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春把包袱扔给咏盈,提刀立了个门户。那边厢司马通宝剑出鞘,虚点几下,疾刺攻上。徐望春不敢怠慢,单刀横挡一剑,又斜劈而出。霎时只听大厅之内,刀剑相交之声、桌椅破烂之声,不绝于耳。
二女一旁看着担惊,又怕徐望春分神,屏息着不敢透气。李穆坐着轮椅,睁大了双目,脸上似笑非笑的,甚是可怖。其余几名大汉均手握剑柄,一言不发,远远退开观战。
这时酒楼门外又聚集的一伙看客,伸长脖子瞧着指点。
那司马通的剑术精奇,更甚李穆。徐望春招架得毫不轻松,见他出剑异常的狠辣,恨不能一剑挥出,便将自己劈成两半去了,心中只道:“这姓司马的武艺高强,独他一人便应付不暇,照此情势,要想找个空隙突围而出,恐怕已不甚可能,何况我如今……”此时陡然来了阵气促,浑身一下激颤,皱紧着眉头,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眼见彼方人多,如今又被逼入死角,势成困兽之斗,不禁犯愁,顿即想及:“一旦自己性命的不保,二女自必要落到了他们手中去!这如何使得?唉,到时地下相见,纵然谢大哥、陈兄弟他们不怪于我,我也实在羞愧难安!”有念及此,只觉惊怒齐至,稍稍一呆,强自镇定了下来,寻思:“说不得,就是自己毙命于此,也得先教二女逃出这宝盖楼去!……”
司马通善于观人于微,从徐望春脸上神情的微细变化,已觉察他隐有点心神不定。再看他步法乱象渐生,门户又守得不紧,便知此乃可乘之机。
当下逼近两步,一声高亢怒喝,倏然出剑,往左猛地虚刺过去,趁着徐望春回刀挡剑之际,左手一圈,冷不防地又劈出一掌来,势道劲急,虎虎生风,但听“啪”一声脆响,徐望春的胸膛之上,便硬生生地应了这一掌去。
此掌司马通不过使出了六成功力,便已教徐望春霎时双足离了地,往后一个仰翻,狠狠的摔倒去了。徐望春倒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忽觉喉头一甜,吐出了大口鲜血。李穆见状双掌互击,率先喝彩。
司马通却是一愣,回剑冷笑道:“哼,原来你受过伤了。”
咏盈、香盈见状如何不急,齐声惊道:“三叔!”便欲双双奔上相扶。司马通当下一剑递出,挡住二女的去路。徐望春惊得脸色惨白,挣扎着起来喝道:“不得伤她们!”
司马通“嘿嘿”讥笑两声,提脚往他当胸跩去。徐望春此刻还哪经得起如此一脚,重重地“哼”了一声,立时又即躺倒于地,再也动弹不得。咏盈、香盈泪流满脸,向着司马通怒目而视。
司马通见二女有如瓮中抓鳖,眼下是擒是杀,全凭自己的一言,这番如此轻而易举,既能向大人交差,又可使李穆得报大仇,不禁大是欢喜、大是得意。心中想道:“接下来我只要将这莽汉一剑了结,再杀掉谢家的小孽种,取下她俩首级回京复命,这可便算得是将功补过了。实在妙极,实在妙极!”
他自视堂堂男儿,铁骨铮铮,不屑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两名少女动粗,一心准备带到了偏僻之所再杀,当下笑道:“这人是再救你们不得了,二位姑娘还是乖乖的随咱去罢。”
二女情急之下,豁出性命不要了,低头绕过挡在面前的长剑,直奔到了徐望春身旁,一左一右,伸手相扶,泪水汪汪的道:“三叔,三……三叔你……你可不要死啊!”
正此时,但听店门之外响起一个声音:“嘿嘿,好一个恃强凌弱、以众欺寡!羞也不羞!”
司马通闻言回头瞥去,店门之外围观人群甚众,一时倒瞧不出谁在说话。他转动着眼珠子,边往门外之人扫视一番,口中边叫道:“尊驾是哪位?何以藏头露尾的,不肯现身相见!”
那声音“呵呵”地笑了两声,回话道:“不现身相见的不就是鼠辈,譬如区区在下;光明正大站出了来的,倒也不一定是君子,譬如尊驾阁下!只不知阁下觉得在下的这番话,可有见地,可有道理呢?”
