,说道:“甚么‘一老奴’?一个奴才的话,也信得过么?”

邢和仲暗中舒了一口气,笑道:“二王子,这个老奴,可非一般的老奴,他乃宋大小姐身边的老管家——何伯。”他特地将“宋大小姐”说得较缓较重。

二王子闻得“宋大小姐”,面色稍霁,语气禁不住转和,说道:“哦,是何伯。不过,何伯身为一个年迈的老人家,如何能查知‘中原第一刀客’的意图呢?”

邢和仲笑道:“所以下官说:这个老奴非一般的老奴。可叹何伯屈身为奴三十载,几乎已无人知道,他为奴之前,乃大宋御龙直都虞候。”

二王子讶然道:“竟有此事?!”随即皱眉,问道:“何伯当时正陪着宋大小姐来真定,哪里去发现‘中原第一刀客’?”

邢和仲不料性情暴烈的二王子,心思竟如许缜密,说道:“有道是无巧不成书。那个中原第一刀客,正巧与宋大小姐一路来真定。他的言行举止,自然全落在何伯的眼中了。”话罢突觉失言,不禁暗暗后悔。

那二王子果然一怔,不悦道:“这英雄美女结伴而行,也不知出了些甚么娄子?”言中微带妒意。

邢和仲忙道:“二王子过虑了!那刀客年纪甚轻,小了宋大小姐几岁。再说宋大小姐知书达理、娴淑端庄,早就仰慕二王子神武雄才,情愫暗生,芳心暗系,哪里还能生出甚么娄子?”

明知宋大小姐当时尚不知自己这号人物,但邢和仲吹捧奉承,听了毕竟受用,二王子哈哈一笑,妒意全无,说道:“听说大小姐闺名唤作‘映雪’,待她嫁与本王,本王必奏请皇上,册封她为‘雪妃’。”邢和仲连忙起身躬谢,道:“下官替宋大小姐谢二王子成全。”

二王子道:“那个‘中原第一刀客’……咦?!你说他小了宋大小姐几岁?”说到此处,他话语又显怒气,“难不成中原第一刀客,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邢大人在戏耍本王子么?”

邢和仲额头见汗,略一思忖,徐徐道:“二王子,昔年贵国景宗帝受中原刀客所袭,王子可知那刀客年岁几何?”

二王子大怒:“邢大人,你在羞辱大辽!”

邢和仲不理会他的怒意,继续说道:“下官却知道:那刀客当时十八岁,姓韩,他的刀法叫做‘韩氏刀法’。很不巧,咱们现今的中原第一刀客也姓韩,他的刀法,也叫做‘韩氏刀法’。”

二王子眼中精光一闪,喝道:“阁下的意思——此人是那刀客的后人?!”也不待邢和仲回答,腾地自上座站起,怒道:“不可能!景宗帝遇袭一事,乃大辽朝野百十年来哽在心头的奇耻大辱!当时便威逼宋廷将那刀客收监问斩。他何来子孙之有?!”

邢和仲缓缓道:“是么?当年的中原第一刀客叫做‘韩十三’,听说韩家的名字代代推移。下官所说的这位中原第一刀客叫做‘韩十七’。难道竟有这般巧合么?”

二王子一跤跌回软椅上,已无暇理会邢和仲言语中流露出的讽意,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辽人每闻此事,恨不得自尽身亡,也胜过羞于听此大辱。”他刚毅冷峻的面孔渐渐扭曲,双目突地通红,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道:“韩——十——七!”

看着二王子几近发狂的神情,突然之间,邢和仲心中涌出笑意,马上道:“这位少年,现如今正在河间府刘舜卿的大营中。”二王子猛地一甩头,瞪视过来,狠狠道:“此事当真!”邢和仲笑道:“莫非此乃天意!让贵国能同时去了两根心头之刺。二王子,贵国只管照前行事,下官有一计,担保咱们旗开得胜。刘舜卿戎马一生,从无败绩,此次贵国令他临死含恨,那才叫做真正的痛雪前耻呐。”

