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燕子打窗前掠过,自由翱翔在天底下,我目随它逐渐变成淡蓝远空中的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能再见。视野渐渐迷糊,疲倦占据了逃离妈妈的兴奋,不知不觉在这肮脏局促的火车中睡着了。睡梦中被碰了一下,到我觉察钱包不翼而飞时,那偷钱包的毛贼已准备下车。嘿,可惜他今天“所偷非人”,我飞快写了张字条,挤下车追上他,擦肩而过时把那厮兜里的东西一掏而空,并留下我的箴言以作纪念。那大笨个还乐呵呵死劲往前赶。正在得意时,身后的铁家伙开动了。“喂!等等!”我大喊大叫,拔腿狂追,那冷冰冰的铁家伙还是毫不留情地轰隆而去。天啊,我的行李全在上面!天色已晚,又不知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一下子蔫了。若有人一直在旁观我,他肯定可以清楚明白地理解什么是“得意洋洋”,“气急败坏”和“丧家之犬”。还真倒觉得有人盯着我,目光犀利而冰冷,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探身在一口千年古井上,我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去,那感觉却消失了,只见到一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冲着我嘻嘻笑。笑什么笑,白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罢,憼恶惩奸总要付点代价。想着那小偷兴高采烈地对头儿说,“今天大丰收啊!”结果掏出“班门弄斧”四个大字,我哈哈大笑起来。若真有人仍在旁观我,说不定会马上报警,以免我疯症加重,持刀砍人。走着碰见个警察,想起兜里还有些不义之财,干脆就交给他处理。一掏口袋,我脸色马上发青了,我只掏出了一张纸条,上书:“竖子应洁身自爱,岂可干此鼠窃狗盗之勾当!”。字是繁体的,相当漂亮的瘦金书。我盯着纸条整整发了十分钟呆,直至那警察问有什么可以帮忙。警察帮忙就免了,他一查到我未满十八岁,还不把我送回家!
我赶紧走开,像只瞎眼蝙蝠乱走了一气。天色越发昏暗,真倒的八辈子霉,还下起雨来。我沿着街道一溜小跑,屋漏偏逢连夜雨,竟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幸而,在老天爷从饮泣变到失声痛哭之前,终于见到一个救命屋檐!那是间古屋,从门前一对气宇轩昂的石狮和朱漆已剥落的大门,可以想象出它当年的风光。等了半晌,老天爷越发哭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天下人都跟他一样变成泪人儿,屋檐已不顶什么用。我不想变成泪人,找出根铁线把锁捅开,直奔大堂,满院落的修竹在风雨中哗哗作响。我边跑边想,万一给主人撞破,就扮可怜,凭本人无邪的外表应可以骗一骗。主楼非常气派,楼高三层。推门进入大堂一刹那,天简直像被捅破了一样,外面一片萧杀,屋里的阴冷使我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屋里竟然没有电,伸手周围摸摸,感觉纤尘不染,又不象荒屋。借着闪电,我在漆黑的屋里找到张长椅坐下,就不敢乱转了,一怕摔着,二怕转出只鬼来。一坐下,疲倦马上浮头,并压倒了饥饿与担心,睡眠漆黑一团,当头罩下。不知睡了多久,在雨啸雷鸣中迷迷糊糊听到凄厉的叫声“月儿,出来见我!出来见我!”,继而是狂笑(或是恸哭,分不清)。出走,失窃,雷雨,鬼屋,正是惊栗小说的情节,疯子当然必不可少,谁知道是幻是真。我稀里糊涂地又睡去,以为第二天起来我必定还安然无恙地躺在火车上。
翌日醒来,果然无恙,只是并不在火车上。我十分失望,在原处坐了半刻,发觉我昨夜的卧榻原来是张手工造型都非常精美的红木长椅,不过很有些年岁了,靠背上还模模糊糊刻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繁体字:“松儿在此一睡。”我突然想到我是不会再回这间鬼气森森的屋里来,何不参观一下再走?屋子非常之大,摆设都是明清时的风格,收缀得很整洁。一楼是大堂,二楼有许多房间,通往三楼的门被锁住了,我费了些时间仍没打开锁,就在胃强烈的敦促下走了。二楼一间雅房里挂了幅精描细画的工笔人物画,画了个清装女子,长发如瀑,这不奇怪,怪就怪在这女子非常面善,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下到大堂时发觉,原来大堂中也挂了几幅大的清装画像,画像里的人想必是屋主的先人。我的胃又一次击鼓抗议,我无心细看,草草看了眼就走了。非常古怪的是,屋里到处都挂着镜子,想必主人是个自恋狂,时时想着要照镜子;又或是卖镜子的,而镜子又卖不出去,不想浪费,只好满屋里挂着。我非常讨厌照镜子,因为妈妈经常说“找面镜子照照你不修篇幅的熊样”,这下好了,找都不用找了。
据说哭有利于调节人的情绪,看来对老天爷也一样,我从鬼屋里出来,发觉空气无比清新,万里晴天。一个大婶挑着菜经过,瞧见我出来,突然小跑起来,终于见到个人,我连忙追上去拽住她,“阿姨,请问……”那大婶却回头看地下,我跟着看去,见到两个长长的影子。我马上醒悟过来,我长得高且瘦,头发蓬松,脸色苍白,又从这样一间屋子里出来,忙说:“有影,有影,我是人。”她怀疑地看着我,“你住那?”“不,朋友家,借住一晚。”她更害怕了,“我住了几十年,都未见过那屋有人住,听说那屋里一直闹鬼。你,你见鬼吧?”说完飞似的走了。没人住?那屋子怎会那么干净?我目瞪口呆,顿时觉得汗毛倒竖。后来又想就算有鬼,也不见得是只恶鬼,起码雷电交加之际还收留我一夜,也没害我嘛,换成人的话还更难说。反正我就住一晚,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