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时微有知觉身子也如在云端飘飘荡荡
过不多时又晕了过去。如此时晕时醒有时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时又似有人用
火在他周身烧炙手足固然无法动弹连眼皮也睁不开来。这一日神智略清只觉双手手
腕的脉门给人抓住了各有一股炙热之气分从两手脉门中注入登时和体内所蓄真气激荡
冲突。他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张口呼喊却叫不出半点声音真如身受千般折磨、万
种煎熬的酷刑。
如此昏昏沉沉的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觉每一次真气入体均比前一次苦楚略减
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有一位内功极高之人在给自己治伤心道:“难道是师父、师娘请
了前辈高人来救我性命?盈盈却到哪里去了?师父、师娘呢?小师妹又怎地不见?”一想
到岳灵珊胸口气血翻涌便又人事不知。如此每日有人来给他输送内力。这一日输了真
气后令狐冲神智比前大为清醒说道:“多……多谢前辈我……我是在哪里?”缓缓
睁开眼来见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着温和的笑容。
令狐冲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迷迷惘惘的看了他一会见这人头上无烧有香疤
是个和尚隐隐约约想了起来说道:“你……你是方……方……大师……”
那老僧神色甚是欣慰微笑道:“很好很好!你认得我了我是方生。”令狐冲道
:“是是。你是方生大师。”这时他察觉处身于一间斗室之中桌上一灯如豆出淡
淡黄光自己睡在榻上身上盖了棉被。
方生道:“你觉得怎样?”令狐冲道:“我好些了。我……我在哪里?”方生道:“
你是在少林寺中。”令狐冲大为惊奇问道:“我……我在少林寺中?盈盈呢?我怎么会
到少林寺来?”方生微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更有反复。
一切以后慢慢再说。”
此后朝晚一次方生来到斗室以内力助他疗伤。过了十余日令狐冲已能坐起自
用饮食但每次问及盈盈的所在以及自己何以能来到寺中方生总是微笑不答。这一日
方生又替令狐冲输了真气说道:“令狐少侠现下你这条命暂且算保住了。但老衲功
夫有限始终无法化去你体内的异种真气眼前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只怕过不了一年
你内伤又会大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了。”令狐冲点头道:“当日平一指
平大夫对晚辈也这么说。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长短各有天命
大师功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方生摇头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当日
我曾跟你说过本寺住持方证师兄内功渊深倘若和你有缘能传你《易筋经》秘术则
筋骨尚能转移何况化去内息异气?我这就带你去拜见方丈盼你好好对答。”令狐冲素
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的声名心下甚喜道:“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方
丈大师垂青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遇。”当下慢慢起床穿好衣衫
随着方生大师走出斗室。
一到室外阳光耀眼竟如进入了另一个天地精神为之一爽。他移步之际双腿酸
软只得慢慢行走但见寺中一座座殿堂构筑宏伟。一路上遇到许多僧人都是远远便避
在一旁向方生合十低执礼甚恭。
穿过了三条长廊来到一间石屋之外。方生向屋外的小沙弥道:“方生有事求见方丈
师兄。”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即转身出来合十道:“方丈有请。”
令狐冲跟在方生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之上。
方生躬身行礼说道:“方生拜见方丈师兄引见华山派徒令狐冲令狐少侠。”令狐冲
当即跪了下去叩礼拜。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少侠少礼请坐。”
令狐冲拜毕在方生下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方证方丈容颜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
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罕:“想不到这位名震当世的高僧竟然如此貌不惊人若非事
先得知有谁会料得到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门。”方生大师道:“令狐少侠经过三个
多月来调养已好得多了。”令狐冲又是一惊:“原来我昏迷不醒已有三个多月我还
道只是二十多天的事。”
方证道:“很好。”转头向令狐冲道:“少侠尊师岳先生执掌华山一派为人严正
不阿清名播于江湖老衲向来是十分佩服的。”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晚辈
身受重伤不知人事多蒙方生大师相救原来已三月有余。我师父、师娘想必平安?”
自己师父、师娘是否平安本不该去问旁人只是他心下挂念忍不住脱口相询。
方证道:“听说岳先生、岳夫人和华山派群弟子眼下都在福建。”令狐冲当即放宽
了心道:“多谢方丈大师示知。”随即不禁心头一酸:“师父师娘终于带着小师妹
到了林师弟家里。”方证道:“少侠请坐。听方生师弟说道少侠剑术精绝已深得华山
前辈风老先生的真传实乃可喜可贺。”令狐冲道:“不敢。”方证道:“风老先生归隐
已久老衲只道他老人家已然谢世原来尚在人间令人闻之不胜之喜。”令狐冲道:“
是。”方证缓缓说道:“少侠受伤之后为人所误以致体内注有多种真气难以化去
方生师弟已为老衲详告。老衲仔细参详唯有修习敝派内功秘要《易筋经》方能以本身
功力逐步化去若以外力加强少侠之体虽能延得一时之命实则乃饮鸩止渴为患更
深。方生师弟三月来以内功延你生命可是他的真气注入你体内之后你身体之中可又多
了一道异种真气了。少侠试一运气便当自知。”令狐冲微一运气果觉丹田中内息澎湃
难以抑制剧痛攻心登时身子摇晃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方生合十道:“老衲无能致增少侠病苦。”令狐冲道:“大师说哪里话来?大师为
晚辈尽心竭力大耗清修之功。晚辈二世为人实拜大师再造之恩。”方生道:“不敢。
风老先生昔年于老衲有大恩大德老衲此举亦不过报答风老先生之恩德于万一。”方证
抬起头来说道:“说甚么大恩大德深仇大恨?恩德是缘冤仇亦是缘仇恨不可执着
恩德亦不必执着。尘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百岁之后更有甚么恩德仇怨?”方生应
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方证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既知少侠负此内伤自当尽心救解。那《易
筋经》神功乃东土禅宗初祖达摩老祖所创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得之于老祖。慧可大师本
来法名神光是洛阳人氏幼通孔老之学尤精玄理。达摩老祖驻锡本寺之时神光大师
来寺请益。达摩老祖见他所学驳杂先入之见甚深自恃聪明难悟禅理当下拒不收纳。神光大师苦求良久始终未得其门而入当即提起剑来将自己左臂砍断了。”令狐冲
“啊”的一声心道:“这位神光大师求法学道竟如此坚毅。”方证说道:“达摩老祖
见他这等诚心这才将他收为弟子改名慧可终得承受达摩老祖的衣钵传禅宗法统。
二祖跟着达摩老祖所学的乃是佛法大道依《楞伽经》而明心见性。我宗武功之名虽然
流传天下实则那是末学殊不足道。达摩老祖当年只是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而已。身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但后世门下弟子往往迷于武学以致舍本逐末不体
老祖当年传授武功的宗旨可叹可叹。”说着连连摇头。过了一会方证又道:“老祖
圆寂之后二祖在老祖的蒲团之旁见到一卷经文那便是《易筋经》了。这卷经文义理深
奥二祖苦读钻研不可得解心想达摩老祖面壁九年在石壁畔遗留此经虽然经文寥
寥必定非同小可于是遍历名山访寻高僧求解妙谛。但二祖其时已是得道高僧他
老人家苦思深虑而不可解世上欲求智慧深湛更胜于他的大德那也难得很了。因此历时
二十余载经文秘义终未能彰。一日二祖以绝**缘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
谛讲谈佛学大相投机。二祖取出《易筋经》来和般刺密谛共同研读。二位高僧在峨
嵋金顶互相启经七七四十九日终于豁然贯通。”方生合十赞道:“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方证方丈续道:“但那般刺密谛大师所阐的大抵是禅宗佛学。直到十二年后
二祖在长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的年轻人谈论三日三晚才将《易筋经》中的武学
秘奥尽数领悟。”他顿了一顿说道:“那位年轻人便是唐朝开国大功臣后来辅佐
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的李靖。李卫公建不世奇功想来也是从《易筋经
》中得到了不少教益。”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易筋经》有这等大来头。”方证又道:“《易筋经》的功夫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断
气自内生血从外润。练成此经后心动而力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
如潮之涨似雷之。少侠练那《易筋经》便如一叶小舟于大海巨涛之中怒浪澎
湃之际小舟自然抛高伏低何尝用力?若要用力又哪有力道可用?又从何处用起?”
