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山毫无疑问是一座小镇,一座非常荒凉和简陋的小镇。
但是穿越过高原荒漠、走过冰原大地的系密特,却绝对不会将这里等同于那些普通的小镇。
灰山名副其实是一座山,一座几十米高、孤零零耸立于一片平原之上的小山丘。
许多的帐篷围绕着山丘,一眼看去确实有些杂乱,半山腰以上渐渐显得整齐了一些,建造着一排排木质的房屋。
不知道是因为附近没有狼群和野兽的缘故,还是为了让南来北往前来做交易的部族方便,这里看不到冰原部族的那围拢防护的蒺藜围墙。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里是一个开放的世界。
渣山所属的部族,显然在这里颇有些地位,一路之上总是可以听到有人和渣山打着招呼。
绕着灰山转了一圈,渣山随意找了一块地方,让雪橇停了下来。
那两个同行的年轻人,手脚麻利地从雪橇上往下搬运货物,而渣山则在一旁独自一个人竖着帐篷。
无所事事的系密特和渣山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往外面走去。
这座小镇对他来说,显然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到处都显得非常杂乱、喧闹和忙碌。
大大小小的帐篷散乱得到处都是,系密特猜想,那些大帐篷十有八九也是用来关押驯鹿的。
这样说来,作为交易的除了鹿皮、鹿茸和鹿肉之外,活的驯鹿同样是受欢迎的商品。
系密特稍微留意了一下,就发现在那些大帐篷门口买卖驯鹿的,显然都是冰原人,他们手握着手,至于紧握着的双手表示些什么,系密特无法看清,因为这些冰原人用袖管,将手紧紧的掩盖了起来。
从那些大帐篷里面牵出来的,全都是母鹿和小鹿,系密特听渣山说起过,在部族里面,母鹿和小鹿被看作是最为珍贵的财富。
在一座又一座帐篷间转来转去,这里的路原本就显得狭小而又拥挤,却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往地上随意铺开一张鹿皮毯子,就将各色各样的货物放在上面。
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显然没有吆喝的习惯。
那些坐在地摊前面的货主,要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彷佛一尊塑像,要么就是和旁边的货主起劲地闲聊着。
这些货摊,同样也令系密特大开了眼界,走了一大圈,竟然看不到一件档次较高的货色。
摆在这里最多的,就是熊胆、熊掌、鹿茸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陶土罐子,粗陶盆子等等玩意儿。
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人头拥挤的货摊,那十有八九是从南方来的商人。
系密特费尽心机,挤进了其中的一群人之中,令他感到失望的是,那些商人出售的东西,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垃圾。
卖得最多、生意最为红火的,莫过于那些小刀。
对于那些用削尖的木棍当作狩猎的工具,一把头上镶嵌着颇为锋利石片的梭镖已然算是宝贝的冰原人来说,这些小刀毫无疑问是难得的宝物。
站在一旁旁观了那些冰原人和商人做了几笔交易之后,系密特已然知道,那位看上去憨厚钝拙的部族首领,多多少少耍了一些心眼。
一张熊皮在这里肯定换不到自己手里的十根钢针,系密特甚至怀疑,或许一根钢针反倒能够换取十张熊皮。
不过转念想了想,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免的,更何况,如果真的到了南方,任意找一个城市,一张熊皮不知道可以换取多少根钢针,只要这样一想,其实占便宜的仍旧是自己。
看着那些铁片,系密特突然间发现,自己对于人生和人性拥有了从所未有的感悟。
在靠近山顶的地方,系密特总算找到了一些令他感到有趣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在冰原人眼里,灰山的山顶是圣洁的所在,因此靠近山顶的那一圈木质的屋子外面摆设的东西,显然要高雅许多。
不过,在这里交换货物的反倒全都是冰原人。
系密特站在了其中的一个货摊前面,这里围拢着的人显然最多,货色也比旁人更加出色。
货摊之上琳琅满目摆放着的东西,在系密特看来,都是从来未曾见到过的有趣的工艺品。
十几根细长的白玉一般的纤细杆子,杆子四周布满了精细的雕刻;几把雪白如同象牙一般匕首,表面散发着圆润晶莹的光泽。
还有一蓬不知道用十几种什么鸟的尾翎编成的羽毛束,看上去颇为优雅漂亮。
不过最令系密特心痒的,却是一座精雕细琢的驯鹿角,远远看去那仍旧是一对驯鹿角,但是走近细看却可以发现,这对鹿角早已经雕镂一空,只剩下无数螺旋状的纹路,纹路之间布满了无数通透的花卉和网格。
身为丹摩尔财务大臣的弟弟,整天出入于宫廷,系密特的眼光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给训练得无比尖利敏锐。
对于什么是真正的珍宝,系密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怎么换?”