司马通一声喝道:“咄!你也不需躲在暗处大耍贫嘴,本大爷可没心思跟你耗着玩!咱习武之人,都是拳下见真章的,要有真本事,就拿来瞧瞧。多说何益?还是出来罢!”
他话音刚落,那声音又出来了:“嘿嘿,好,便受你这激将之法也罢!倘我这时不现身出来,还教你误以为本爷是无胆匪类了。”
司马通眉头微皱,目视门外,耳听八方,须臾,但见一名三十来岁汉子拨开了人群,越众迈出,昂首阔步地走将上来。
那汉中等身材,其貌不扬,右边的脸颊上还划了道疤。他一副有恃无恐之态,对一众守在中道的彪形大汉视若无睹,眼看着便擦身穿过众汉,施施然走到了司马通的跟前,抱拳说道:“这位老兄可否卖我一个人情,不跟他们为难了?”他礼数虽足,却是语气傲慢,一副骄容,哪有半分客气的意思?
此言一出,但听李穆在后面“呸”的一声,大开着喉咙,愤而骂道:“哪来的杂种?老子操你的祖宗十八代!杀了!快给我杀了他们,快快替我杀光他们!”
司马通心道:“原来还有个帮手的,只不知还有埋伏没有。”环视四周,不觉异动。转而瞧了徐望春一眼,见他也一面茫然的,似乎跟此妄人并不相识,心中更是奇怪,说道:“阁下到底是何人?叫在下不要跟他们为难,何以却又跟在下为难?”
那汉道:“在下姓郭,与他们素不相识,只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唉,不然,由得奸恶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目无法纪,四处行恶,这还得了的么?”
司马通道:“这就好笑了!阁下不明底细,何以一口咬定咱们不是?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位李兄的断腿,便是这厮做的好事。”
那姓郭的大汉哈哈大笑,向着司马通指着李穆道:“你跟这位仁兄是奸徒还是善类嘛,嘿嘿,一观相貌,便知八九。断腿之事,就当真这位兄弟所为,怕也是罪有应得的!”
司马通听他越说越不成话,不愿再跟他胡扯,面色一沉道:“那阁下便是存心捣局,要跟咱们过不去了?”
那姓郭的笑道:“不错,老子便是看不过你等蛮横,特消遣你等来的!呵呵呵呵!”
司马通心想己方人多,单论气势先是胜了,常人不明底细,平白无事,断不会豁了性命来强出头的。
他眼瞧着跟前之人,默默地寻思片刻,忽来了一声冷笑,道:“是么?我好言在先,是你不识趣,难道还真怕你不成!”手中长剑一指,闪身迎上。
那姓郭的手无寸刃,面对着如此精妙的剑法,惊讶之余,亦再不暇多想,急忙侧身躬背的,拼命往后挪步闪避。如此甚快直退到了账台前,他转身看到台上摆满了小酒坛,情急之下,随手捧起一个,便往司马通砸去。
司马通长剑一收,脚尖轻轻一点,后跃避过,微微冷笑道:“原来是个只会蛮打逞能的莽汉。”姓郭的道:“是否只懂蛮打,你丢了手中之剑,赤手空拳再斗便知。”
司马通不受他激,挥剑又再刺去。那姓郭的忙翻身越过了柜台,一下着地,竟顺手按住了蹲在台下发抖的掌柜。瞥见地上有根磨得发亮的扁担,心中一动,当下一把将那掌柜提将起来,发力推出,又在地上一滚,拾起了扁担,跳起身来便直往司马通捅去。司马通想也不想,顺手来招横剑封喉,杀掉了迎面扑上的掌柜,但他这么的分神,倒险些避不过那扁担突如其来的一击。
徐望春见这个姓郭的虽是帮手,但随便的便把那掌柜推去送死,行事却未免过狠!心底更是疑窦丛生,这到底是什么人?司马通一伙飞扬跋扈,眼看便知绝非善男信女,若是萍水相逢,可犯不着如此惹祸上身。
正疑惑间,但见那姓郭的持着扁担步步进逼。有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扁担虽是木质,胜在粗长坚硬,司马通不住扬剑,也只削得木屑四飞,一时无奈。旁边的彪形大汉这时纷纷拔剑围上。姓郭的斜眼瞥见,不顾一切进逼得更快。
司马通眼见便处于下风,要退到死角。那姓郭的正心下得意,加紧连捅数棍,只见那司马通侧头避过了最后一击,忽矮身窜上几步,举起右手,一把便抓着了扁担。
姓郭的大惊,原来扁担被那司马通这么一抓,登时不能递前半寸。臂力惊人,简直匪夷所思。
一刹变故下来,司马通又即稳居上风!但见他迈起步子,握住扁担大喝一声往前推出。
那姓郭的身子便不能自控,一个劲往后退,终于胸口反遭了扁担一击,“啊”的一声痛呼,身子仰天向后腾翻,直倒在地上。
司马通把扁担扔在一旁,持剑一步一步逼近,口中缓缓的道:“谅你这等浑人,也没这胆量在本爷面前撒野的,背后到底是谁替你撑的腰?若不直说,可休怪我这剑下不容情了!”