令狐冲连连点头觉得这道理果是博大精深和风清扬所说的剑理颇有相通处。方证又道
:“只因这《易筋经》具如此威力是以数百年来非其人不传非有缘不传纵然是本派
出类拔萃的弟子如无福缘也不获传授。便如方生师弟他武功既高持戒亦复精严
乃是本寺了不起的人物却未获上代师父传授此经。”令狐冲道:“是。晚辈无此福缘
不敢妄自干求。”方证摇头道:“不然。少侠是有缘人。”
令狐冲惊喜交集心中怦怦乱跳没想到这项少林秘技连方生大师这样的少林高僧
也未蒙传授自己却是有缘。方证缓缓的道:“佛门广大只渡有缘。少侠是风老先生的
传人此是一缘;少侠来到我少林寺中此又是一缘;少侠不习《易筋经》便须丧命方
生师弟习之固为有益不习亦无所害这中间的分别又是一缘。”
方生合十道:“令狐少侠福缘深厚方生亦代为欣慰。”方证道:“师弟你天性执
着于‘空、无相、无作’这三解脱门的至理始终未曾参透了生死这一关也就勘不
破。不是我不肯传你《易筋经》实是怕你研习这门上乘武学之后沉迷其中于参禅的
正业不免荒废。”
方生神色惶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兄教诲得是。”
方证微微点头意示激励过了半晌见方生脸现微笑这才脸现喜色又点了点头
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中间本来尚有一重大障碍此刻却也跨过去了。自达摩老祖以来
这《易筋经》只传本寺弟子不传外人此例不能自老衲手中而破。因此少侠须得投我
嵩山少林寺门下为少林派俗家弟子。”顿了一顿又道:“少侠若不嫌弃便属老衲门
下为‘国’字辈弟子可更名为令狐国冲。”
方生喜道:“恭喜少侠我方丈师兄生平只收过两名弟子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少侠为我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不但得窥《易筋经》的高深武学而我方丈师兄所精通的
一十二般少林绝艺亦可量才而授那时少侠定可光大我门在武林中放一异彩。”令狐
冲站起身来说道:“多承方丈大师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身属华山派门下不
便改投明师。”方证微微一笑说道:“我所说的大障碍便是指此而言。少侠你眼下
已不是华山弟子了你自己只怕还不知道。”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我……我……
怎么已不是华山派门下?”方证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请少侠过目。”手掌轻轻
一送那信便向令狐冲身前平平飞来。
令狐冲双手接住只觉得全身一震不禁骇然:“这位方丈大师果然内功深不可测
单凭这薄薄一封信居然便能传过来这等浑厚内力。”见信封上盖着“华山派掌门之印”
的朱钤上书“谨呈少林派掌门大师”九个字间架端正笔致凝重正是师父岳不群的
亲笔。令狐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双手颤抽出信纸看了一遍真难相信世上竟有此
事又看了一遍登觉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待得醒转只见身在方生大师怀
中令狐冲支撑着站起忍不住放声大哭。方生问道:“少侠何故悲伤?难道尊师有甚不
测么?”令狐冲将书函递过哽咽道:“大师请看。”方生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
“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顿书呈少林派掌门大师座前:猥以不德执掌华山门户。久
疏问候乃阕清音。顷以敝派逆徒令狐冲秉性顽劣屡犯门规比来更结交妖孽与匪
人为伍。不群无能虽加严训痛惩迄无显效。为维系武林正气正派清誉兹将逆徒令
狐冲逐出本派门户。自今而后该逆徒非复敝派弟子若再有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之举
祈我正派诸友共诛之。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大师谅之。”方生看后也大出意料之外
想不出甚么言语来安慰令狐冲当下将书信交还方证见令狐冲泪流满脸叹道:“少
侠你与黑木崖上的人交往原是不该。”
方证道:“诸家正派掌门人想必都已接到尊师此信传谕门下。你就算身上无伤只
须出得此门江湖之上步步荆棘诸凡正派门下弟子无不以你为敌。”
令狐冲一怔想起在那山涧之旁盈盈也说过这么一番话。此刻不但旁门左道之士要
杀自己而正派门下也是人人以己为敌当真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又想起师恩深重
师父师娘于自己向来便如父母一般不仅有传艺之德更兼有养育之恩不料自己任性
妄为竟给逐出师门料想师父写这些书信时心中伤痛恐怕更在自己之上。一时又是伤
心又是惭愧恨不得一头便即撞死。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方证、方生二僧脸上均有怜悯之色忽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
退出武林只因结交了魔教长老曲洋终于命丧嵩山派之手可见正邪不两立连刘正
风如此艺高势大之人尚且不免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卑不足道的少年?更何况
五霸冈上群邪聚会闹出这样大的事来?方证缓缓的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是十
恶不赦的奸人只须心存悔悟佛门亦是来者不拒。你年纪尚轻一时失足误交匪人
难道就此便无自新之路?你与华山派的关连已然一刀两断今后在我少林门下痛改前非
再世为人武林之中谅来也不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为难。”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令狐冲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倘若托庇于少林派门下不但能学到神妙内功
救得性命而且以少林派的威名江湖上确是无人敢向方证大师的弟子生事。”
但便在此时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
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甚么英雄好汉?江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
师父不要我将我逐出了华山派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言念及此不由得热血上
涌口中干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甚么生死门派尽数置之脑后霎时之间连心中
一直念念不忘的岳灵珊也变得如同陌路人一般。他站起身来向方证及方生跪拜下去
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二僧只道他已决意投入少林派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令狐冲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晚辈既不容于师门亦无颜改投别派。两位大师慈悲晚辈感激不尽就此拜别。”方证
愕然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方生劝道:“少侠此事有关你生死大事千
万不可意气用事。”令狐冲嘿嘿一笑转过身来走出了室门。他胸中充满了一股不平之
气步履竟然十分轻捷大踏步走出了少林寺。令狐冲出得寺来心中一股苍苍凉凉仰
天长笑心想:“正派中人以我为敌左道之士人人要想杀我令狐冲多半难以活过今日
且看是谁取了我的性命。”
一摸之下囊底无钱腰间无剑连盈盈所赠的那具短琴也已不知去向当真是一无
所有了无挂碍便即走下嵩山。行到傍晚时分眼看离少林寺已远人既疲累腹中也
甚饥饿寻思:“却到哪里去找些吃的?”忽听得脚步声响七八人自西方奔来都是劲
装结束身负兵刃奔行甚急。令狐冲心想:“你们要杀我那就动手免得我又麻烦去
