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眼睛一亮,道:“铁少侠里边请!”招呼十七上茶。铁乐行忙道:“不!不!大人,小人不敢耽搁您的时辰,只说几句话,或许对大人有些帮助。”
先生一心念着辽军动静,倒也干脆,道:“既然如此,刘某不客气了!铁少侠请说。”
铁乐行道:“小人就喜欢大人爽快!拒马河北岸的涿州永清城,近一月来戒备森严,城郊城内,不分昼夜,到处都是辽国迭刺教和天狼帮的高手,行人只进不出,叫花子既不许出,也不许进。小人因去此地办点小事,好不容易混了进去。入城后,发现城内恐怖异常,差役每天都在杀人。他们今日里杀一个酒楼掌柜,明日里杀一个小摊贩子,都说是宋国的奸细。”说到此处,他瞧了瞧刘大人,见他神色渐显凝重,续道:“小人想,此城如此森严,必有不可告人之处,便在城里四处查探。查探了几日,却并未发现特别之处,教人好生纳闷。而越到后来,永清城的戒备越是森严。直到前日,小人突然在城中看到了十八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为了恭迎南大王院二王子耶律曷鲁的大驾光临。”
先生神色突变,问道:“铁少侠何以看到十八个人,便知南大王院二王子的大驾光临?”
铁乐行道:“大人不在江湖,自不知江湖之事。此十八人在辽国武林中可谓大大有名,被称作‘十八铁骑’。他们均师承天狼帮,是耶律曷鲁的师弟,又是耶律曷鲁的亲随侍卫。辽国武林中,说起‘十八铁骑’,便是谈论耶律曷鲁;说起耶律曷鲁,便是谈论‘十八铁骑’。”
先生怔道:“耶律曷鲁也是天狼帮的么?”
铁乐行道:“辽国皇族后裔、高官子弟,大多入身天狼帮习武。耶律曷鲁乃其中一号了不得的人物,听说他受了帮中一长老的十年功力,神功盖世。永清城乃辽境边陲偏远之地,耶律曷鲁竟屈尊造访,不免有些奇怪。如若要不利于我大宋,事情可就大了,小人便连夜出城,赶来向大人禀报。”
先生脸色再变,说道:“此讯价值连城,少侠因此受伤,刘某在此多谢了!”铁乐行摸摸脸上的伤痕,不好意思地道:“此乃堂堂宋人本份之事,大人夸赞,实在令小人无地自容!”先生道:“少侠,有道是来日方长。刘某急须处理要务,今日就此道别。十七,替先生送铁少侠一程。”铁乐行道:“大人痛快,真性人也!小人告辞。”先生待铁乐行说罢,点头致歉,大步往府内去了。韩十七见先生神色举止有些忙乱,却是从未见过之事,一边猜测出了何等大事,一边道:“铁少侠,请!”
两人望雄州城门而行。铁乐行瞥了一眼韩十七手中的锈刀,道:“小兄弟也是习武之人?”韩十七忙道:“在下习了几年刀法。”想了一想,问道:“铁少侠,那永清在哪个方向?”铁乐行道:“霸州之北。永清和霸州间,隔了一条拒马河。”
韩十七一呆,忽地明白了先生何以意乱:耶律曷鲁身为南大王院二王子,值此之际莅临辽境边陲之地永清城,决非游山玩水、寻欢作乐,十有八九霸州危急!那辽人好生狡猾,明里抢渡瓦桥关,暗里却是志在霸州益津关。韩十七突然想起此时霸州仅有邢大人,不知何故,额头上蓦地渗出一片冷汗。
铁乐行察言观色,又联想起刘大人的举止,奇道:“小兄弟,倒底出了甚么大事?”韩十七脱口道:“不得了!辽人要攻打咱们的霸州。”铁乐行闻言也是一震,道:“此事当真?”
