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繁华在扬州。
连日来的奔波,从未出过梅谷的花溅泪终于到了扬州。已是傍晚时分,扬州城内却灯火如昼,喧哗之声犹胜白日。改作男装的花溅泪与萧雨飞并马而行,当真一对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人、可心也换了男装远远地跟在后面。
萧雨飞道:“语儿,你怎么了?马上就要到我家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花溅泪低头道:“云飘,你先回去吧,我想先找个客栈住下。”
“为什么?”萧雨飞道:“你怕我爹是不是?你又聪明又体贴,我爹一定会喜欢你的。而且我爹虽是你师叔,你却已是宫主,他不会为难你。”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见他,”花溅泪道:“若师叔他不应允,看在我这师侄将接任幻月宫主之位的份上,却又不得不以贵宾之礼待我,那我只有更增难堪。你先回去,我在外住下,等你们谈好了,你再来接我去拜见师叔好么?”萧雨飞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不过,语儿,你放心,不管我爹是否应允,我都不会忘记我对你许下的诺言。”萧雨飞离家一月有余,此时回到家中,又是携美归来,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担忧。
管家萧石已闻讯前来迎接。他是一个怪人,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却深得萧威海的宠信,名虽主仆,实如兄弟。萧威海喜欢萧石,因为他认为男人就该象萧石这样沉着冷静才有男儿本色。而萧雨飞却太活泼,太刁钻,已十八岁了却还是一幅小孩心性,不够成熟,让他担心,而有时儿子又太固执,脾气太倔强,又让他觉得儿子的确已长大了,离他这个父亲已越来越远了。
萧雨飞也很喜欢萧石,萧石膝下无子,止有一女,故从小就待他象亲生儿子一般,而且他对他总是慈祥温和,不似父亲那般常令他心生畏惧。此时一见到萧石,早已笑着扑了上去,拉着他的手,笑道:“石叔,我回来了。”萧石也欢喜地道:“公子,你回来了,老爷天天都念着你呢!快去换过衣服,老爷在书房里等你呢!”
萧雨飞应了一声,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停当,这才向书房走去。
萧威海正在书房看书。萧雨飞走进屋去,恭敬地躬身道:“爹!”在父亲面前,他总感到压抑,虽然父亲对他疼爱有加,但从小对他管教极严,让他在亲近之余又有着一种敬畏。
萧威海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儿子总是儿子,虽然他有些性格自己不喜欢,但这儿子无疑是孝顺的,而且在武功、文才方面无一不出类拔萃,他很满意。父子分别了一月有余,萧威海此时心情十分好,温和地道:“飘儿,来,到爹身边来坐下。”他拉着儿子的手细细打量了儿子一回,笑道:“好,才出去闯荡了这么一回,看上去似乎就成熟多了。”
萧雨飞道:“爹,你交给孩儿的事孩儿已办妥了。”萧威海满意地道:“嗯,很好。见到你师伯、伯母与师兄师妹们没有?”
萧雨飞道:“见到了。只有大师兄外出未归,未曾见到。”萧威海道:“你此行可遇到什么麻烦没有?”萧雨飞道:“遇到了,麻烦还不小。我不明白,我此行可说是很隐秘,可聚雄会是怎么知道的?”将马家四蜂之事与有人夜探冷香宫之事说了一遍。
“哦?”萧威海沉思道:“马家四蜂之事且不说,这夜探冷香宫之人是谁呢?此人武功如此之高,莫非就是逼死了马家四蜂的谢谨蜂?”
萧雨飞道:“孩儿也有此想法,但尚不敢确定。”
萧威海目中露出一丝笑意,道:“嗯,好。你此行爹很满意。你先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再和爹细细讲讲你此行的情形。”
萧雨飞口中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萧威海看着他,道:“怎么,还有什么事么?”
萧雨飞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去:“孩儿——”
萧威海不悦地道:“有话就讲,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象什么样子!”
萧雨飞低声道:“爹,孩儿——孩儿想与月小姐解除婚约!”他的声音不大,但萧威海却听得很分明。他皱了皱眉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萧雨飞抬起头来,道:“爹,孩儿已十八岁了,这退婚之事再拖延不得。”萧威海想了想道:“你为什么总不喜欢这门亲事?丽人这孩子我见过,温柔娴淑,多才多艺,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江南第一美人,月家又与咱们萧家是世交,得妻如此,你还有何不满意?”
萧雨飞道:“爹,各人有各人的缘份,我今生与月小姐无缘。我与她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能够结为夫妇共渡一生?”
萧威海道:“无缘?你从来行事都是干脆利落,直来直往,从不信什么命运缘份之类的东西。你倒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雨飞道:“反正孩儿不喜欢月小姐,孩儿要立刻与她解除婚约。”
萧威海道:“为什么?月小姐哪一点配不上你?”
萧雨飞道:“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就好比燕窝鱼翅,虽是珍奇美味,却未必能对每个人的胃口。爹,孩子不喜欢月小姐,你就答应我去退亲吧,也免得将来误了月小姐和孩儿两个人的终身。”
萧威海为难地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来踱去,沉思良久,才道:“不行,我不答应。你现在从未见过她,自然没有感情,可你只要见了她,与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就一定会喜欢她。退亲之事,再也休提。”
萧雨飞急道:“爹,孩儿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她。这婚事孩儿是一定要退,你就不要勉强孩儿了!”
萧威海蓦地回头,沉声道:“为什么?”