找饭吃。吃饱了反正也是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当即在道中一站双手叉腰大声道:
“令狐冲在此。要杀我的便上罢!”哪知这几名汉子奔到他身前时只向他瞧了一眼便
即绕身而过。一人道:“这人是个疯子。”又一人道:“是别要多生事端耽误了大事。”另一人道:“若给那厮逃了可糟糕之极。”霎时间便奔得远了。令狐冲心道:“原
来他们是去追拿另一个人。”
这几人脚步声方歇西传来一阵蹄声五乘马如风般驰至从他身旁掠过。驰出十
余丈后忽然一乘马兜了转来马上是个中年妇人说道:“客官借问一声你可见到
一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子吗?这人身材瘦长腰间佩一柄弯刀。”令狐冲摇头道:“没瞧见。”那妇人更不打话圈转马头追赶另外四骑而去。令狐冲心想:“他们去追拿这个身
穿白袍的老头子?左右无事去瞧瞧热闹也好。”当下折而东行。走不到一顿饭时分身
后又有十余人追了上来。一行人越过他身畔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回头问道:“兄弟
你可见到一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子么?这人身材高瘦腰挂弯刀。”令狐冲道:“没瞧见。”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处三岔路口西北角上鸾铃声响三骑马疾奔而至乘者都是二十
来岁的青年。当先一人手扬马鞭说道:“喂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令狐冲接
口道:“你要问一个身材高瘦腰悬弯刀穿一件白色长袍的老头儿是不是?”三人脸
露喜色齐声道:“是啊这人在哪里?”令狐冲叹道:“我没见过。”当先那青年大怒
喝者:“没的来消遣老子!你既没见过怎么知道?”令狐冲微笑道:“没见过的便
不能知道么?”那青年提起马鞭便要向令狐冲头顶劈落。另一个青年道:“二弟别多
生枝节咱们快追。”那手扬马鞭的青年哼的一声将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纵马奔驰而
去。令狐冲心想:“这些人一起去追寻一个白衣老者不知为了何事?去瞧瞧热闹固然
有趣但如他们知道我便是令狐冲定然当场便将我杀了。”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害怕
但转念又想:“眼下正邪双方都要取我性命我躲躲闪闪的纵然苟延残喘多活得几
日最后终究难逃这一刀之厄。这等怕得要死的日子多过一天又有甚么好处?反不如随
遇而安且看是撞在谁的手下送命便了。”当即随着那三匹马激起的烟尘向前行去。其
后又有几批人赶来都向他探询那“身穿白袍身材高瘦腰悬弯刀”的老者。令狐冲心
想:“这些人追赶那白衣老者都不知他在何处走的却是同一方向倒也奇怪。”又行
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六七百
人只是旷野实在太大那六七百人置身其间也不过占了中间小小的一点。一条笔直的
大道通向人群令狐冲便沿着大路向前。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一座小小凉亭那是旷
野中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令狐
冲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他是否
腰悬弯刀一时无法见到。此人虽然坐着几乎仍有常人高矮。
令狐冲见他在群敌围困之下居然仍是好整以暇的饮酒不由得心生敬仰生平所见
所闻的英雄人物极少有人如此这般豪气干云。他慢慢行前挤入了人群。
那些人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白衣老者对令狐冲的过来丝毫没加留神。
令狐冲凝神向那老者瞧去只见他容貌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
手持酒杯眼望远处黄土大地和青天相接之所对围着他的众人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再看他腰间时却无弯刀。原来他竟连兵刃也未携带。令狐冲不知
这老者姓名来历不知何以有这许多武林中人要和他为难更不知他是正是邪只是钦佩
他这般旁若无人的豪气又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番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意当下大踏步向
前朗声说道:“前辈请了你独酌无伴未免寂寞我来陪你喝酒。”走入凉亭向他
一揖便坐了下来。那老者转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令狐冲一扫见他不持兵刃
脸有病容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脸上微现诧色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令狐冲提起酒壶
先在老者面前的酒杯中斟了酒又在另一只杯中斟了酒举杯说道:“请!”咕的一声
将酒喝干了那酒极烈入口有如刀割便似无数火炭般流入腹中大声赞道:“好酒!”
只听得凉亭外一条大汉粗声喝道:“兀那小子快快出来。咱们要跟向老头拚命别
在这里碍手碍脚。”令狐冲笑道:“我自和向老前辈喝酒碍你甚么事了?”又斟了一杯
酒咕的一声仰脖子倒入口中大拇指一翘说道:“好酒!”左有个冷冷的声音说
道:“小子走开别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咱们奉东方教主之命擒拿叛徒向问天。旁人若
来滋扰干挠教他死得惨不堪言。”
令狐冲向话声来处瞧去见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身穿黑衣腰系黄带。
他身旁站着二三百人衣衫也都是黑的腰间带子却各种颜色均有。令狐冲蓦地想起那
日在衡山城外见到魔教长老曲洋他便身穿这样的黑衣依稀记得腰间所系也是黄带。那
瘦子说奉了东方教主之命追拿叛徒那么这些人都是魔教教众了莫非这瘦子也是魔教长
老?他又斟一杯酒仰脖子干了赞道:“好酒!”向那白衣老者向问天道:“向老前辈
在下喝了你三杯酒多谢多谢!”忽听得东有人喝道:“这小子是华山派弃徒令狐
冲。”令狐冲晃眼瞧去认出说话的是青城派弟子侯人雄。这时看得仔细了在他身旁的
竟有不少是五岳剑派中的人物。一名道士朗声道:“令狐冲你师父说你和妖邪为伍果
然不错。这向问天双手染满了英雄侠士的鲜血你跟他在一起干甚么?再不给我快滚大
伙儿把你一起斩成了肉酱。”令狐冲道:“这位是泰山派的师叔么?在下跟这位向前辈素
不相识只是见你们几百人围住了他一人那算甚么样子?五岳剑派几时又跟魔教联手了?正邪双方一起来对付向前辈一人岂不教天下英雄笑话?”那道士怒道:“我们几时跟
魔教联手了?魔教追拿他们教下叛徒我们却是替命丧在这恶贼手下的朋友们复仇。各干
各的毫无关连!”令狐冲道:“好好好只须你们单打独斗我便坐着喝酒看热闹。”
侯人雄喝道:“你是甚么东西?大伙儿先将这小子毙了再找姓向的算帐。”令狐冲
笑道:“要毙我令狐冲一人又怎用得着大伙儿动手?侯兄自己请上来便是。”侯人雄曾
给令狐冲一脚踢下酒楼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还真不敢上前动手他却不知令狐冲内力已
失已然远非昔比了。旁人似乎忌惮向问天了得也不敢便此冲入凉亭。
那魔教的瘦小汉子叫道:“姓向的事已如此快跟我们去见教主请他老人家落
未必便无生路。你也是本教的英雄难道大家真要斗个血肉横飞好教旁人笑话么?”
向问天嘿的一声举杯喝了一口酒却出呛啷一声响。令狐冲见他双手之间竟系着一根
铁链大为惊诧:“原来他是从囚牢中逃出来的连手上的束缚也尚未去掉。”对他同情
之心更盛心想:“这人已无抗御之能我便助他抵挡一会胡里胡涂的在这里送了性命
便是。”当即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一叉朗声道:“这位向前辈手上系着铁链怎能跟
你们动手?我喝了他老人家三杯好酒说不得只好助他抵御强敌。谁要动姓向的非得
先杀了令狐冲不可。”
向问天见令狐冲疯疯癫癫毫没来由的强自出头不由得大为诧异低声道:“小子
你为甚么要帮我?”令狐冲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向问天道:“你的刀呢?”
