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转身走向大街向行人打听了福威镖局的所在一时却不想便去只是在街巷
间漫步而行。到底是不敢去见师父、师娘呢还是不敢亲眼见到小师妹和林师弟现下的情
状可也说不上来自己找寻借口拖延似乎挨得一刻便好一刻。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
的声音钻进耳中:“小林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喝酒?”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脑中
一阵晕眩。他千里迢迢的来到福建为的就是想听到这声音想见到这声音主人的脸庞。
可是此刻当真听见了却不敢转过头去。霎时之间竟似泥塑木雕般呆住了泪水涌到眼
眶之中望出来模糊一片。只这么一个称呼这么一句话便知小师妹跟林师弟亲热异常。只听林平之道:“我没功夫。师父交下来的功课我还没练熟呢。”岳灵珊道:“这三
招剑法容易得紧。你陪我喝了酒我就教你其中的窍门好不好呢?”林平之道:“师父
、师娘吩咐要咱们这几天别在城里胡乱行走以免招惹是非。我说呢咱们还是回去罢。”岳灵珊道:“难道街上逛一逛也不许么?我就没见到甚么武林人物。再说就是有江
湖豪客到来咱们跟他河水不犯井水又怕甚么了?”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令狐冲慢慢转
过身来只见岳灵珊苗条的背影在左林平之高高的背影在右二人并肩而行。岳灵珊穿
件湖绿衫子翠绿裙子。林平之穿的是件淡黄色长袍。两人衣履鲜洁单看背影便是一
双才貌相当的璧人。令狐冲胸口便如有甚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他和岳灵珊
一别数月虽然思念不绝但今日一见才知对她相爱之深。他手按剑柄恨不得抽出剑
来就此横颈自刎。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交坐倒。过了好一会他定
了定神慢慢站起脑中兀自晕眩心想:“我是永远不能跟他二人相见的了。徒自苦恼
复有何益?今晚我暗中去瞧一瞧师父师娘留书告知任我行重入江湖要与华山派作
对此人武功奇高要他两位老人家千万小心。我也不必留下名字从此远赴异域再不
踏入中原一步。”回到店中唤酒而饮。大醉之后和衣倒在床上便睡。睡到中夜醒转越
墙而出径往福威镖局而去。镖局建构宏伟极是易认。但见镖局中灯火尽熄更无半点
声息心想:“不知师父、师娘住在哪里?此刻当已睡了。”便在此时只见左边墙头人
影一闪一条黑影越墙而出瞧身形是个女子这女子向西南角上奔去所使轻功正是本
门身法。令狐冲提气追将上去瞧那背影依稀便是岳灵珊心想:“小师妹半夜三更却
到哪里去?”
但见岳灵珊挨在墙边快步而行令狐冲好生奇怪跟在她身后四五丈远脚步轻盈
没让她听到半点声音。福州城中街道纵横岳灵珊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显是平素走
惯了的在岔路上从没半分迟疑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
令狐冲飞身上屋只见她走到小巷尽头纵身跃进一间大屋墙内。大屋黑门白墙墙
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岳灵珊走到东边厢房窗下凑眼到窗缝
中向内一张突然吱吱吱的尖声鬼叫。令狐冲本来料想此处必是敌人所居她是前来窥敌
突然听到她尖声叫了起来大出意料之外但一听到窗内那人说话之声便即恍然。窗
内那人说道:“师姊你想吓死我么?吓死了变鬼最多也不过和你一样。”岳灵珊笑道
:“臭林子死林子你骂我是鬼小心我把你心肝挖了出来。”林平之道:“不用你来
挖我自己挖给你看。”岳灵珊笑道:“好啊你跟我说风话我这就告诉娘去。”林平
之笑道:“师娘要是问你这句话我是甚么时候说的在甚么地方说的你怎生回答?”
岳灵珊道:“我便说是今日午后在练剑场上说的。你不用心练剑却尽跟我说这些闲话。”林平之道:“师娘一恼定然把我关了起来三个月不能见你的面。”岳灵珊道:“
呸!我希罕么?不见就不见!喂臭林子你还不开窗干甚么啦?”
林平之长笑声中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岳灵珊缩身躲在一旁。林平之自言自语
:“我还道是师姊来了原来没人。”作势慢慢关窗。岳灵珊纵身从窗中跳了进去。令狐
冲蹲在屋角听着两人一句句调笑浑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只盼一句也不听见偏偏每一
句话都清清楚楚的钻入耳来。但听得厢房中两人笑作一团。
窗子半掩两人的影子映上窗纸两个人头相偎相倚笑声却渐渐低了。令狐冲轻轻
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听得岳灵珊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干甚么来着?”林平之
道:“我在等你啊。”岳灵珊笑道:“呸说谎也不怕掉了大牙你怎知我会来?”林平
之道:“山人神机妙算心血来潮屈指一算便知我的好师姊要大驾光临。”岳灵珊道
:“我知道啦瞧你房中乱成这个样子定是又在找那部剑谱了是不是?”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只听得林平
之道:“几个月来这屋子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
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老屋反正也没甚么用了咱们真的将
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
问我干甚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甚么?”林平
之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
只听得岳灵珊笑骂:“臭林子死林子你讨我便宜是不是?”又听得拍拍作响显
是她在用手拍打林平之。他二人在屋内调笑令狐冲心如刀割本想即行离去但那辟邪
剑谱却与自己有莫大干系。林平之的父母临死之时有几句遗言要自己带给他们儿子其
时只有自己一人在侧由此便蒙了冤枉。偏生自己后来得风太师叔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
的神妙剑法华山门中人人都以为自己吞没了辟邪剑谱连素来知心的小师妹也大加怀
疑。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旁人自己上思过崖那日还曾与师娘对过剑来便挡不
住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可是在崖上住得数月突然剑术大进而这剑法又与本门
剑法大不相同若不是自己得了别派的剑法秘笈怎能如此?而这别派的剑法秘笈若不
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又会是甚么?
他身处嫌疑之地只因答允风太师叔决不泄漏他的行迹实是有口难辩。中夜自思
师父所以将自己逐出门墙处事如此决绝虽说由于自己与魔教妖人交结但另一重要原
因多半认定自己吞没辟邪剑谱行止卑污不容再列于华山派门下。此刻听到岳、林二
人谈及剑谱虽然他二人亲昵调笑也当强忍心酸听个水落石出。
只听得岳灵珊道:“你已找了几个月既然找不到剑谱自然不在这儿了还拆墙干
甚么?大师哥……大师哥随口一句话你也作得真的?”令狐冲又是心中一痛:“她居然
还叫我‘大师哥’!”林平之道:“大师哥传我爹爹遗言说道向阳巷老宅中的祖先遗物
不可妄自翻看。我想那部剑谱纵然是大师哥借了去暂不归还……”令狐冲黯然冷笑
心道:“你倒说得客气不说我吞没却说是借了去暂不归还哼哼那也不用如此委
婉其词。”
只听林平之接着道:“但想‘向阳巷老宅’这五个字却不是大师哥所能编造得出的
定是我爹爹妈妈的遗言。大师哥和我家素不相识又从未来过福州不会知道福州有个
向阳巷更不会知道我林家祖先的老宅是在向阳巷。即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
岳灵珊道:“就算确是你爹爹妈妈的遗言那又怎样?”林平之道:“大师哥转述我
爹爹的遗言又提到‘翻看’两字那自不会翻看甚么四书五经或是甚么陈年烂帐想
来想去必定与剑谱有关。师姊我想爹爹遗言中既然提到向阳巷老宅即使剑谱早已不
在在这里当也能现一些端倪。”岳灵珊道:“那也说得是。这些日子来我见你总是
精神不济晚上又不肯在镖局子里睡定要回到这里我不放心因此过来瞧瞧。原来你
白天练剑又要强打精神陪我晚间却在这里掏窝子。”林平之淡淡一笑随即叹了口气
道:“想我爹爹妈妈死得好惨我倘若找到剑谱能以林家祖传剑法手刃仇人方得慰
爹爹妈妈在天之灵。”
岳灵珊道:“不知大师哥此刻在哪里?我能见到他就好了定要代你向他索还剑谱。
他剑法早已练得高明之极这剑谱也当物归原主啦。我说小林子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不用在这旧房子里东翻西寻啦。就没这剑谱练成了我爹爹的紫霞神功也报得了仇。”
林平之道:“这个自然。只是我爹爹妈妈生前遭人折磨侮辱又死得这等惨如若能以我
林家剑法报仇才真正是给爹娘出了这口气。再说本门紫霞神功向来不轻传弟子我入
门最迟纵然恩师、师娘看顾众位师兄、师姊也都不服定要说……定要说……”岳灵
珊道:“定要说甚么啊?”
林平之道:“说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只不过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讨恩师、师娘的
欢心。”岳灵珊道:“呸!旁人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只要我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
林平之笑道:“你怎知道我是真心?”岳灵珊拍的一声不知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重重打了
一下啐道:“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是狼心狗肺!”林平之笑道:“好啦来了这么久
该回去啦我送你回镖局子。要是给师父、师娘知道了那可糟糕。”岳灵珊道:“你
赶我回去是不是?你赶我我就走。谁要你送了?”语气甚是不悦。令狐冲知她这时定
是撅起了小嘴轻嗔薄怒自是另有一番系人心处。林平之道:“师父说道魔教前任教
主任我行重现江湖听说已到了福建境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心狠手辣。你深夜独行
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么办?”令狐冲心道:“原来此事师父已知道了。是了
我在仙霞岭这么一闹人人都说是任我行复出师父岂有不听到讯息之理?我也不用写那
一封信了。”
岳灵珊道:“哼你送我回去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难道你便能杀了他拿住他?”