系密特指着那对鹿角问道。
摊主看上去非常年轻,扁塌的鼻梁、小小的眼睛,证明他是冰原上的土着,不过却没有那种饱经风霜的感觉。
那个摊主没有说任何话,迳自伸出了右手。
呆愣愣地看着那伸到眼前的手臂,系密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
“你用什么交换?”
那个年轻的摊主问道。
系密特从口袋里面又掏出了几根钢针,放在了货摊之上。
“很不错的钢针,看来你不是专程前来的商人,我愿意和你交换,但是这东西对于你是否有用?”
那个年轻的摊主问道。
“有用?用来做什么?”
系密特忍不住问道。
“你是个外来人,看来对于这里一无所知,这里所出售的所有货物,全都是用来给部族祈幸避灾的圣物。
“就像这些用鲸须雕刻的箭,可以用来保佑旅行平安;这用锯齿鲸尖腭骨制作的匕首,可以用来消除疾病,避免瘟疫;用红鲑鱼鳍刺制作的骨针,可以化解难产。
“至于你想要交换的鹿角,是用来祈求保佑部族绵延永恒,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部族的绵延是至关紧要的一件事情,不过你们南方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摊主一边说着,一边详细地介绍着自己的每一件货色。
“如何祈祷部族绵延?”
系密特追问道,只要和魔法有关的东西,全都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举起鹿角并且在地上砸,每碎裂出一块,就代表着你的部族能够延续一年。”
听到那位摊主这样一说,系密特感到一丝受骗上当的味道。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大巫的力量,他从心底对这种力量嗤之以鼻。
讪讪地从山上下来,系密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忘记了渣山的帐篷在什么地方,这个小镇又没有什么门牌号码。
事实上,他的脑子里面根本连一点印象都没有,走的时候,渣山还没有竖起帐篷,所以连帐篷到底朝南还是朝北都一无所知。
麻烦的还不仅仅只有这些,此刻已然变成漆黑一片的天色,令系密特连方向都分辨不出。
绕着小镇的周边,系密特一圈一圈地转着,在他眼里,任何一座帐篷都像是渣山所搭建的。
正当他为此感到无比头痛的时候,几个人悠然地走了过来,从他们的装束可以看出,这些人全都是丹摩尔人。
“迷路了?小家伙?”
为首的一个瘦削却显得异常精干的人问道。
“只是找不到帐篷了。”
系密特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你跟着哪个部落的人一起来的?”
小个子问道。
系密特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他并没有问起这件事情,原本在他的想法之中,这匆匆而过的部族,知不知道名字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明天早晨之后就要彻底分手。
“这就有些麻烦了,不如你先到我们那里去坐坐吧,我们回头帮你想些办法。”
小个子说道。
看了一眼四周,系密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邀请,在他想来,这些和冰原人打惯了交道的丹摩尔人,应该比自己更有办法,在如此众多的人群之中,找到渣山一行。
想到这里,系密特点了点头。
坐在那杂乱不堪的帐篷里面,那些味道难闻的干粮,系密特连动都没有动。
四周的一切,渐渐令系密特感到怀疑,除了那已然出了帐篷的小个子,帐篷里面的其他人全都显得很不友善。
一锅肉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帐篷里面其他的人也正吃得起劲,但是他们却扔给自己这有些发馊的干粮。
特别是其中的几个人,他们的眼神里面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目光。
系密特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腕,平心而论,他更愿意相信那些冰原人,因为贪婪和欺骗,在那些收获猎物全部归于部落的冰原人的世界,并不会孳生蔓延得太过茂盛。
系密特从来不曾忘记,在他真正开始懂事情,在他逃离那地狱一般的奥尔麦森林的时候,他最先领悟到的便是人性的冷酷和丑陋。
他甚至隐隐约约有这样一种感觉,在苦难和灾祸降临的时候,只有那些最为冷酷最为奸诈的人或者最强有力的人,才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更好一些。
突然间,系密特意识到自己除了那些钢针之外,就只剩下绝对不希望动用并且始终没有找到控制办法的力量。
盾牌和那柄用驯鹿角做成的弯刀,此刻都放在雪橇上没有拿下来。
看了一眼四周,帐篷里面挤着八个人,显得颇为狭小,这些人的腰际都别着匕首和短剑,帐篷的角落里面放着几根长枪,墙壁上挂着一排弩弓。
几乎在瞬息之间,系密特已然猜到了这些人的身分,除了商人之外,只有一种人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情,为了巨大的利益敢于四处冒险,那就是佣兵。
当初在勃尔日,在那狭小的酒吧里面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幕,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帐篷的门帘再一次被撩开,只见那个小个子低头钻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三个冰原人。
