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盛会
作者:冷香暗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178

暮色悄临,笼罩着这黄山脚下的小镇。

镇并不大,约住有两三百户人家。并不宽敞却很洁净的石板路纵横交错。

现在,镇上所有的客栈都已住满。只因再过两天,便是天下武林人人都敬仰的宋问心的寿辰,也是各大门派五年一逢的盛会。各门派各帮会的人都已涌到了黄山。

尽管天已黑了,各大酒楼却是杯盘交错之声不断传来。各条大街都灯火辉煌,照得青石板路隐隐生光。只有几家客栈例外,除了店门口,院内灯火全熄,没有半点响动。这便是武当、少林、华山等门派所住的客栈了。名门正派果然与众不同。

“得,得得”,又是几匹马驶进了小镇,想是又有人连夜赶来了。

小镇外,黄山脚,一排竹篱,数丛蔷薇,环绕着三五间茅舍。

屋中虽只一盏桐油灯,在无边夜幕之中看来,已是十分明亮。一位农家老汉刚刚吃过晚饭,坐在院中门槛上,惬意地抽着烟斗。

萧雨飞和花溅泪走了过来,向那老汉行了一礼,请求借宿一晚。

老汉慌忙站了起来,道:“老汉虽不富足,自女儿嫁后,几间空房倒是有的。只是简陋得很,让二位见笑了。”

朴实和蔼的农家老妇端上了几碟新鲜的小菜与一碟腊肠。乡间的高梁烧酒虽非上等美酒,却也很是爽口。

萧雨飞道:“老人家何不也来饮上几杯?”

老汉脸上浮起慈祥的笑容,道:“老汉素来不喜欢喝酒。”

萧雨飞望着墙角那几坛酒,奇道:“哦,那老丈家中备这么多酒干什么?请客么?”

老汉的笑容消失了,道:“那是一位大爷叫老汉买的。”

萧雨飞道:“那位大爷是什么人?”

老汉道:“跟公子一样,是上午来借宿的。听说也是来给天都峰上那位活神仙拜寿的。我们这一带的农户都曾受过那位活神仙的恩惠,所以相约好了,只要是来给她老人家祝寿的要借宿,一定要好好招待。老汉从不饮酒,所以不曾备酒,那位大爷说今晚要去接一位朋友,叫老汉今晚一定得给他准备几坛好酒。”

萧雨飞道:“听老丈口气,那位大爷莫非对老人家有什么不敬么?”

老汉低声道:“不瞒二位说,这位大爷倒的确厉害,今上午,老汉稍有迟疑,他只用手拍了一下院门口那块石头,那石头就碎成一片片的。可把老汉吓坏了,只得马上去给他买酒。老汉见公子彬彬有礼,心下欢喜,就私下舀了一点给公子尝尝。”

花溅泪低声道:“云飘,此人一掌碎石,想来功夫不错。虽然未免有点卖弄,却也并非恶人,倒也未曾赖这老丈的酒钱。此次来祝寿的都是江湖中有头脸的人物,咱们不可意气行事,招惹是非。”

萧雨飞道:“我明白。来这的人都是名门正派子弟,我不会去招惹他们。明儿一早我们就上天都峰去。”

花溅泪道:“也好。师太喜欢清静,只在天都峰上搭了几间木屋,她的寿宴历来都在山下举行。我们先上去拜见她老人家,再陪她一同下来也好。”

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喂,老头儿,酒买好了么?”又笑道:“蝶妹,就是这里了。镇上客栈都住满了,你先将就些。”

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蝴蝶般美丽活泼的华衣女子。

那青衫人一进门,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道:“萧雨飞,你怎么在这里?”

萧雨飞笑道:“程少侠,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程傲然眼珠子一转,笑道:“哦,这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啊!”随即转过头去,对身后女子道:“蝶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就是上次我提到过的那位萧雨飞萧公子,这位姑娘么——我可不清楚了。”

又对萧雨飞道:“萧兄,不瞒你说,这位便是雪山派掌门的掌珠孟蝶衣孟姑娘。我们的师父同门明日就到了,雪掌门和我师父有些不和,今晚我们在此相会,还请萧兄守口如瓶,不要走漏了风声。”

萧雨飞道:“你放心,我这人有个毛病,记性不太好,明日一早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蝶衣神态倨傲,从一见门,目光就四下扫个不停,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似嫌这农家太过简陋。后来眼光落在花溅泪脸上,停留了许久都不愿离开。

花溅泪给她瞧得不好意思,就微微一笑,道:“程少侠好,孟姐姐好。”

孟蝶衣道:“请教妹妹芳名?”

花溅泪道:“我姓花,花溅泪。”

孟蝶衣道:“花溅泪?这,恐怕不是你的真名吧?”

花溅泪道:“名字只是一个称谓,我本无名小卒,用真名和假名都没有关系。”

孟蝶衣笑道:“谁说你是无名小卒?你这名字如今在江湖上可响得很了。”说罢看了萧雨飞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大家都在说,是什么人居然让江南第一美人都一败涂地——”

花溅泪脸色微微一变,心下一沉。她早知萧雨飞退亲之事必将闹得满城风雨,引来无数人的非议,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如今首次听人当面提起,想到从今往后会有无数类似的尴尬场面,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萧雨飞放下酒杯,道:“语儿,今天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咱们就不打扰程少侠和孟姑娘了,先去歇息了吧。”

夜半。月儿不见踪影,惟有星光照野。

连日的奔波已使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

却有一条人影从田野中掠来,在茅舍外的蔷薇丛中站定。来人穿的是一身银衣,脸上的神表古怪而复杂,眼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郁色。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也不知过了多久,露已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衫,他仍是徘徊着不肯离去。末了,他苦笑一下,喃喃低语道:“唉,俗话说得不错,单相思,单相思,万万也不值一文钱——”

远处传来一声鸡啼,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只见银光闪动,他矫健的身影已溶入了茫茫夜雾之中。他已似影子般跟上了花溅泪,所求却不多,只是想远远地看上她一眼,悄悄地保护她,默默咀嚼相思的甘苦。

花溅泪一觉醒来,天早已亮了。

她出得房来,只见萧雨飞正在院中观赏那丛带露的蔷薇。而程傲然与孟蝶衣早已离开,不由心中稍安。

两人携着手,往镇上而去。

此时镇上十分热闹。消息灵通的商贩早已从四面八方赶来,沿街搭了许多临时的店铺。整个镇上人声鼎沸。

街上往来的人很杂,他们几乎都不认识。忽然,一个蓝衫少年引起了花溅泪的注意。这少年看上去沉稳而俊逸,一股英气勃勃溢出,使他犹如人中龙凤,分外引人注目。

花溅泪的眼睛亮了,忙拉着萧雨飞跟了上去。

蓝衫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不慌不忙地进了一家酒楼。花溅泪也跟了上去。

酒楼上人很多,两人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要了一碟粽子和几样小菜。花溅泪剥了一个粽子,一边蘸着红糖吃,一边悄悄看那蓝衫少年。

那少年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悠闲得很。

萧雨飞道:“喂,语儿,咱们跟着他干什么?你认识他?”

花溅泪低声笑道:“嘘,小声点。我和他岂止是认识?简直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在草丛里打过滚,在一个碗里吃过饭——”

话未说完,却见萧雨飞一捋袖子站了起来。

花溅泪奇道:“你要干什么?”