二王子“哼”地一声,问道:“邢大人说那刘舜卿有两大缺点,却是哪两样?”邢仲和沉吟片刻,说道:“刘舜卿确实才智过人。他胸有丘壑,料事如神,智赛隋何,机强陆贾,堪称再世诸葛。然他自小受儒学熏陶,君子之心过重,用计不屑阴谋,只择阳谋,此乃其一;其二,他好与武林中人交往,耳濡目染,过于重情重义。……”说到“重情重义”,心中不禁黯然:“先生,你待我不薄。我邢某跟随你多年,你既是恩师,亦是良友。若不是朝廷将变,为大计想,我决不会如此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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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骑奔驰在真定府东北方向的一条官道上,扬起滚滚黄尘,形同一条黄色的巨龙。引来道旁村镇里的乡民驻足观望,但他们瞧上几眼,便即自顾手中的活儿,顶多议上一两句:“瞧,朝廷又有圣旨下来了。”“嘿,颁圣旨的哪能不穿官服?你再仔细瞧瞧,那个威风鼎鼎的汉子,必定是换防的将军。”仿佛这等场面,早就司空见惯。只有那些好奇好闹的孩童们,才会沿着道旁追赶一阵,听听轰鸣的马蹄声响,看看百骏的矫健雄姿。

韩十七坐在许子河的马后。他手脚气力尚弱,不能策马,只好让自己的小白龙空在一旁。高瘦汉子见他时时回头观望,说道:“十七,你放心!小倩之事,折大哥定会办得妥当。”韩十七被瞧出心思,脸上一红,再也不敢侧目。

原来高瘦汉子姓折名可阮,系当年杨令公之妻折太君一族之后。折氏家族世袭麟府,名将辈出,乃大宋抵御西夏的中坚力量。其父折克行生前官至秦州观察使,为当世名将,卒后赠武安军节度使;其兄折可适官拜武安军节度观察留后、步军都虞侯,也乃大宋鼎鼎有名的将领。当年先生讨伐西夏时,折可阮欲摆父兄盛名,只身追随。他身为先生副将,打理军中大小事务,与杨承祖二人,并称先生左臂右膀。韩十七闻罢,不禁肃然起敬。此次探得消息,辽国南大王院二王子耶律曷鲁秘入宋境,折可阮心忧先生安危,便亲自率领五百轻骑赶赴真定。今日早晨因要送走先生,于是故布疑阵,令阿甲他们不敢贸然出城。到了安全之地,再由折可阮、许氏兄弟带领一百骑返回城中乔装救人。

韩十七心存感激,却不知如何抒怀。只听许子河道:“当日你走后,黄昏时分尚不见人影。先生便估摸你出事了,当即密令府衙寻人。幸而之前他们没将你带走。”许子江道:“带走了又如何?只要不出河北,照样手到擒……救来。”

许子河道:“哥,你又说瞎话了!今日你看到十七时,不是说‘不一定能认出来’么?”许子江白了他一眼,说道:“有先生和折大哥在此,还怕没有法子吗?”

折可阮不苟言笑,却也任由两兄弟斗嘴。许子河听到兄长提起先生和折大哥,倒不好反唇相讥了,反手拍拍韩十七道:“兄弟,先生最擅揣摩别人的心思。当时人海茫茫,不知你身在何处,他马上遍布暗哨,着人寻你,务必吓着对方。倘若他们惊恐万状,立刻出城,便现了形迹;倘若他们惊忧过度,蛰伏不敢稍动,嘿嘿,那正好让咱们慢慢来找了。”

许子江脸上显出格外不屑状,啧啧两声,说道:“哎,此事对于先生而言,算得上甚么?!十七兄弟,先生与辽贼周旋的种种事迹,那才叫高呢。你想不想听?”韩十七点了点头。许子江登时兴致勃勃:“那我随便给你讲一件,就雄州失锁之事罢。有一次,雄州有个军官犯了军规,受到先生的惩戒。那军官心中不忿,居然投奔辽国做奸贼。他为了取信辽贼,偷走了雄州城门的大锁。门官悄悄将此事告知先生。先生不动声色,也不细查。他算到这个军官不过小角色,引不起辽贼重视,必会拿来羞辱大宋,便让门官换了一副大的门键。过几日,辽贼果然带了军官和门锁来,神情十分得意。先生道:‘咱们没丢锁。’命人拿这大锁去城门试试。这门键已大了许多,那锁当然锁不上。先生又客气地把锁和军官交给辽贼带回去。辽贼既羞愧又丧气,回去之后,便将那个‘无中生有’的军官给杀了。”

许子河道:“哥,你说的这一件算甚么?!十七,我说一件给你听,胜我哥的十倍。……”

许子河正要讲述先生事迹,忽见远处有一骑迎面疾奔而来,不禁住口。折可阮眉头一皱,低声道:“是传令兵!”扬鞭在马后一抽,快速赶了上去。那骑兵滚下马来,朗声道:“报折将军!刘帅不等后部,已先行赶回河间。”说罢递上一信。

折可阮展开信纸,只见其上写着八个楷体小字:太后病重,辽军疑动。折可阮脸色大变,喝道:“传!全队人马火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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