令狐冲道:“在下使剑就可惜没剑。”向问天道:“你剑法怎样?你是华山派的剑法
恐怕也不怎么高明。”令狐冲笑道:“原本不怎么高明加之在下身受重伤内力全失
更是糟糕之至。”向问天道:“你这人莫名其妙。好我去给你弄把剑来。”只见白影一
晃他已向群豪冲了过去。
霎时间刀光耀眼十余件兵刃齐向他砍去。向问天斜刺穿出向那泰山派的道士欺近。那道士挺剑刺出向问天身形一晃闪到了他背后左肘反撞噗的一声撞中了那道
士后心双手轻挥已将他手中长剑卷在铁链之中右足一点跃回凉亭。这几下兔起鹘
落迅捷无比正派群豪待要阻截哪里还来得及?一名汉子追得最快逼近凉亭不逾数
尺提起单刀砍落向问天背后如生眼睛竟不回头左脚反足踢出脚底踹中那人胸膛。那人大叫一声直飞出去右手单刀这一砍之势力道正猛擦的一响竟将自己右腿砍
了下来。泰山派那道人晃了几下软软的瘫倒口中鲜血不住涌出。魔教人丛中彩声如雷
数十人大叫:“向右使好俊的身手。”向问天微微一笑举起双手向魔教诸人一抱拳
答谢彩声手下铁链呛啷啷直响。他一甩手那剑嗒的一声插入了板桌说道:“拿去
使罢!”
令狐冲好生钦佩心道:“这人睥睨群豪果然身有惊人艺业。”却不伸手拔剑说
道:“向前辈武功如此了得又何必晚辈再来出丑。”一抱拳说道:“告辞了。”向问
天尚未回答只见剑光闪烁三柄长剑指向凉亭却是青城派中侯人雄等三名弟子攻了过
来。三人三剑都是指向令狐冲一剑指住他背心两剑指住他后腰相距均不到一尺。侯
人雄喝道:“令狐冲给我跪下!”这一声喝过长剑挺前已刺到了令狐冲肌肤。令狐
冲心道:“令狐冲堂堂男子今日虽无幸理却也不甘死在你青城派这些卑鄙之徒的剑下。”此刻自身已在三剑笼罩之下只须一转身那便一剑插入胸膛二剑插入小腹当即
哈哈一笑道:“跪下便跪下!”右膝微屈右手已拔起桌上长剑回手一挥青城派弟
子三只手掌齐腕而断连着三柄长剑一齐掉在地下。侯人雄等三人脸上登无血色真难相
信世上居然会有此事惶然失措片刻这才向后跃开。其中一名青城弟子只有十**岁
痛得大声号哭起来。令狐冲叹道:“兄弟是你先要杀我!”
向问天喝彩道:“好剑法!”接着又道:“剑上无劲内力太差!”令狐冲笑道:“
岂但内力太差简直毫无内力。”突然听得向问天一声呼叱跟着呛啷啷铁链声响只见
两名黑衣汉子已扑入凉亭疾攻向问天。这二人一个手执镔铁双怀杖另一手持双铁牌
都是沉重兵器四件兵刃和向问天的铁链相撞火星四溅。向问天连闪几闪欲待抢到那
怀杖之人身后那人双杖严密守卫护住了周身要害。向问天双手给铁链缚住了运转不
灵。
魔教中连声呼叱又有二人抢入凉亭。这两人均使八角铜锤直上直下的猛砸。二人
四锤一到那使双怀杖的便转守为攻。向问天穿来插去身法灵动之极却也无法伤到对
手。每当有隙可乘铁链攻向一人其余三人便奋不顾身的扑上打法凶悍之极。堪堪斗
了十余招魔教人众的领喝道:“八枪齐上。”八名黑衣汉子手提长枪分从凉亭四面
抢上东南西北每一方均有两杆长枪朝向问天攒刺。
向问天向令狐冲叫道:“小朋友你快走罢!”喝声未绝八根长枪已同时向他刺去。便在此时四柄铜锤砸他胸腹双怀杖掠地击他胫骨两块铁牌向他脸面击到四面八
方无处不是杀手。这十二个魔教好手各奋平生之力下手毫不容情。看来人人均知和向
问天交手那是世间最凶险之事多挨一刻便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令狐冲眼见众人如此狠打向问天势难脱险叫道:“好不要脸!”向问天突然迅
无比的旋转身子甩起手上铁链撞得一众兵刃叮叮当当直响。他身子便如一个陀螺转
得各人眼也花了只听得当当两声大响两块铁牌撞上他的铁链穿破凉亭顶飞了出去。向问天更不去瞧对方来招越转越快将八根长枪都荡了开去。魔教那领喝道:“缓
攻游斗耗他力气!”使枪的八人齐声应道:“是!”各退了两步只待向问天力气稍衰
铁链中露出空隙再行抢攻。
旁观众人稍有阅历的都看了出来向问天武功再高也决难长久旋转不休如此打法
终究会力气耗尽束手就擒。向问天哈哈一笑突然间左腿微蹲铁链呼的甩出打在
一名使铜锤之人的腰间。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左手铜锤反撞过来打中自己头顶登
时脑浆迸裂。八名使枪之人八枪齐出分刺向问天前后左右。向问天甩铁链荡开了两杆枪
其余六人的钢枪不约而同的刺向他左胁。当此情景向问天避得开一杆枪避不开第二
杆避得开第二杆避不开第三杆更何况六枪齐?
令狐冲一瞥之下看到这六枪攒刺向问天势无可避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独孤九
剑的第四式“破枪式”当这间不容之际哪里还能多想?长剑闪出只听得当啷一声
响八杆长枪一齐跌落八枪跌落却只出当啷一响几乎是同时落地。令狐冲一剑分
刺八人手腕自有先后之别只是剑势实在太快八人便似同时中剑一般。
他长剑既势难中断跟着第五式“破鞭式”又再使出。这“破鞭式”只是个总名
其中变化多端举凡钢鞭、铁锏、点穴撅、判官笔、拐子、蛾眉刺、匕、板斧、铁牌
、八角锤、铁椎等等短兵刃皆能破解。但见剑光连闪两根怀杖、两柄铜锤又皆跌落。十
二名攻入凉亭的魔教教众之中除了一人为向问天所杀、一人铁牌已然脱手之外其余十
人皆是手腕中剑兵刃脱落。十一人一声喊狼狈逃归本阵。正派群豪情不自禁的大声
喝彩:“好剑法!”“华山派剑法教人大开眼界!”那魔教领了句号令立时便有
五人攻入凉亭。一个中年妇人手持双刀向令狐冲杀来。四名大汉围攻向问天。那妇人刀
法极快一刀护身一刀疾攻左手刀攻敌时右手刀守御右手刀攻敌时左手刀守御双
刀连使每一招均在攻击同时也是每一招均在守御守是守得牢固严密攻亦攻得淋漓
酣畅。令狐冲看不清来路连退了四步。便在这时只听呼呼风响似是有人用软兵刃和
向问天相斗令狐冲百忙中斜眼一瞥却见两人使链子锤二人使软鞭和向问天手上的
铁链斗得正烈。链子锤上的钢链甚长甩将开来横及丈余好几次从令狐冲头顶掠过。
只听得向问天骂道:“你***!”一名汉子叫道:“向右使得罪!”原来一根链子锤
上的钢链已和向问天手上的铁链缠住。便在这一瞬之间其余三人三般兵刃同时往向问
天身上击来。向问天“嘿”的一声运劲猛拉将使链子锤的拉了过来正好挡在他的身
前。两根软鞭、一枚钢锤尽数击上那人背心。令狐冲斜刺里刺出一剑剑势飘忽正中那
妇人的左腕却听得当的一声长剑一弯那妇人手中柳叶刀竟不跌落反而一刀横扫过
来。令狐冲一惊随即省悟:“她腕上有钢制护腕剑刺不入。”手腕微翻长剑挑上
噗的一声刺入她左肩“肩贞穴”。那妇人一怔但她极为勇悍左肩虽然剧痛右手刀
仍是奋力砍出。令狐冲长剑闪处那妇人右肩的“肩贞穴”又再中剑。她兵刃再也拿捏不
住使劲将双刀向令狐冲掷出但双臂使不出力道两柄刀只掷出一尺便即落地。令狐
冲刚将那妇人制服右正派群豪中一名道士挺剑而上铁青着脸喝道:“华山派中只
怕没这等妖邪剑法。”令狐冲见他装束知是泰山派的长辈想是他不忿同门为向问天所
伤上来找还场子。令狐冲虽为师父革逐但自幼便在华山派门下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见到这位泰山派前辈自然而然有恭敬之意倒转长剑剑尖指地抱拳说道:“弟子
没敢得罪了泰山派的师伯。”
那道人道号天乙和天门、天松等道人乃是同辈冷冷的道:“你使的是甚么剑法?”令狐冲道:“弟子所使剑法乃华山派长辈所传。”天乙道人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
不知到哪里去拜了个妖魔为师看剑!”挺剑向令狐冲当胸刺到剑光闪烁长剑出
嗡嗡之声单只这一剑便罩住了他胸口“膻中”、“神藏”、“灵墟”、“神封”、“
步廊”、“幽门”、“通谷”七处大穴不论他闪向何处总有一穴会被剑尖刺中。这一
剑叫做“七星落长空”是泰山派剑法的精要所在。这一招刺出对方须得轻功高强立
即倒纵出丈许之外方可避过但也必须识得这一招“七星落长空”当他剑招甫立
即毫不犹豫的飞快倒跃方能免去剑尖穿胸之祸而落地之后又必须应付跟着而来的三
招凌厉后着这三招一着狠似一着连环相生实所难当。天乙道人眼见令狐冲剑法厉害
出手第一剑便使上了。自从泰山派前辈创了这招剑招以来与人动手第一招便即使用
只怕从所未有。令狐冲一惊之下猛地想起在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之上见过这招当日自己
学了来对付田伯光只是学得不像未能取胜但于这招剑法的势路却了然于胸。这时剑
气森森将及于体更无思索余暇登时挺剑直刺天乙道人小腹。这一剑正是石壁上的图