其中的两个显然和渣山的部族差不了多少,最后那个身上穿着得异常厚实,是那种被称为冰上人的冰原部族子民。
那个小个子此刻不再进行任何伪装,只见他朝着系密特指指点点,并且不停地和那三个冰原人说着什么。
系密特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他完全可以猜到,小个子此刻谈论的,恐怕是自己的身价。
从渣山那里听到过,冰原部族有的时候会买一些人,和购买驯鹿一样,买来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小孩。
虽然从渣山那里所知的情况是,这些买来的女人和小孩,能够得到部族之中其他人一样的待遇,不过系密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件商品。
一股怒意在他的心底默默燃烧着。
商量了好一会儿,用搭手的方式讨价还价过好几次之后,那个小个子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冰原人的肩膀。
这是成交的意思,系密特在小镇上逛了一天,对于这至少有所瞭解。
“你们听得懂我的话吗?”
系密特朝着那三个人问道。
那三个冰原人转过头来,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系密特可以看得出,他们感到茫然。
“我保证他们一点都听不懂我们所说的语言,他们的部族离灰山很远,只有较近,经常能够来做交易的部族,才有能够听懂丹摩尔话的人。”
小个子在一旁解释道。
“你不应该这样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系密特淡然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虽然看得出你应该是某个显赫家族的小少爷,不过我却非常清楚,你的将来会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渡过,我相信,下一次来的时候,我肯定会认不出你来。”
听到这番话,帐篷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哄然笑了起来。
“片刻之前,我还想着给予你仁慈和宽厚的处置,但是现在,我恐怕不得不拥有一颗铁石心肠。”
系密特用异常冰冷的语调说道。
“哦!亲爱的小少爷,伟大而又威严的小少爷,我感到害怕,请怜悯我并且饶恕我的罪行。”
那个小个子装模作样地说道。
“只可惜,我对你是否能够杀得了我感到怀疑,即便你是那传说之中的天才武者,拥有杀死我们的实力,但是在这里,在灰山,任何杀人者,即便是令他人流血,都将被视为是对冰原人信奉的神的亵渎。
“不过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少爷,或许有本事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杀死。”
说到这里,那个小个子再一次笑了起来。
听到这番话,系密特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希望和这些冰原人为敌,毕竟他还想找一位向导,打听路径。
不流一滴血,将别人制服的办法,在他的记忆之中倒是有一大堆,不过那熊熊燃烧的怒火需要熄灭。
更何况,制服这些人之后,仍旧面临着如何让冰原人震慑的问题。
自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特别是经历过家族被驱逐并且迁徙,以及时来运转重新崛起之后,系密特根本就一点都不相信讲道理。
他确信,无论是人和人之间,还是面对那些魔族,强大的力量,都是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的保证。
想要显示自己的力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事情,不过想要让那些冰原人感到震慑,却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突然间,系密特想起了当初在渣山的部族之中曾经得到的礼遇。
从集市回来之后,系密特就对那所谓的大巫充满了蔑视。
在他眼中,那个大巫恐怕和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有什么两样,冰原人的憨厚和淳朴,正是他们容易上当受骗的原因。
而自己所拥有的能力,恐怕在这些冰原人的眼中,就像是神灵一般强大。
系密特倒是并没有想过,改变冰原人的信仰,让自己成为他们所崇拜的神。
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并没有将那节雷叉套在手指之上,雷叉发射出来的光丝太过黯淡,而且烧灼穿透的威力虽然很强,不过却缺乏震慑的感觉。
除此之外,想要不动用太多魔力而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就只有那件能够变形的铠甲。
想到这里,系密特伸出了手臂。
突然间,他的手臂之上延伸出螺旋型的护腕,那镂空并且布满了繁复而又美妙的魔纹的样式,完全借鉴于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对鹿角。
护腕一直延伸到手掌之上,紧贴着手心手背的地方,布满了美妙而又神秘的镂空花纹。