萧雨飞道:“找他打架去!”

花溅泪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我一不小心打翻了一缸醋了!呆头鹅,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我大哥李思卿啊!”

萧雨飞放下袖子,坐回椅中,笑道:“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怄我,就配合你一下而已。我说呢,你对我都是如此爱理不理,还会对谁那么好。既是大师兄到了,咱们就该过去打个招呼才是。”

花溅泪道:“大哥最喜欢结交朋友,整日出门在外,常常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从我十岁那年,爹要我蒙面起,他就没有见过我的真面目了。现在他肯定不会认出我来的。我想和他开个玩笑,他一向最喜欢我,谅来不会怪我。不过,这个玩笑有你在就开不起来了。听说黄山特产一种相思鸟,请你先上山去帮我捉一对玩儿,等会儿我到苦竹溪找你,咱们再一同上山去。”

萧雨飞道:“有了大哥,就不要师兄了么?不行,我要看看你倒底在搞什么鬼。”

花溅泪剥下一个粽子,蘸满红糖,一下子全喂进他嘴里,笑道:“快塞住你的嘴!你不许在旁边偷看,马上上山给我捉鸟去,我再做个荷包奖你。不然我三天不同你讲话。”

萧雨飞苦着脸道:“你如此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看来不走也是不行的了。唉,想不到我萧雨飞的骨头也会这般软。”

萧雨飞走后不久,李思卿也已酒足饭饱,叫道:“小二,结帐。”

店小二跑过来陪笑道:“客官这顿饭一共是五钱银子。”

李思卿随手从腰间的香袋中取出一锭碎银,道:“不用找了。”

店小二眉开眼笑,接过了银子。却听有人叫道:“慢!”

花溅泪走了过来,向李思卿道:“这位公子,请把这香袋还于小女子好么?”

李思卿怔了一怔,道:“这位姑娘,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花溅泪的神情显得十分紧张而恐惧,怯生生地道:“公子,你抢了小女子的香袋,叫小女子回家如何交待?请公子发发慈悲,把香袋还与小女子吧!”

李思卿皱了皱眉:“这位姑娘认错人了吧?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何曾抢过你的香袋?”

花溅泪咬着嘴唇道:“可公子这香袋确是小女子之物。公子若非抢我香袋之人,这香袋又怎会在公子身上?”

此时,楼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已投注在了二人身上,已有好事的人围了过来。

李思卿有些发窘,道:“姑娘之言有何凭据?”

花溅泪道:“这袋子乃小女子亲手绣制,小女子可说出它的特征,公子说这袋子是你的,你可否也说出它的特征?”

李思卿脸一红:“在下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此等小事怎会留心?何况这香袋本是在下三妹所赠,在下未曾留心过。”

花溅泪道:“这可奇了,这香袋竟是公子随身之物,公子怎会连它有什么特征都不知道?这袋子上面各有一枝梅花,用三种绣法绣着三种不同姿态的梅花。这袋角丝穗是用鹦哥绿丝线所编成,用了四股丝线,长二寸五。香袋长一尺,宽四寸五。”

李思卿低头一看,果然如此,不由涨红了脸,道:“姑娘这是存心为难在下。在下不想和你计较,失陪。”

说罢起身要走,花溅泪叫道:“公子慢走,快将这香袋还与小女子,否则小女子回家无法交待。”

李思卿道:“姑娘休要恶意栽赃,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想要这香袋直说好了,在下可送与你,你又何苦冤枉在下?你且说说这袋中有多少银两?”

花溅泪道:“这——”

李思卿道:“这袋子若是你之物,你又怎会连袋中所装银两有多少都不知道?”

花溅泪道:“这袋中本已二百两银子,只是被你抢去多时了,现在叫我如何猜得?”

李思卿微怒道:“姑娘休得胡搅蛮缠,在下还有事,失陪了。”

转身又欲走,一白衣美妇已挡住了他的去路,冷笑道:“看阁下外表倒是生得唇红齿白,人模狗样,却连一个弱女子的钱袋都要抢,简直比那些下五门的小贼还不如!”一面对花溅泪道:“姑娘莫急,今日我替你做主。”

李思卿怒道:“这位夫人也相信她的胡言乱语么?”

白衣美妇冷笑道:“胡言乱语?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辩不清是非。这件事我在旁已看得很清楚。”

花溅泪拉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道:“夫人,你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白衣美妇道:“嗯,你放心。”她看着李思卿,满脸鄙夷之色:“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你还想赖么?识相的,快把袋子还于她。在这黄山脚下,我就不教训你了,免得扰了大家伙儿的清静。”

李思卿怒道:“你——”转向花溅泪:“你竟这样栽赃我!”冲动之下一掌拍出。

花溅泪惊叫一声,似已无力躲避。只见眼前一花,白衣美妇已挡在他身前,喝道:“你明知她不会武功,想杀人灭口么?”

李思卿呆了一呆:“什么,她不是武林中人?”

白衣美妇道:“你抢她钱袋时应该就已试过,此时又何必故作不知?真是奸诈之徒。”她容貌秀美,脾气却是暴燥,一怒之下,什么“小贼”、“奸徒”之类的骂不绝口。

李思卿本不善言辞,更不便出手,直气得跳脚,道:“夫人休得恶语相向。在下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不过这姑娘无故栽赃于我必是受人指使而来,在下一定要问个明白,请夫人让开。”

白衣美妇冷笑道:“哼,笑话!”她手腕一翻,猛地抓向李思卿腰间的香袋,出手之快,快如闪电。

李思卿避得更快,一闪身,人已滑后七尺,叫道:“既然夫人偏听偏信,一再相逼,请恕在下载我礼了。”双掌一错,向白衣美妇攻去。

白衣美妇双手笼在袖中,长袖轻拂,已将这一掌化开,袖风之中隐隐带出一股阴寒之气。

李思卿收掌道:“夫人莫不是雪山派掌门雪老前辈?”

白衣美妇傲然道:“不错。怎么,怕了?我也不和你小贼一般见识,你把钱袋交还给这姑娘便了。”

李思卿尚未答话,楼梯口却有人大笑道:“堂堂雪山派掌门雪飞飞竟向一个后生晚辈下手,岂不让人笑话?”大笑声中,踏进一个威猛的青衣中年人。

雪飞飞淡淡扫了来人一眼,道:“风残云,你不去找你的宝贝徒儿,到这里来管我的闲事干什么?”

“不是来管你的闲事,我是专程来找你,”风残去笑道:“我的徒儿在哪里,这得问你雪掌门的宝贝女儿呀!”

雪飞飞怒道:“你的徒儿拐走了我的女儿,这帐等会儿再同你算。”

风残云道:“他二人是两厢情愿,怎能说得上‘拐走’二字?何况他二人虽在一起,倒底是谁拐走谁还未可知呢!”

雪飞飞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又移向了李思卿。

李思卿却向风残云道:“风掌门,你来得正好,晚辈遇上了件麻烦事,还烦风掌门为晚辈澄清。”

风残云这才注意到和雪飞飞交手的李思卿,笑道:“哦,原来是你,你怎么同雪掌门交起手来了?出了什么事?”

雪飞飞道:“风残云,原来又是你的老相识。你身边怎么尽出些卑鄙无耻之徒?”

风残云道:“雪掌门,你骂我倒也罢了,这几十年我早习惯了。可你把冷香宫李啸天李大侠的长公子也骂作卑鄙无耻之徒,有点过了吧?”