形魔教长老用以破解此招粗看似是与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其时泰山派这招
“七星落长空”分为两节第一节以剑气罩住敌人胸口七大要穴当敌人惊慌失措之际
再以第二节中的剑法择一穴而刺。剑气所罩虽是七穴致敌死命却只一剑。这一剑不论
刺在哪一穴中都可克敌取胜是以既不须同时刺中七穴也不可能同时刺中七穴。招分
两节本是这一招剑法的厉害之处但当年魔教长老仔细推敲正从这厉害之处找出了弱
点待对方第一节剑法使出之后立时疾攻其小腹这一招“七星落长空”便即从中断绝
招不成招。
天乙道人一见敌剑来势奥妙绝无可能再行格架大惊失色纵声大叫料想自己肚
腹定然给长剑洞穿惊惶中也不知痛楚脑中一乱只道自己已经死了登时摔倒。其时
令狐冲剑尖将及他小腹便即凝招不不料天乙道人大惊之下竟尔吓得晕了过去。
泰山派门下眼见天乙倒地均道是为令狐冲所伤纷纷叫骂五名青年道人挺剑来攻。这五人都是天乙的门人心急师仇五柄长剑犹如狂风暴雨般急刺疾舞。令狐冲长剑连
点五名道士手腕中剑长剑呛啷、呛啷落地。五人惊惶之下各自跃开。只见天乙道人
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叫道:“刺死我了刺死我了!”五弟子见他身上无伤不住大叫
尽皆骇然不知他是死是活。天乙道人叫了几声身子一晃又复摔倒。两名弟子抢过去
扶起狼狈退开。
群豪见令狐冲只使半招便将泰山派高手天乙道人打得生死不知无不心惊。这时围
攻向问天的又换了数人。两个使剑的汉子是衡山派中人双剑起落迅找寻向问天铁链
中的空隙。另一个左手持盾右手使刀却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人以盾护体展开地堂刀
法滚近向问天足边以刀砍他下盘。向问天的铁链在盾牌上接连狠击两下都伤他不到。盾牌下的钢刀陡伸陡缩招数狠辣。令狐冲心想:“这人盾牌护身防守严密但他一
出刀攻人自身便露破绽立时可断他手臂。”
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小子你还要不要性命?”这声音虽然不响但相距极近
离他耳朵似不过一两尺。令狐冲一惊回头已和一人面对面而立两人鼻子几乎相触急
待闪避那人双掌已按住他胸口冷冷的道:“我内力一吐教你肋骨尽断。”令狐冲心
知他所说不虚站定了不敢再动连一颗心似也停止了跳动。那人双目凝视着令狐冲只
因相距太近令狐冲反而无法见到他的容貌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凛然生威心道:“
原来我死在此人手下。”想起生死大事终于有个了断心下反而舒泰。那人初见令狐冲眼
色中大有惊惧之意但片刻之间便现出一般满不在乎的神情如此临死不惧纵是武林
中的前辈高人亦所难能不由得起了钦佩之心哈哈一笑说道:“我偷袭得手制你要
穴虽然杀了你谅你死得不服!”双掌一撤退了三步。令狐冲这才看清这人矮矮胖
胖面皮黄肿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两只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一掌高一掌低摆着“
嵩阳手”的架式。令狐冲微笑道:“这位嵩山派前辈不知尊姓大名?多谢掌下留情。”
那人道:“我是孝感乐厚。”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剑法的确甚高临敌经验却太
也不足。”令狐冲道:“惭愧。‘大阴阳手’乐师伯好快的身手。”乐厚道:“师伯二
字可不敢当!”接着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这人形相丑陋但一掌出手登
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令狐冲见他周身竟无一处破绽喝彩道
:“好掌法!”长剑斜挑因见乐厚掌法身形中全无破绽这一剑便守中带攻九分虚
一分实。乐厚见令狐冲长剑斜挑自己双掌不论拍向他哪一个部位掌心都会自行送到他
剑尖之上双掌只拍出尺许立即收掌跃开叫道:“好剑法!”令狐冲道:“晚辈无礼!”乐厚喝道:“小心了!”双掌凌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逼体而至。令狐冲暗叫:“
不好!”此时乐厚和他相距甚远双掌力遥击令狐冲无法以长剑挡架刚要闪避只
觉一股寒气袭上身来登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乐厚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阳掌先出
阴力却先行着体。令狐冲只一呆一股炙热的掌风跟着扑到击得他几乎窒息身子晃
了几晃。阴阳双掌掌力着体本来更无幸理但令狐冲内力虽失体内真气却充沛欲溢
既有桃谷六仙的真气又有不戒和尚的真气在少林寺中养伤又得了方生大师的真气
每一股都是浑厚之极。这一阴一阳两股掌力打在身上他体内真气自然而然生出相应之力
护住心脉内脏不受损伤。但霎时间全身剧震说不出的难受生怕乐厚再以掌力击来
当即提剑冲出凉亭挺剑疾刺而出。
乐厚双掌得手只道对方纵不立毙当场也必重伤倒地哪知他竟是安然无恙跟着
又见剑光点点指向自己掌心惊异之下双掌交错一拍令狐冲面门一拍他的小腹。
掌力甫吐突然间一阵剧痛连心只见自己两只手掌叠在一起都已穿在对方长剑之上
不知是他用剑连刺自己双掌还是自己将掌击到他的剑尖之上但见左掌在前右掌在后
剑尖从左掌的手背透入五寸有余。
令狐冲倘若顺势挺剑立时便刺入了他胸膛但念着他先前掌底留情之德剑穿双掌
后便即凝剑不动。乐厚大叫一声双掌回缩拔离剑锋倒跃而出。令狐冲心下歉然叫
道:“得罪了!”他所使这一招是“独孤九剑”中“破掌式”的绝招之一自从风清扬归
隐从未一现于江湖。猛听得砰蓬、喀喇之声大作令狐冲回过头来但见七八条汉子正
在围攻向问天其中两人掌力凌厉将那凉亭打得柱断梁折顶上椽子瓦片纷纷堕下。各
人斗得兴瓦片落在头顶都是置之不理。
他便这么望得一眼乐厚倏地欺近身来远远出一掌掌力击在令狐冲胸口打得
他身子飞了出去长剑跟着脱手。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过来齐举兵刃往
他身上砸落。令狐冲笑道:“捡现成便宜吗?”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铁链飞过来卷住了他
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救了令狐冲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问天。他
受魔教和正教双方围攻追击势穷力竭之时突然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出来
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他一见令狐冲退敌的手段便知这少年剑法极高内力却
是极差当此强敌环攻凶险殊甚是以一面和敌人周旋却时时留心令狐冲的战况眼
见他被击飞出当即飞出铁链卷了他狂奔。向问天这一展开轻功当真是疾逾奔马瞬
息之间便已在数十丈外。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只听得数十人大声呼叫:“向问天逃了
向问天逃了!”向问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冲了几步。追赶之人都大吃一惊急忙停步。一些下盘功夫较浮奔得势急收足不住直冲过来。向问天飞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
丛中摔了过去当即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这时谁也不敢力狂追和他相距越
来越远。
向问天脚下疾奔心头盘算:“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居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
天下到哪里找去?这些兔崽子阴魂不散怎生摆脱他们才好?”