五根寸长、闪烁着阵阵寒芒显得锋利无比的指甲,出现在系密特的指尖之上。
这令他的那条手臂,看上去就彷佛是某种魔兽的爪子。
看着那渐渐变得恐慌的一张张面孔,系密特突然间身形一晃。
那漂亮同时又显得诡异的爪子,顷刻间搭在了那个小个子的肩膀之上。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系密特的动作,眨眼间,那个小个子就躺倒在了地上,痛苦不堪地满地打滚,但是他的嘴里却只能够发出“呵呵”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莫名的景象所震惊,不过呆愣了片刻之后,帐篷里面的人立刻作出了不同的反应。
只听到“嗖嗖”的两声响,尖锐的破空之声,朝着系密特径直而来。
闪电般地抬起另外一只手臂,同样的护腕、同样的爪子出现在另外一只手上。
此刻,食指和拇指之间,正紧紧地夹着两柄飞掷而来的匕首。
系密特原本以为,这一手足以震慑住所有的人。
但是当他看到那些佣兵全都争抢着墙壁上挂着的弩弓,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举动还远远不足以令别人感到害怕。
现在想来,那天在酒吧之中,那个曾经见过自己的佣兵,之所以害怕地扭头就跑,显然是因为他曾经看过自己杀戮那些魔族的疯狂举动。
此时此刻系密特终于明白,想要震慑别人,就必定要让对手看到令他彻底绝望的力量。
虽然非常不愿意,但是系密特不得不运用出那最强的、却变得难以驾驭的力量。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声响起,帐篷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的耳朵肯定要聋了。
但是紧接着,这些手握着弩弓的盗贼便知道,刚才的暴喝,还远不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最为可怕的东西。
随着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出现在他们面前,片刻之间,这些异常明亮的光芒交织成为一个巨大的光球。
一个矮小的人影,在光球之中隐约可见。
看到此情此景,那些曾经强悍并且蔑视一切的佣兵,渐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突然间,其中的一个人惊叫一声,随着那歇斯底里的惊叫声而来的是一支劲急的弩箭。
弩箭射在那灼亮的光球上的那一瞬间,猛然间飞窜而起的火焰吞没了箭矢,紧接着,一团燃烧着的火球,朝着一旁弹了开去。
那些佣兵们原本就不认为,自己手里的弩弓能够对付得了眼前这个古怪无比、从来未曾见到过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些脑子最为敏感的佣兵,甚至有一种预感,那就是灾难即将发生。
还没有等到他们作出反应,一道一尺宽的黯淡蓝弧,朝着刚才那个冒失鬼劈了过来。
那蓝色弧光比什么都要迅速,毫无声息地从那个佣兵的正中央一掠而过。
“崩”的一声,刚刚上紧的弓弦,在瞬息之间就被切成两段;同样被切成两段的还有那个佣兵自己,只见随着一道血线,他的身体一左一右,朝着两边分别倒去。
又是一道蓝色弧光劈来,不过这一次弧光夹带着霹雳雷霆一般的声势。
随着一声巨响,原本非常结实的帐篷猛然间化作了纷飞的碎片。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再敢于举起手里的弩弓。
刚才还争抢着的弩弓,此刻已然被远远地扔了开去。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那些佣兵,此刻一个个面如土灰匍匐在地。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同样也震撼了灰山的所有人。
随着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声,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那异样灼眼的白色圆球。
圆球之中那隐隐约约的人影,更是令质朴的冰原人感到无比恐慌。
一圈接着一圈人,像那些佣兵一样匍匐在地上。
此时此刻,夜晚那凛冽冷风带来的寒意,远远比不上他们凝聚在心头的恐慌。
又是那异常难受的感觉,虽然还不至于像第一次那样连站立都难以做到,不过得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系密特仍旧感到相当辛苦,更何况他所要掩饰的人之中,还有一位大巫。
只是看到第一眼,系密特就感觉到,这位康祖大巫并非是他原本想像之中的靠欺骗为生的神棍。
这位康祖大巫看上去极为衰老,头顶几乎是秃的,只有稀稀疏疏的一些白发,和其他冰原人一样,这位大巫长着一对小眼睛,但是系密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犀利的眼神。
那眼神彷佛能够在瞬息之间将自己彻底洞穿一般,如果是在以往,系密特肯定无从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此刻他却非常清楚,他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对面的那位老人拥有着超乎想像的强大精神力。
“很好。”那位老者用快要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吐出漏风的声音说道:“欢迎你的到来,来自于外面世界的魔法师。”
