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孟星魂站在小路旁,从薄雾中看过去,依稀可以看到一栋小小的屋子,红色墙暗灰色的屋顶,建造得很精致。
屋子外有个小小的花圃,有几朵花正盛开,却看不出是茶花T还是菊花。
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窗予里仿佛有盏孤灯还未熄灭。
昨天晚上一定有人在屋子等,等得很迟。
小蝶痴痴地看着这窗子,良久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现在的家。”
孟星魂道“现在的家?你以前还有个别的家?”
小蝶道“嗯。”
孟星魂也叹了门气道/你的家倒真不少。”
小蝶笑了笑,道其实只有一个,现在这地方根本不能算做孟星魂道“你为什么不要以前那个家了?”
小蝶笑得很凄凉,道“不是我不要它,是它不要我。”
她似乎不愿再提以前的事立刻改变话题,道“就因为这地方根本不能算是家,所以我才一直不愿你送我回来。”
孟星魂道“现在你为什么又要我送你回来?”
小蝶道“现在我反正什么都不在乎了,而且,我也想要你看孟星魂道/看什么?”
小蝶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缓缓道“看一个人,我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喜欢他。”
孟星魂的脸色变了,咬着嘴唇,道“我想……还是不要看的小蝶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我要你来见那个人?”
孟星魂道“不是?”
小蝶道:“当然不是,非但你不愿意看他,我以后也永远不想再见他。”
孟星魂道“他现在……”
小蝶道“他现在绝不会在这里。”
孟星魂道“那么你带我来看谁?”
小蝶没有回答,拉起他的手,和他并肩走上了花圃间的小路。
很静,静得几乎听得见花瓣开放的声音。
他们慢慢地走在铺满了细碎石子的路上,屋子里竟立刻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一个孩子的声音叫着道“是不是姨娘回来了,宝宝要出去看看……宝宝要出去看看。…/开门了一个睡眼惺松的小姑娘拉着个三四岁小孩走出来。
这孩子圆圆的脸上也满是睡意,用一双又白又胖的小手揉着眼睛,看到小蝶,立刻笑着,跳着,挣脱了那小姑娘,张开双手奔过来,叫着道“娘娘回来了,宝宝想死了,娘娘抱抱宝宝。”
小蝶也甩开了孟星瑰的手迎上去,道“宝宝乖乖,快来给娘娘香香脸。”
她紧紧抱起小孩子,像是再也舍不得放开那小姑娘的眼睛里己无睡意,正吃惊地蹬着孟星魂。
孟星魂扭过头,心里乱糟糟的,也不如是甜?是苦T是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小蝶抱着孩子站在面前。用一双充满了柔情的目光疑视着他,道“宝宝叫声叔叙?”
孩子笑得像天使,立刻叫道:“叔叔……这个叔叔乖不乖?”
小蝶柔声道“当然也乖,跟宝宝一样乖。”
孩子道:“叔叔乖乖,宝宝香香脸。”
他张开一双小手,扑过去抱住孟垦魂。
孟星魂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抱孩子。他忽然希望抱的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心又开始在痛。
小蝶看着他们,目光更温柔,又不知过了多久,千粒晶莹的泪珠慢慢自眼角流落,滚下面颊。
她悄悄拭干泪珠,柔声道:“外面好冷宝宝先跟姐姐过去好不好。”
孩子的笑脸立刻不见了几乎快哭了出来,道“娘娘又要出去吗?”
小蝶道“娘娘不出去娘娘陪叔叔说几句话,就去陪宝孩子道“娘娘不骗宝宝?”
小蝶道:“宝宝乖娘娘怎么舍得骗宝宝?”
孩子立刻又笑了,从孟星魂身上溜下来,笑道“宝宝乖,宝宝先进去,娘娘就喜欢……”
他雀跃着奔进去又往门外面探出头,向孟星魂摇了摇手。
孟屋魂也摇了摇手也想笑笑,但一张脸却似乎已麻木僵硬。
等孩子走进去了,小蝶才转过脸来望着他,孟星魂勉强笑了笑道“这孩子的确很乖,很可爱。”
小蝶慢慢地点了点头,凄然道“很乖,很可爱;……也很可怜。”
孟星魂长长叹了一声道“的确很可怜。”
小蝶垂下头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了吧?’孟星魂点点头。小蝶的声音硬喉唉声道她已经没有父亲我不能让他再没有母亲。”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世上也许不会再有别的人比他更明白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痛苫。
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次在半夜中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已满面泪痕。
小蝶黯然道“无论父母做错了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我实在不忍让他痛苦终生。”
孟星魂双手紧握,痴痴地怔了半购,忽然道:“我该走了,你。…你也不必送我。”
小蝶幽幽道“你就这样走?”
孟星魂道“你不忍,我……我也不忍……我留在这里虽痛苦,但走了一定会更痛苦。”
他转过身,小蝶却又将他拉回,凝注着他,道:“你不能走,我还有话说。”
孟屋魂道“你说我听。”
小蝶目光移向远方,道“你当然知道这孩子就是那个人的吧?”
孟星魂道“嗯。”
小蝶道“我发现自已有该子的时候,我真恨,不但恨那个不是人的人,也恨自已,恨这孩子,我甚至下了决心,一等他生出来就把他淹死。”
孟星魂在听着。
小蝶道“但等他生下来后,我第眼看到他,看到他那张红红的丑丑的小脸,我心里的恨就变成了爱。”她声音如在梦中,慢慢地接着道“我看到他一天天成长,看着他天比一天可爱我抱着他喂奶的时候,也会感觉出他吸得—天比一天更有力,我忽然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暂忘记自己的烦恼和痛苦。”
孟星魂低低咳嗽几声,若不咳欧他热泪又将夺眶面出。
小碟道“那时跃我才知道这…辈子是绝不能离开他的,他虽然需要我,我更需要他为了他,什么痛苦委曲都可以忍受,我也决定忍受一生。”她黯然长叹,接着道“我既然舍不得孩子就不会有勇气离开那个人,那个人自己当然也知道,所以他从未想到我会反抗,会改变。”
孟星魂道“你……你变了?”