奔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处所在心头登时一喜:“那地方极好!”转念又想:“只是
相去甚远不知有没力气奔得到那里。不妨我若无力气那些兔崽子们更无力气。”抬
头一望太阳辨明方向斜刺里横越麦田径向东北角上奔去。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
路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向问天骂道:“你***!”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
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上马背。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
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人都是
寻常百姓看装束不是武林中人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乘者落地
两匹马仍继续奔驰。向问天铁链挥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倒似是一
条极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杀无辜不禁暗暗叹息。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
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们不上了。”令狐冲淡淡一笑道:“
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向问天骂道:“他***追他个屁!我将他们一个个杀
得干干净净。”
向问天轮流乘坐三马在大路上奔驰一阵转入了一条山道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匹
已不能行。向问天道:“你饿不饿?”令狐冲点头道:“嗯你有干粮么?”向问天道:
“没干粮喝马血!”跳下马来右手五指在马颈中一抓登时穿了一洞血如泉涌。向
问天凑口过去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马血道:“你喝!”
令狐冲见到这等情景甚是骇异。向问天道:“不喝马血怎有力气再战?”令狐冲
道:“还要再打?”向问天道:“你怕了吗?”令狐冲豪气登生哈哈一笑道:“你说
我怕不怕?”就口马颈只觉马血冲向喉头当即咽了下去。马血初入口时血腥刺鼻但
喝得几口也已不觉如何难闻令狐冲连喝了十几大口直至腹中饱胀这才离嘴。向问
天跟着凑口上去喝血喝不多时那马支持不住长声悲嘶软倒在地。向问天飞起左腿
将马踢入了山涧。令狐冲不禁骇然这匹马如此庞然大物少说也有五百来斤他随意
抬足便踢了出去。向问天跟着又将第二匹马踢下转过身来呼的一掌将第三匹马的
后腿硬生生切了下来随即又切了那马的另一条后腿。那马嘶叫的震天价响中了向问天
一腿后堕入山涧兀自嘶声不绝。
向问天道:“你拿一条腿!慢慢的吃可作十日之粮。”令狐冲这才醒悟原来他割
切马腿是作粮食之用倒不是一味的残忍好杀当下依言取了一条马腿。见向问天提了马
腿径向山岭上行去便跟在后面。向问天放慢脚步缓缓而行。令狐冲内力全失行不到
半里已远远落在后面赶得气喘吁吁脸色青。向问天只得停步等待。又行里许令
狐冲再也走不动了坐在道旁歇足。
向问天道:“小兄弟你这人倒也奇怪内力如此差劲但身中乐厚这混蛋的两次大
阴阳手掌力居然若无其事可叫人弄不明白。”令狐冲苦笑道:“哪里是若无其事了?
我五脏六腑早给震得颠三倒四已不知受了几十样内伤。我自己也在奇怪怎地这时候居
然还不死?只怕随时随刻就会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身。”向问天道:“既是如此咱们
便多歇一会。”令狐冲本想对他说明自己命不长久;不必相候自己致为敌人追上但
转念一想此人甚是豪迈决不肯抛下自己独自逃生倘若说这等话不免将他看得小了。向问天坐在山石之上问道:“小兄弟你内力是怎生失去的?”令狐冲微微一笑道
:“此事说来当真好笑。”当下将自己如何受伤、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输气疗伤、后来不
戒和尚又如何再在自己体内输入真气等情简略说了。向问天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
“这等怪事我老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大笑声中忽听得远处传来呼喝:“向问天
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的投降罢。”向问天仍然哈哈大笑说道:“好笑好笑!这桃
谷六仙跟不戒和尚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胡涂蛋。”又再笑了三声双眉一竖骂道:“他
***大批混蛋追来了。”双手一抄将令狐冲抱在怀中那只马腿不便再提任其弃
在道旁便即提气疾奔。这一下放足快跑令狐冲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不多时忽见眼前白
茫茫一片果真是钻入了浓雾心道:“妙极!这一上山那数百人便无法一拥而上只
须一个个上来单打独斗我和这位向先生定能对付得了。”可是后面呼叫声竟然越来越近
显然追来之人也均是轻功高手虽和向问天相较容有不及但他手中抱了人奔驰既久
总不免慢了下来。向问天奔到一处转角将令狐冲放下低声道:“别作声。”两个人
均贴着山壁而立片刻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追近。追来的两人奔跑迅浓雾中
没见到向问天和令狐冲直至奔过两人身侧这才察觉待要停步转身向问天双掌推出
既狠且准那两人哼也没哼便掉下了山涧过了一会才腾腾两下闷响身子堕地。
令狐冲心想:“这两人堕下之时怎地并不呼叫?是了他两人中了掌力尚未堕下便
早已死了。”向问天嘿嘿一笑道:“这两个混蛋平日耀武扬威说甚么‘点苍双剑剑
气冲天’他***跌入山涧之中烂个臭气冲天。”令狐冲曾听到过“点苍双剑”的名
头听说他两人剑法着实了得曾杀过不少黑道上的厉害人物没想到莫名其妙的死在这
里连相貌如何也没见到。
向问天又抱起令狐冲说道:“此去仙愁峡还有十来里路一到了峡口便不怕那
些混蛋了。”他脚下越奔越快。却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好几个人追了上来。这时所行的山
道转而向东其侧已无深涧向问天不能重施故技躲在山壁间偷袭只有提气直奔。只
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枚暗器飞了过来破空声劲急显然暗器份量甚重。向问天放下令狐
冲回过身来伸手抄住骂道:“姓何的你也来蹚这浑水干甚么?”