韩十七心慌意乱,道:“定是如此!先生从来都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但惊于中了辽人调虎离山之计,霸州有失,这才会举止失常的。”铁乐行震了半晌,狠狠道:“直娘贼!如此说来,那个耶律曷鲁,必定是辽军的主帅。”忽然一拍脑袋,似乎记起一事,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在永清城的后两夜,老是感到地面微微颤动,只怕是辽国在夜间调兵!”说到此处,不禁又气又恼,道:“当时我以为是轻微地震,没出去察看一下,真是该死!该死!……”他每说一句该死,便猛捶一下自己的脑壳。
韩十七抓住他的手道:“铁少侠,别……别这样。你千辛万苦赶来告知耶律曷鲁的情况,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铁乐行恨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回来报讯了,一棒打死了那个直娘贼,万事皆休。”韩十七一怔,道:“打死了那个直……那个耶律曷鲁,就万事皆休?”铁乐行本是气话,但一想确有这个道理,说道:“这是自然!三军无主帅,好比咱丐帮没了帮主,一群叫花子鸡飞鸭跳的,这仗还打个屁啊。”韩十七想想也是,不禁陷入沉思。铁乐行又道:“小兄弟,你不知百十年前咱们武林中出了一位大英雄。他在当年白马岭战役中,孤身杀了辽国皇帝,结果辽军不战自败。啧,真是武林中一大痛快事哪!”说到此处,眼中射出神往之色。韩十七一听,自知这位大英雄是谁,忍不住一阵激动,心中立刻有了一个决定。
此时两人走到了雄州城门口,铁乐行跟韩十七道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脸上竟是神采飞扬,朗声道:“小兄弟,经你一提醒,倒不辜负了铁某平生所学!哈哈哈哈……”大笑声中,扬长而去。韩十七咀嚼他的话语,一时不大明了,但想起霸州之事,快步走回将府。
才到将府门口,杨承祖、许氏兄弟风风火火从里面冲了出来,见面连招呼都不打,跨上坐骑,望城门驰去。接着折可阮快步而出,走过韩十七身边,似想起一事,突然驻足,道:“十七,折大哥有一事这当儿须跟你言明。”韩十七连忙转身道:“折大哥,你有何事?”折可阮道:“关于你那小倩妹子……”韩十七一愕,与小倩相别两月有余,军中操练艰辛,竟尔忘诸脑后,此时想起小倩孤苦伶仃,急道:“是了,折大哥,你把小倩安置在何处?”折可阮见韩十七情真意切,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片刻才道:“我遣一兄弟去觅小倩时,并没发现小倩在暗室之中。不过,有一事我想不明白:那三个师兄弟瞧上去并不莽撞,却在我等面前说起情爱这些尴尬之事,见你反响激烈,还立刻替你解了穴道。真是好生奇怪呐!十七,你去好好想想罢。”说完摇了摇头,作出一副沉思之状,也上马去了。
韩十七怔在当地,折大哥智勇双全,能有何事令他不明白了?只怕是他不便说出来而已。细细回味折大哥的话语,好像暗示那阿甲三师兄弟有意抬出小倩,让我记着她。然后这又如何呢?难不成凄苦的小倩有甚么问题吗?正念至此,一亲兵奔了出来,见他喜道:“韩兄弟,你回来得正好!大帅说他此次随军而行,不需你跟在左右,叫你收拾行装,马上回营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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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装骑兵营夹在一万轻骑之间,马不停蹄朝霸州进发。行到半夜,大军怕伤了马力,就地下马休息,各自供喂马料。韩十七见王守一就在身旁,乘隙问道:“王将军,你说这行军打仗,主帅有没有落单的时候?或者只带着一些亲兵,脱离了大军?”王守一道:“不会的!主帅乃军中之魂,只会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岂会随便脱离大军。”韩十七失望道:“哪怕一刻也不会么?”
王守一瞧了瞧韩十七,觉得他这个问题好生奇怪,仔细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有一种可能:便是攻城掠地时,主帅勘察地形,会带一些人四处走走。”韩十七精神一振,又问:“王将军,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王守一正要张嘴答话,忽听队伍前面有人高呼:“王将军!王将军!……”他循声望去,见一骑快速而来,将到重装骑兵营,高喊:“王将军!大帅传你前去商讨军情。”王守一应了一声,立即上马和那骑兵去了。
韩十七暗想:“先生半夜急着商讨军情,恐怕是军情有变。”心中忧惶之际,不知过了多久,王守一打马归来。一些传令兵来回奔驰,吆喝大军上马前进。韩十七见王守一脸上一副恼怒之色,好想询问几句,又想此等军情大事,自己区区小卒,未免僭越,上了小龙马,跟随大军而行。
一侧的周大块头,乃重装骑兵青龙队队长。他跟了王守一几年,可管不了这么多,问道:“王老大,出了甚么状况?”王守一听兄弟相询,四处张望片刻,低声骂道:“他娘的!霸州来报,契丹贼突然冒出二十万大军,三个时辰前袭击我益津关渡口,不知怎么搞的,竟轻易着陆。霸州守将徐正清将军混战中阵亡。如今益津关渡口已入贼寇之手!”