林平之道:“你明知我武功不行又来取笑?我自然对付不了他但只须跟你在一起
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岳灵珊柔声道:“小林子我不是说你武功不行。你这般用
功苦练将来一定比我强。其实除了剑法还不怎么熟要是真打我可还真不是你对手。”
林平之轻轻一笑说道:“除非你用左手使剑或许咱们还能比比。”岳灵珊道:“
我帮你找找看。你对家里的东西看得熟了见怪不怪或许我能见到些甚么惹眼的东西。”林平之道:“好啊你就瞧瞧这里又有甚么古怪。”
接着便听得开抽屜、拉桌子的声音。过了半晌岳灵珊道:“这里甚么都平常得紧。
你家里可有甚么异乎寻常的地方?”林平之沉吟一会道:“异乎寻常的地方?没有。”
岳灵珊道:“你家的练武场在哪里?”林平之道:“也没甚么练武场。我曾祖父创办镖局
子后便搬到镖局去住。我祖父、父亲都是在镖局子练的功夫。再说我爹爹遗言中有
‘翻看’二字练武场中也没甚么可翻看的。”岳灵珊道:“对啦咱们到你家的书房去
瞧瞧。”林平之道:“我们是保镖世家只有帐房没有书房。帐房可也是在镖局子里。”
岳灵珊道:“那可真难找了。在这座屋子中有甚么可以翻看的。”林平之道:“我
琢磨大师哥的那句话他说我爹爹命我不可翻看祖宗的遗物其实多半是句反话叫我去
翻看这老宅中祖宗的遗物。但这里有甚么东西好翻看呢?想来想去只有我曾祖的一些佛
经了。”岳灵珊跳将起来拍手道:“佛经!那好得很啊。达摩老祖是武学之祖佛经中
藏有剑谱可没甚么希奇。”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般说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林师弟
如能在佛经中找到了那部剑谱可就好了免得他们再疑心是我吞没了。”却听得林平之
道:“我早翻过啦。不但是翻一遍两遍也不是十遍八遍只怕一百遍也翻过了。我还去
买了金刚经、法华经、心经、楞伽经来和曾祖父遗下的佛经逐字对照确是一个字也不错。那些佛经便是寻常的佛经。”岳灵珊道:“那就没甚么可翻的了。”她沉吟半晌突
然说道:“佛经的夹层之中你可找过没有?”
林平之一怔说道:“夹层?我可没想到。咱们这便去瞧瞧。”二人各持一只烛台
手拉手的从厢房中出来走向后院。令狐冲在屋面上跟去眼见烛光从一间间房子的窗户
中透出来最后到了西北角一间房中。令狐冲跟着过去轻轻纵下院子凑眼窗缝向内张
望。只见里面是座佛堂。居中悬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
年的情状。佛堂靠西有个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一叠佛经。令狐冲心想
:“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老前辈当年威名远震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想来
到得晚年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白苍苍之时坐
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那心境可着实寂寞凄凉。岳灵珊取过一部佛经道:
“咱们把经书拆了开来查一查夹层中可有物事。如果查不到再将经书重行钉好便是。
你说好不好?”林平之道:“好!”拿起一本佛经拉断了钉书的丝线将书页平摊开来
查看夹层之中可有字迹。岳灵珊拆开另一本佛经一张张拿起来在烛光前映照。令狐冲
瞧着她背影但见她皓腕如玉左手上仍是戴着那只银镯子有时脸庞微侧与林平之四
目交投相对便是一笑又去查看书页也不知是烛光照射还是她脸颊晕红但见半边
俏脸当真艳若春桃。令狐冲悄立窗外却是瞧得痴了。二人拆了一本又一本堪堪便要
将桌上十二本佛经拆完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他身子一缩回头过来
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互打手势跃入院子落地无声。二人随即都凑眼
窗缝向内张望。过了好一会听得岳灵珊道:“都拆完啦甚么都没有。”语气甚是失
望忽然又道:“小林子我想到啦咱们去打盆水来。”声音转得颇为兴奋。林平之问
道:“干甚么?”岳灵珊道:“我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过个故事说有一种草浸了酸液出
来用来写字干了后字迹便即隐没但如浸湿了字迹却又重现。”令狐冲心中一酸
记得师父说这个故事时岳灵珊还只**岁自己却有十七八岁了。当年旧事霎时间涌
上心来记得那天和她去捉蟋蟀来打架自己把最大最壮的蟋蟀让了给她偏偏还是她的
输了。她哭个不停自己哄了她很久她才回嗔作喜两个人同去请师父讲故事。念及这
些往事泪水又涌到眼眶之中。只听林平之道:“对不妨试一试。”转身出来岳灵珊
道:“我和你同去。”两人手拉手的出来。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过了一会林平
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走进佛堂将七八张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林平之迫不及待的
将一页佛经提了起来在烛光前一照不见有甚么字迹。两人试了二十余页没见丝毫
异状。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不用试啦没写上别的字。”他刚说了这两句话躲在窗
外那二人悄没声的绕到门口推门而入。林平之喝道:“甚么人?”那二人直扑进门势
疾如风。林平之举手待要招架胁下已被人一指点中。岳灵珊长剑只拔出一半敌人两只
手指已向她眼中插去岳灵珊只得放脱剑柄举手上挡。那人右手连抓三下都是指向她
咽喉。岳灵珊大骇退得两步背脊已靠在供桌边上无法再退。那人左手向她天灵盖劈
落岳灵珊双掌上格不料那人这一掌乃是虚招右手点出岳灵珊左腰中指斜倚在供
桌之上无法动弹。这一切令狐冲全看在眼里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心想不忙
出手相救且看敌人是甚么来头。只见这二人在佛堂中东张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团撕
成两半另一人拍的一掌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亦不能动
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团碎木鱼显然便是来找寻那辟邪剑谱均想:“怎没想到
剑谱或许藏在蒲团和木鱼之中。”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那二
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满头白。二人行动迅疾顷刻之间便将佛
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碎;直至无物可碎两人目光都向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秃头老者
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画像。白老者伸手一格喝道:“且慢你瞧他的手指!”令狐冲
、林平之、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都向画像瞧去但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一个
剑诀右手食指指向屋顶。秃头老者问道:“他手指有甚么古怪?”白老者道:“不知
道!且试试看。”身子纵起双掌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所指之处击向屋顶。蓬的一声
泥沙灰尘簌簌而落。秃头老者道:“哪有甚么……”只说了四个字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
顶洞中飘了下来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白老者伸手接住在烛光下一照喜道:“在……在这里了。”他大喜若狂声音
也颤了。秃头老者道:“怎么?”白老者道:“你自己瞧。”
令狐冲凝目瞧去只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秃头老者道:“这难道便是
辟邪剑谱?”白老者道:“十之**该是剑谱。哈哈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兄
弟收了起来罢。”秃头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拢来将袈裟小心折好放入怀中左手向林
岳二人指了指道:“毙了吗?”令狐冲手持剑柄只待白老者一露杀害林岳二人之意
立时抢入先将这两名老者杀了。哪知那白老者说道:“剑谱既已得手不必跟华山
派结下深仇让他们去罢。”两人并肩走出佛堂越墙而出。令狐冲也即跃出墙外跟随
其后。两名老者脚步十分迅疾。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加快脚步和二人相
距不过二丈。两名老者奔行甚急令狐冲便也加快脚步。突然之间两名老者倏地站住
转过身来眼前寒光一闪令狐冲只觉右肩、右臂一阵剧痛竟已被对方双刀同时砍中。
两人这一下突然站定突然转身突然出刀来得当真便如雷轰电闪一般。令狐冲只是内
力浑厚剑法高明这等临敌应变的奇技怪招却和第一流高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对方
蓦地里出招别说拔剑招架连手指也不及碰到剑柄便已受重伤。两名老者的刀法快极
一招既已得手第二刀跟着砍到。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跃出幸好他内力奇厚
这倒退一跃已在两丈之外跟着又是一纵又跃出了两丈。两名老者见他重伤之下倒
跃仍如此快捷也吃了一惊当即扑将上来。令狐冲转身便奔肩头臂上初中刀时还不怎
么疼痛此时却痛得几欲晕倒心想:“这二人盗去的袈裟上面所写的多半便是辟邪剑
谱。我身蒙不白之冤说甚么也要夺了回来去还给林师弟。”当下强忍疼痛伸手去拔
长剑。一拔之下长剑只出鞘一半竟尔拔不出来右臂中刀之后力气半点也无法使出。耳听得脑后风响敌人钢刀砍到当即提气向前急跃左手用力一扯拉断了腰带这
才将长剑握在手中使劲一抖将剑鞘摔在地下。堪堪转身但觉寒气扑面双刀同时砍
到。
他又倒跃一步。其时天色将明但天明之前一刻最是黑暗除了刀光闪闪之外睁眼
不见一物。他所学的独孤九剑要旨是看到敌人招数的破绽所在乘虚而入此时敌人的
身法招式全然无法看到剑法便使不出来。只觉左臂又是一痛被敌人刀锋划了一道口子
只得斜向长街急冲出去左手握剑将拳头按住右肩伤口以免流血过多不支倒地。
两名老者追了一阵眼见他脚步极快追赶不上好在剑法秘谱已然夺到不愿多生枝节
当即停步不追。转身回去。令狐冲叫道:“喂大胆贼子偷了东西想逃吗?”反而转
身追来。两名老者大怒又即转身挥刀向他砍去。令狐冲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返身又逃
心下暗暗祷祝:“有人提一盏灯笼过来那就好了。”奔得几步灵机一动跃上屋顶
四下一望见左前方一间屋中有灯光透出当即向灯光处奔去。两名老者却又停步不追。
令狐冲俯身拿起两张瓦片向二人投了过去喝道:“你们盗了林家的辟邪剑谱一
个秃头一个白便逃到天涯海角武林好汉也要拿到你们碎尸万段。”拍剌剌一声
响两张瓦片在大街青石板上跌得粉碎。
两名老者听他叫出《辟邪剑谱》的名称当即上屋向他追去。令狐冲只觉脚下软
力气越来越弱猛提一口气向灯光处狂奔一阵突然间一个踉跄从屋面上摔了下来
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靠墙而立。
两名老者轻轻跃下分从左右掩上。秃头老者狞笑道:“老子放你一条生路你偏生
不走。”令狐冲见他秃头上油光晶亮心头一凛:“原来天亮了。”笑道:“两位是哪一
家哪一派的为甚么定要杀我而甘心?”