浓雾中传来一人声音叫道:“你为祸武林人人得而诛之再接我一锥。”只听得呼
呼呼呼响声不绝他口说“一锥”飞射而来的少说也有七八枚飞锥。
令狐冲听了这暗器破空的凄厉声响心下暗暗愁:“风太师叔传我的剑法虽可击打
任何暗器但这飞锥上所带劲力如此厉害我长剑纵然将其击中但我内力全无长剑势
必给他震断。”只见向问天双腿摆了马步上身前俯神情甚是紧张反不如在凉亭中被
群敌围困时那么满不在乎。一枚枚飞锥飞到他身前便都没了声息想必都给他收了去。
突然响声大盛不知有多少飞锥同时掷出令狐冲知道这是“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本
来以此手法射暗器所用的定是金钱镖、铁莲子等等细小暗器这飞锥从破空之声中听
来每枚若无斤半也有一斤怎能数十枚同时出?他听到这凌厉的破空之声自然而
然的身子往地下一伏却听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令狐冲大惊
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急问:“向先生你受了伤吗?”向问天道:“我……我不成
了你……你……快走……”令狐冲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你独生!”只听得追敌大声呼叫:“向问天中了飞锥!”白雾中影影绰绰十几个人渐渐逼近。
便在此时令狐冲猛觉一股劲风从身右掠过向问天哈哈大笑前面十余人纷纷倒地。原来他将数十枚飞锥都接在手中却假装中锥受伤令敌人不备随即也以“满天花雨”手法射了出去。其时浓雾弥天视界不明;而令狐冲惶急之声出于真诚对方听了尽
皆深信不疑;再加向问天居然也能以“满天花雨”手法射如此沉重暗器大出追者意料
之外是以追在最前的十余人或死或伤竟无一人幸免。向问天抱起令狐冲转身又奔
说道:“不错小兄弟你很有义气。”他想令狐冲挺身而出胡乱打抱不平还不过是
少年人的古怪脾气可是自己适才假装身受重伤装得极像令狐冲竟不肯舍己逃生决
意同生共死那实是江湖上最可宝贵的“义气”。过得少时敌人又渐渐追近只听得嗖
嗖之声不绝暗器连续飞至。向问天窜高伏低的闪避追者更加迫近他将令狐冲放下
一声大喝回身冲入追敌人丛之中乒乒乓乓几声响又再奔回背上已负了一人。他将
那人双手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绕住负在背上。这才将令狐冲抱起继续奔跑笑道:“
咱们多了块活盾牌。”
那人大叫:“别放暗器!别放暗器!”可是追敌置之不理暗器之不已。那人突然
大叫一声:“哎唷!”背心上被暗器打中。向问天背负活盾牌手抱令狐冲仍是奔跃迅
捷。背上那人大声叱骂:“王崇古***你不讲义气明知我……哎哟是袖箭你奶
奶的张芙蓉你这骚狐狸你……你借刀杀人。”只听得噗噗噗之声连响那人叫骂之声
渐低终于一声不响。向问天笑道:“活盾牌变了死盾牌。”他不须顾忌暗器提气急奔
转了两个山坳说道:“到了!”吁了一口长气哈哈大笑心怀大畅最后这十里山
道实是凶险万分是否能摆脱追敌当时实在殊无把握。令狐冲放眼望去心下微微一惊
眼前一条窄窄的石梁通向一个万仞深谷所见到的石梁不过**尺长再过去便云封
雾锁不知尽头。向问天低声道:“白雾之中是条铁索可别随便踏上去。”令狐冲道:
“是!”忍不住心惊:“这石梁宽不逾尺下临深谷本已危险万状再换作了铁索以
我眼前功力绝难渡过。”向问天放开了缠在“死盾牌”手上的铁链从他腰间抽出一柄
长剑递给令狐冲再将“盾牌”竖在身前静待追敌。等不到一盏茶时分第一批追敌
已然赶到正、魔双方的人物均有。众人见地形险恶向问天作的是背水为阵之势倒也
不敢逼近。过了一会追敌越来越多均聚在五六丈外大声喝骂随即暗器、飞蝗石、
袖箭等纷纷打了过来。向问天和令狐冲缩在“盾牌”之后诸般暗器都打他们不到。蓦地
里一声大吼声震山谷一名莽头陀手舞禅杖冲来一柄七八十斤的铁禅杖往向问天腰间
砸到。向问天一低头禅杖自头顶掠过铁链着地挥出抽他脚骨。那头陀这一杖用力极
猛无法收转挡架当即上跃闪避。向问天铁链急转已卷住他右踝乘势向前一送使
上借力打力之法那头陀立足不定向前摔出登时跌向深谷。向问天一抖一送已将铁
链从他足踝放开。那头陀惊吼声惨厉之极一路自深谷中传上来。众人听了无不毛骨悚然
不自禁的都退开几步似怕向问天将自己也摔下谷去。
僵持半晌忽有二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挺双戟另一个是个和尚持一柄月牙铲。两
人并肩齐上双戟一上一下戳往向问天面门与小腹那月牙铲却往他左胁推倒。这三件
兵刃都斤两甚重挟以浑厚内力攻出时大具威势。二人看准了地形教向问天无法向旁
踏出非以铁链硬接硬格不可。果然向问天铁链挥出当当当三响将双戟和月牙铲尽数
砸开四件兵刃上出点点火花那是硬碰硬的打法更无取巧余地。对面人丛中彩声大
作。
那二人手中兵刃被铁链荡开随即又攻了上去当当当三响四件兵刃再度相交。那
和尚和那汉子都晃了几下向问天却稳稳站住。他不等敌人缓过气来大喝一声疾挥铁
链击出。二人分举兵刃挡住又爆出当当当三声急响。那和尚大声吼叫抛去月牙铲口
中鲜血狂喷。那汉子高举双戟对准向问天刺去。向问天挺直胸膛不挡不架哈哈一笑
只见双戟刺到离他胸口半尺之处忽然软软的垂了下来。那汉子顺着双戟落下之势俯
伏于地就此一动不动竟已被向问天的硬劲活生生震死。聚在山峡前的群豪相顾失色
无人再敢上前。向问天道:“小兄弟咱们跟他们耗上了你坐下歇歇。”说着坐了下来
抱膝向天对众人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大胆妖邪竟敢如此小
视天下英雄。”四名道人挺剑而上走到向问天面前四剑一齐横转说道:“站起来交
手。”向问天嘿嘿一笑冷冷的道:“姓向的惹了你们峨嵋派甚么事了?”左手一名道士
说道:“邪魔外道为害江湖我辈修真之士伸张正义除妖灭魔责无旁贷。”向问天笑
道:“好一个除妖灭魔责无旁贷!你们身后这许多人中有一半是魔教中人怎地不去
除妖灭魔?”那道人道:“先诛恶!”向问天仍是抱膝而坐举头望着天上浮云淡淡
的道:“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突然间一声大喝身子纵起铁链如深渊腾蛟疾向四人横扫而至。这一下奇袭来得
突兀之至总算四名道人都是峨嵋派好手仓卒中三道长剑下竖挡在腰间站在最右的
第四名道士长剑刺出指向向问天咽喉。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三柄长剑齐被铁链打弯向
问天一侧头避开了这一剑。那道人剑势如风连环三剑逼得向问天无法缓手。其余三
名道人退了开去换了剑又再来斗。四道剑势相互配合宛似一个小小的剑阵。四柄长剑
夭矫飞舞忽分忽合。令狐冲瞧得一会见向问天挥舞铁链时必须双手齐动远不及单手
运使的灵便时刻一长难免落败从向问天右侧踏上长剑刺出疾取一道的胁下。这
一剑出招的方位古怪之极那道士万难避开噗的一声胁下已然中剑。令狐冲心念电闪
:“听说峨嵋派向来洁身自好不理江湖上的闲事声名极佳我助向先生解围却不可
伤这道士性命。”剑尖甫刺入对方肌肤立刻回剑但临时强缩剑招便不精纯。那道人
手臂下压竟然不顾痛楚强行将他的长剑挟住。令狐冲长剑回拖登时将那道人的手臂
和胁下都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便这么一缓另一名中年道人的长剑击了过来砸在令
狐冲剑上。令狐冲手臂一麻便欲放手撤剑但想兵器一失便成废人拚命抓住剑柄
只觉剑上劲力一阵阵传来疾攻自己心脉。第一名道士胁下中剑受伤不重但他以手臂
挟剑给令狐冲长剑拖回时所划的口子却深及见骨鲜血狂涌无法再战。其余两名道人
这时已在令狐冲背后正和向问天激斗二道剑法精奇双剑联手守得严谨异常。
向问天接斗数招便退后一步一连退了十余步身入白雾之中。二道继续前攻长
剑前半截已没入雾中。石梁彼端突然有人大叫:“小心再过去便是铁索桥!”这“桥”
字刚出口只听得二道齐声惨呼身子向前疾冲钻入了白雾显得身不由主给向问天
拖了过去。惨呼声迅下沉从桥上传入谷底霎时之间便即无声无息。
向问天哈哈大笑从白雾中走将出来蓦见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不禁吃了一惊。
令狐冲在凉亭中以“独孤九剑”连续伤人四个峨嵋派道士眼见之下自知剑法决非
其敌但都已瞧出他内力平平。此刻那道士便将内力源源不绝的攻将过去。别说令狐冲此
时内力全失即在往昔究竟修为日浅也非这个已练了三十余年峨嵋内家心法的道人之
可比幸好他体内真气充沛一时倒也不致受伤但气血狂翻乱涌眼前金星飞舞。忽觉
背心“大椎穴”上一股热气透入手上的压力立时一轻令狐冲精神一振知道已得向问
天之助但随即察觉向问天竟是将对方攻来的内力导引向下自手臂传至腰胁又传至
腿脚随即在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道人察觉到不妙大喝一声撤剑后跃叫道:“吸星妖法吸星妖法!”群众听
到“吸星妖法”四字有不少人脸上便即变色。向问天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这是吸
星**哪一位有兴致的便上来试试。”魔教中那名黄带长老嘶声说道:“难道那任……
任……又出来了?咱们回去禀告教主再行定夺。”魔教大众答应了一声一齐转身百
余人中登时散去了一半。其余正教中人低声商议了一会便有人66续续的散去到得后
来只剩下寥寥十余人。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向问天令狐冲你们竟使用吸
星妖法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此后武林朋友对付你们两个更不必计较手段是否正当。这
是你们自作自受事到临头可别后悔。”向问天笑道:“姓向的做事几时后悔过了?