小蝶道“我的确变了若没有你,我也许永远不敢可是你给了我勇气,我才敢下决心—下决心离开他”
孟星魂的眼睛忽然明亮了,道“你……你真有这决心?”
小蝶面对着他,道:“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的孩孟星魂忍不住拥抱起她,柔声道:“你说过,孩于是无辜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小蝶道“真的?”
孟星魂道“当然真的。”
小蝶道:“我们以后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麻烦,你会不会后悔?”
孟星魂道“绝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小蝶道:“死也不后悔?…
孟星魂道:“只要已活过死又何妨?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算小蝶“嘤咛”一声扑人他怀里。
两个人紧紧拥抱,整个世界仿佛已被他们抱在怀里。
风轻轻地吹,雾轻轻地散,花轻轻地散发着芬劳。
小蝶忽然道“你喜不喜欢蝴蝶。”
孟星魂道“嗯,蝴蝶?”
小蝶道“嗯,蝴蝴我喜欢蝴蝶,因为我觉得有些人的命运就跟蝴蝶样,尤其是我。’孟星魂道“你?”
小蝶道“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丫将一只蝴蝶捉来夹在书里,心里中来很生气,我想不出那小丫头竟说出了一通很令我感动的道理。”
孟星魂道“她说什么?”
小蝶道“她说这蝴蝶虽因她而死却也因此而保存了它的美丽,它活得已有价值就算她不去抓这只蝴蝶,蝴蝶也迟早会死的,而且可能死得更惨……’她凄然一笑,接着道“所以我假如忽然死了你也用不着伤心因为我活得总算也有了价值,我知道你一定会永远记得我的。”
孟星魂抱得更紧,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会死?”
小蝶不再说话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
孟星魂道“你呢?”
小蝶道“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然后我就立刻带着孩子去找你。”
孟星魂沉吟着忽然接头,道“我还是在这里等你的好。”
小蝶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我不放心。”
小蝶嫣然道“傻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还认为我会骗你?”
孟星魂道你当然不会骗我,可是万一有了什么意外…”
小蝶道“绝不会有意外,那个人暂时绝不会来,所以我要把这里的一切收拾妥当,要他以后永远找不到我……
她轻抚着孟星魂削瘦的脸,柔声道“所以你尽可放心,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找你,我已决定要跟你快乐地活在一起,就算只活一天,我也愿意!”
你若爱过,你就会懂得她的话,那么你也会同意,只要你能真心相爱的活一天,也是幸福的。
那已比跟你所憎恶的人活一辈子好得多。
孟星魂沿着这条小路慢慢地走回去。
路窄而崎昭,可是他却非走不可。
“每个人都得走完他自已的路。”
他本已习惯孤独,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孤独竞是如此难以忍受。
他相信她一定会来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总仿佛觉得是种不样的预兆这种感觉非但使他精神恍忽简直已使他有点失魂落魄。
就算是条久经训练的猎犬,在怀春的时候也会变得反应迟顿的。
他竟完全没有发觉暗中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这个人的眼睛充满了怨毒和嫉妒若是目光能杀人,孟星魂早已死在路旁。
直等孟星魂走远这人才慢慢走出来咬着牙,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后悔我虽不杀你们但总有一天要叫你们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死掉,我要叫你们活得比死还痛苦十倍。”
他语气中虽充满了怨毒,但却还是很平静。
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平静的人,就表示只要他说出的话一定做得到。
孟星魂推开门,才发现高老大在屋子里。
她就经在床上,在小屋里黯淡的光线中她看来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美得足以令大多数男人的呼吸停顿。孟星魂的呼吸似巳停顿。
高老大望着他吃惊的面色,嫣然道“你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你吓了一跳?”
孟星魂只能点点头。
高老大沉下了脸道“以前你就算站在十丈外,也会感觉到这屋子里有人的。现在怎么忽然会变得迟钝了?是什么事令你改变的?”
孟星魂低下头,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高老大冷冷道“狐狸只有在怀春的时候才会落入猎人的陷阱,你呢?”
孟星魂道“我不是狐狸我是人。”
高老大道“人也有怀春的时候。”
孟星魂道:“这里没有陷阱,你也不是猎人。”
高老大道“我若是呢?”
孟星魂道:“你现在已经死了。”
高老大蹬着他,良久良久终于展颜而笑,道“你果然是跟以前一样,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在背后叫你什么。”
孟星魂道“随便他们叫我什么都没关系。”
高老大笑了笑道“他们叫你“钉子’,无论谁撞上你,头上都会撞出个洞,连我都不例外。”
孟星魂道:“那么你就不该来,你要我做的事,我并未忘记。”
高老大道:“我来看看你都不行吗?莫要忘记,你小时候连一天都离不开我的。”
孟星魂又垂下头,垂得更低,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忘记的永远都不会忘记。”
高老大柔声道“叶翔已来对我说过你的事,我既然知说你受了伤,怎么能不来看你?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会抽空来看看你的。”
她笑了笑接着又道“我还记得有次你去偷人家田里的芋头,被人家养的狗在你腿上咬了两口,咬得你好几天都躺着不能动。”
孟星魂道“我…—哦也记得……那一次你直在旁边守护着我。”
他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每次亿及往时,心里都会发病。
高老大道,“看来你的伤已好了些?”