听到这番话,系密特猛然一惊。
“你想必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魔法师的存在。其实这非常简单,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四处旅行,到过很多地方,不仅仅是丹摩尔,我甚至到过帕兰和瑟冷特。”
听到这番话,系密特不得不感到肃然起敬。
他虽然自认为在同龄人之中已然算得上见多识广,甚至连大部分成年人也未必能够超过他,但是远在东方的瑟冷特和南方孤立大陆的帕兰,对于他来说,仍旧只是传说和书本上的地名。
“库库,你给伤者治疗一下,虽然他们确实做错了一些事情,不过在这里他们毕竟是客人。”
说到这里,那位康祖大巫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死者无法复活。”
看着从那位老者身后走上前来的年轻人,系密特感到有一些惊讶,因为那个人正是他原本想要用钢针交换驯鹿角的摊主。
灰山的顶部除了一座平台之外,就只有一排狭小的山洞。
这些山洞只能够容纳得下几个人,此刻系密特就和那位康祖大巫面对面坐着。
对于盘腿而坐,系密特丝毫没有什么不习惯,力武士修行的时候,常常要保持这样的姿势。
山洞的四周,甚至包括天花板和底部,全部用厚厚的鹿皮包裹着,地上还垫着蓬松柔软的熊皮毯子。
“年轻人,你的实力非常强悍,不过你是否觉得自己太过高傲?虽然这些人确实因为贪婪和愚蠢而冒犯了你,不过你对于他们的惩罚是否太过随意了一点?
“特别是那个被你杀死的人,按照你们的法律,在这件事情上,他并非是主谋,对于主谋你未曾判处他死刑,为什么却随意杀死一个帮凶?”
康祖大巫缓缓说道。
“他朝着我发射箭矢,这是事实,而那位主谋只是想要将我卖掉,对他下杀手不符合法律。”
系密特整编道。
“呵呵,年轻人狡辩的本事倒是不小,那么我来问你,比他更早攻击你的人并不是没有,为什么你仅仅只是接住了飞刀,却并没有回敬过去?
“为什么你支撑开防御屏障,明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的时候,才对那个不幸的人加以杀戮?
“你敢说,你完全经过缜密的判别才施加惩罚?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令所有人感到害怕,以至于将你看得高高在上而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知道,你在你的世界之中拥有着非常高超的地位,在你们那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面,别说像你这样,就算是比你低许多级,只要能够达到那被认做是高贵的阶层,就可以随意决定一个普通人的命运。
“我去过你们的世界,所以非常清楚,你在你的那个世界里面,还算是平和仁慈的那类人,但是无可否认,你的地位影响着你的观念。
“就算你不是刻意去认为,你仍旧感到自己比你所杀死的那些人高等,而且优越。
“我甚至猜想,你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想要杀死所有的人,反正一个和几个,在你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正因为如此,你随意选择了一个倒楣鬼,将他杀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需要一具尸体来证明你的手段和决心,同样也是为了发泄你的怒火,是不是这样,年轻的魔法师?”
康祖大巫言辞犀利地说道。
这一次,系密特被问得哑口无言,他非常清楚自己无法辩驳。
康祖大巫的那番话,令系密特感到汗颜,他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然成为了那些曾经令他最为讨厌的“橱柜”之中的一员。
系密特甚至怀疑,刚才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在他的意识深处,已然将他所面对的那些人打上了“贱民”的烙印。
“贱民”对社会是一种危害:“贱民”不应该享受公民的权力;处死“贱民”即便不能够作为一种法律,也至少应该成为贵族们自觉回应的共识。
所有这一切,都是上流社会的那些“橱柜”们最喜欢说的话题,以往自己总是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认为这些人缺乏人性,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隐藏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回首往事,系密特彷佛找到了其中的原因。
和文思顿与教父他们不同,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选择过自己的阵营,只是因为以往身边都是些较为开明的人,所以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而自从来到了京城拜尔克之后,整天面对的不是宫廷,便是圣堂和教廷之中的人物,自然而然便拥有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康祖大巫刚才所说的那番话,系密特在脑子里再次回想了一遍。
突然间,系密特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康祖大巫,因为刚才那番话里面有些东西,康祖大巫应该并不知道。
“您能够直接读取我的思维和记忆?”