那姓郭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一双怒目盯着司马通,忙要挣扎起来。
徐望春这时早由二女搀扶着站起,他不欲看到司马通再滥杀无辜去,喝道:“快快住手!我与此人素不相识,就放他去罢!”司马通闻言果便站住,他瞥了徐望春一眼,笑道:“可惜兄弟受过重伤,未得尽愈,不然真正打上一场,才算不枉了。”
司马通方说完这话,又听得门外的一个声音响起:“哈哈,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就怕说得不是真心话罢!”司马通闻声一愕,眼睛一斜往大门处瞧去,但见外头又缓缓踱进来一位二十四、五年纪的青年公子。此人面如冠玉,衣饰华贵,英姿飒飒,边走边摇着手中折扇。
那姓郭的乘机一下弹跳而起,退了几步,毕恭毕敬站在那青年公子身后。司马通与那李穆对望一眼,都是默不作声。
姓郭的汉子在那青年公子耳边说道:“小人无能,请公子爷恕罪!”
那青年公子听罢朗声笑道:“不对,不对!要说无能,当数眼前这位仁兄罢!”说着往司马通一指,又道:“本公子方才便在对面茶馆二楼,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此人不过是使诈取胜,实在胜之不武!唉,不堪啊,实在不堪!”
明眼之人都看出那姓郭的输在技不如人,那青年公子方才一番话,实脱不了强词夺理之嫌。奇怪连那司马通都只按捺着不作声,负手于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那青年公子又道:“别的不说,这位仁兄白日行凶却是人皆可见,官府查究起来,恐怕也麻烦不少呢!阁下眼内倘若还有皇法的话,依我看,还是三十六计……”姓郭的急忙从旁附和,接道:“……走为上计!”
司马通神情傲然,仰首说道:“咱们奉命办事,公子还是行个方便罢!”
那青年公子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奉不奉命又与我何干?本公子只要知道阁下到底是走,还是不走!”摇着扇走过他身旁,在他耳边又道:“咄咄逼人,岂是君子所为,阁下想也是老江湖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浅显的道理,该不会还要本公子来教罢?哈哈!”
司马通面上陡增不悦之色,沉默相对,僵持了一阵,淡然道:“公子多管闲事,可要好自为之。”一拂袖,迈步便行。那李穆一掌拍在轮椅上,恨恨地叫道:“呸!走不得!这一口恶气,老子如何咽不下去!”
司马通一言不发,领了李穆及一众随从大汉,飘然离去。
那青年公子走上几步,向着咏盈、香盈二女一揖作礼,笑吟吟地道:“小生有礼,可教两位姑娘受惊了。”那姓郭的笑道:“在下姓郭,贱名振汉,未请教几位?”又道:“这是我家公子,人称‘六少爷’便是。”
香盈闻言奇道:“六少爷?就是排行第六么?”那青年公子六少爷却不置可否,只微笑着道:“姑娘说是,那自然便是了。”徐望春瞧了香盈一眼道:“不要多嘴!”香盈伸了小舌,不再言语。
徐望春抱拳道:“在下姓徐,她俩是在下的妹子。方才多得两位解围,在此谢过了。”那六少爷也不向徐望春还礼,只对二女说道:“原来是两位徐姑娘!寒舍就在左近,若不嫌弃,不如到舍下稍事歇息,好让本公子一尽地主之谊。”
咏盈、香盈不知如何应答,只瞧了瞧徐望春。六少爷眼珠子一转,忙转向徐望春道:“路见不平,原当拔刀相助。徐爷有何用得着本公子的地方,但说无妨。”徐望春见这里发生命案,想已惊动官衙,实不宜久留。当下又抱拳谢过,说道不必,带着二女从后门离开。
那六少爷好生失望,怅然跟出几步。郭振汉一把拉他,在耳边说了几句。那六少爷叹了口气,轻轻摇过头,便也回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