孟星魂道好得多了。”
高老大道:“那么你想在什么时候动手?”
她笑了笑,接着道:“我并不是在催你,只不过。现在的确有个很好的机会。”
孟星魂道“什么机会?”
高老大道“现在老伯又在暗中招兵买马,准备跟万鹏王最后一战像你这样的人若去投靠他,他一定会重用你。”
孟星魂道:“他也一定会仔细调查我的来历。”
高老大道“不错。”
孟星魂道“他若发现我根本没有来历时,你想他会对我怎么样?”
他的确没有来历。
江湖中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没有来历比任何一种来历都更容易令人怀疑,因为像他这么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高老大道“他若查不出你的来历,说不定就会杀了你。”
孟星魂道“你是要我杀他还是要他杀我?”
高老大笑道“但你并不是没有来历的人,我已替你安排了个来历。”
孟星魂道“什么来历?”
高老大道“你姓秦叫秦中亭,是鲁东秦家的人,秦护花秦二爷的远房侄子,因为从小就跟着秦二爷手下的海客出海去做生意了,似从未在中原露过面,所以也就没有人认得你。”
她又笑笑,接着说“你总该知道,秦护花不但欠我的情而且一直想讨好我,我就算说你是他叔叔,他也不会否认的……
孟星魂道“秦家的予弟。为什么要投靠老伯?”
高老大道“因为你想出人头地,老伯和‘十二飞鹏帮’之间的争战早巳轰动武林,年轻人若想扬名立万,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孟星魂看着她,心里不禁涌起钦佩之意。她虽然是个女人,虽然还是很年轻,但做事计划之周密,十个老江湖加起来也万万比不上,高老大也正在看着他,目光尖锐而冷静。孟星魂在接触到她目光的时候心里常会怀疑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冷酷而现实的女人,是否真的还是那将他们从泥沼中救出来,不惜牺牲一切将他们养大,使他们免于寒冷饥饿的那女孩子?
有时他甚至会怀疑,那时他是为什么而救他们的?是真的出于怜悯和同情?还是有了利用他们的打算?她对他们的照顾和爱只不过是种有计划的投资?他怀疑,却从来不愿想得太多,太深。
他不愿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0老大从怀中取出两本装钉得很好的纸簿。道“这一本是秦家的家谱,鲁东的秦家是大族,人很多,你最好全都记下来,其中有个叫秦雄的就是你的父亲,你十岁的时候,他已死了。”
孟星魂道“怎么死的?”
高老大道:“病死的。”
她考虑了一下,又道:“据说是种不体面的病,所以别人问起时,你可以拒绝答复。”
孟星魂道“另外这本呢?”
高老大道“这本是秦中亭自己在船上写的私记,记载着这些年来他的生活,认得了些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所以你更要记得很熟。”
孟星魂道:“那些人……”
高老大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些人都已出海两三年内绝不会回来,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揭穿这秘密。”
孟星魂适“我只担心一件事。”
高老大道“你是不是担心老伯会找到那个真的秦中亭?6孟星魂道“是。”
高老大笑笑说道“你放心,他找不到的。”
孟星魂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高老大若想要一个人失踪,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高老大凝注着他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孟星魂道“没有了。”
高老大道:“那就该我问你了,你击不去?”
孟星魂转过身。面对着窗子。
风从远方欧过来,落时在风中飘舞。远方的山声凄清。
孟星魂缓缓道:“若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你知道我随时都准备为你死的。’高老大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道:“但我却不希望你为我而死,我只希望你为我活着。”
孟星魂道“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我可以为你死,也可以为你活,可是现在我……”
高老大道“现在怎么样?”
孟星魂的手紧紧抓着窗门,缓缓道“现在我希望能为自己活段时候。”
高老大目中的温柔之意突然结成冰,道“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孟星魂道“我并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高老大突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
她的目光更冷,但声音却更温柔,柔声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孟屋魂沉默着,沉默的意思通常就是默认。
高老大道“你用不着瞒我,这是件喜事,我也为你高兴,只不过……那女孩子是不是值得你这样做呢?’孟星魂道“她很好。”
高老大笑了笑,笑的时候还是没有丝毫温暖之意。她笑着道“我倒真想看看她能令你如此倾倒的女孩子,一定非常出色。”
孟星魂道“你不反对?”
高老大道“我为什么要反对你本已到了应该成家的时候,只要是你喜欢的女该子,我一定也会喜欢的。”
孟星魂回过头,目中充满感激,感激得连喉咙都被塞佳。
高老大却转过头,道“你们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孟星魂沉吟着道“现在还不知道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高老大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孟星魂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两本簿子,道“那就要看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这已是他报答高老大恩情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能不去。
高老大转过头来望着他,连目光郁己变得非常温柔,道“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你就算不去我也不会怪你。”
孟星魂道“我去我已经答应过你。”
高老大道“你没有把握?”
孟星魂面上露出微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应该担心的入是孙玉伯。”
他从未对自己如此目信,这任务无论多么困难危险他也有信心完成,他忽然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成熟,更聪明,这也是爱情。
爱情可爱情几乎可以做任何事只除了样爱情改变的只是你自己,你不能改变别人。
高老大走了,带着微笑走的。
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等着她带着微笑坐上马车,赶车的车夫本已等得有点不耐烦现在心情出好了起来“老板娘今天一定很顺利,一定得到很令她开心的消息。”
他从未发现老板娘的笑容竟是如此的可爱,如此令人欢愉。无论谁见了这种笑容。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回到快活林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她又陪客人们喝了头杯酒,脸上的笑容更甜蜜动人,连客人们都忍不住在问:“老板娘今天为什么特别高兴?”