周大块头等几位队长听得明白,均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王守一急忙双目一瞪,怒道:“啊甚么啊?!要天下皆知么?”各人忙以手掩嘴。韩十七暗暗叹息一声,心道:“辽军虽然势众,但如此轻易拿下益津关渡口,怕是与那邢……邢和仲有关!”
此番行军,较之休息之前迅捷了许多。万余将士均不出声,借着月色,在大道上连绵数里,惟有一些行军校尉打着火把,在队伍两侧来来回回,催促督军。整支大军宛如一条月夜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无声游弋的巨龙。但在这寂静的夜空里,马蹄踏出的轰鸣,当使道旁的百姓彻夜无眠;马蹄扬起的黄尘,当使道旁的田野披上尘装。
天将拂晓,大军距益津关仅有八十里。一传令兵又来传唤王守一前去议事。行了十余里后,王守一回来,一脸咬牙切齿状。他也不等兄弟们相询,低声怒道:“一个时辰前,辽军驱我军散勇叩城,该杀的邢和仲竟蠢到打开城门。契丹贼假冒我军混入,随后拿下城门……”韩十七一震:“此时此刻,先生必然看清邢和仲的真面目,如忆起我当日之言,也不知会后悔到何种程度?!还有那辽军攻城之法,与前晚先生袭击辽营之策大同小异,他们好可恶,恐怕故意如此,要气倒先生!”想起那日先生听己提及邢和仲可疑之处,便头痛欲裂,此时真不知会痛心到几何?当下挂心不已,只想前去看望先生。
只听王守一接着说道:“当前霸州十分危急!幸好城门窄小,辽军人马再多,也不可能一拥而入。霸州守城将士正在拼死争夺城门。大帅命我等将领,率重装骑兵,从辽军背后杀入,助守城将士夺回城门。杨将军、子江子河两位执戟率一万轻骑骚扰渡口,阻止辽军尚未渡河部队上岸。”
曾阿五问道:“辽军尚有多少人马没有上岸?”王守一道:“辽军二十万人马,一批一批登陆。探子来报时,尚有十三万。他们登陆一批,随即投入战斗,是以战力愈来愈强。”韩十七问道:“王将军,先生……大帅跟着哪支队伍走?”王守一道:“大帅夹在咱们队伍中走。一旦夺回城门,大帅便可在城内主持大局。”曾阿五苦笑道:“这下咱们担子可大了!”韩十七毅然道:“不怕!王将军,属下要求跟在大帅身边。”王守一盯着韩十七片刻,笑道:“如此甚好!你的位置,本将军顶上了。”
又行了五十余里,重、轻骑兵分道扬镳。先生过来与重装骑兵汇合,神色显得颇为憔悴,他于这临阵战术上,不妄加评议,任由王守一施为。王守一让骑兵放慢脚力,距霸州城十余里之时,令部下席地而息,马喂料,人充饥。五千将士遥闻东边传来杀声阵阵,知道即将有一场恶仗,个个情绪激昂。
歇息了两柱香功夫,王守一命令全体将士上马缓缓前进。队伍愈往前行,传来的喊杀声愈是响彻,后来变得十分震耳。待渐渐看清战场时,每个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霸州城外狼烟四起,契丹骑兵密密麻麻,漫山遍野,任由马蹄踩踏着地上的尸体,四面八方朝霸州城门涌去。
王守一钢枪一举,示意队伍停下来,要求各将士整理好盔甲、兵器。他圈马站在队前,红着眼睛喝道:“兄弟们!咱们在铁笼子里困养了一年,今日,终于要出笼了!看到前面那些羔羊了么?它们在等着咱们去猎杀。一句话:尔等是凶狠的豺狼,还是温顺得跟它们一般的羔羊,便用尔等手中的利器来告诉大帅和本将吧!”虽寥寥数语,但众将士听得斗志高涨,先前的一些惧意,登时一去而空。王守一大喝:“出击!”策马朝城门徐徐而行。韩十七领着五十位亲兵,护着先生,夹在靠前的队伍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