白老者单刀一举向令狐冲头顶疾劈而下。令狐冲剑交右手轻轻一刺剑尖便刺
入了他咽喉。秃头老者大吃一惊舞刀直扑而前。令狐冲一剑削出正中其腕连刀带手
一齐切了下来剑尖随即指住他喉头喝道:“你二人到底是甚么门道说了出来饶
你一命。”秃头老者嘿嘿一笑跟着凄然道:“我兄弟横行江湖罕逢敌手今日死在尊
驾剑下佩服佩服只是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我死了……死了也是个胡涂鬼。”
令狐冲见他虽断了一手仍是气概昂然敬重他是条汉子说道:“在下被迫自保
其实和两位素不相识失手伤人可对不住了。那件袈裟阁下交了给我咱们就此别过。”秃头老者森然道:“秃鹰岂是投降之人?”左手一翻一柄匕插入自己心窝。令狐
冲心道:“这人宁死不屈倒是个人物。”俯身去他怀中掏那件袈裟。只觉一阵头晕知
道是失血过多于是撕下衣襟胡乱扎住肩头和臂上的伤口这才在秃头老者怀中将袈裟
取了出来。这时又觉一阵头晕当即吸了几口气辨明方向径向林平之那向阳巷老宅走
去。走出数十丈已感难以支持心想:“我若倒了下来不但性命不保死后人家还道
我是偷了辟邪剑谱赃物在身死后还是落了污名。”当下强自支撑终于走进了向阳巷。但林家大门紧闭林平之和岳灵珊又被人点倒无人开门要他此刻跃墙入内却无论
如何无此力气只得打了几下门跟着出脚往大门上踢去。
这一脚大门没踢开一下震荡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只觉身卧在床一睁眼便见
到岳不群夫妇站在床前令狐冲大喜叫道:“师父师娘……我……我……”心情激动
泪水不禁滚滚而下挣扎着坐起身来。岳不群不答只问:“却是怎么会事?”令狐冲
道:“小师妹呢?她……她平安无事吗?”岳夫人道:“没事!你……你怎么到了福州?”语音中充满了关怀之意眼眶却不禁红了。令狐冲道:“林师弟的辟邪剑谱给两个老
头儿夺了去我杀了那二人抢了回来。那两人……那两人多半是魔教中的好手。”一摸
怀中那件袈裟已然不见忙问:“那……那件袈裟呢?”岳夫人问道:“那是甚么?”
令狐冲道:“袈裟上写得有字多半便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岳夫人道:“那么这是平之
的物事该当由他收管。”令狐冲道:“正是。师娘你和师父都好?众位师弟师妹也都
好?”
岳夫人眼眶红了举起衣袖拭了拭眼泪道:“大家都好。”令狐冲道:“我怎么到
了这里?是师父、师娘救我回来的么?”岳夫人道:“我今儿早晨到平之的向阳巷老宅去
在门外见你晕在地下。”令狐冲“嗯”了一声道:“幸亏师娘到来否则如果给魔教
的妖人先见到孩儿就没命了。”他知师娘定是早起不见了女儿便赶到向阳巷去找寻
只是这件事不便跟自己说起。岳不群道:“你说杀了两名魔教妖人怎知他们是魔教的?”令狐冲道:“弟子南来一路上遇到不少魔教中人跟他们动了几次手。这两个老头儿
武功怪异显然不是我正派中人。”心下暗暗喜欢:“我夺回了林师弟的辟邪剑谱师父
、师娘、小师妹便不会再对我生疑;而我杀了这两名魔教妖人师父当也不再怪我和魔教
勾结了。”
哪知岳不群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厉声道:“你到这时还在胡说八道!难道我便如此
容易受骗么?”令狐冲大惊忙道:“弟子决不敢欺瞒师父。”岳不群森然道:“谁是你
师父了?岳某早跟你脱却了师徒名份。”
令狐冲从床上滚下地来双膝跪地磕头道:“弟子做错了不少事愿领师父重责
只是……只是逐出门墙的责罚务请师父收回成命。”岳不群向旁避开不受他的大礼
冷冷的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对你青眼有加你早已跟他们勾结在一起还要我这师父
干甚么?”令狐冲奇道:“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师父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听说那任…
…任我行有个女儿可是弟子从来没见过。”岳夫人道:“冲儿到了此刻你又何必再
说谎?”叹了口气道:“那位任小姐召集江湖上旁门左道之士在山东五霸冈上给你医
病那天我们又不是没去……”
令狐冲大为骇异颤声道:“五霸冈上那位姑娘她……她……盈盈……她是任教主
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起来说话。”令狐冲慢慢站起心下一片茫然喃喃的道:“
她……她是任教主之女?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岳夫人怫然不悦道:“为甚么对着师父、师娘你还要说谎?”岳不群怒道:“谁
是他师父、师娘了?”伸手在桌上重重一击拍的一声响桌角登时掉下了一块。
令狐冲惶恐道:“弟子决不敢欺骗师父、师娘……”岳不群厉声道:“岳某当初有眼
无珠收容了你这无耻小儿实是愧对天下英豪。你是不是要我长此负这污名?你再叫一
声‘师父、师娘’我立时便将你毙了!”怒喝时脸上紫气忽现实是恼怒已极。
令狐冲应道:“是!”伸手扶着床缘脸上全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说道:“他们
给我治伤疗病那是有的。可是……可是谁也没跟我说过她……便是任教主的女儿。”
岳夫人道:“你聪明伶俐何等机警怎会猜想不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只这么一
句话便调动了三山五岳的左道之士个个争着来给你治病。除了魔教的任小姐又谁能
有这样的天大面子?”令狐冲道:“弟……我……我当时只道她是一位年老婆婆。”岳夫
人道:“她易容改装了么?”令狐冲道:“没有只不过……只不过我当时一直没见到她
脸。”
岳不群“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岳夫人叹了口气道:“冲儿
你年纪大了性格儿也变了。我说的话你再也不放在心上啦。”令狐冲道:“师……师
……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可……可真不……”他想要说“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
可真不敢违背”但事实俱在师父、师娘一再命他不可与魔教中人结交他和盈盈、向
问天、任我行这些人的干系又岂仅是“结交”而已?岳夫人又道:“就算那个任教主的
女儿对你好你为了活命让她召人给你治病或者说情有可原……”岳不群怒道:“甚
么情有可原?为了活命那就可以无所不为么?”他平时对这位师妹兼夫人向来彬彬有礼
当真是相敬如宾但今日却一再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头可见实是怒不可遏。岳夫人
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但你为甚么又和魔教那个大魔头向问天勾
结在一起杀害了不少我正派同道?你双手染满了正教人士的鲜血你……你快快走罢!”令狐冲背上一阵冰冷想起那日在凉亭之中深谷之前和向问天并肩迎敌确有不少
正教中人因自己而死虽说当其时恶斗之际自己若不杀人便是被杀委实出于无奈
可是这大笔血债总是算在自己身上了。
岳夫人道:“在五霸冈下你又与魔教的任小姐联手杀害了好几个少林派和昆仑派
弟子。冲儿我从前视你有如我的亲儿但事到如今你……你师娘无能可再没法子庇
护你了。”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令狐冲黯然道:“孩儿的确是做错了
事罪不可赦。但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能让华山派的名头蒙污。请两位老人家大开法堂
邀集各家各派的英雄与会将孩儿当场处决以正华山派的门规便是。”岳不群长叹一
声说道:“令狐师傅你今日倘若仍是我华山派门下弟子此举原也使得。你性命虽亡
我华山派清名得保你我师徒之情尚在。可是我早已传书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你此后
的所作所为与我华山派何涉?我又有甚么身分来处置你?嘿嘿正邪势不两立下次你
再为非作歹撞在我的手里妖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就容你不得了。”正说到这里
房外一人叫道:“师父、师娘。”却是劳德诺。岳不群问道:“怎么?”劳德诺道:“
外面有人拜访师父、师娘说道是嵩山派的钟镇还有他的两个师弟。”岳不群道:“九
曲剑钟镇他也来福建了吗?好我便出来。”径自出房。岳夫人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眼
色中充满了柔情似是叫他稍待回头尚有说话跟着走了出去。
令狐冲自幼对师娘便如与母亲无异见她对自己爱怜心中懊悔已极寻思:“种种
情事总是怪我行事任性是非善恶不辨别清楚。向大哥明明不是正人君子我怎地不
问情由上前便帮他打架?我一死不足惜可教师父、师娘没脸见人。华山派门中出了这
样一个不肖弟子连众师弟、师妹们也都脸上少了光彩。”又想:“原来盈盈是任教主的