直到很迟的时候她才回到自已的屋子她贴身的丫头也觉得她今天脾气特别好,连洗澡水流了,她都全不在意。
她微笑着叫丫头早休息微笑着关起房门I,然后突然回过身,将屋子里每一样可以砸醉的东西都砸得粉碎!
孟星魂一直站在门口所以小蝶一走进树林,他就已看到。
“她果然来了,带着孩子来了。”
孟星魂这一生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幸福更快乐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种不样的预感很荒谬可笑。
孩子己睡了。小蝶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她看着孩子,再看看孟星魂。
目光中充满了幸福满足温柔得如同夕阳下的湖水。
孟屋魂已张开双臂等着她。
小蝶扑入他的怀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完全是你的了随便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孟星魂的手从她领子里滑了进去,轻轻抚着她温暖光滑的肌肤道“随便我要怎么样?”
小蝶闭上眼睛,吃吃地娇笑道“随便……你难道会吃了我不成?”
孟星魂道“我正走要吃了你,一口一口的吃到肚子里去。”
他低下头轻轻地咬她的耳朵和脖子。
小蝶笑着躲闪,喘息道“孩子……留神莫要哆醒了孩子…。/孩子却巳坐了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们。
小蝶赶紧推开他,拉着衣襟,虽然在自己孩子面前,她还是有点脸红。
孩子眨眨眼忽然笑了道“娘娘亲叔叙,叔叙一定乖得很。’孟星魂也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抱起孩子,道“宝宝也乖得很,叔叔亲宝宝。”
孩子揉着跟随,道“宝宝想睡了,娘娘带宝宝回家好不好……
小蝶接过孩子。放在床上,柔声道“宝宝就在这里乖乖的睡,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孩子用力摇头道“宝宝不要这个家这里好脏好乱,宝宝睡不着小蝶膘了孟星魂一眼,勉强笑道:“宝宝先乖乖的睡一觉叔叔就要带我们到好的地方去了。”
孟星魂柔声道“叔叔怎么会骗人宝宝只管安心愿吧。”
孩子笑道“叔叔骗人就不乖娘婶就不亲叙叔了。”
他拉着母亲的手闭上了眼睛脆上还帮著甜甜的笑。喃喃道“叔叔就要带宝宝到好的地方去了那地方,有好香的花,宝宝睡的床又软又舒服…—”
他已在梦中找到了那地方,他硬得很甜。
孟星魂的心却又开始刺痛他的确想让他们活得更安定舒服,他的确想要给她们一个很好的家。
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办不到。
爱情并不能改变一切,既不能将这被房子变成一个温暖的家,也不能将阳光青草变成孩子的食物。
孟星魂的手不由自主伸进口袋,紧紧捏这剩下的一张银票。
这已是他的全都财产,他手心突然沁出冷汗。
小蝶凝注着他显然已看出他的心事。走过去轻抚他的脸,柔声道“你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们能在起,日子过得苦些,也没关系。”
她本来当然还有些珠宝首饰,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带来。
她已决心抛弃以前所有的一切重新做人。
这点也是孟星魂最感激的,他知道她愿意跟他同甘共苦,可是孩子……
孟星魂忽然摇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委曲了孩子。”
他已下定决心,决心要尽快完成那件任务。
任务完成后高老大一定会给他一笔很厚的报酬。
孟星魂又道“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十天?”
孩子道“叔叔会不会骗人?”
小蝶道“等你十天?为什么?”
孟屋魂道“我还有件事要去做,只要这件事能做好,孩子以后也可活得好些。”
小蝶道“可是……你却要离开我十天整整十天。”
孟星魂道“十天并不长,我也许还可提早赶回来。”
小蝶垂下头,道“以前我也会觉得十天很短,就算十天,也好像一雾眼就过去可是现在,现在却不同了,因为——。”
她忽又紧紧将他拥抱道☆“因力我一定会时时刻刻地惦记着你时时刻刻地为你担心,你若不在我身边,那种日子我简直连一天都过不下去。”
孟星瑰柔声道“你一定能过下去的,只要想到我们以后还有几千几百个十天。”
小蝶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夫?”
孟星魂迟疑着勉强笑了笑,道“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但现在你最好莫要知道。’小蝶目中出现忧虑之色,道“为什么?是不是怕我担心?你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孟星魂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只要想到你,就算有些危险,我也能应付的。”
小蝶道“你……你是不是一定会回来?”
孟星魂道“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来。”
他假笑道,亲了亲她的脸,又道“就算别人砍断了我的两条腿,我爬着也要爬回来的”
小蝶望着孟星魂的背影消失,眼泪又流下面颊。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忽然觉得很乱,伤佛也预感到有某种不幸的事将要发生。
尤其是孟星魂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更使她优虑不安。她仿佛也看到孟星魂的两条腿被砍断,正爬着回来。
她真想不顾一切,将他留在身边,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男人做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干涉一个女人若是时常要干涉男人的事,迟早定会后悔的—等到这男人受不了她的时候,她想不后悔也不行。
但小蝶若知道孟星魂现在要去做的什么事,去杀的是什么人,那么她宁可被他埋怨,也会不顾切的将他留住。
因为他所去做的事必将令他们两人后侮终生。
高老大望着满地的碎片,一双手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愤怒过。
只要她想要的,她就不择手段去要,就一定能得到。
她一得到就抓得很紧,因为她不愿再失去更不愿被人抢走不到那样东西已失去价值时,她绝不肯松手。
她甩掉过很多已失去价值的东西甩掉过很多已失去价值的人,就像甩掉手上的鼻涕一样。
现在,她一手抚养大的孟星魂却要离开他了,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开她,这种事,她怎么能忍受?