雪飞飞道:“你说什么,他是李啸天的儿子?”

风残云道:“原来你不认识他。难怪居然会和他交起手来。他便是李啸天的长公子李思卿。”

雪飞飞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思卿,讶然道:“想不到你便是出道不过两年便已名满天下的无鞘剑李思卿。难怪你的眉眼儿看上去那么眼熟,身手也这么好。看来,我的确是错怪你了。李少侠,请勿见怪。”

李思卿道:“怎能怪你,雪掌门一向嫉恶如仇,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怪那女子故意栽赃,花言巧语骗了雪掌门。”

雪飞飞脸一红,转身道:“姑娘,你——”可楼中哪里还有花溅泪的影子?她竟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

已是五月,太阳刚出来,却已很热了。

花溅泪实在很开心。走在大街上,晒着太阳,只觉心情格外的好。一想到大哥刚才的窘样,就忍不住又捂着嘴偷笑。

然而,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看见了一辆香车。

长街那边,有一辆华丽的香车缓缓驶来。车夫目光炯炯,技术娴熟,一望可知武功不弱。香车异常华丽,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意。这正是她那日病中在那小镇客栈外见到的那辆香车。当时萧雨飞正痴立门口目送那香车逐尘远去。

香车缓缓驶来,竟在她附近停下。车上跳下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女婢。那婢女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骄傲之气,溢于言表。婢女已如此,那车中的主人呢?

青衣美婢在街旁买了几束野花,递到车窗边,恭声道:“小姐,你看哪束花最合你的意?”

车中伸出一只手来,在花中挑了挑,最后选了一枝大红的花。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是那么地纤柔,秀美。雪白的肌肤宛如玉雕,丰不见肉,瘦而无骨,美得毫无暇疵。姿势更美,纤指微翘,宛如一枝幽兰,甚至让人感觉到还隐约散发着馨香。虽只一瞬间,但花溅泪正好瞧个清楚,不由痴了。

车中人道:“就这一枝吧,再找些水来装在瓶里。”声音很美,语调也美,绝美。

香车从花溅泪身边缓缓驶过去了,她却一动不动。只听身边有人在小声议论:“瞧,这就是江南第一美人月丽人小姐,啧啧,真是名不虚传。只可惜名花已有主了!”

“那当然,不过,依我看,除了萧公子倒也当真无人配得上她。他二人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从小两人就订了亲,这不是前世注定的好姻缘么?”

“你们知道个屁!一个月前,萧雨飞就去月家退了亲了。月小姐还没过门就被夫家休了。”

“什么,什么?萧雨飞竟连月丽人这样的绝色美人也不要?他真是失心疯了!”

“来来来,我来告诉你,听说萧雨飞近来一直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花溅泪侧头一看,只见一个江湖汉子正说得唾沫直飞,把周边的人都引了过去。只听他的声音隔着人墙传来,平添了许多莫须有的内容,听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呀,萧雨飞竟会为了她去退亲,看来两人必是早有一腿了,那女人倒是好手段,只可怜月小姐大家闺秀,不懂那些荡妇淫娃的勾魂之术——”

“我看呀萧雨飞是年少无知,中了她的温柔陷阱,若他见了月小姐这般才貌,定会后悔自己有眼无珠,那时他若再回头去找月小姐,不知月小姐还肯不肯嫁给他——”

花溅泪听得心慌意乱,更惟恐被人瞧破自己就是那个“荡妇淫娃”,勿匆挤出人群,朝镇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虽然她明知萧雨飞对她已是一往情深,可是人言可畏。更何况,那只手,那只绝美的手——她的心中已在动摇。

“云飘会如此义无返顾地爱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与他接近的第一个女子,他若是早日见了月小姐如此品貌,还会爱我吗?我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迟早会离他而去,他若此时见了月小姐原是如此绝代佳人,他会不会动摇?会不会后悔?我会不会——失去他——”

想到这不由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又自怨道:“我怎的如此自私?将来我一死了之,却留下他在世间受苦。若是他能趁早回心转意,重新爱上月小姐,我正该祝福他才是。我一个将死之人,霸占着他干什么?”一想到萧雨飞若真爱上了月丽人,自己又该怎么办,心中顿时犹如刀绞。

她一路胡思乱想,渐渐往山上行来。

风景绝美,鸟声啾啾,花香扑鼻。若在以往,她一定会很开心,而现在,她又怎有心思欣赏?她眼前不停浮现出那只绝美的手,耳中满是那绝美的语声。

过了温泉,转而向东便到了苦竹溪。眼前是一大片竹林,风吹竹叶,沙沙地响。

风中却有一种奇怪的响声传来,呜呜的,单调,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如泣如诉——

是谁在吹竹?是不是萧雨飞?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委屈之意,只想尽快投入他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她走进竹林。林中很静,竹子丛生,只因少有人来,林中已根本无路。一条小溪叮叮咚咚地流淌着,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位银衫,侧对着他,口中吹着一片竹叶。

“是白无迹,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溅泪连忙在一块大山石后藏了起来。

白无迹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冷漠而高傲,眉尖却锁上了一丝淡淡的忧郁。他吹了半晌,忽地将生叶抛在溪中,拽下一根竹枝狠命地向溪水中抽去。水花四溅,将他的衣裳都湿了一大片。

抽掉的竹叶随水流去,他忽地住了手,长长叹了口气,又摘下一片竹叶“呜呜”地吹了起来。

“他的心中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烦恼么?他是在为谁而烦恼?”

如泣如诉的吹竹声不断传来,花溅泪想起了与白无迹几次相见的情景。

“他是不是在跟踪我?他为何不惜舍命也要救我?难道他——”想到这,她敏感的心中又添了一份心事。

蓦地,白无迹停住了吹竹,冷冷道:“什么人?滚出来!”

花溅泪未动,她知道他不是说的自己。

果然,白无迹前后的竹林中跃出两个腰悬长剑的少年,身手矫健,显见武功不低,俱都身着青衣。

“青衣门,又是青衣门的人。”

一个青衣少年道:“白无迹,既已被你发现,我们好歹要同你斗个死活,若是侥幸赢了,也算为民除害。”

白无迹头也未回,淡淡道:“听你们这口气,多半又是青衣门程傲然手下的人。你们别的本事没学到,倒将他的狂妄都学到了。只是他骄傲倒还有些本钱,凭你们二位却也配么?”

两少年齐声喝道:“那要试了才知道!”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唰”地一声,同时拔出了腰间长剑,一左一右全力向白无迹刺来。

白无迹便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子有如一朵轻云反从二人头上跃过,姿势美妙之极。

花溅泪心道:“他的轻功果然不错,但我怎么越看越象我冷香宫的‘冷香暗渡,花落无声’?”