女儿怪不得老头子、祖千秋他们对她如此尊崇。她随口一句话便将许多江湖豪士充军
到东海荒岛终身不得回归中原。唉我原该想到才是。武林之中除了魔教的大头脑
又有谁能有这等权势?可是她和我在一起之时扭扭捏捏娇羞腼腆比之小师妹尚且胜
了三分又怎想得到她竟会是魔教中的大人物?然而那时任教主尚给东方不败囚在西湖底
下他的女儿又怎会有偌大权势?”正自思涌如潮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
闪进房来正是他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小师妹。令狐冲叫道:“小师妹!你……”下面
的话便接不下去了。岳灵珊道:“大师哥快……快离开这儿嵩山派的人找你晦气来啦。”语气甚是焦急。令狐冲只一见到她天大的事也都置之脑后甚么嵩山派不嵩山派
压根儿便没放在心上双眼怔怔的瞧她一时甜、酸、苦、辣诸般滋味尽皆涌向心头。
岳灵珊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有个甚么姓钟的带着两
个师弟说你杀了他们嵩山派的人一直追寻到这儿来。”令狐冲一呆茫然道:“我杀
了嵩山派的人?没有啊。”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推开岳不群怒容满脸走了进来厉声
道:“令狐冲你干的好事!你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却说是魔教妖人欺瞒于我。”令狐冲奇道:“弟……我……我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我……我没有……”岳
不群怒道:“‘白头仙翁’卜沉‘秃鹰’沙天江这两人可是你杀的?”令狐冲听到这
二人的外号记起那秃过“秃鹰岂是投降之人”这句话那么另一
个白老者便是甚么“白头仙翁”卜沉了便道:“一个白头的老人一个秃头老者
那确是我杀的。我……我可不知他们是嵩山派门下。他们使的是单刀全不是嵩山派武
功。”岳不群神色愈是严峻问道:“那么这两个人确是你杀的?”令狐冲道:“正是。”岳灵珊道:“爹那个白头和那秃顶的老头儿……”岳不群喝道:“出去!谁叫你
进来的?我在这里说话要你插甚么嘴?”岳灵珊低下了头慢慢走到房门口。
令狐冲心下一阵凄凉一阵喜欢:“师妹虽和林师弟要好毕竟对我仍有情谊。她干
冒父亲申斥前来向我示警要我尽避祸。”岳不群冷笑道:“五岳剑派各派的武功
你都明白么?这卜沙二人出于嵩山派的旁枝你心有不规不知用甚么卑鄙手段害死了他
们却将血迹带到了向阳巷平之的老宅。嵩山派一查便跟着查到了这里。眼下嵩山派的
钟师兄便在外面向我要人你有甚么话说?”
岳夫人走进房来说道:“他们又没亲眼见到是冲儿杀的?单凭几行血迹也不能认
定是咱们镖局中人杀的。咱们给他们推个一干二净那便是了。”
岳不群怒道:“师妹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包庇这无恶不作的无赖子。我堂堂华山派
掌门岂能为了这小畜生而说谎?你……你……咱们这么干非搞到身败名裂不可。”令
狐冲这几年来常想师父、师娘是师兄妹而结成眷属自己若能和小师妹也有这么一天
那真是万事俱足更无他求此刻见师父对师娘说话竟如此的声色俱厉心中忽想:“
倘若小师妹是我妻子她要干甚么我便由得她干甚么是好事也罢是坏事也罢我决
不会有半点拂逆她的意愿。她便要我去干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岳
不群双目盯在令狐冲脸上忽然见他脸露温柔微笑目光含情射向站在房门口的女儿
怒喝:“小畜生在这当儿你心中还在打坏主意么?”
岳不群这一声大喝登时教令狐冲从胡思乱想中醒觉过来一抬头只见师父脸上紫
气隐隐手掌提起便要往自己头不出的欢喜只觉在这世上
委实苦涩无味之极今日死在师父掌底那是痛痛快快的解脱尤其小师妹在旁看着自
己被他父亲一掌劈死更是自己全心所企求之事。他微微一笑目光向岳灵珊瞧去只待
师父挥掌打落。但觉脑顶风生岳不群右掌劈将下来却听得岳夫人叫道:“使不得!”
手指便往丈夫后脑“玉枕穴”上点去。他二人自幼同门学艺相互拆招已然熟极而流
岳夫人这一指所点之处乃是致命要穴岳不群自然而然回掌拆格。岳夫人已闪身挡在令
狐冲身前。
岳不群脸色铁青怒道:“你……你干甚么?”岳夫人急叫:“冲儿快走!快走!”令狐冲摇头道:“我不走师父要杀我便杀好了。我是罪有应得。”岳夫人顿足道:
“有我在这里他杀不了你的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岳不群道:“哼
他一走了之外面厅上嵩山派那三人咱们又如何对付?”令狐冲心道:“原来师父担心
应付不了钟镇他们我可须先得去替他打了。”朗声说道:“好我去见见他们。”说
着大踏步往外走去岳夫人叫道:“去不得他们会杀了你的。”令狐冲走得极快立时
已冲入了大厅。
果见蒿山派的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大剌剌的坐在西宾位。
令狐冲往对面的太师椅中一坐冷冷的道:“你们三个到这里干甚么来了?”此刻令狐
冲身上穿着店小二衣衫除去虬髯与廿八铺客店中夜间相逢时的参将模样已全不相同。
钟镇等三人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满身血迹的市井少年如此无礼都是勃然大怒。高克新喝道
:“你是甚么东西?”令狐冲笑道:“你们三个是甚么南北?”高克新一怔心想:“
怎叫做‘是甚么南北’?”但想那定然不是甚么好话怒道:“快去请岳先生出来!凭你
也配跟我们说话?”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岳灵珊以及华山派众弟子都已到了屏门之后
听着令狐冲跟这三人对答。岳灵珊听他问“你们三个是甚么南北?”忍不住好笑但知眼
前这三人都是嵩山派好手大师哥杀了他们的人又对他们如此无礼待会定要动手未
免凶多吉少而父亲、母亲势难插手相助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愁便笑不出来。
令狐冲道:“岳先生是谁?啊你说的是华山派掌门。我正来寻他的晦气。嵩山派有
两个不肖之徒一个叫甚么白头妖翁卜沉一个叫秃枭沙天江已经给我杀了。听说嵩山
派还有三个家伙躲在福威镖局之中。我要岳先生交出人来岳先生却是不肯。气死我也
气死我也!”跟着纵声大叫:“岳先生嵩山派有三个无聊家伙一个叫烂铁剑钟镇
一个叫小鬼邓八婆还有一个癞皮猫高克新。请你快快交出人来我要跟他们算帐。你想
包庇他们那可不成!你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可不卖这个帐。”
岳不群等听了无不骇然均知他如此叫嚷是要表明华山派与杀人之事无关。可是
嵩山派这三人成名已久那九曲剑钟镇更是了得。听他所嚷的言语显已知道钟镇等三人
的来历。那日夜战他打败剑宗封不平刺瞎十五名江湖好手双眼剑法确是非同小可
但他此刻受伤极重只怕再站立一会便会倒下何以这等胆大妄为贸然上前挑战?高克
新大怒跃起长剑出鞘便要向令狐冲刺出。钟镇举手拦住向令狐冲问道:“尊驾是谁?”
令狐冲道:“哈哈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你们嵩山派想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
由你嵩山吞并其余四派。你们三个南北来到福建一来是要抢夺林家的辟邪剑谱二来是
要戕害华山、恒山各派的重要人物。种种阴谋可全给我知悉了。嘿嘿好笑啊好笑!”
岳不群和岳夫人对瞧了一眼均想:“他这话倒未必全是无稽之谈。”
钟镇脸有惊疑之色问道:“尊驾是哪一派的人物?”令狐冲道:“我大庙不收小
庙不受是个无主孤魂荒山野鬼决不会来抢你们嵩山派的生意你这可放心了罢?哈
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之意。
钟镇道:“尊驾既非华山派人物咱们可不能骚扰了岳先生这就借步到外面说话。”这几句话语调平淡但目露凶光充满了杀机显是令狐冲揭了他的底已决心诛却。
他对岳不群毕竟有所忌惮不敢在福威镖局中拔剑杀人要将令狐冲引到镖局之外再行动
手。
这句话正合令狐冲心意大声叫道:“岳先生你今后可得多加提防。魔教教主任我
行复出此人身有吸星**专吸旁人内功他说要跟华山派为难。还有嵩山派想并吞
你华山派。你是彬彬君子人家的狼心狗肺却不可不防。”他此番来到福州为的便是
要向师父说这几句话说罢便即大踏步出门。钟镇等跟了出来。
令狐冲迈步走出福威镖局只见一群尼姑、妇女站在大门外正是恒山派那批女弟子。仪和与郑萼二人手持拜盒走在最前当是到镖局来拜会岳不群和岳夫人。令狐冲一怔
急忙转头不让她们见到但已跟仪和她们打了个照面好在仪琳远远在后没见到他
面目。
钟镇等三人出来时仪和与郑萼却认得他们不禁一怔同时停住了脚步。令狐冲心
想:“恒山派弟子既知我师父在此自当前来拜会有我师父、师娘照料她们也不会吃
亏了。”他不愿给仪琳见到斜刺里便欲溜走。
钟镇、邓八公、高克新同时兵刃出手拦在他面前喝道:“你还想逃吗?”令狐冲
笑道:“我没兵器怎生打法?”