愤怒就象是一股火焰,从她的心里开始燃烧,直烧到她的大脑。
她需要发泄。
无论摔破多少东西都不能算是发泄。
她是女人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只有在男人身上才能得到真正的发泄。
她新浴后的皮肤在灯下看来白里透红,宛如初生婴儿的脸。
昂贵柔滑的丝袍是敞开的修长的腿从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来,仍然结实面充满弹性。
小腹也依然平坦,全身上下绝没有肌肉松弛。
象这样的女人,当然还可以找到很多男人每当他看到时,目中的垂涎之色就象是饿狗看到了肥肉。
她并没有低估自己的魅力,但却不愿这么做。
女人的肉体就象是饵只能让男人看到,不能让他得到。
因为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鱼,他吞中了饵,往往就会溜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多年前就已懂得男人的心所以她多年前就已懂得利用情欲来征服男人。多年前一个酷热的夏夜,她忽然被情欲燃烧得无法成眠了,悄悄走过去提桶冷水在仓房的一角洗。她看到有几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瞪着她赤身裸体的身子—那天晚上看到她裸浴的并不止孟星魂一个人。
她并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掩盖自己,反而冲得更细,尽量将自己完美无瑕的酮体裸露到月光下。
因为她忽然发觉自己喜欢被男人偷看。
每当有人偷看她时,她自己同样能感觉到一种秘密的欢愉。
在那天晚上,她另外还发观了两件事。
那些孩子都已长成。
她在他们心目中已个仅是母亲和朋友,而是个女人,只要她懂得利用这点,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她。
她第一次遭受失败,是在孟星魂的木屋里。
她想不到孟星魂在那种时候还能控制自已,孟星魂奔出本屋的时候,她愤怒得几乎忍不住要将他拉回来斩成肉酱。女人被男人拒绝时,心里的感觉,并非羞愧而是愤怒。这点只怕是男人想不到的。
她也控制住自己,因为她确信以后还有机会。
她永远想不到孟星魂会离开她。
推开窗子风很冷。
情欲也正如火焰一样,冷风非但吹不灭它,反而更助长了火势。
她撩起衣襟掠了出去。
小何现在虽已没有用,但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叶翔。
酒樽是空的。
叶翔手里的酒樽仿佛好像都是空的。他俯卧在地上,用力压着大地,仿佛要将大地当做他的友人。
他的心虽已残废,人却未残废,就像其他那些三十岁的男人,时时刻刻都会受到情欲的煎熬。
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酒总是令男人想女人。
酒是不是能令女人想到男人?
是的。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喝了酒质,会想到各式各样的女人,很多不同的女人女人喝了酒后,她往往只会想到一个男人。
大多数时候她想到的是一个抛弃了她的男人。
叶翔是男人,现在他想起了很多女人从他第一个女人直到最后一个。他有过很多女人其中大多数是婊子是他用钱买来的。
但他第一个女人却不同,他将自己的一生都卖给了那女人。
那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女人。
突然有人在笑,笑声如银铃!
叶翔翻过身就看到了高老大。
叶翔勉强控制着怒火,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
高老大道“哦?”
叶翔道“你就是条母狗。没有男人的时候,连野狗都要找……
高老大笑道“那么你就是野狗。”
她故意让风吹开身上的丝袍让他看到她早已熟悉的胴体。
一阵熟悉的热意自他的小腹间升起他忽然用力拉住了她纤巧的足踝。
她倒下,压在他身上。
风在林梢。
叶翔的喘息已渐渐平息。
高老大却已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不行了却没有想到连这种事你也不行了。”
叶翔冷笑道“那只因为我将你当条母狗,用不着让你享受。”
高老大的脸色也因愤怒而发红,咬着牙道“莫忘了是谁让你活到现在的,我既然能让你括,同样也能要你死”
叶翔道:“我没有忘记,我一直对你很尊敬很感激,直到我发现你是条母狗的时候你不但自已是狗,也将我们当做狗—你养我们,为的就是要我们待你去咬人。”
高老大瞪着他,嘴角忽然又露出微笑,道:“无论你嘴是怎么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想着我的。”
叶翔只有在想这种事的时候才会想到你,因为这种时候,我本敢想她,我不敢冒渎了她。”
高老大道“她。她是谁?”
叶翔笑了笑,道“当然是一个女人。”
高老大道:“你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叶翔道“没有别的只有她。”
高老大道“她究竟是谁?”
叶翔冷笑道“她比你高贵,比你美,比你也不知要好多少倍。”高老大听后脸色有些变了。
叶翔笑得更残酷,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杀了她,只可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高老大忽然大笑了,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孙玉伯还有个女儿?”
叶翔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
高老大道“你若去问孙玉伯他一定不承认自已有个女儿,因为这女儿实在太丢他的人还未出嫁就被人弄大了肚子。”
叶翔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忽然发觉无论任何秘密都瞒不了高老大。
高老大道“最妙的是,她肚子大了之后,却还不知谁是肚里孩子的父亲。”
叶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个纯洁的美丽影子,她痴痴地站在夕阳下的花丛里,痴痴地看一双飞翔的蝴蝶……
那是他心中的女神也是他梦中的情人。
叶翔跳起来。咬着牙。哽声道“你说谎她绝不是这种女人。”
高老大道:“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认得她?”