你们数百人围攻我等二人难道便是正当手段了?嘿嘿可笑啊可笑。”脚步声响那十
余人也都走了。向问天侧耳倾听察知来追之敌确已远去低声说道:“这批狗家伙必定
去而复回。你伏在我背上。”令狐冲见他神情郑重当下也不多问便伏在他背上。向问
天弯下腰来左足慢慢伸落竟向深谷中走去。令狐冲微微一惊只见向问天铁链挥出
卷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树试了试那树甚是坚牢吃得住两人身子的份量这才轻轻向
下纵落。两人身悬半空向问天晃了几下找到了踏脚之所当即手腕回力自相反方向
甩去铁链自树干上滑落。向问天双手在山壁上一按略行凝定铁链已卷向脚底一块凸
出的大石两人身子便又下降丈余。如此不住下落有时山壁光溜溜地既无树木又无凸
出石块向问天便即行险身贴山壁径自向下滑溜一溜十余丈越滑越快但只须稍
有可资借力之处便施展神功或以掌拍或以足踏延缓下溜之势。
令狐冲身历如此大险委实惊心动魄这般滑下深谷凶险处实不下于适才的激斗
但想这等平生罕历之奇险固极险若非遇上向问天这等奇人只怕百世也是难逢是以
当向问天双足踏上谷底时他反觉微微失望恨不得这山谷更深数百丈才好抬头上望
谷口尽是白云石梁已成了极细的一条黑影。令狐冲道:“向先生……”向问天伸出手来
按住他嘴左手食指向上一指。令狐冲随即醒悟知道追敌果然去而复来极目望去
看不到石梁上有何人影。
向问天放开了手将耳贴山壁倾听过了好一会才微笑道:“他***有的守在
上面有的在四处找寻。”转头瞪着令狐冲说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向的却是
旁门妖邪双方向来便是死敌。你为甚么甘愿得罪正教朋友这般奋不顾身的来救我性命?”
令狐冲道:“晚辈适逢其会和先生联手跟正教魔教双方群豪周旋一场居然得能
不死实是侥天之幸。向先生说甚么救命不救命当真……咳咳……当真是……”向问天
接口道:“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晚辈可不敢说向先生胡说八
道但若说晚辈有救命之功却是大大的不对了。”向问天道:“姓向的说过了的话从
不改口。我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有救命之恩。”令狐冲笑了笑便不再辩。向问天道
:“刚才那些狗娘养的大叫甚么‘吸星**’吓得一哄而散。你可知‘吸星**’是甚
么功夫?他们为甚么这等害怕?”令狐冲道:“晚辈正要请教。”向问天皱眉道:“甚么
晚辈长辈、先生学生的教人听了好不耐烦。干干脆脆你叫我向兄我叫你兄弟便了。”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是不敢。”向问天怒道:“好你见我是魔教中人瞧我不起。你救过我性命老子这条命在与不在那是稀松平常之至你瞧我不起咱们先来打上
一架。”他话声虽低却是怒容满面显然甚是气恼。令狐冲笑道:“打架倒也不必向
兄既执意如此小弟自当从命。”寻思:“我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结交为友多交一
个向问天又有何妨?这人豪迈洒脱真是一条好汉子我本来就喜欢这等人物。”俯身下
拜说道:“向兄在上受小弟一礼。”向问天大喜说道:“天下与向某义结金兰的
就只兄弟你一人你可要记好了。”令狐冲笑道:“小弟受宠若惊之至。”照江湖上惯例
二人结义为兄弟至少也当撮土为香立誓他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但他二人均是放
荡不羁之人经此一战都觉意气相投肝胆相照这些磕头结拜的繁文缛节谁都不加理
会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了。
向问天身在魔教但教中兄弟极少是他瞧得上眼的今日认了一个义兄弟心下甚是
喜欢说道:“可惜这里没好酒否则咱们一口气喝***几十杯那才痛快。”令狐冲
道:“正是小弟喉头早已馋得痒哥哥这一提可更加不得了。”向问天向上一指
道:“那些狗崽子还没远去咱们只好在这谷底熬上几日。兄弟适才那峨嵋派的牛鼻子
以内力攻你我以内力相助那牛鼻子的内力便怎样了?”令狐冲道:“哥哥似是将那道
人的内力都引入了地下。”向问天一拍大腿喜道:“不错不错。兄弟的悟心真好。我
这门功夫是自己无意中想出来的武林中无人得知我给取个名字叫做‘吸功入地小
法’。”令狐冲道:“这名字倒也奇怪。”向问天道:“我这门功夫和那武林中人人闻
之色变的‘吸星**’相比真如小巫见大巫因此只好称为‘小法’。我这功夫只是移
花接木、借力打力的小技将对方的内力导入地下使之不能为害于自己可半点也没好
处。再者这功夫只有当对方相攻之时方能使用却不能拿来攻敌伤人对方当时但觉内
力源源外泄不免大惊失色过不多时便即复元。我料到他们必定去而复回因那峨嵋
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复便知我这‘吸功入地小法’只是个唬人的玩意儿其实不足为惧。
你哥哥素来不喜搞这些骗人的伎俩因此从来没有用过。”令狐冲笑道:“向问天从不骗
人今日为了小弟却破了戒。”向问天嘿嘿一笑说道:“从不骗人却也未必只像
向峨嵋派松纹道人这等小脚色你哥哥可还真不屑骗他。要骗人就得拣件大事骗得惊
天动地天下皆知。”两人相对大笑生怕给上面的敌人听见了虽然压低了笑声却笑
得甚为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