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和华山派众弟子都来到门前要看令狐冲如何对付钟镇等三人。
岳灵珊拔剑出鞘叫道:“大……”想将长剑掷过去给他。岳不群左手两指伸出搭在她
剑刃之上摇了摇头。岳灵珊急道:“爹!”岳不群又摇了摇头。这一切全瞧在令狐冲眼
里心中大慰:“小师妹对我毕竟还有昔日之情。”突然之间好几人齐声惊呼。
令狐冲情知必是有人偷袭不及回头立即向前急纵而出。他内力奇厚这一跃既高
且但饶是如此只觉脑后生风一剑在背后直劈而下刚才这一跃只须慢得刹那又
或是力道不足跃得近了半尺身子只给人劈成两半当真凶险已极。他站定后立即回头
但听得一声呼叱白光闪动。恒山派女弟子同时出手。七人一队分成三队七柄长剑
指住一人将钟镇等三人分别围住。这一下拔剑、移步、围敌、出招动作也是迅捷无比
加之身法轻盈姿式美观显是习练有素的阵法。每柄长剑剑尖指住对方一处要害头
、喉、胸、腹、腰、背、胁每人身上七处要害均被一柄长剑指住。阵法既成七名女
弟子便不再动。
适才出手向令狐冲偷袭的便是钟镇。听得令狐冲的言语对嵩山派甚是不利当即乘
其不备忽施杀手意欲尽灭口以免他多嘴多舌更增岳不群的疑心。他出手固是极
毒却还是让对方避了开去而恒山派众女弟子剑阵一成他武功虽强可也半点动弹不
得四肢百骸只须哪里动上一动料想便有一柄剑刺将过来。
岳不群、岳夫人等不知恒山派与钟镇等在廿八铺中曾有一番过节突见双方动手都
大为惊奇眼见恒山派众女弟子所结剑阵甚是奇妙二十一人分成三堆除了衣袖衫角在
风中飘动之外二十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竟是纹丝不动其中却蕴藏着无限杀机。令狐冲
但见恒山剑阵凝式不动七柄剑既攻敌复自守七剑连环绝无破绽可寻宛然有独孤
九剑“以无招破有招”之妙诣气喘吁吁的喝采:“妙极!这剑阵精彩之至!”钟镇眼见
受制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大家是自己人开甚么玩笑?我认输了好不好?”当的
一声掷剑下地。围住他的七人以仪和为见对方掷剑认输当好长剑一抖收了转去
其余六人跟着收剑。不料钟镇左足足尖在地下长剑剑身上一点那剑猛地跳起。钟镇手
指间一碰剑柄剑锋如电蓦地刺出。仪和“啊”的一声惊呼右臂中剑手中长剑呛啷
落地。钟镇长笑声中寒光连闪恒山派众弟子纷纷受伤。这么一乱其余两个剑阵中的
十四名女弟子心神稍分邓八公和高克新同时乘隙动登时兵刃相交铮铮之声大作。
令狐冲抢起仪和掉在地下的长剑挥剑击出。但听得呛啷啊嘿几下声响高克新手
腕被击长剑落地。邓八公的软鞭倒了转来圈在自己头颈之中。钟镇手腕被剑背击中
退了几步长剑总算还握在手中但整条手臂已然酸软无力。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
一个叫:“吴将军!”一个叫:“令狐大哥!”叫“吴将军”的是郑萼。适才令狐冲击
退三人所使手法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付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连高克新茫然失措
、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殊无二致。郑萼心思机敏当日曾见令狐冲如
此出招他容貌衣饰虽已大变还是立即认了出来。另一个叫“令狐大哥”的却是仪琳。
她本来和仪真、仪质等六位师姊结成剑阵围住了邓八公。每人全神贯注双目盯住敌人
绝不斜视目中所见只是他身上一处要害视头则只见其头视胸则只见其胸连敌
人别处肢体都无法瞧见自然更加无法见到旁人直至剑阵散开她才见到令狐冲。阕别
经年陡然相遇仪琳全身大震险些晕去。令狐冲真相既显眼见已无法隐瞒笑道:
“你***你这三个家伙太也不识好歹恒山派众位师太饶了你们一命你们居然恩将
仇报。本将军可实在太瞧着不顺眼了。我……我……”说到这里突然脑中晕眩眼前
黑咕咚倒地。仪琳抢上扶起急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见他肩头、臂上血如
泉涌急忙卷起他衣袖取出本门治伤灵药白云熊胆丸塞入他口中。郑萼、仪真等取过天
香断续胶替他搽上伤口。恒山派众女弟子个个感念他救援之德当日若不是他出手相救
人人都已死于非命不但惨死说不定还会受贼子污辱是以递药的递药抹血的抹血
包扎的包扎便在这长街之上尽心救治。天下女子遇到这等紧急事态自不免叽叽喳喳
七嘴八舌围住了议论不休。恒山派众女弟子虽是武学之士却也难免或叹息或
示关心或问何人伤我将军或曰凶手狠毒无情言语纷纭且杂“阿弥陀佛”之声。华
山派众人见到这等情景尽皆诧异。
岳不群心想:“恒山派向来戒律精严这些女弟子却不知如何竟给令狐冲这无行浪
子迷得七颠八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男女之嫌叫大哥的叫大哥呼将军的呼将军。这小贼几时又做过将军了?当真昏天黑地一塌胡涂。怎地恒山派的前辈也不管管?”
钟镇向两名师弟打个手势三人各挺兵刃向令狐冲冲去。三人均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何况两番失手在他剑底乘他突然昏迷正是诛却此人的良机。
仪和一声呼啸立时便有十四名女弟子排成一列长剑飞舞将钟镇三人挡住。这些
女弟子个别武功并不甚高但一结成阵攻者攻守者守十四人便挡得住四五名一流高
手。岳不群初时原有替双方调解之意只是种种事端皆大出意料之外既不知双方何以
结怨又对嵩山、恒山双方均生反感心想暂且袖手旁观静待其变。但见恒山派十四女
弟子守得极是严密钟镇等连连变招始终无法攻近。高克新一个大意攻得太前反给
仪清在大腿上刺了一剑伤势虽然不重却也已鲜血淋漓甚是狼狈。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兵刃相交声叮当不绝眼睁一线见到仪琳脸上神色焦虑
口中喃喃念佛:“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他心下感
激站了起来低声道:“小师妹多谢你将剑给我。”仪琳道:“你……你别……别
……”令狐冲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剑来左手扶着她肩头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仪琳
本来担心他伤势但一觉自己肩头正承担着他身子重量登时勇气大增全身力气都运上
右肩。令狐冲从几名女弟子身旁走过去第一剑挥出高克新长剑落地第二剑挥出邓
八公软鞭绕颈第三剑当的一声击在钟镇的剑刃之上。钟镇知他剑法奇幻自己决非其
敌但见他站立不定正好凭内力将他兵刃震飞双剑相交当即在剑上运足了内劲猛
觉自身内力急泻外泄竟然收束不住。原来令狐冲的吸星**在不知不觉间功力日深不
须肌肤相触只要对方运劲攻来内力便会通过兵刃而传入他体内。钟镇大惊之下急收
长剑跟着立即刺出。令狐冲见到他胁下空门大开本来只须顺势一剑即可制其死命
但手臂酸软力不从心只得横剑挡格。双剑相交钟镇又是内力急泻心跳不已惊怒
交集之下鼓起平生之力长剑疾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剑尖竟刺向令狐冲身旁仪琳
的胸口。这一招虚虚实实后着甚多极是阴狠令狐冲如横剑去救他便回剑刺其小腹
如若不救则这一剑真的刺中了仪琳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乱便可乘机猛下杀手。众
人惊呼声中眼见剑尖已及仪琳胸口衣衫令狐冲的长剑蓦地翻过压上他剑刃。
钟镇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用力前送剑尖竟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
上缓缓弓起同时内力急倾而出。总算他见机极快急忙撤剑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
后力未继身在半空突然软瘫重重的直挞下来。这一下挞得如此狼狈浑似个不会
丝毫武功的常人。他双手支地慢慢爬起但身子只起得一半又侧身摔倒。
邓八公和高克新忙抢过将他扶起齐问:“师哥怎么了?”钟镇双目盯住在令狐冲
脸上随即想起数十年前便已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决不能是这样一个二十余岁
的青年说道:“你是任我行的弟……弟子会使吸星……吸星妖法!”高克新惊道:“
师哥你的内力给他吸去了?”钟镇道:“正是!”但身子一挺又觉内力渐增。原来令
狐冲所习吸星**修为未深又不是有意要吸他内力只是钟镇突觉内劲倾泻而出惶怖
之下以致摔得狼狈不堪。
邓八公低声道:“咱们去罢日后再找回这场子。”钟镇将手一挥对着令狐冲大声
道:“魔教妖人你使这等阴毒绝伦的妖法那是与天下英雄为敌。姓钟的今日不是你对
手可是我正教的千千万万好汉决不会屈服于你妖法的淫威之下。”说着转过身来向
岳不群拱了拱手说道:“岳先生这个魔教妖人跟阁下没甚么渊源罢?”