叶翔咬着牙不能回答。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他准备将这秘密直隐藏到死。
但他当然也知道,若不是为了她,孙玉伯也不会要韩棠去找他,他也就不会变成这样子。
高老大带着笑道“孙玉伯对这女儿本来管得很严,绝不许任何男人接近她无论谁只要对她有了染指之意,就立刻会发觉孙玉伯属下的打手等着他,那么这人很快就会失踪了。”她笑得比叶翔刚才更残酷接着又道“但孙玉伯还是忘了一件事忘了将他女儿像男人一样阉割掉,等他发现女儿肚子已大了时,后悔已来不及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只有将她赶出去而且永远不承认自已有这么一个女儿。”
叶翔全身颤科。道“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高老大笑了笑说道“其实,你每个字都相信,因为你不但见过孙玉伯的那女儿也见过她的孩子。”
叶翔退了两步,忽然坐到地上。
高老大道“有件事你也许真的不信非但你不信。连我都有点中信,像她那样的荡妇居然还有人敢去爱她。”
她眨了眨眼,又说道“你猜她爱上了的人是谁?”
时翔咬着牙。
高老大笑道“你当然猜不到,爱上她的人就是孟星魂。”
叶翔全身冰冷。
高老大道“更妙的是,她居然也像真的爱上了他,居然准备跟他私奔。”叶翔颤声道我不信——这种事就算真的发生了,你也不会知道。”
高老大淡淡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中多得多。”
H叶翔道“你……你已知道却还是要孟星魂去杀她的父亲。”
高老大沉下脸,冷冷地说道“那是他的任务,他不能不去,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她嘴角又露出残酷的微笑,悠然接着道“等他知道时,那情况一定有趣得很……等到那时,他就会回来的。”
后面那两句话她说的声音更低因为她根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叶翔没有听见,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高老大道/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想去告诉他?”
叶翔忽然笑了,道“我本来还以为你很了解男人,谁知你除了跟男人做那件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
高老大瞪瞪眼,道“我不懂?”
叶翔道“你若懂得男人,就应该知道男人也跟女人一样,也会吃醋的。而且吃起醋来,比女人更可怕得多。”
高老大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
最冷静的男人往往也会因嫉妒而发狂,做出一些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因为那时他也已完全失去理智,已变成野兽。
高老大笑迈“不错,孙玉伯死了之后,他女儿迟早总会知道谁杀了他。那时你也许还有机会。”
叶翔闭起眼睛说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高老大道“担心什么?”
叶翔道“只担心小孟杀不了孙玉伯。”
高老大的脸上的笑忽然变得神秘,缓缓道“你用不着担心,他的机会很好,简直太好了。”
叶翔皱眉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你知道谁来求我暗杀孙玉伯的么?”叶翔摇摇头。
高老大笑道“你当然猜不到……谁都猜不到的。”
叶翔试探着道:“孙玉伯的仇人很多。”
高老大道“来找我的并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朋友。”
她又笑笑,慢慢地接着道“你最好记着,仇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的朋友。”
叶翔沉默了很久,才又淡跋地道“我没有朋友。”
高老大道:孟星魂岂非你的朋友?”
有人说/聪明人宁可信任自已的仇敌,也不信任朋友。”
被“朋友”出卖的确很多。因为你只提防仇敌,不会提防朋高老大的确是聪明人,只求过她还是说错了一点“朋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分不出谁是你的仇人?谁是你的朋友?
孟星魂在树上挖了个洞,看着那两本簿子在洞中燃成灰烬再将灰烬埋在土里。
在行动前他总是分外小心,无论做什么都绝不留下痕迹,因为“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疏忽。”
现在他已将这两本簿子上的名字全都记熟,他确信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忘记。
现在他已准备开始行动。
除了第一次外,他每在行动前都保持平静,几乎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就算个真正的刽子手在行刑前☆心情都会比他紧张得多。但观在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那是不是因为他以前杀人都是报恩,为了奉命,为了尽责所以自己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而这次杀人却是为了理想。
他不能不承认这次去杀人是有些私心。因他已想到了杀人的报酬而且竟想用这报酬来养自己所爱的人,他简直不敢去想,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卑鄙无耻。
“孙玉伯也许本就该杀。”
“但你为了正义去杀他是一回事,为了报酬杀他又是另回事孟星魂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只有不去想它—逃避虽也可耻,但世人又有谁没有逃避过呢?有的人逃避自己。有的人逃避现实,有的人逃避别人。
有时逃避只不过是一种休息,让你更有勇气。
所以你觉得太紧张时若能逃避一下,也蛮不错的,但却千万不要逃避得太久,因为你所逃避的问题,绝不会因你逃避而解决的。你只能在逃避中休息绝不能“死”在逃避里。
孟星魂站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明星稀。
