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电,又找不到蜡烛,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我挑了那挂着清装女子画像的房间躺下,因为那床最大、最舒服。可是睡眠就如难求的女子,你越想方设法去追求她,她越不理你。我眼睁睁躺了半天,睡女神仍闭门不见。往窗外望去,只见一棵半残的梧桐零星地飘着落叶,一轮将圆未圆的皓月挂于树梢,快中秋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举起一只手,向地上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我动一下,那影子也动一下。我凝神不动,影子也不动,屋里再没别的东西在动。我突然感到孤独,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独——孤独原来就是没人理你,无事可干,又睡不着觉的感觉。
“你,是不是打算整晚就这样一直举着一只手?”突然一把声音传来打碎了孤寂。鬼来了!这情节是预料之内的,我倒不害怕,只是没心情理它。况且,我躺得很舒服,不愿意起来,也想不出它凭什么要我起来。我继续看着我的手在地上的影子。半晌,那鬼悠然叹了口气,“半天也不动,看来是个死人。行行好心,拖出去埋掉算了。”然后我听到移凳子的声音,我突然想到鬼要捉弄一个人,可是易如反掌之事!还是不要惹它为妙!我连忙坐起来大叫:“谁说我是死人?”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黑影坐在阴暗处,看不清容貌。月光这时转了个方向,恰好照在我脸上。
“又是你?”
“是我又怎样?”嘴上虽硬,脊背却感到发凉,原来他昨晚已在了,我却浑然不知。
“你认识我吗?”鬼问。
“鬼才认识你!”我不禁有点气恼,这里连鬼讲话都怪怪的。
“你既然不认识我,为甚睡我卧榻之上?”
倒是,我也自觉理亏,“你屋子这么大,多睡个人也没关系吧。积点功德,来世投个好胎嘛。
“我为何要投胎?”
“不投胎,一个人守这空空的大屋子,多凄凉,那有什么好?”
“你可曾与人有约?”顿了好一会,鬼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当然有!”我莫名其妙。
“难道你约之人未到,你就离去?”
原来如此!
“过了时间,那就可以走啦,谁叫她迟到!”
“山盟海誓也抛诸脑后?
“唉呀,她若守约,早来啦!”
“我定会等到要等之人,”鬼的语气变得轻快,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她来了。”
“那要恭喜你啦!”我心里在嘀咕,人家是人,你是鬼,等到又能怎样?
“以前这里,住了二十多口人,每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鬼突然幽幽地说。
“发生过什么事?怎么剩下你一个守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语气突然冰冷。
“因为我是你朋友呀,睡君之床,担君之忧嘛。”我答道,并暗暗为自己的回答自鸣得意。
“我不需要朋友。”
“没有朋友那多孤独!”
“朋友!朋友能伴你几时?深宵无眠,孤枕独对,本已够难受,再追思往日相处之快乐,更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沦落皇孙比之贫户更觉贫困的煎熬。既注定捱穷,当初不富贵还好。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可是,沦落皇孙起码也富贵过呀,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嘛!”
“小兄弟,穷人一生没有过过好日子,不知穷日子的悲苦,或还会快乐。让你风光一日,再享受漫长的穷困,二者谁更快乐?”
“那你快乐不?”我撇撇嘴,反问。
“唯有永恒,方能快乐。”
永恒,什么东西能永恒?真的不永恒就宁可不拥有吗?我不禁沉默了。
虽说人鬼殊途,但那鬼与我却十分投契,一直相聊至夜深。聊着聊着,周公渐渐对我大开城门,苦苦诱降,竟不知怎样就睡着了,翌日醒来,鬼已不见踪影,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