岳不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钟镇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说道:“真相若何终当大白后会有期。”带着邓
高二人径自走了。岳不群从大门的阶石走了下来森然道:“令狐冲你好原来你学
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令狐冲确是学了任我行这一项功夫虽是无意中学得但事实如
此却也无从置辩。岳不群厉声道:“我问你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岳不群
厉声道:“你习此妖法更是正教中人的公敌。今日你身上有伤我不来乘人之危。第二
次见面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侧身向众弟子道:“这人是你们的死敌哪一
个对他再有昔日的同门之情那便自绝于正教门下。大家听到了没有?”众弟子齐声应道
:“是!”岳不群见女儿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甚么话说道:“珊儿你虽是我的女儿
却也并不例外你听到了没有?”岳灵珊低声道:“听到了。”令狐冲本已衰弱不堪听
了这几句话更觉双膝无力当的一声长剑落地身子慢慢垂了下去。
仪和站在他身旁伸臂托在他右胁之下说道:“岳师伯这中间必有误会你没查
问明白便如此绝情那可忒也鲁莽了。”岳不群道:“有甚么误会?”仪和道:“我恒
山派众人为魔教妖人所辱全仗这位令狐吴将军援手。他倘若是魔教教下怎么会来帮我
们去和魔教为敌?”她听仪琳叫他“令狐大哥”岳不群又叫“令狐冲”自己却只知他
是“吴将军”只好两个名字一起叫了。岳不群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你们可别上了
他的当。贵派众位南来是哪一位师太为?”他想这些年轻的尼姑、姑娘们定是为令狐
冲的花言巧语所感只有见识广博的前辈师太方能识破他的奸计。
仪和凄然道:“师伯定静师太不幸为魔教妖人所害。”岳不群和岳夫人都“啊”的
一声甚感惊惋。便在此时长街彼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奔来说道:“白云庵信鸽有书
传到。”走到仪和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竹筒双手递将过去。仪和接过拔开竹筒
一端的木塞倒出一个布卷展开一看惊叫:“啊哟不好!”恒山派众弟子听得白云
庵有书信到来早就纷纷围拢见仪和神色惊惶忙问:“怎么?”“师父信上说甚么?”“甚么事不好?”仪和道:“师妹你瞧。”将布卷递给仪清。仪清接了过来朗声读道
:“余与定逸师妹被困龙泉铸剑谷。”又道:“这是掌门师尊的……的血书。她老人家
怎地到了龙泉?”仪真道:“咱们快去!”仪清道:“却不知敌人是谁?”仪和道:“管
他是甚么凶神恶煞咱们急赶去。便是要死也和师父死在一起。”仪清心想:“师父
和师叔的武功何等了得尚且被困咱们这些人赶去多半也无济于事。”拿着血书走
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说道:“岳师伯我们掌门师尊来信说道:‘被困于龙泉铸剑谷。
’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设法相救。”岳不群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沉吟道
:“尊师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去浙南?她二位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敌人所困这可奇了?这
通书信可是尊师的亲笔么?”仪清道:“确是我师父亲笔。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伤仓
卒之际蘸血书写。”岳不群道:“不知敌人是谁?”仪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则
敝派也没甚么仇敌。”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缓缓的道:“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书
信诱你们去自投罗网。妖人鬼计层出不穷不可不防。”仪和朗声叫道:“师尊有难
事情急如星火咱们快去救援要紧。仪清师妹咱们赶去岳师伯没空多求也是无
用。”仪真也道:“不错倘若迟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恒山派见岳不群推三阻
四不顾义气都是心头有气。仪琳道:“令狐大哥你且在福州养伤我们去救了师父
、师伯回来再来探你。”令狐冲大声道:“大胆毛贼又在害人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
大伙儿一同前去救人便了。”仪琳道:“你身受重伤怎能赶路?”令狐冲道:“本将军
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去去快去。”
恒山众弟子本来全无救师尊脱险的把握有令狐冲同去胆子便大了不少登时都脸
现喜色。仪真道:“那可多谢你了。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
令狐冲道:“大家都骑马!出阵打仗不骑马成甚么样子?走啊走啊。”他眼见师
父如此绝情心下气苦狂气便又作。仪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说道:“晚辈等告辞。”仪和气忿忿的道:“这种人跟他客气甚么?陡然多费时刻哼全无义气浪得虚名!”仪清喝道:“师姊别多说啦!”岳不群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劳德诺闪身而出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甚么?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
一派有事四派共救。可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行事鬼鬼祟祟我师父
自要考虑周详。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表明洁白。否则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
派同流合污。”
仪和大怒踏上一步手按剑柄朗声问道:“你说甚么‘同流合污’?”劳德诺道
:“你们跟魔教勾勾搭搭那便是同流合污了。”仪和怒道:“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
急人之难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哪像你们这种人自居豪杰其实却是见死不
救、临难苟免的伪君子!”
岳不群外号“君子剑”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伪君子”这三字。劳德诺听她言语中
显在讥讽师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仪和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
有凤来仪”。仪和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出手不及拔剑招架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跟
着寒光闪动七柄长剑已齐向劳德诺刺到。劳德诺忙回剑招架可是只架开刺向胸膛的一
剑嗤嗤声响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有一尺来
长。总算恒山派弟子并没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是及身而止只郑萼功夫较浅出剑轻重
拿捏不准划破他右臂袖子之后剑尖又刺伤了他右臂肌肤。劳德诺大惊急向后跃拍
的一声怀中掉下一本册子。
日光照耀下人人瞧得清楚只见册子上写着“紫霞秘笈”四字。劳德诺脸色大变
急欲上前抢还。令狐冲叫道:“阻住他!”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刷刷连刺三剑。劳德诺
举剑架开却进不得一步。岳灵珊道:“爹这本秘笈怎地在二师哥身上?”令狐冲大
声道:“劳德诺六师弟是你害死的是不是?”那日华山上绝顶六弟子6大有被害《
紫霞秘笈》失踪始终是一绝大疑团不料此刻恒山女弟子割断了劳德诺衣衫的带子又
划破了他口袋这本华山派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竟掉了出来。劳德诺道:“胡说八道!”
突然间矮身疾冲闯入了一条小胡同中飞奔而去。令狐冲愤极足追去只奔出几步
便一晃倒地。仪琳和郑萼忙奔过去扶起。岳灵珊将册子拾了起来交给父亲道:“爹
原来是给二师哥偷了去的。”岳不群脸色铁青接过来一看果然便是本派历祖相传的
内功秘笈幸喜书页完整未遭损坏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拿了去做人情。”仪和
口舌上不肯饶人大声道:“这才叫做同流合污呢!”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令
狐大侠觉得怎样?”令狐冲咬牙道:“我师弟给这奸贼害死了可惜追他不上。”见岳
不群及众弟子转身入内掩上了镖局大门心想:“师父的大弟子学了魔教阴毒武功二
弟子又是个戕害同门、偷盗秘本的恶贼难怪他老人家气恼!”说道:“尊师被困事不
宜迟咱们火去救人要紧。劳德诺这恶贼迟早会撞在我手里。”于嫂道:“你身上有
伤如此……如此……唉我不会说……”她是佣妇出身此时在恒山派中身分已然不低
武功也自不弱但知识有限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令狐冲道:“咱们快去骡马
市上见马便买。”掏出怀中金银交给于嫂。但市上买不够马匹身量较轻的女弟子便
二人共骑出福州北门向北飞驰。奔出十余里只见一片草地上有数十匹马放牧看守
的是六七名兵卒当是军营中的官马。令狐冲道:“去把马抢过来!”于嫂忙道:“这是
军马只怕不妥。”令狐冲道:“救人要紧皇帝的御马也抢了管他甚么妥不妥。”仪
清道:“得罪了官府只怕……”令狐冲大声道:“救师父要紧还是守王法要紧?去他
***官府不官府!我吴将军就是官府。将军要马小兵敢不奉号令吗?”仪和道:“正
是。”令狐冲叫道:“把这些兵卒点倒了拉了马走。”仪清道:“拉十二匹就够了。”
令狐冲叫道:“尽数拉了来!”