白无迹手持竹枝,长身而立,冷而平静地望着两人,似乎不屑出手。

二少年明知不适度,却也只得咬了咬牙又扑了上去。他们显然入青衣门已入,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配合得极为默契,只可惜他们要杀的却是白无迹。

白无迹脚步一滑,便让到了一边,两人的长剑又刺了个空。

白无迹仍未出手。

二少年眼都红了,又齐地一声暴喝,再次扑了上去。

白无迹道:“好事不过三,我要出手了。”手中竹枝忽地点出,竟似长了眼睛,快如闪电穿过二人剑幕中一闪即逝的空隙,分别点在了二人手腕上。

“当当”两声,长剑已落地,两个青衫少年面如死灰。

白无迹淡淡道:“凭你们想杀我,还差得远了。反正我命大,轻易死不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们练好了再来‘为民除害’也不迟。”说罢,随手将竹枝抛入溪流中,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竹林深处。

花溅泪暗想:“白无迹生性孤傲,他不随易杀人只因他瞧不起这些人,根本不屑杀;而云飘不喜欢杀人,却是因为他善良心软,根本不忍心下手。他鄙视这些人的人品,却又尊重他们的生命。他二人的行为有许多相似之处,性格却是大不相同——唉,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拿他与云飘相比?”

两个青衣少年呆若木鸡,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拾剑,无奈腕脉剧痛,使不出半分力气。他们实未料到自己辛辛苦苦练得的武功在白无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又羞又愧,又气又恨。

花溅泪想到自己身旁带得有上等伤药,便一跃而出,走到二少年面前,道:“你们腕上经脉已伤,若不好好调治,以后便再也不能使剑了,我这儿有一瓶上等伤药,很灵验,你们敷上吧!”说罢,将伤药取出弟于二人。

二人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少女,迟疑了一下,终于将药敷上。

花溅泪收好药瓶,转身欲走。

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小心!”背后“当当”两声,有人弹出了两粒碎石,击落了偷袭而来的暗镖。随即一人如鹏鸟般飞身落在了她身边。是白无迹,他竟又回来了。

两少年脸色一变,拾起长剑转身就逃。

白无迹看都未看那二人一眼,任他们逃走。

花溅泪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白无迹道:“你既心存仁厚,不愿伤他二人性命,我又怎能令你失望?”

花溅泪道:“你也知道,他们是青衣门弟子。我未料到他们这些名门弟子会如此做——唉,我好心为他们治伤,他们为何要杀我?”

“名门正派?”白无迹冷笑道:“嘿嘿!象他们这种名门正派不提也罢。明明背地里男盗女娼,伤天害理,却还要自我标榜,摆出一副侠士的面孔来。你可知为什么他们会恩将仇报么?只因青衣门门规森严,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我击落了他们手中长剑,他们回去便很难交待。而你是除我之外的唯一知情者,他们只有杀了你,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去,继续做他们的‘名门弟子’。”

花溅泪道:“难道他们就不怕你将此事说出去么?”

白无迹淡淡道:“他们不怕,只因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败在我手下了。他们知道我根本就不屑说。”

花溅泪叹道:“唉,难怪聚雄会能日益强盛,武林正道却呈衰败之象。”

白无迹道:“江湖之险恶,非你能料。花姑娘,你武功很高,也很聪明,但你江湖历练太少,经验欠缺。以人小之心度君子之腹固然可笑,但若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可就不但好笑而且危险了。”

花溅泪道:“多谢白兄提醒。只是他们本不必这么做,我本不是一个饶舌的人。”

白无迹道:“但对他们来说,杀了你比信任你更安全。”

花溅泪凝视着他,道:“听你所言,你似对江湖之事感触颇深,莫非你有过什么类似的遭遇么?”

白无迹笑笑,目中闪过一丝萧索。

花溅泪道:“青衣门的程傲然曾是你的义兄。现在他却是最急着要杀你之人。你心中就是为此事而伤感么?”

白无迹没有直接回答,道:“你可知我怎么会被江湖上列为同岳谨峰齐名的双花盗?”

花溅泪道:“是因为你在雪飞飞四十岁寿辰之夜,闯进了她女儿孟蝶衣的闺房,并杀死了她最宠爱的两个女徒。”

白无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若说我没有那么做,我是被人陷害,你信不信?”

白无迹看了她一眼,抬起头来,仰望天上的朵朵白云,目中已充满伤感之意:“你不信是么?”

花溅泪道:“我——我会调查此事。”

白无迹摇头道:“你不用调查了,没用的。只因设计害我的人中,孟蝶衣就是主谋。连受害女子都认定我了,谁还能还我清白?”

他叹息道:“你应该相信我,我也只在乎你的信任!”

“三年前,我刚出道,性情狂傲,恰遇着青衣门首座弟子程傲然,便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未料他外表狂傲正直,内心却奸诈无比。我以真心待他,他却——唉,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两年前,雪飞飞四十寿辰,宴请天下武林名士。我少年扬名,也收到了一份贴子。那晚,我与程傲然斗酒。哪知他竟暗算我,用的是转心壶,壶中一半是酒,一半是水。我喝的是酒,他喝的却全是水。结果我醉了。那是我第一次醉,也是最后一次。”

“我醉后,程傲然忽然要与我打赌,赌我有无胆量,有无能耐将孟蝶衣发上的凤钗偷来。我本就好强,经他一激,就一口应允在当夜三更时分,去将孟蝶衣的凤钗拔来。”

“谁知这竟是一个圈套!三更天,我趁着酒兴到了孟蝶衣的绣楼下。不料竟在楼下发现了雪飞飞两个爱徒的尸体。我吓得酒都醒了一半,以为楼上有变,不及多想,便冲上楼去。楼门是反锁着的,我叫道‘孟姑娘,孟姑娘’,楼中却无人回答,只听到微弱的呻吟声。我以为她也遭了毒手,命在旦夕,又想楼门既反锁,凶手必还在楼中。便破门而入。一进门,却见孟蝶衣头皮披散,衣衫破碎,斜躺在地。我连忙俯下身去,一探还有呼吸,便不顾男女大防将她抱了起来,我正准备将她抱到床上为她验伤,忽听楼下有人高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接着我听到楼梯声响,有人冲上来了,我怕引起误会,正要将孟蝶衣放到床上,不料她却忽然伸出双臂将我紧紧抱住,我吓了一跳,甩又甩不掉,又不敢出力伤她。结果这一犹豫,雪飞飞等人就冲了进来。当时,在雪府做客的各路豪杰、各门派掌门人都赶来了,而叫喊抓凶手叫得最凶的却正是程傲然。”

“孟蝶衣松开手,一计耳光打在我脸上,然后扑到雪飞飞怀中哭诉,说我欲对她强行非礼。雪飞飞当着众人的面,又羞又怒,不由分说,立时便向我痛下杀手。我一边闪避,一边解释,可程傲然却将打赌之事推了个一干二净,并以自己身上毫无酒气为证说他未曾与我斗酒。孟蝶衣也说他亲眼见我调戏她两位师姐,行奸不成又将两人杀害,然后又冲上楼欲对她强行非礼。我已知中了他们早就串通商量好的圈套,自思有口难辩,先保住性命,以后再慢慢查访澄清不迟。”

“程傲然在一旁冷眼观战,见我与雪飞飞交手已渐占了上风,便叫道,‘白无迹,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下流毒辣之人,我程傲然与你割袍断义’,他果真一剑将衣角削下一片来。可笑我当时还顾念结拜之情不愿伤他性命,他倒先与我割袍断义。随后他便与风残云一同出手围攻我,各路武林高手对我虎视眈眈,万般万奈之下,我只得仗着轻功逃了出来,一路上被他们各门派联手追杀,我虽最终逃掉了,却受了重伤,找地方修养了半年多才痊愈。等我重回江湖,才知道我已成了天下武林的公敌,成了与岳谨峰齐名的‘双花盗’之一。”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程傲然早就和孟蝶衣有了私情。只是雪飞飞和风残云素来不合,两人眼看难成好事。而程傲然早与岳谨峰勾结,淮安王的军师、那朝中第一高手便是岳谨峰的师叔。而我一直与淮安王作对,与淮安王结怨颇深。岳谨峰就指使程傲然与孟蝶衣设计害我。一来逼我在江湖上走投无路,只能加入聚雄会,二来孟蝶衣借机对雪飞飞说,她恨我坏了她的名声,谁能杀了我,她就嫁给谁。雪飞飞不知其中有诈,自然应允。这样一来,程傲然只要杀了我,就可以和孟蝶衣公然成亲了。”

