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除了这个字,还真没法形容今天统领府的电话线。不管多么秘密的统领府专线,都充斥着前来道贺的暄闹,人声鼎沸,好在只限电话里。石峰早吩咐接线的人员,挡下所有的贺电,几条只有统领才可接的神秘电话也掐了。统领府今天的接见,当然也都全部取消。
办公室里很安静,星云独自专心细读统领府的秘密档案。
钟睿看到肖星云出现在荧幕上很气愤。他当然不是因为肖星云中了圈套而气愤,他气愤拓心魄没预先告诉他就干了这事。这预示着,自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拓心魄想摆脱他单干了。钟睿在室内踱来踱去,恼怒踌躇,踌躇恼怒,时而看看窗外。忽见,叶翔拿着行李被人开车送出统领府的大门。他已经得到石峰的通知,叶翔被踢出了统领府。看着叶翔消失的背影,他渐渐冷静下来,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被踢出去,一定不能。留下,才有翻盘的机会。
统领寝室里,两人一坐一立,正为星云的事烦恼。温一旬坐着,反复观看星云是如何被人圈进去的,试图找出个突破口。莫大姐站在窗前,虚望着叶翔离去的身影,满脑子搜索她知道的地球故事,希望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遽然,她脸色大变,窜到温一旬身边,转而思维交流:“你刻意掩饰了传给我的画面,那两个凶手的身形面目都很模糊,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是叶翔对不对?”
温一旬先一愣,思维的交谈无法说谎:“对。”
“另一个是谁?钟睿对吗?”莫大姐的询问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愤怒。
“不是。”温一旬立即否认,“另一个人叫林舫,已经阴差阳错地被我的防御设置杀死,我也算报了仇。风日,我报过仇了。我明白,你一直比我强,你更无法忍受这种事,你会更加憎恨。同样,憎恨,也更易侵蚀你的心灵。所以,你必须比我更努力地忘记它,忘了它!你比我更明白,它不值得你这样。风日,我们去看若水,我一直不明白若水为什么要拍卖凤锦。”
水日知道,痛恨,或憎恨,这一剂不断发作的烈性魔药,正毒蛇般缠绕风日,就像当初缠绕自己一般。而若水,正和肖逸一样,是那百试百灵的清心解药,能驱除可怕的毒蛇魔性,涤荡风日不可自抑的恨意。若水,除自身净澈的心令人爱怜,更寄托着风日对无法忘却的爱情的回眸。风日,无法恨若水。
两人默默注视下,若水似有所觉地缓缓睁开了眼,见到他俩,淡淡笑开。
温一旬上前一步,抢着说:“感觉好一点没有?”
若水脸上有了点血色,吃力地笑着:“好很多,真的很谢谢你们。”
“若水,我才真的要谢你,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为我挡你那么多颗致命的东西,我只怕不会这么轻松地站在这里。”温一旬诚挚地道谢,他这次的愚笨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接着,轻声询问:“若水,那件凤锦对你不是很重要吗?你为什么要拍卖它?”
若水郑重地点点头,轻缓地说:“对,它对我是很重要,它承载了我对父亲的怀念。以前,我一直把它当成父亲唯一的遗物在保存,所以我不愿别人夺走它。但经过思考,我想明白了,我对父亲最好的思念存在我心里,不需要什么事物来承载。凤锦是一件无价的奢侈品,我这样拥有,父亲也会不高兴。我将凤锦捐出去拍卖,获得的金钱就可以救助很多人。这才算是真正思念父亲,因为这样父亲才会高兴。父亲,不论他现在何处,都会赞同我的做法。”
若水的眼中又闪现那抹虚无,平静的虚无中,父亲宛若被轻纱拂面,音容笑貌都是那般缥缈朦胧,但却清晰可见。父亲在笑,是的,他在笑。尽管遥不可及,不可触摸,但若水知道,父亲在笑。因为,她做对了……
温一旬的爱意放肆地从思维中逸出,激荡四周。平静,还是那搅不开、抹不开的平静,牵动着他那颗不知陷落于何处的心,朝向更为无从预知的陌生空间潜行……
莫大姐眼中不由地隐现泪花,她真的无法恨若水,这孩子或许比林中奇更值得人爱,如何叫我去恨她!如何去恨……
浓烈的情感在空中激荡,一次次交汇碰撞,迸发出令人窒息的火花,燃点着心中纯纯的爱,火焰不大,却如圣火般清亮明晰,似,永不可燃尽。室内的每一寸空间都被这美妙的情感占据,久久沁人心扉。
好一会儿,若水低声问:“你们在外面谈什么,我听到跟我有关。”
温一旬古怪地笑笑,想开口,却不愿破坏这美好的气氛。莫大姐倏地柔声回答:“若水,没什么,你睡吧,睡吧,睡吧。”说着,若水听话地睡着了。
温一旬愤然盯着莫大姐,等着莫大姐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催眠若水。莫大姐没答复,伸手聚神,又一次呼唤若水的生命之源。温一旬自无法再愤然,更不会袖手旁观,上前相助并用思维交流:“若水有什么不妥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因为她没什么不妥,我只是希望她明天可以下地行走。”
“风日,需要这么着急吗?这样强行提升若水的自愈能力,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
“水日,我很吃力了,你不要再分我的神好不好。我当然自有道理,等会说。”
黎明似已下定决心,要和黑夜一决胜负,陈兵天边,准备向黑夜席卷而来。
星云回到寝室,没开灯,借着黎明的微弱光芒,摸向酒柜,拿出一瓶,仰头自灌。忽“嘭”的一声传出,星云即刻停住,低喝:“谁?”