他呼号喝令自有一番威严。自从定静师太逝世后恒山派弟子凄凄惶惶六神无主
听令狐冲这么一喝众人便拍马冲前随手点倒几名牧马的兵卒将几十匹马都拉了过
来。那些兵卒从未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尼姑只叫得一两句“干甚么?”“开甚么玩笑?”已摔在地下动弹不得。众弟子抢到马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大是兴奋。大家贪新
鲜都跃到官马之上疾驰一阵。中午时分来到一处市镇上打尖。镇民见一群女尼姑带
了大批马匹其中却混着一个男人无不大为诧异。吃过素餐粉条仪清取钱会帐低声
道:“令狐师兄咱们带的钱不够了。”适才在骡马市上买马众人救师心切哪有心情
讨价还价已将银两使了个干净只剩下些铜钱。令狐冲道:“郑师妹你和于嫂牵一匹
马去卖了官马却不能卖。”郑萼答应了牵了马和于嫂到市上去卖。众弟子掩嘴偷笑
均想:“于嫂倒也罢了郑萼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市上卖马倒也希罕得很。”但郑萼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来到福建没多日天下最难讲的福建话居然已给她学会
了几百句不久便卖了马拿了钱来付帐。
傍晚时分在山坡上遥遥望见一座大镇屋宇鳞比至少有七八百户人家。众人到镇
上吃了饭将卖马钱会了钞已没剩下多少。郑萼兴高采烈笑道:“明儿咱们再卖一匹。”令狐冲低声道:“你到街上打听打听这镇上最有钱的财主是谁最坏的坏人是谁。”郑萼点点头拉了秦绢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道:“本镇只有一个大财主姓
白外号叫做白剥皮又开当铺又开米行。这人外号叫做白剥皮想来为人也好不了。”令狐冲笑道:“今儿晚上咱们去跟他化缘。”郑萼道:“这种人最是小气只怕化不
到甚么钱米。”令狐冲微笑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大伙儿上路罢。”
众人眼见天色已黑但想师父有难原该不辞辛劳连夜赶路的为是当即出镇向北。行不数里令狐冲道:“行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歇。”众人依言在一条小溪边坐地休息。令狐冲闭目养神过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来向于嫂和仪和道:“你们两位各带六位
师妹到白剥皮家去化缘郑师妹带路。”于嫂和仪和等心中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令狐
冲道:“至少得化五百两银子最好是二千两。”仪和大声道:“啊哟哪能化到这么多?”令狐冲道:“小小二千两银子本将军还不瞧在眼里呢。二千两咱们自己使一千
余下一千分给了镇上穷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觑。仪和道:“你是……是要咱
们劫富济贫?”令狐冲道:“劫是不劫的咱们是化富济贫。咱们几十个人身边凑起来
也没几两银子那是穷得到了姥姥家啦。不请富家大举布施来周济咱们这些贫民怎到
得了龙泉铸剑谷哪?”
众人听到“龙泉铸剑谷”五字更无他虑都道:“这就化缘去!”令狐冲道:“这
种化缘恐怕你们从来没化过法子有点儿小小不同。你们脸上用帕子蒙了起来跟白剥
皮化缘之时也不用开口见到金子银子随手化了过来便是。”郑萼笑道:“要是他不
肯呢?”令狐冲道:“那就太也不识抬举了。恒山派门下英杰都是武林中非同小可之士
旁人便用八人大轿来请轻易也请不到你们上门化缘是不是?白剥皮只不过是一个小
小镇上的土豪劣绅在武林中有甚么名堂位份?居然有十五位恒山派高手登门造访大驾
光临那不是给他脸上贴金么?他倘若当真瞧你们不起那也不妨跟他动手过招比划比
划。且看是白剥皮的武功厉害还是咱们恒山派郑师妹的拳脚了得。”他这么一说众人
都笑了起来。群弟子中几个老成持重的如仪清等人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暗想恒山派戒律
精严戒偷戒盗这等化缘未免犯戒。但仪和、郑萼等已快步而去那些心下不以为然
的也已来不及再说甚么。令狐冲一回头只见仪琳一双妙目正注视着自己微笑道:“
小师妹你说不对么?”仪琳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说该这么做我…
…我想总是不错的。”令狐冲道:“那日我想吃西瓜你不也曾去田里化了一个来吗?”
仪琳脸上一红想起了当日和他在旷野共处的那段时光便在此时天际一个流星拖着一
条长长的尾巴闪烁而过。令狐冲道:“你记不记得心中许愿的事?”仪琳低声道:“怎
么不记得?”她转过头来说道:“令狐大哥这样许愿真的很灵。”令狐冲道:“是吗?你许了个甚么愿?”
仪琳低头不语心中想:“我许过几千几百个愿盼望能再见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突然远远传来马蹄声响一骑马自南疾驰而来正是来自于嫂、仪和她们一十五人的
去路但她们去时并未乘马难道出了甚么事?众人都站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眺望。只
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令狐冲心头大震那正是岳灵珊的声音
叫道:“小师妹我在这里!”仪琳身子一颤脸色苍白退开了一步。
黑暗中一骑白马急奔来奔到离众人数丈处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这才停住
显是岳灵珊突然勒马。令狐冲见她来得仓卒暗觉不妙叫道:“小师妹!师父、师母
没事吗?”岳灵珊骑在马上月光斜照虽只见到她半边脸庞却也见到她铁青着脸只
听她大声道:“谁是你的师父、师母?我爹爹妈妈跟你又有甚么相干?”
令狐冲胸口犹如给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本来岳不群对他十分严厉但岳夫
人和岳灵珊始终顾念旧情没令他难堪此刻听她如此说不禁凄然道:“是我已给逐
出华山派门墙无福再叫师父、师娘了。”岳灵珊道:“你既知不能叫又挂在嘴上干甚
么?”令狐冲垂头不语心如刀割。
岳灵珊哼了一声纵马上前数步说道:“拿来!”伸出了右手。令狐冲有气没力的
道:“甚么?”岳灵珊道:“到这时候还在装腔作势能瞒得了我么?”突然提高嗓子
叫道:“拿来!”令狐冲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要甚么?”岳灵珊道:“要甚么?要林
家的辟邪剑谱!”令狐冲大奇道:“辟邪剑谱?你怎会向我要?”岳灵珊冷笑道:“不
问你要却问谁要?那件袈裟是谁从林家老宅中抢去的?”令狐冲道:“是嵩山派的两
个家伙一个叫甚么‘白头仙翁’卜沉一个叫‘秃鹰’沙天江。”岳灵珊道:“这姓卜
姓沙的两个家伙是谁杀的?”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件袈裟又是谁拿
了?”令狐冲道:“是我。”岳灵珊道:“那么拿来!”
令狐冲道:“我受伤晕倒蒙师……师……蒙你母亲所救。此后这件袈裟便不在我
身上。”岳灵珊仰起头来打个哈哈声音中却无半分笑意说道:“依你说来倒是我
娘吞没了?这等卑鄙无耻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令狐冲道:“我决没说是你母亲吞没。
老天在上令狐冲心中可没半分对你母亲不敬之意。我只是说……只是说……”岳灵珊
道:“甚么?”令狐冲道:“你母亲见到这件袈裟得知是林家之物自然交给了林师弟。”岳灵珊冷冷的道:“我娘怎会来搜你身上之物?就算要交还林师弟是你拚命夺来的
物事哼哼你醒过来后自己不会交还么?怎会不让你做这个人情?”
令狐冲心道:“此言有理。难道这袈裟又给人偷去了?”心中一急背上登时出了一
身冷汗说道:“既是如此其中必有别情。”将衣衫抖了抖说道:“我全身衣物俱
在此处你如不信尽可搜搜。”岳灵珊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这人精灵古怪拿了
人家的物事难道会藏在自己身上?再说你手下这许多尼姑和尚、不三不四的女人哪
一个不会代你收藏?”岳灵珊如此审犯人般对付令狐冲恒山派群弟子早已俱都忿忿不平
待听她如此说登时有几人齐声叫了出来:“胡说八道!”“甚么叫做不三不四的女人!”“这里有甚么和尚了?”“你自己才不三不四!”岳灵珊手持剑柄大声道:“你们
是佛门弟子纠缠着一个大男人跟他日夜不离那还不是不三不四?呸!好不要脸!”
恒山群弟子大怒刷刷刷之声不绝七八人都拔出了长剑。岳灵珊一按剑上簧扣刷的一
声长剑出鞘叫道:“你们要倚多为胜杀人灭口尽管上来!岳姑娘怕了你们也不
是华山门下弟子了!”令狐冲左手一挥止住恒山群弟子叹道:“你始终见疑我也无
法可想。劳德诺呢?你怎不去问问他?他既会偷《紫霞秘笈》说不定这件袈裟也是给他
偷去了?”岳灵珊大声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是不是?”令狐冲奇道:“正是!”岳灵
珊喝道:“好那你上来取我性命便是!你精通林家的辟邪剑法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令狐冲来道:“我……我怎会伤你?”岳灵珊道:“你要我去问劳德诺你不杀了我
我怎能去阴世见着他?”
令狐冲又惊又喜说道:“劳德诺他……他给师……师……给你爹爹杀了?”他知劳
德诺带艺投师华山门下除了自己之外要数他武功最强若非岳不群亲自动手旁人也
除不了他。此人害死6大有自己恨之入骨听说已死实是一件大喜事。岳灵珊冷笑道
:“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你杀了劳德诺又为何不认?”令狐冲奇道:“你说是我杀
的?倘若真是我杀的却何必不认?此人害死六师弟早就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亲手杀了
他。”岳灵珊大声道:“那你为甚么又害死八师哥?他可没得罪你啊你……你好狠心!”