“现在我已是淮安王和聚雄会的死敌。却又为武林正道所不容。我一直想找到程傲然与聚雄会勾结的证据,可岳谨峰非常狡猾,没露一点蛛丝马迹,还故意让程傲然杀点聚雄会弟子,制造青衣门是对抗聚雄会最有力的名门正派的假象。”

白无迹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本来也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

花溅泪道:“可你却对我说了。”

白无迹道:“是,我是对你说了,”他幽幽地道:“因为你和别人不同的。别人对我怎么看我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却不愿让你误会我,轻视我,尤其把我当一个采花贼看待——我不在乎任何人,你却是例外。”

花溅泪呆呆地道:“为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她已后悔。她本已敏感到了什么,原本不该问的。

白无迹低声道:“你不会明白的。其实,在那酒楼中,我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你了。”他笑了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梅谷葬花溪——”

“那是一个风轻日暖的日子,你躺在溪边的桃树下,花雨缤纷,萧雨飞就在那树下揭开了你面上的轻纱——我正在一旁的一颗大树上午睡,我,我和萧雨飞同时看到了你的面容——”

花溅泪心中慌乱,岔开了话题:“你刚才怎么知道我来了?”

白无迹道:“哦,这倒不是你的轻功不高明,而是我这里是下风头,刚才一阵风吹过来,我闻到了你身上特有的那股淡雅的香气。”

花溅泪低下了头,瞧着清洌的溪水与水面的竹叶:“你刚才既已知道我在附近,为何不说破?”

白无迹默然半晌,道:“你若愿见我,自己就会出来,又何必要我说破?你若不愿见我,我却叫了你,岂非无趣之极?”

花溅泪道:“我不是不愿见你,我只是——”只是什么却说不出来。她怎能说她当时正满腹心事,不愿见任何人?

白无迹道:“我知道,现在黄山大会,各路武林中人都赶来了,以你的身位,自是不便和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在一起——”

花溅泪打断了他:“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其实,你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相信。而且我还相信我一定能帮你证明自己的清白。”

白无迹心中激动,忍不住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已有些颤抖:“我——谢谢你!”

花溅泪本想缩回手来,可又怕伤了白无迹的心,只好任由他握着,脸一下子红了,心道:“没想到他竟果然是被人陷害,他真是一个硬汉。他如此对我钟情,我若非先遇上云飘,是不是也会喜欢上他?”想到这脸上发热:“这情景若是被云飘撞见,我可说不清了——”

风吹竹叶,沙沙地响,小溪叮咚,默默流淌。头上碧空流云,足下芳草如茵。两人忽地松手,同时后退。

白无迹扭过头去,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态。”

花溅泪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幽幽地道:“我知道,我不怪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只是朋友——”

白无迹打断了她:“你不必说了,我明白,我很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已很满足。”他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再会!”身形一纵,瞬间消失在了茂密的绿影之中。

花溅泪默默地在白无迹坐过的岩石上坐下,拾起一片竹叶,茫然地吹了起来,只觉心情更是压抑。

清清的溪水中的倒影忽然多了一个。

花溅泪又惊又喜,转过身去:“云飘!”

萧雨飞毕恭毕敬地给她施了一礼,文皱皱地道:“小生姓萧名雨飞,这厢有礼了。请教姑娘芳名?”

花溅泪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好酸好酸!我么,我叫‘人不知,狗来问’。”

萧雨飞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用手中湘妃扇轻拍手心,摇头晃脑地道:“哎呀,好名字呀,好名字,当真优雅得很哪!”说罢,撩起长衫,在她身边坐下。

花溅泪看着他,笑容渐消,轻叹道:“刚才的事,你都已看到了?”

萧雨飞脸色微微变了变,勉强笑道:“什么事?”

花溅泪低声道:“你又何必假装不知?你若未看见刚才的事,见到地上的暗器一定会先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可你根本没问,说明你早已知道了——其实我——”

萧雨飞柔声道:“其实你根本主不必解释。我没有问主是因为我不必问。语儿,我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也希望你相信我,永远都相信我。”

花溅泪怔怔地望着他,目中又泛起了泪光。

“他竟如此信任我,可我为何却总不能对他放心?是不是我明白这幸福来之不易而且很难长久,所以才会格外患得患失?”

萧雨飞道:“我早就觉得白无迹是一个特别的人,与传说中的绝不一样。现在好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同他结交了。”

花溅泪道:“可是别人是不会相信他的,他们必会说你结交歹人。”

萧雨飞淡然一笑:“只要我信任他就已够了,又何必去管旁人的看法?一件事我从来只问该不该做,至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与害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所以我才稍大得比大多数人都快活,都轻松。只因他们顾虑太多活得太累。”

他想了想,道:“比如退亲这件事,无论从我们三个哪个人的角度来想,我都应该退亲。至于后果,我可不管了。我认准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底的,付出再多代价都不后悔。”

花溅泪幸福地倚在他身旁,心中踏实无比。

忽听背后有人冷笑道:“果然在这里了。”是风残云的声音。

花溅泪回头一看,风残云带着雪飞飞与李思卿正向这边走来,不禁吓了一跳,低声道:“快走!”

萧雨飞未料她会怕这三人,但也无暇多问,两人同进纵身向竹林深处跃去。

风残云三人连忙追了上去,但竹林茂密如海,两人早已失了踪迹。

雪飞飞神色凝重,道:“这两人好高明的轻功!但愿他们并非邪恶之徒,两个采花盗已够我们头疼了,若是再多两个,只怕天下大乱。”

李思卿望着花溅泪身形消失处,心中忽的想到了什么。此时闻言笑了笑,道:“哦,依晚辈看,他们并非邪恶之辈,否则以他们的武功不必如此怕咱们的。”

风残云目光闪动,注视着他:“莫非李少侠认识他们?”

李思卿摇着道:“不,不认识。”

风残云道:“真的不认识么?”

李思卿微笑道:“风掌门有权不信,但这却是事实。”

花溅泪拉着萧雨飞,一口气跑到九龙瀑下方才停步。

萧雨飞道:“怎么,你给大师兄开的玩笑闹大了?”

花溅泪扮了个鬼脸:“可不,惹上了雪飞飞和风残云。”说着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笑道:“当时大哥那尴尬着急的样子可比你上次在小红酒店中的样子还要可笑。”

萧雨飞想起与她初会之时,她戏弄自己之事,心中一阵甜蜜,笑道:“想不到我与大师兄倒是同病相怜了。”

时值正午,耀眼的阳光照在九龙瀑下的小潭上,波光粼粼闪动,变幻着异彩。花溅泪取出木梳,一边梳理头发,一边问道:“你给我捉的相思鸟呢?”