“是我。”声音很微弱。星云转身将灯打开,居然是若水。若水的脸色已略有红润,双臂被层层的纱布缠绕,粗壮得吓人,僵直地矗立在若水柔弱的身躯两旁,使她走一步也要不断调整平衡,摇摇晃晃,异常吃力。
星云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她,低声责备:“为什么要一个人起来?”
“谢谢。我睡了那么多天,想起来走走。”若水的声音还是那么虚弱。星云将她扶到了沙发上,问:“要喝水吗?”
若水点点头。
星云倒了杯水,放在若水面前,倏地又拿起水杯,作势让若水张口。若水很无奈,点点头,喝水。
黎明的衬托下,灯光更为柔亮。围绕一个水杯,两人相距仅半臂之遥。若水看清,星云的脸苍白严肃,紧绷的面颊还印有两道水痕,或者说,是泪痕?星云紧闭着嘴角,克制呼吸,可浓烈的酒气还是随风飘散出来,若水不经意间被呛了一下。
星云放下水杯,递上纸巾,说了声对不起。若水想用手接住纸巾,可粗壮的胳膊就是不听话,折腾了很久也无法抓住纸巾。星云也有点尴尬,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若水擦去嘴角边的水迹。若水也很尴尬,却无法拒绝。
静默。形同上次,室内的空气凝重而沉闷,谁也不想打破。
黎明已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将黑夜赶进无尽的天穹,占领了整个天空。
天色大亮,若水更为清晰地辨别出,星云脸上的两道确为泪痕,被水迹划过的皮肤现已褶皱起来。遂,问:“你哭过?”
星云被问愣了,平静地肃然站起,想要转身走向窗口。
“你可以不回答,但不用逃避,更不需要,像上次一样激怒我。”若水盯着星云。
听到,星云停止了动作的延续,缓慢走向酒柜,拿出酒杯和酒,倒了两杯,说:“你不用喝,但放在你这,当是陪我。”说着,将自己的那杯喝了,再倒。一杯,又一杯……
若水静静看着,静静等待。看着酒意越来越浓,在星云的脸上弥散开来,原本长在那脸上的僵硬肃白的面具终于被彻底撕扯下来,浓烈的酒意更把残破的面具冲刷得杳无踪影。痛彻心肺的苦楚,自心底袅袅升起,慢慢写满脸庞的每一寸肌肤,使整张面孔鲜活生动,憾人心神。
若水想等,等他自己说出来,但自那苦楚出现,就一直撕扯着她的神经,她无法等待,即便仅仅是片刻。只能问:“什么?”
“什么?”星云重复着,笑了,不合时宜的笑,悲怆,吓人。若水再不敢言语,忍受着神经的撕扯,心神的颤动,陪着他,看着他,一杯,一杯……
终于,他顿了顿,停止倒酒,吐出:“二十六!”
低头倒酒,仰头一饮而尽:“三百四十七!”
倒酒,再一杯:“二百一十三!”
倒酒,再一杯。若水替他说:“四百八十一!”
星云停止倒酒,抬头看她。若水对他说:“继续。”
星云似有些恍惚,但坚持着倒酒,又一杯。若水伴声:“一百六十二!”
一杯,一声:“八十五!”