他踏着月色走向老伯的花园,现在去虽已太迟了些,但他决心不再等。
只有一样事“明知做错,还要去做”,那就是“等着痛苦去做这件事”。你往往会等得发疯。
老伯的花园在月色中看来更美如仙境,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花的香气在风中静静流动。
也没有任何警戒防备花园的门大开着。孟星魂走了进去。
他只踏入了“毫无戒备”的花园步突然间铃声一响。十八技督箭接着劲风,自花丛中射出。
盂尾魂的身子也和弩箭般射出。
他落在鞠花上,菊花开得这么美看来的确是比较安全的地但菊花中立刻就有刀飞起。
四把刀,一把刀刺他的足踝,一把刀砍他的腰,一把刀在旁边等着他,谁也不知道要砍向哪里。
还有把刀却是从上面砍下来的,砍他的头。
花丛上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他身子已无法再跃起,看来已免不了要挨一刀。
至少挨一刀,也许是四刀。
孟星魂没有挨上,他身子不能跃起,就突然沉了下去。
“一条路在走不通时,你就会赶快地找另一条路。”
孟星魂的武功并不完全是从师父那学来的,师父的武功是死的他的武功却不死否则他就死了,早就死了。
他从经验中学到的更多。
他身子忽然落人花丛小,落下去之前脚踩住了削他足踝的一把刀。挥拳打飞了砍他腰的一把刀。
他身子既已沉下,砍他头的一刀自然是空了。
那把在旁边等着的刀砍下来时,他的脚已踩到地,脚尖一借力,身子又跃起。
身子跃起时,乘机一脚踢上这人的手。手拿不住刀,刀飞出。
孟星魂仿佛算准这把刀要飞往哪里,一伸手就已特刀抄住。
他并没有使出什么奇诡的招式,他使用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就好象这‘切本来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点也不勉强。
因为他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很好‘而且所有的动作仿佛是在同瞬间发生的。
现在他手里虽有了一把刀但花丛中藏着的刀显然更多。
他身子还未落下,又有刀光飞起。
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这声音似比神鬼的魔咒都有效,刀光只一闪,就突又消失。
花园中立刻又恢复平静,又变得“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戒备”,只有花香在风中飘动。
但孟星魂却已知道老伯来了。
只有老伯的命令才能如此有效。
他身子落下时,就看到老伯。
老伯身后虽还有别人,但他只看到老伯,老伯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问,你第一眼总是先看到他。
他穿着件灰色的布袍背负着双手神情安样而悠闲,只有一双脖子在夜色中灼灼发光,上下打量了孟星魂两眼,淡淡地笑了奖,道“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孟星魂冷笑道“我这副身手本来是准备交给你的,但现老伯道“现在怎么样?”
孟星魂道:“现在我才知道老伯用什么法子对待朋友,我实在很失望。”
他冷笑着转身,竟似准备走了。
老伯笑了,道:“你好像将我这地方看成可以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孟屋魂回过头,怒道:我偷了你什么?”
老伯道“没有。”
孟星魂道“我杀了你手下的人?”
老伯道“也没有。”
孟星魂道:“那么我为何不能走。”
老伯道“因为我还不知你为何而来的。”
孟星魂道“我刚才说过。”
老伯微笑道“你若是想来交我这朋友的,就未免来的太不是时候,在半夜里到我这里来的,通常都是强盗小偷,绝不是朋友。”
孟星魂冷笑道:“我若真想交朋友,从不选时候,我若想来杀你也不必选时候。”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冷冷道“因为什么时候都一样,只有呆子,才会认为你在半夜中没有防备,就能杀得了你。”
老伯又笑了,回头道“这人像不像呆子。”他身后站着的是律香川和陆漫天。
律香川道:“不像。”
孟星魂又冷冷笑道:“我是呆子,我想不到老伯只有在白天才肯交朋友。”
老伯道“但你白天也来过,那时候为什么不交我这朋友。”
孟星魂随心一跳他想不到老伯在满园宾客中,还能记住那么样一个平平凡凡的年轻人。
他心里虽吃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道“那天我本不是来交朋友的。”
老伯道“你难道真是来拜寿的”
孟星魂道“也不是,我只不过来看看谁是我值得交的朋友。是你?还是万鹏王?”
老伯道“你为什么选了我?”
孟星魂道“因为我根本见不到万鹏王。”
老伯大笑,又回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人有样好处?”
律香川微笑,道“他至少很坦白。”
老伯道“我想你定还记得他的名字”
律香川道“本来是记得的,但刚才忽然又忘了。”
老伯皱眉道“怎么会忽然忘记?”
律香川道“那时他既不想来交朋友,自然不会用真名字,又何必记住?”
老伯点点头,又问道“他所说的话你实在信不信。”
律香川道:“他说的理由并不动听,但不动听的话通常是真的,除了呆子外,任何人说谎都会说得动听些。”
老伯道“你看他处不是呆子T”
律香川凝视着孟星魂微笑道;绝不是的。”
孟星魂也在看着他忽然道“我至少愿意交你这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
老伯大笑,道“你的确不是呆子,你刚选了个好朋友。”
他拍了拍律香川的肩,道“带他回去,今天晚上我将客人让给你。”
陆漫天一直盯着孟星魂此刻忽然道“等一等,你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老伯微笑道“名字可能是假的,朋友却不会假,我既已知道他是朋友又何必再问名字。”
孟星魂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确是个很会交朋友的人。
无论他是在用手段,还是真心诚意,都样能感动别人,令人对他死心塌地。
在这种人面前很少有人能不说真话。
孟星魂能,他说的还是个假名字。
陆漫天道“秦中亭?你是什么地方人?”
孟屋魂道“鲁东。”
陆漫天目光如鹰,在他面上搜索又问道“你是秦护花的什么人?”