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八师弟跟我向来很好我……我怎会杀他?”岳灵
珊道:“你……你自从跟魔教妖人勾结之后行为反常谁又知道你为甚么……为甚么要
杀八师哥你……你……”说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令狐冲踏上一步说道:“小师妹
你可别胡乱猜想。八师弟他年纪轻轻和人无冤无仇别说是我谁都不会忍心加害于
他。”岳灵珊柳眉突然上竖厉声道:“那你又为甚么忍心杀害小林子?”令狐冲大惊失
色道:“林师弟……他……他也死了?”岳灵珊道:“现下是还没死你一剑没砍死他
可是……可是谁也不知他……他……能不能好。”说到这里呜咽起来。令狐冲舒了口
气问道:“他受伤很重是吗?他自然知道是谁砍他的。他怎么说?”岳灵珊道:“世
上又有谁像你这般狡猾?你在他背后砍他他……他背后又没生眼睛。”
令狐冲心头酸苦气不可遏拔出腰间长剑一提内力运动于臂呼的一声掷了
出去。那剑平平飞出削向一株径长尺许的大乌桕树剑刃拦腰而过将那大树居中截断。半截大树摇摇晃晃的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地下飞沙走石尘土四溅。岳灵珊见到
这等威势情不自禁的勒马退了两步说道:“怎么?你学会了魔教妖法武功厉害在
我面前显威风么?”令狐冲摇头道:“我如要杀林师弟不用在他背后动手更不会一剑
砍他不死。”岳灵珊道:“谁知道你心中打甚么鬼主意了?哼定然是八师哥见到你的恶
行你这才杀他灭口还将他面目剁得稀烂便如你对付二……劳德诺一般。”
令狐冲沉住了气情知这中间定有一件自己眼下猜想不透的大阴谋问道:“劳德诺
的面目也给人剁得稀烂了?”岳灵珊道:“是你亲手干下的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却
来问我!”令狐冲道:“华山派门下更有何人受到损伤?”岳灵珊道:“你杀了两个
伤了一个这还不够么?”
令狐冲听她这般说知道华山派中并无旁人受到伤害心下略宽寻思:“这是谁下
的毒手?”突然之间心中一凉想起任我行在杭州孤山梅庄所说的话来他说自己倘若不
允加入魔教便要将华山派尽数屠灭莫非他已来到福州起始向华山派下手?急道:“
你……你快快回去禀告你爹爹、妈妈恐怕……恐怕是魔教的大魔头来对华山派痛下毒
手了。”岳灵珊扁了扁嘴冷笑道:“不错确是魔教的大魔头在对我华山派痛下毒手。
不过这个大魔头以前却是华山派的。这才叫做养虎贻患恩将仇报!”
令狐冲只有苦笑心想:“我答应去龙泉相救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可是我师父、师
娘他们又面临大难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是任我行施虐我自然也决不是他敌手但恩
师、师娘有难纵然我赶去徒然送死无济于事也当和他们同生共死。事有轻重情有
亲疏恒山派的事只好让他们自己先行料理了。要是能阻挡了任我行当再赶去龙泉赴
援。”他心意已决说道:“今日自离福州之后我跟恒山派的这些师姊们一直在一起
怎么分身去杀八师弟、劳德诺?你不妨问问她们。”岳灵珊道:“哼我问她们?她们跟
你同流合污难道不会跟你圆谎么?”恒山众弟子一听又有七八个叫嚷起来。几个出家
人言语还算客气那些俗家弟子却骂得甚是尖刻。岳灵珊勒马退开几步说道:“令狐冲
小林子受伤极重昏迷之中仍是挂念剑谱你如还有半点人性便该将剑谱还了给他。
否则……否则……”令狐冲道:“你瞧我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么?”岳灵珊怒道:“你
若不卑鄙无耻天下再没卑鄙无耻之人了!”仪琳在旁听着二人对答之言心中十分激动
这时再也忍不住说道:“岳姑娘令狐大哥对你好得很。他心中对你实在是真心诚意
你为甚么这样凶的骂他?”岳灵珊冷笑道:“他对我好不好你是出家人又怎么知道
了?”仪琳突然感到一阵骄傲只觉得令狐冲受人冤枉诬蔑自己纵然百死也要为他辩
白至于佛门中的清规戒律日后师父如何责备一时全都置之脑后当即朗声说道:“
是令狐大哥亲口跟我说的。”岳灵珊道:“哼他连这种事也对你说。他……他就想对我
好这才出手加害林师弟。”
令狐冲叹了口气说道:“仪琳师妹不用多说了。贵派的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
治伤大有灵效请你给一点我师……给一点岳姑娘让她带去救人治伤。”
岳灵珊一抖马头转身而去说道:“你一剑斩他不死还想再使毒药么?我才不上
你的当。令狐冲小林子倘若好不了我……我……”说到这里语音已转成了哭声急
抽马鞭疾驰向南。令狐冲听着蹄声渐远心中一片酸苦。
秦绢道:“这女人这等泼辣让她那个小林子死了最好。”仪真道:“秦师妹咱们
身在佛门慈悲为怀这位姑娘虽然不是却也不可咒人死亡。”
令狐冲心念一动道:“仪真师妹我有一事相求想请你辛苦一趟。”仪真道:“
令狐师兄但有所命自当遵依。”令狐冲道:“不敢。那个姓林之人是我的同门师弟
据那位岳姑娘说受伤甚重。我想贵派的金创药灵验无比……”仪真道:“你要我送药去给
他是不是?好我这就回福州城去仪灵师妹你陪我同去。”令狐冲拱手道:“有劳
两位师妹大驾。”仪真道:“令狐师兄一直跟咱们在一起怎会去杀人了?这等冤枉人
我们也须向岳师伯分说分说。”
令狐冲摇头苦笑心想师父只当我已然投入魔教麾下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哪还能
信你们的话?眼见仪真、仪灵二人驰马而去心想:“她们对我的事如此热心我倘若撇
下她们回去福州此心何安?何况定闲师太她们确是为敌所困而任我行是否来到福州
我却一无所知……”见秦绢过去拾起斩断大树的长剑给他插入腰间剑鞘忽然想起:
“我说若要杀死林平之何必背后斩他?又岂会一剑斩他不死?倘若下手之人是任我行
他更怎么一剑斩他不死?那定然是另有其人了。只须不是任我行我师父怕他何来?”想
到此节心下登时一宽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听那马匹的数目当是于嫂她们化缘回来
了。果然过不多时一十五骑马奔到跟前。于嫂说道:“令狐少侠咱们化……化了不少
金银可使不了……使不了这许多。黑夜之中也不能分些去救济贫苦。”仪和道:“这
当儿去龙泉要紧。济贫的事慢慢再办不迟。”转头向仪清道:“刚才道上遇到了个年轻
女子你们见到没有?也不知是甚么来头却跟我们动上了手。”令狐冲惊道:“跟你们
动上了手?”仪和道:“是啊。黑暗之中这女子骑马冲来一见到我们便骂甚么不三
不四的尼姑甚么也不怕丑。”令狐冲暗暗叫苦忙问:“她受伤重不重?”仪和奇道:
“咦你怎知她受了伤?”令狐冲心想:“她如此骂你们你又是这等火爆霹雳的脾气
她一个对你们一十五人岂有不受伤的?”又问:“她伤在哪里?”仪和:“我先问她。
为甚么素不相识一开口就骂人?她说:‘哼我才识得你们呢。你们是恒山派中一群不
守清规的尼姑。’我说:‘甚么不守清规?胡说八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她马鞭一扬
不再理我喝道:‘让开!’我伸手抓住了她马鞭也喝道:‘让开!’这样便动起手来
啦。”
于嫂道:“她拔剑出手咱们便瞧出她是华山派的黑暗之中当时看不清面貌后来
认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我急忙喝阻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两处剑伤却也不怎么重。”仪和笑道:“我可早认出来啦。他们华山派在福州城中对令狐师兄好生无礼咱们
恒山派有难又是袖手不理我有心要她吃些苦头。”郑萼道:“仪和师姊对这岳姑娘确
是手下留情那一招‘金针渡劫’砍中了她左膀只轻轻一划便收了转来若是真打哪
还不卸下了她一条手臂。”令狐冲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师妹心高气傲素来不
肯认输今晚这一战定然认为是毕生奇耻大辱多半还要怪在自己头上。一切都是运数使
然那也无可如何好在她受伤不重。料想当无大碍。
郑萼早瞧出令狐冲对这岳姑娘关心殊甚说道:“咱们倘若早知是令狐师兄的师妹
就让她骂上几句也没甚么偏生黑暗之中甚么也瞧不清楚。日后见到倒要好生向她赔
罪才是。”仪和气忿忿的道:“赔甚么罪?咱们又没得罪她是她一开口就骂人。走遍天
下也没这个道理。”令狐冲道:“几位化到了缘咱们走罢。那白剥皮怎样?”他心中
难过不愿再提岳灵珊之事便岔开了话题。仪和等人说起化缘之事大为兴奋登时滔
滔不绝还道:“平时向财主化缘要化一两二两银子也为难得紧今晚却一化便是几千
两。”郑萼笑道:“那白剥皮躺在地下又哭又嚷说道几十年心血一夜之间便化为流
水。”秦绢笑道:“谁叫他姓白呢?他去制人家的皮搜刮财物到头来还是白白的一场
空。”众人笑了一阵但不久便想起师伯、师父她们被困心情又沉重起来。令狐冲道:
“咱们盘缠有了着落这就赶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