萧雨飞道:“等你给我的新荷包做好了我才给你。”

花溅泪用木梳打了他的手一下,道:“不许讨价还价。你没给我捉是不是?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好,今天我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一样也不分给你。”

萧雨飞笑道:“想饿我,有这么容易么?”右手高高举起,正握着刚从花溅泪腰边摘下的荷包。他从中挑了几个甜饼来,一个递于花溅泪,一个自顾自吃了起来,还朝花溅泪挤眉弄眼:“啊,好香。我今天从酒楼一出来就暗暗下定决心了,从此不当软骨头。你要我干的事,我偏就不干。”

花溅泪噘着嘴赌气不理他。却忽地心生一计,将手中甜饼喂了上去:“好师兄,小妹喂你吃饼。”

萧雨飞一口咬住,三口两口咽下,笑道:“哦,这就对了,女孩子嘛,就该这么温存——”话未说完,冷不防花溅泪猛地扣住了他手腕脉门,振臂一摔,将他甩过头顶,甩入了潭中,使的正是正宗的蒙古摔跤手法。她学的武功十分渊博。

萧雨飞在水中挣扎着,大叫道:“小语,快位我上去——我不会游泳——”

花溅泪只当他是骗人,毫不理会,只见萧雨飞在水中翻腾了一阵,连声叫嚷,终于一下子沉了下去,一串水泡冒上,竟许久浮不上来。她大吃一惊,连忙跃入潭中,游鱼般潜到萧雨飞身边。

却见萧雨飞躺在水底鹅卵石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望着自己笑。情知上当,正要上岸,却被萧雨飞一下子钻出水面抱住。

花溅泪甩开他,一边整理湿发,一边气恼地道:“原来白无迹是好人,你却是个大坏蛋。等会儿上了天都峰,见到了师太,我就告你欺负我,让师太叫师叔狠狠地打你一顿。”

萧雨飞满不在乎地道:“我爹才不会打我呢。从我十岁起,他就再未打过我了。”

花溅泪道:“这么说你十岁前是常挨打的罗?我长这么大,我爹可从未打过我。”

萧雨飞道:“我爹从小就对我要求很严,我小时候又很顽皮,就免不了常同我爹的鞭子亲近。粗粗估算一下,我小时候至少也挨了三千鞭。”

花溅泪道:“我不信!三千鞭,吓死人了。”

萧雨飞道:“不信我算给你听。我小时候练功不用心,我爹就拿着鞭子在一旁守着,瞅我偷懒了,就是一鞭子给我甩过来。我要是犯了错,那就更不消说了,定是一顿好打。我娘死得早,挨打的时候连个帮我求情的人都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四岁习武,到十岁时有六年,一天就算平均挨一两下,加起来怎么没有三千?”

花溅泪听得瞠目结舌:“天,师叔这么凶啊?我说你武功根基怎么那么扎实,原来是这么艰苦练成的。喂,呆子,鞭子的滋味好不好?”

萧雨飞笑道:“怎么不好,我小时候都给我爹打怕了。一见他瞪眼睛发脾气心里就直发抖。所以我现在一想起那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还有点畏惧呢。不过,我十岁那年出了一件事,我爹说了,他以后再也不打我了。他说到做到,我真的从未挨过打了,所以我可不怕你吓唬我。”

花溅泪板着脸道:“那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想法让师叔狠狠地打你一顿,让你来个重温旧梦。”

萧雨飞笑道:“难怪别人说,黄蜂尾上刺,最毒妇人心。你们女人的心可真是可怕,不过为了两只鸟,就咒我挨鞭子。实话给你说吧,刚才我倒的确是去抓了相思鸟的,但却碰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花溅泪道:“什么事?”

萧雨飞道:“我碰上了程傲然。怪就怪在他居然没有和孟蝶衣在一起,与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人。那人将竹笠压得很低,又低着头,一脸的大胡子,我藏在树后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很容易就猜出了他是谁。这个人你也一定知道的。他那一身穿戴可说是价值连城。”

花溅泪眼睛一亮,连湿衣服也忘了绞:“姜太公?”

“不错,”萧雨飞道:“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他那奇特的装束却无疑已表露了他的身份。”

花溅泪沉思道:“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看来这姜太公很可能就是那朝中第一高手,淮安王的军师。如果是这样,他们在一起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这姜太公到黄山来干什么?他也是来拜寿的?此人身份来历相貌武功至今无人能知,倒是个神秘人物。”

萧雨飞道:“他们相见的地方很隐密,显见已非初次相见,而是早有约定。而从姜太公的身形和举止看来,他敢如此招摇过市,武功必定十分高深。我仔细看了一下,连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我连和他打个平手的把握都没有。”

“哦?”花溅泪诧道:“这姜太公竟有如此可怕?那么我更怀疑他就是那晚和我与白无迹交过手的黑袍人了。他们的谈话你听清了么?”

萧雨飞摇头道:“没有。他们都是些精明人,武功又那么高,我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不过,我听姜太公最后一句话似乎说的是‘你记明白了么’,程傲然答道‘记明白了’。”

花溅泪沉吟道:“看来,他们不是在谈交易,而是在密谋商量什么。这姜太公此行绝对是有目的的。”

萧雨飞点头道:“不错,随后两人便迅速分开,各走各的去了,而且互相都未再回望,便似是陌路人一般。”

花溅泪道:“此次师太寿诞,各路英豪来会,他们会不会趁此机会到大会上生事?”

萧雨飞笑道:“我们不必在此费心猜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冷香宫和聚雄会面对面是迟早的事。”

两人一路谈笑,迤逦往天都峰而去。

天都峰,峰高千仞,人迹罕至。天都峰之夜,凉如水。

已是夜深时,萧雨飞与花溅泪拜见了宋问心后各自休息去了。花溅泪辗侧难眠,披了件披风独自上了峰顶。

山风很强,吹得她的秀发衣衫乱飞。

她坐在一块山石上,对着月儿默默地想着心事。

远远的黑暗中,白无迹也默默地凝视着她,想着心事。

花溅泪一边沉思,一边又取出一方丝巾掩住口咳了起来,一直咳得弯下腰去。断续的咳嗽声在夜风中传来是那么让白无迹心碎。

一只温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

她一回头,便看到了萧雨飞关切的眼神。她笑了笑,道:“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萧雨飞低声道:“你又有心事了。我知道,你是不信任我,对我不放心,对不对?听说月丽人也来祝寿了,就住在山下的一座无名小寺里。江湖中人已经对我退亲之事议论纷纷,你的烦愁就是因此而起的,对么?”

花溅泪心中一阵感动。他是如此心细如发,如此了解自己。

萧雨飞道:“这阵风雨迟早要来的,有我陪你一同面对,不用怕。只要我们能相守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我们俩一同顶着,实在顶不住了,也是把我们俩砸死在一块儿。”

花溅泪温柔地看着他。这是她今生选定的人,他是那么地值得她依靠。她将头缓缓靠在他肩头,心中一片宁静。

萧雨飞道:“哦,对了,上次白无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他是我的大恩人,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他,我真想和他交个朋友——”

忽听身后有人冷冷道:“不,你错了,我并不需要报答,也不想交什么朋友。”白无迹慢慢走了过来,神情冷漠而傲然:“在扬州,你救过我,我只不过是回报于你。”

萧雨飞道:“我只救过你一次,你却救过她两次。你对她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我自该报答你。”

白无迹道:“好,就算是你欠我一次情吧。萧雨飞,你若真要报答我,就答应我,给我一个与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萧雨飞一惊,道:“白兄,你——”

白无迹冷冷道:“我们不是兄弟。”

萧雨飞苦笑道:“那我们算不算朋友呢?”