孟星魂道“堂侄。”
陆漫天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孟星魂道“见过。”
陆漫天迢“他的气喘病是不是好了些。”
孟屋魂道“他根本没有气喘病。”
陆漫天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很满意。
孟星魂几乎忍不住要将这人当做笨蛋,无论谁都可以想到秦护花绝没有气喘病。
内家高手很少有气喘病。
用这种话来试探别人非但很愚蠢简直是可笑。
孟星魂的确想笑,但他听到陆漫天手里铁胆的相击声音时,就发觉一点也不可笑。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快活林看见过这人,听见过他手捏铁胆的声音他捏着铁胆走过小桥每个人对他都十分尊敬。
那时孟星魂对他已有些好奇,现在终于恍然大悟。
要杀孙玉伯的人,原来就是他那天他到快活林去,为的就是要收买高老大手下的刺客。
现在他故意用这种可笑的问题来试探孟星魂为的只不过是要加深老伯的信任,他显然早已知道孟星魂的身份。
这人非但一点也不可笑,而且很可怕。
朋友手里的刀,远比敌人手里的可怕,因为无论多谨慎的人,都难免会常常忘记提防它。
律香川的屋子精致而干净,每样东西都恰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出粒灰尘。
灯光很亮,但屋予里看来还是冷清清的不像是个家。
没有女主人的屋子,永远都不是个家。
律香川推开厅的小门,道“你可以睡在这屋予里,床单和被都是新换过的。”
孟星魂道“谢谢。”
律香川道“你现在一定很饿,是不是?”
孟星魂道“很饿也很累,所以不吃也睡得着。”
律香川道:“但吃了就睡得更好。”
他提起了灯道“你跟我来。”
孟星魂跟着他,推开另一扇门,竟是间小小的厨房。
律香川已放下灯,卷起衣袖,带着微笑问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孟星魂道“我不吃甜的。”
律香川道“我也一样—这里还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孟星魂道:“很好。”
他实在感到惊异,他想不到像律香川这种地位的人,还会亲自下厨房。
律香川似乎已看出了他目中的惊异之色,微笑着道“自从林秀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会在半夜起来,弄点东西屹我喜欢自己动手,也许只有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正轻松。”
孟星魂笑了,道“我没有下过厨房。”
他决定以后也要时常下厨房。
律香川往纱因里拿出三个蛋,忽然道“你没有问林秀是谁?”
孟星魂道“我应该问吗?”
律香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孟星魂道“现在呢?”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徐徐道“她已经死了。”
他将三个蛋打在碗里。
他看来虽有点心神恍饱。但打蛋的手还是很稳定的。
孟星魂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寂寞的人仿佛很难找到一个人来吐露心事。
律香川慢慢地打着蛋,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可以看得出,我很少朋友,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就好像会忽然变得没有朋孟星魂道:“我懂。”
律香川道:“现在我们起在厨房里炒蛋,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但以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变了。”
他又笑了笑接道“你说不定会变成我的属下,也说不定会变成我竞争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是朋友了。”
孟星魂沉吟着道“但有些事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律香川道哪些事?”
孟星魂笑笑道“譬如说,蛋和饭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饭,永远不会变成内丝炒面的。”
律香川的笑容忽然开朗。道“我第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
“次拉”声,蛋下了油锅。
蛋炒饭又热又香,风鸡和香肠也做得很好。
孟星魂装饭的时候,律香川又从纱橱下拿出小坛酒。
他拍碎泥封,道“你想先吃饭?还是先喝酒呢?”
孟星魂道:“我不喝酒。”
律香川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不喝酒的人不但可怕,而且很难交朋友?”
孟星魂道“我只不过是今天不想喝”
律香川盯着他,道“为什么?是不是怕在酒后说出真话?”
孟星魂笑笑道“有的人喝了酒质也未必会说真话。”
他开始吃饭。
律香川凝视着他,道“看来只要你一下决心,别人就很难令你改变主意。”
孟星魂道“很难。”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怎会下决心到这里来的?”
孟星魂没有回答,好像觉得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
律香川道“你定也知道,我们最近的运气并不好?”
孟星魂道“我的运气很好。”
律香川道“你相信运气?”
孟星魂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都相信运气的。’律香川道:“赌徒有好几种,你是哪种?”
孟星魂道“赌徒通常只有两种,种是赢家,一种是输家。”
律香川道“你是赢家。”
孟星魂微笑道“我下注的时候向都押得很准。”
律香川也笑了道“我希望你这注也没有押错才好。”
他也没有喝酒慢慢地吃了大半碗饭。
孟星魂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蛋炒饭,你若改行,—定也是个好厨子。”
律香川道“若改行做赌徒呢?”
孟星魂道:“你已经是赌徒,而且到现在为止,好像也一直都是赢家。”
律香川大笑,道“没有人愿意做输家,除非运气突然变坏。”
孟星魂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每个人运气都有转坏的时候,这也许就是赌徒最大的苦恼。”
律香川道:“所以我们就要乘手风顺的时候多赢点,那么就算运气转坏了输的也是别人的本钱。”
他站起来拍了拍孟星魂的肩,又笑道“你还要什么?”
孟星魂道“现在我只想要张床。’律香川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想到床的时候,通常都还会联想到别的事。”
孟星魂道“什么事?”
律香川道“女人。”
他指了指旁边—扇门,道“你着想要女人,只要推开这扇门。”
孟星魂摇摇头。
律香川道“你根本用不着客气更不必难为情,这是很正常的事就象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
孟星魂又摇了摇头。
律香川仿佛觉得有点惊异,皱眉道:“你不喜欢女人?”
孟屋魂道“我喜欢,却不喜欢别人的女人。”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有自己的女人T”
孟星魂微笑着点点头。
律香川道“你对她很忠心?”
孟星魂又点点头。
律香川道“她值得?”
孟星魂道“在我心日中,世上绝没有比她更值得的女人。”
他本不愿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事。
但这却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事男人通常都会忍不住要将这种事在朋友面前说出来,就好象女人绝不会将美丽的新衣藏在箱底。
律香川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仿佛被人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这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被女人欺骗?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世上根本很少有真正值得你牺牲的女人,太相信女人的赌徒一定是输家……
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孟星魂的肩,道,“我只希望你这一注也没押错。”
窗纸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