一杯,又一声:“二百七十九!”,“四十五!”,“二十八!”,“九十一!”……每喊一声,若水的声音就冰冷一度,共十五声。
“结束。”若水冷若冰霜。
“你?为什么,知道?”星云说话已不利索。
“你义父李月星统领执政十八年间,李月星和拓跋图共秘密处死肖然阵营的有关人士三千五百一十二名,这还不包括,合谋或指使幽州领主温幽秋、梁州领主窦隆京等人,在各州杀害的过万的肖然支持者,也没算各州自己杀害的人。当然,这都不是你肖统领做的,你,不必这样。”若水怒眉冷言,眼前那张脸上的苦楚,再也无法侵入她的心神。
星云贴近若水,瞪大眼眸,一字一句:“你,是,谁?”醉意似深。
若水毫不退让:“肖统领为何今晚又想起这些陈年旧帐。你是不是以为,除了统领府,别人都不该知道这些。可惜,人没死绝,还有人记得。”最后一句,最为冰冷,已凝聚成冰刀。
“没死绝,对,还有。”星云摇摇晃晃,用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若水更为愤怒:“对,还有你,你可以继续杀,直到他们死绝。我还忘了,应该是三千五百一十三,今年肖统领也干掉一个。”
“谁?”星云醉眼朦胧,不解地问。
“林中奇。”若水眼神中锐利的杀气刺向混沌的星云。
“林中奇?”星云嚅嚅重复,醉眼更茫然无光。
“你们唯一没能杀死的是肖然。虽然她不再出现,但只要你们没能出示她死亡的证据,她就一直活在人们的心中,即使所有人都死了,肖然也还活着。你可以继续杀,继续杀,直到将肖然也杀死!”若水激愤不已,身形越来越不稳,声调也越来越高,终于惊醒了其他人。
“若水!”温一旬闪身,扶住激愤快要昏厥的若水,莫大姐也架起醺醉的星云,默契地将两人送回房间。
若水幽幽清醒,苦涩地抱歉:“对不起,吵醒你们。”
温一旬欲说又止,还是说了:“若水,不要这样对星云。星云绝对不想伤害肖然,绝对不会,包括肖然的一切。”
“为什么!”此时的若水当然无法听进去。
“因为,”温一旬顿了顿,决心开口:“星云是肖然的儿子,他准备恢复肖然的理想,继续肖然未走完的路。他,绝对不会伤害肖然。”
秘密,之所以总让人想窥探,就是因为它们有时到了无法叫人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地步。若水此时就陷在秘密里。
温一旬不想再呆下去,出去带上房门,看见莫大姐已在客厅。
“星云怎么样?”
“醉得厉害,睡过去了。”
莫大姐转而用思维交流:“水日,若水是认为星云杀害了林中奇?”
“风日,我不清楚若水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星云有最大的嫌疑。若水进统领府应该是因这件事。风日,你的看法呢?”
“水日,不要问我。”风日很是痛苦,“林中奇的死,我一直不敢去想,更不想去探寻。如果我探寻下去,也许每靠进真相一步,我都会想,在此时我救他一把,他就不会死。”
“对不起,风日。”水日后悔自己的唐突,“但我很担心,刚才你也看到了。若水那样指责星云,似乎在借肖然的事,发泄对星云的不满,给我的感觉,她认定星云就是凶手。”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肖然身边和影响的人,都不会没有证据就滥杀无辜,我相信若水也不会这么做。我猜,寻找真相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关于肖然,肖然的事其实就等于林中奇的事。”风日叹了口气,忽停,斟酌,“有些事,我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林中奇和肖然之间?”水日醒悟,自己忘了,那个充斥宇宙波纹的小楼,是模仿肖然的布置,也是若水曾生活过的地方。
“林中奇最初的资本是由肖然的另一个义兄王闲赠送,他一直以王闲的意志为自己的目标。王闲对林中奇一无所求,但林中奇知道王闲唯一的想法,就是肖然世界的复活。所以,这也成为林中奇的意念。只不过,林中奇走的是另一条路,想以自己的专长进行金钱的运作,逐渐控制金融命脉,建立肖然世界。同时,暗地里,他也是各州反抗势力的资金秘密提供者。若水,他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曾多次出入幽州、梁州等险地,直接运送现金,以免被人追查那些资金的来源。这些,都是我在他思维最底层搜出来的。水日,至少我希望你不会利用这些,帮星云打击中奇公司,统领资政大人。”
“风日,这你真不用担心。我答应星云做这个统领资政,就是因星云想恢复肖然时期的面貌。我忘了告诉你,星云从地球血缘上说,是肖然的儿子。不用这么惊讶,我承认是我干的,主谋是拓跋图。这件事当然是我不对,但星云活生生的就在里面,你我都已没法将他从地球历史上抹去,就是后悔也没法补救。拓跋图为什么要我这么制造星云,我不知道。但我想,星云现在的选择没有错。现在,就是担心林中奇这件事,星云一直不愿向我坦白,似乎他真的可能是凶手。”
“水日,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地球直觉认为,星云不可能是杀害林中奇的凶手。”
“地球直觉?”