系密特有些紧张地说道。
“不,你显然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我无法从你那里得知任何东西,要知道,在你的那个世界之中,只有修行达到一定成就的少数一些人,能够阻挡住我的窥探,虽然你显然没有达到那种地步,但是你却比任何人都守卫得更加严密。
“刚才我确实窥探了别人的思想,因为作为这里的守护者,我同样要作出裁决,幸好在我看来,你除了稍微傲慢一些,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而且按照你的世界的法律,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也确实有被杀的理由,我不可能强迫任何人按照这里的标准去判断,更何况你原本就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虽然我未曾窥探你的思想,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你对于力量的追求显然走入了歧途,过度追求力量,使得你失去了对于力量的控制。
“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堤坝,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康祖大巫毫不客气地说道。
“您是否能够给予我一些指点?”
系密特连忙恭敬地问道。
“我已然见识过你的力量,无可否认,你们的那个世界对于力量的挖掘绝对无与伦比,你们能够想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念头,并且将之变成现实。
“据我所知,对于力量的发掘和运用方面,没有谁能够超越过你们,但是我同样也注意到,你们对于力量的追求到达了极高的程度,但是对于力量的根源却鲜有研究。
“我相信,你肯定向教导你的那位导师询问过眼前的状况,我相信你的那位导师应该没有办法帮你解决问题,因为他没有看到你的情况,而你们的体系完全是建立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上面。
“我们和你们有着极大的不同,从血统上,我们其实和遥远东方的瑟冷特非常接近,正因为如此,我们对于力量的追求也更类似于那些东方人。
“不过在无数岁月流逝之后,定居于遥远东方温暖地带的同血缘的分支,建立起了另外一套繁复奥妙的体系,而我们这些漂泊到北方这无边冰雪地带的人,仍旧遵循着古老的自然的法则。
“按照我们的说法,你的问题在于,你缺乏一个根。
“在你的世界里面,据我所知,始终把精神的力量定位于大脑,而将身体的力量定位于心脏和脊髓。
“而对于我来说,精神的力量在于胸口正中央,身体的力量贯串于”中脉“。
“和我们同血缘的东方瑟冷特人,在他们的理论之中,精神的力量凝聚在眉心,而身体的力量来源于下腹部。
“虽然每一种力量的来源和定义都有所不同,但是这些力量全都有其固定的根基。
“但是你身上的这些力量却完全不同,它们散落在你的身体四周,没有一点点的联系,甚至互相之间还会发生冲突。
“如果我猜测得没错,你的力量想必是非自然的产物,这股力量恐怕是得自于意外,要不然你的导师也不会任由你冒险旅行。
“此时此刻的你,就彷佛是一个得到了无数飞来横财的暴发户,如果无法将这笔庞大的财富化为你自己的东西,就很有可能替你带来灭顶之灾。”
听到康祖大巫所说的这番话,系密特已然说不出话来。
高超的智慧来自于广博的学识,系密特确信,眼前的这位老者所拥有的见识,是他曾经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所无法比拟的。
“怎样令我的力量拥有一个根?”
系密特忍不住问道。
此时此刻他已然确信,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够帮助他的话,那么眼前这位老者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可以对你有所帮助的,就只有你自己,不过我确实可以给你一些指点。
“在我看来,一切力量都来自于自然,而你的力量并非来自自然,所以你必须在你的身体里面再造自然。
“首先你得创造出你的根,你同样也可以将它想像成为力量聚集和控制的枢纽,有了根必须要有茎,在我的印象之中,茎最好能够形成回圈。
“拥有了根和茎之后,才能够花繁叶茂,连接你身体之中的那些散乱的力量原点,让它们成为分支,成为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源头。
“其实任何一种力量都是如此。我相信,第一位大巫同样也绝对不是自然的产物,你的世界的魔法、瑟冷特人所谓的天道,所有的这一切,都应该不是自然的东西,但是最终它们全都渐渐融合于自然之中。”
康祖大巫说道。
“可惜我的时间不多,我所处的世界正处在危难之中,很可能这场危难将遍及大地,不过你们或许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系密特忍不住叹道。
“我知道你所说的危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威胁你们的魔族,算得上是我们的邻居。
“不过你显然对于一切都太过悲观,即便你那个世界的历史记载也充满了偏颇,在你们的历史记载之中,上一次魔族的入侵几乎将人类彻底灭绝。
“但事实上,真正损失惨重的只是一部分人而已;不说别的,就说那东方遥不可及的瑟冷特,魔族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瑟冷特人拥有一种奇特的技巧叫做”阵法“,对于依靠数量而每一个体又强悍称雄的魔族,”阵法“无疑是最有效的武器。
“还有一块地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就是孤立的大陆帕兰。
“帕兰人拥有着极为独特的文明,他们的武器全都是巨大无比的石头兵器。
“在几千个几十米高的巨大石像,上万个能够自由滚动的、半径十米的石球组成的庞大战阵面前,魔族成为了被随意碾压的对象。
“不同的文明,拥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从其他的文明或许能够获得与众不同的启示。”
年迈的大巫缓缓地说道。
“阵法和巨石?”