萧雨飞垂下头去,轻轻道:“因为——孩儿心中已经有人了?”他说得很轻、很慢,却很坚定,还带着一丝幸福与自豪。
萧威海神情一怔,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雨飞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父亲,清晰有力地道:“孩儿心中已经有人了。绝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女子。所以,孩儿一定要退亲。”
萧威海脸色微变,道:“你竟然——爹叫你出去一次,是叫你去办一件大事,你竟会——天下武林谁不知江南第一美人是我萧威海未来的儿媳妇,所以月小姐虽然艳名远播,却是谁也不敢上门提亲。现在,你却另有所爱,要她未过门就先做弃妇,你怎可如此无情无义?”
萧雨飞道:“我从未对她有情,又怎能称得上无情?我从未对她有义,又怎能说得上无义?正因为我想对她负责,才想早日退亲。她清清白白的还可另觅佳偶。”
萧威海道:“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不是容貌武功,而是名节。何况她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女子?她未过门就被夫家抛弃,以后叫她怎么做人?你订亲八年却突然退亲,置她于尴尬之地不顾,这太不公平。”
萧雨飞道:“可我纵然娶了她,心中却念着别的女子,她难道就快乐了?这样对她就公平了?就有情有义了?”
萧威海一愣,却坚定地道:“你不用再说了,退亲之事我绝不答应。”
萧雨飞道:“孩儿知道爹是通情达理的,不会逼着孩儿娶一个孩儿并不喜欢的人为妻,不会让咱们三个后辈痛苦终身。”
萧威海缓缓道:“若我真的不答应呢?”
萧雨飞低下头去,却断然地道:“如果爹真的不答应,那就恕孩儿不孝!孩儿已经下决心要退亲了,爹若不肯,孩儿宁可终生不娶,上少林寺出家为僧。”
萧威海勃然大怒,“啪”地一掌掴在他脸上:“你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是在威胁爹么?”
萧雨飞“扑”地跪下,亢声道:“孩儿岂敢!孩儿只求爹为孩儿一生幸福着想,成全孩儿这最大的心愿。”
萧威海长叹一声,道:“不行,这门亲事退不得。飘儿,你先起来,听爹这一次吧!”
萧雨飞不动,道:“爹若不应允,孩儿就绝不起来。”
萧威海沉声道:“你,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爹作对了。”
萧雨飞望着父亲,目中满是哀求之意,又夹着一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孩儿不敢和爹作对。只是爹,婚姻之事可是孩儿的终生大事,你就成全孩儿吧!”
萧威海咬了咬牙,道:“不行,退亲之事,非同一般。无故退亲,月家岂肯善罢甘休?你快起来,我不许你这样!堂堂七尺男儿岂可有如此无赖行径?”他厉声道:“听见没有?起来!”若在平时,他如此厉声训斥,萧雨飞一定会惶恐畏惧,立时照办,此时他虽心头一凛,却一动不动。
萧威海气往上冲,冷笑道:“十八年了,今日我才知道我含辛茹苦养出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孝的孽障!你居然用这来要胁我,好,你竟不起来就这么跪着吧,我看你能倔到几时!”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走出房来,仍然忧怒难消。
萧石走上前来,低声道:“老爷,公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你若不答应,他真的会跪死也不起来,老爷!”
萧威海闻言怒气更盛,道:“他有他的倔脾气,我也有我的怪脾气,岂有父亲被儿子胁迫的道理?”
萧石道:“可是老爷,这不是父子斗脾气的时候。公子他也许有些任性,但他委实也没有错啊!想当初,老爷你不也——公子这么做,倒说明他用情专一,正和老爷一脉相承。老爷,公子刚回来,你还是让他先起来再说吧!”
提到往事,萧威海的怒意顿时全化作了忧虑,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心中又何尝不明白?我也是过来人了,我这么做也自有我不得已的苦衷。那年我三十岁寿辰之时,月几圆带着他的一双儿女来向我贺寿,当着天下豪杰的面愿与我结成亲家,我一来不便拒绝,二来也确实喜欢丽人那孩子,就一口答应了,如今又怎好反悔?想当初,师父已答应月老夫人将绿珠许给月几明,不管我与绿珠如何恳求,她也咬牙不肯退亲,大约也是这个道理了。冷香宫中佳丽如云,飘儿看中的女子必是冷香宫中人,若一退亲,更是惹天下人耻笑。秋儿还未正式继位,宫中就出了这种事,她岂不为难?唉,早知如此,这次就不该让他去梅谷。谁想到他初次出门,在这种大事上竟会如此拿捏不定!”
萧石道:“公子一向不满老爷早早就为他订下亲事,心中根本没有自己已有妻室的念头,他从未出过远门,没有见过什么美女娇娃,突然置身冷香宫中,美色当前,自然难免动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萧威海道:“那依你之见如何?”萧石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用向月家退亲,也全了公子心意。”
萧威海猛然醒悟过来,道:“你是说让飘儿娶丽人为妻,再娶他所相中的女子为妾?”
萧石道:“这是唯一可两全的办法。男子三妻四妾本也平常。而月小姐品行娴淑,必也能够和睦相处。”
萧威海摇头道:“不,萧石,你还不太了解飘儿的性情。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一向做事说一不二,十分决绝,在这种大事上更不会取中庸之道。不知为何,他对这门亲事极其反感,现在又有了他自己选中的意中人,他要么退亲,要么出家为僧,总之是决不会同时与两个女人成亲,更不用说让他所爱之人为妾!”
萧石道:“老爷说的是。还是老爷对公子的脾气摸得透些。只是,那老爷该怎么办呢?”萧威海满脸忧虑,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