白无迹道:“我没有朋友,也不愿交朋友。”

萧雨飞道:“那我们算什么,敌人?”

白无迹道:“我们也不是敌人,我们只是对手而已。若想做我敌人你还不够格。因为你太心慈手软,还不够心狠手辣,卑鄙无耻。”

萧雨飞道:“其实你本不必这样。朋友不能妄交,但也不能不交。交错了一次朋友难道就不能再交第二次?这世上本就只有一个程傲然,可我不是他,我是萧雨飞。我们为何不能成为朋友,成为既是对手又是朋友的朋友?”

白无迹的眼神露出感动之意,蓦地转过身去,不愿让他们瞧见,道:“要做朋友,先做对手。”

萧雨飞微笑道:“好,我答应你。”伸出了右手。白无迹转过身来,也伸出了右手,随即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四目相对,感情已在瞬间交流万千次。

花溅泪怔怔地望着他们,不知是惊是喜。

“他们两个虽有些区别,但性情却又是如此相似。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能彼此成为朋友,真是一大快事。”

白无迹默默地撤回手,忽地转身大步离去,竟始终都未曾看过花溅泪一眼。

花溅泪心中不由有些怅然。

两人在峰顶依偎着坐了一会儿,手拉着手朝回走去。只见对面远远走来一人,花溅泪脸色一变,倏地跳到萧雨飞背后躲着了。

萧雨飞一看,原来是李思卿,忙道:“大师兄,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花溅泪躲在他背后,有些慌张地道:“大,大哥好!”

李思卿板着脸道:“大哥一点也不好。刚才当着师太和爹爹的面,我不好教训你,现在我找你算帐来了。”他虽板着脸,样儿却并不凶。

花溅泪笑道:“大哥,小妹是跟你闹着玩的嘛,何必当真嘛!”

李思卿道:“哼,我就知道是你,否则我那香袋的特征你怎么会知道?你这玩笑也太过份了,简直胡闹。你出来,不要躲在萧师弟后面。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大哥就管不着你了吗?”

萧雨飞往旁边一跳,抱着手道:“大师兄,我可不敢当师妹的靠山。她这么顽皮,我罩不住她。你要教训她,请便。顺便帮我也出出气。”

花溅泪一下子失了藏身之地,急得跺脚:“萧雨飞,你,你竟然落井下石!”

萧雨飞笑道:“我早被你欺负惨了,现在大师兄要为民除害,我不帮他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花溅泪无可奈何,正想说上两句甜言蜜语,李思卿已经伸手刁向她的手腕。她只得手腕一翻,反击他的胁下。

李思卿笑道:“咦,果然翅膀硬了,敢和大哥交手了。还不赶快投降,让我胳肢几下出气?”

花溅泪道:“你抓住我再说。”

兄妹俩便在峰顶交起手来。两人都是李啸天亲手调教,自幼拆招,早就把对方的出手方位摸得一清二楚。李思卿胜在功力深厚,花溅泪却胜在身法灵巧。两人一连拆了上百招,竟是不分胜负。

一条人影疾掠而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两人中间,两掌一推,已将两人分开。

却是李啸天,除了他,谁又能一掌将李思卿和花溅泪分开?他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笑道:“怎么,兄妹俩一见面就这般亲热么?”

花溅泪一头扎进李啸天怀里,道:“爹,你来得正好,大哥正欺负我呢,师兄也不帮我,你快帮我教训他们两个。”

李思卿道:“你倒恶人先告状呢,爹,你不知道,三妹今天把我整得好惨。”

李啸天慈爱地搂着女儿的肩膀,也不细问缘由,安慰她道:“别怕,爹帮你作主。思卿,你这作大哥的,让着妹妹一点不行么?”

花溅泪靠在父亲肩头,朝李思卿挤眉弄眼,嘻嘻笑道:“大哥,爹已经发话了,叫你让着我呢!”

李思卿恨恨地道:“早知爹偏心,定会向着你。算啦,罚你闲时给我做几道小菜,向我陪罪,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花溅泪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他,娇声道:“大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好,这几天我一定亲自烧几道菜给你尝尝。”

萧雨飞也不禁莞尔。他还从未见过花溅泪如此小儿女情态。一侧目却发现李夫人与梅月娇也走了过来,梅月娇盯着花溅泪,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露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嫉妒与怨恨,心中不由一紧。

花溅泪也发觉了,忙松开抱着李思卿的手,向李夫人请安。梅月娇满脸堆笑,上前拉着花溅泪的手问长问短,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李啸天见花溅泪笑靥如花,娇俏可爱,不由心情大悦,心道:“难得见她如此开心,这都是因为有了飘儿的缘故。飘儿已经退亲成功,她心里自是高兴。看来,我当时支持他们是对的。秋儿来日无多,能让她尽量过得快乐,是我这当爹的职责。”

一行人说笑着往回走去,天都峰顶顿时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五月五日终于到了。

天未亮,已有不少冷香宫弟子将早已准备好的粽子、酒与各色佳肴果品一趟趟地运往黄山脚下的一大片空地。

这一片空地早已搭好无数凉棚。天刚亮时,各门派的掌门各帮会的龙头老大以及武林中有头脸的人物都陆续到来。一眼望去,万头攒动。能让这么多成名人物如此敬仰的人一定了不起,而这么了不起的人一定不多。

宋问心无疑是最当之无愧的一个。

此时她面含微笑,注视着这一切。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看上去却不过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依然风采动人。但若仔细看去,便可发现她眉梢眼角的皱纹似忽然多了许多。除了她自己,没有人明白月老夫人冷碧衫之死给了她多么大的打击。

当日上三竿时,人已基本到齐。除了苏州月家与镇江贾神医。

李啸天皱眉道:“怎么,绿珠师妹他们还未来么?往年她与月几明他们总是提前几天就到了,怎么今日这么晚了还不到?”

萧威海沉吟道:“月老夫人刚过世不久,他们能不能赶来还未可知。”

话音刚落,宋问心已笑道:“来了,他们来了。”

月氏兄弟一身素服,并肩而来。两兄弟不愧为昔年天下闻名的美男子,此时年近四十,成熟的男子气息更是衬得他们神彩奕奕。月几明身后跟着的正是一身素服的欧阳绿珠。

每个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们这行人,人群中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但,最相人注目的不是他们。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双少年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着黑衣,风神之美竟犹胜乃父。

他身后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黑衣少女。这少女更是千万个女人中也难挑其一的绝代佳人。

她粉颈微垂,莲步款款。身着修长曳地的黑丝袍子,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朵朵别致的牡丹。云鬓高挽,所佩首饰既不少,也不多。她未曾施黛,也未曾涂脂抹粉,天生的丽质是无须任何修饰就可倾倒世人的。

她的穿着装饰无一不是恰到好处,颜色也配得很整齐,很谐目。她每走一步,头上插的那只垂有珍珠的金步摇便随着那缓慢而有节奏的步伐颤动不休。

如此的风韵,如此的仪态,就算每个人都不认识她,但每个人也都猜得到她是谁。

除了当今的江南第一美人——月丽人,谁会让人如此惊艳?丽人,丽人,丽质天生的佳人,她的名字就已表明了她的身份。

她的一举一动永远是那么优美而从容,她随时都都保持着那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风仪与姿态。