“对,地球上有句话,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
“难到你准备让我用你的直觉,打消若水对星云的敌对?”水日知道风日在开玩笑。
“那当然不行,你得自己找答案。时间不早了,我要出去,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风日,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做这种事。”
“不管怎么样,明天之前,你得想法准备好。水日,能不能让若水摆脱拓心魄的纠缠,在此一举。”
温一旬苦笑点点头,目送莫大姐离去。
石峰的敲门声,打断了温一旬的沉思。
“肖统领,他不在?”石峰有点诧异。
“他还在睡,有事吗?”
“有些文件要他批示。”
温一旬皱眉,他不想叫醒星云。
“如果温先生以统领资政身份代批,也可以。肖统领曾有过这样的命令。”石峰体谅地提醒。
“是吗?那我来吧。”
温一旬随石峰到了统领办公室。第一次坐上这个位子,温一旬打开桌前的屏幕,浏览今天统领必须批阅的文件,好吓人的长长的一条,翻着翻着就是不到头。温一旬直皱眉头,抬头见石峰愣愣地看着自己,问:“还有事吗?”
石峰清醒,回答:“没事,只是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想法?我当然有想法。星云每天都要批阅这么多文件吗?他没有想过授权分派给各个负责人?这样下去,我看你们早点准备统领继承人好了,星云肯定会被累死。”温一旬甚至认为,这极有可能是拓心魄另一个歹毒的阴谋。
“这只是暂时的。星云,不,肖统领因为自己刚刚上任,想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各个部门的运作情况,过一段时间就不会了。”
“那还好。”温一旬放下心来。
“你对坐上统领的位置,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石峰试探着。
温一旬看着他,很认真:“有,头痛,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完。你可以不再耽误我时间吗?”
石峰退了出去。温一旬有点好笑,地球人就是这样,这个位子是他们的稀世珍宝,你争我夺,耍尽手段,不算稀奇。如果有人不稀罕它,毫无感觉,他们倒会奇怪。
温一旬按顺序翻着已经打开的界面,忽停住。他看到了一串长长的名单,每个名字都被用红线狠狠地划掉,活像被砍了一刀,鲜血淋淋,残缺不全。名单很长,分成十八段,每段的起始是一个年份,从新子未三年,到新子未二十一年,正好是李月星做统领的十八年。每段的结束有个数字,二十六,三百四十七,二百一十三……最后,还有总结,共三千五百一十二名。最下面有行小字:附于肖然乱党行动报告中。
温一旬翻到了这份行动报告,看完,坐在那,一动不动。他的脑袋空白着,他知道自己的心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一想,就会同那被狠狠砍了一刀的名字一般,一个人头在自己面前落地。三千五百一十二个名字,三千五百一十二颗人头,三千五百一十二具无头的尸体。自己灵魂出窍般在累累尸骨上方来回巡望,向左是一排排无头的尸体,向右也是,向前是一颗颗人头,向后也是,除了尸体就是人头。从尸体和人头的断裂处,汩汩流淌出艳红的鲜血。那鲜血不曾间断地向前,向前,汇聚成一条条血腥的溪流,在尸体和人头间,见缝插针地迂回穿梭。终于,溪流汇聚连成一体,将所有的尸体和人头都浸润,艳红的血海里处处飘浮着人头,或尸体……
温一旬匍匐在桌上,形同被抽干了体内每一分能量,无一丝气力。他宁愿自己此时是一具干尸,一尊雕塑,或是一方大石,总之,不能思考,更不要有灵魂,可他不是。灵魂的拷问,思维的惊栗,温一旬几近昏厥。残留的一丝清醒,更隐隐作痛:星云又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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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文中最后一段文字,或许让看书人感觉不好,写它的时候,想起了江东门,南京的江东门。你如去南京游玩,有两个地名需多加小心。一是随家仓,如有南京人对你说,你该去随家仓。你绝不要傻到乘6路车去随家仓看看,因为你一下车,就可看到硕大的烫金字刻在墙上:南京脑科医院,原名:南京精神病医院。
另一个就是江东门,南京有很多门,玄武门,中山门,中华门,水西门,武朝门……(离开南京的时间已久,不能一一列举)大多都是名胜古迹,游玩的地方。但,说要去江东门,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那里只有――《南京大屠杀纪念馆》,该静默冥思,并永不该忘记的地方。
对于一个南京女孩,那是每次去,都会做一星期恶梦的地方,可常常会想到它,特别是此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