千百道目光在注视着她。有的惊叹,有的嫉妒,有的艳羡。在这种万人瞩目的场合下,出众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月丽人的目光在悄悄搜索,她实在很想看看那个夺走了自己未婚夫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绝色,她倒底凭着什么魅力夺走了萧雨飞的心。

但她失望了。在场的女子中没有一个符合她心中想象的那个形象——花溅泪没有来,连萧雨飞也没有露面。

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李啸天最终决定让萧雨飞和花溅泪暂时不在武林众人前露面。现在江湖中人知道花溅泪就是幻月宫主的人并不多,他已想好了,就以闭关练功来解释幻月宫主的缺席。

就在祝寿现场进入高潮的时候,花溅泪正和萧雨飞也没闲着,他们在跟踪一个人。一个蝴蝶般美丽迷人的女人。

孟蝶衣的身形就如蝴蝶般轻盈,在山中翩翩飞过。终于,她缓了下来,掠入了一处空地。这空地方圆数十丈,寸草未生。她不但有着蝴蝶般的美丽,也还有着狐狸般的狡猾和谨慎。

萧雨飞与花溅泪只好在空地旁的杂草丛中藏好。

萧雨飞低声笑道:“看来,她不该叫蝴蝶公主,而该叫狐狸公主。”

花溅泪道:“她好象在等人,会是谁呢?”

萧雨飞道:“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程傲然。她刚刚撒谎支走了程傲然。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好象也不简单。”

花溅泪道:“不错,她与程傲然勾结,设计陷害白无迹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二人早有私情。我本以为他们必是真心相爱的了,如今看来竟是各自还心怀鬼胎,都在逢场作戏。”

萧雨飞道:“看,来了!”

只见一条人影箭一般疾射而来,本还在十余丈外,转眼已到孟蝶衣面前。好轻功!这人竟是那高深莫测的姜太公。

花溅泪诧道:“她果然也与姜太公有勾结。但她与程傲然既都同姜太公有联系,又何必互相隐瞒,迷惑对方?莫非这姜太公同时在利用他们为他做事,又在让他们互相牵制?看来这姜太公来头不小,十有八九是那朝中第一高手了。”

萧雨飞道:“那可麻烦了,他有那么多的钱财,高价收买各种消息,再高价卖给一些秘密买主。他作为中间人就掌握了买卖双方的情况和天下各种隐私秘密。而淮安王与聚雄会是一伙的,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将为他所挟制。”

花溅泪道:“他的武功已是这么高了,那聚雄会主的武功岂不更是骇人?我们可要小心提防。”

姜太公与孟蝶衣的谈话之声非常小,又相隔太远,二人无法听清。最后,姜太公声音稍大,道:“你记清了么?”

孟蝶衣道:“记清了,太公放心。”

这与程傲然同姜太公对话的最后两句完全一样。

两人分别得也完全一样,各自走开了,互相都没有再看一眼,宛如陌路人一般。

待两人走远,萧雨飞二人才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花溅泪道:“看来程傲然、孟蝶衣都与聚雄会有勾结。只不知青衣门和雪山派是不是都已卷了进去?若要扳倒他们,我们又没有半点证据。”

萧雨飞道:“只要是狐狸,就迟早会露出点尾巴来的。”

两人边说边走,知觉又到了苦竹溪附近。忽而两人又听到了单调而别有意味的吹竹声,呜呜地如泣如诉。

莫不又是白无迹在吹竹?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竹林。

溪旁的岩石上果然又有人在坐着吹竹,却不是白无迹,而是一个穿布衫着布鞋的落拓的中年人。他的头发还并未有半根现白,他的脸上也还未有多少皱纹,但他的神情是那么深沉、落寞,让人一眼就可看出他已不再年轻,已是一个中年人了,而且是一个落拓潦倒的中年人。

见有人来,落拓的中年人停止吹竹,起身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出了竹林。他走得很慢,而且连走路的姿势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与落拓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萧索之意。

花溅泪轻叹道:“他——他必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伤心事——”

萧雨飞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欢乐,也有他自己的悲伤,若说不可告人、无人理解也是寻常而无可奈何之事。”

忽听有人冷冷道:“那你自己心中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无可奈何之事?”白无迹从一丛竹林后缓步走了过来。

“我当然有,”萧雨飞道:“我也是人,我也不能免俗。但我却看得很开。解决不了又逃避不了的事,就只有面对,顺其自然。”

白无迹尖锐地道:“不,你不是看得很开,而是很会克制,很会掩盖。也许在你笑得最欢的时候,你的心中正在痛苦,也许在你同许多人在一起畅谈的时候,你心中却正感到寂寞。”

萧雨飞道:“你说得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我的知已,不用多说,咱们就能看透对方的心底。”

白无迹默然半晌道:“我也许是你的知已,却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萧雨飞道:“为什么?”不待白无迹开口,他便自己回答了:“你怕连累我?”

“不是,”白无迹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交朋友。”

萧雨飞道:“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只是,你看我萧雨飞可是胆小怕事,不明是非之人?”

白无迹叹了口气,道:“你不是。”

萧雨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就是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去介意别人的误解?白兄,你太小瞧我了。”

白无迹冷冷地道:“我们不是兄弟,是对手。”

萧雨飞苦笑。

花溅泪皱了皱眉,道:“白大哥——”

白无迹打断她:“我不是你大哥,我也不想做你大哥。”

花溅泪也只有苦笑:“难道我们也是对手?”

“不错,”白无迹道:“你应该明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第一是不能并存的。你的轻功我迟早会向你请教。你们不必和我称兄道弟,以后最好直咱我的名字。我还有个约会,先告辞了。

花溅泪看着他的背影,沉思道:“他为何每次都去得那样匆忙?”

萧雨飞道:“他说他有个约会,可是谁会是与他约会的人呢?象他这样的人,还会与谁交朋友?”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失声道:“哎呀,若约会他的人便是程傲然,那他岂不是又要中了别人早已商量埋伏好的圈套?”

花溅泪道:“不错,约会白无迹的人以程傲然最有可能。他昨日与姜太公密谋的,可能就是怎么对付白无迹。那他此行就很危险了,云飘,你快跟上去。”

萧雨飞道:“你不一同去么?”

花溅泪道:“既然程傲然与姜太公密谋很可能是为了对付白无迹,那么孟蝶衣呢?她与姜太公要联手对付谁?你去跟着白无迹,我去找孟蝶衣。”

萧雨飞点头道:“好吧,咱们分头行动。”说罢,纵身往白无迹离开的方向追下。

花溅泪去一折身往黄山脚下奔去。她主动要去追寻孟蝶衣并不是只为了查清孟蝶衣与姜太公的密谋,还有她一直有个冲动,想悄悄去看一下月丽人,看看那个艳冠武林的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情敌。

她施展轻功,很快便到了黄山脚下的聚会之处,隐入人群之中,一边听群雄议论武林中事,一边悄悄搜寻月丽人的踪迹。但她也失望了,月丽人为宋问心献上寿礼之后便离开了。

此时,人们正在谈论近段时间的武林要事,而除了聚雄会这外,最热的话题就是有关萧雨飞和月丽人解除婚约之事。她听得心烦意乱,惟恐被人认出,不敢久呆,悄悄离开会场,往山上人迹稀少的僻静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