系密特喃喃自语道。
“别奢望着能够获得其他人的帮助,我相信去请求瑟冷特人或者试图登上帕兰,还不如寻找你们的诸神使者。
“瑟冷特人保守而又封闭,他们对于自己的力量极为珍惜,甚至在同胞之中都互相隐瞒;帕兰人讨厌一切外来人,当初我之所以能够旅行到帕兰,完全是依靠隐藏和伪装。
“魔族每一次都最先出现在你们的世界,而那个诸神使者,显然和其他文明格格不入,我猜想,这绝对不会是巧合,或许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对于这番话,系密特除了点头,找寻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
“你能够来到这里,能够见到我,按照我们的话来说,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我多多少少要有所表示,我知道你的时间非常急迫,我虽然无法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我或许能够花费一两天时间,引领你去感悟自然的规律。
“最终一切仍旧在于你自己的努力,我所能够给予你的只是一些指引。”
康祖大巫说道。
听到这番话,系密特原本无比失落的心,再一次点燃起希望的火焰。
从渣山那里拿来了所有的随身物品,系密特暂时占据了灰山上的一座洞穴。
仅仅只是稍微凝神冥想了一下,系密特便立刻明白为什么历代大巫将这里当作是居住的所在。
这里的魔法能量出乎预料的富足,却又不像高原荒漠的那些死地里面的魔法能量,充满了狂暴激烈的锋芒。
“我相信你已然发现了这里的好处,这里的底下是一座巨大的水晶矿,无论是风雨闪电,无论是极光星爆,这些强大无比的能量,多多少少会对这些水晶有些影响,无数个岁月之后,这些水晶聚集并且凝结了庞大又浑厚的魔法能量。
“第一代大巫在几千年之前发现了这里,相对于灰山形成的亿万年岁月,这几千年简直就是匆匆一瞥,所以此刻你感觉到这里的魔法能量,彷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巫在自己的洞穴里面说道。
系密特无从知晓康祖大巫的这番话是否是意有所指,不过这番话确实触动了他的灵机。
“所谓无穷无尽的力量,原本是因为以往积累得极为丰厚,而被使用的数量却相对有限?”
系密特忍不住问道。
“这倒不一定,就那这座山说起来,底下的水晶矿每年仍旧从大自然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能量,而我所消耗的却又非常有限,更何况自从第七代大巫感悟到这座神山力量的来源之后,就在顶部布设了这个聚灵阵。
“或者用你们的世界的说法,那是一座兼具魔法阵和祭坛双重作用的平台,它可以令神山吸收能量的效率大大提高。
“所以谁都说不清楚,这几千年以来,我们这些大巫是在不停地抽取神山的力量,还是维持并且令神山变得更为”强壮“。
“这同样也适合你的状况,散布在你全身的那些力量的原点,毫无疑问是非自然的大量能量的聚集,不过它们同样也能够效率极高的吸收和转化能量。”
不知不觉之中,系密特感到越来越困倦,他的眼皮异常沉重,慢慢地搭在了一起。
在朦朦胧胧之间,系密特发现有许多东西,缓缓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那彷佛是一滴液滴,又像是一颗种子。
即便是在朦胧之中,系密特也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异常凝聚的生命的气息。
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生命的能量,有些相似,但是那实质感是生命能量所不曾拥有的。
那个充满生机的亮点,渐渐降落下来,最终沉在了尾椎附近的地方。
令系密特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亮点并没有像生命能量那样消散在肉体之中,相反却如同一颗种子一般生根发芽。
系密特从来未曾遇到过这种事情,但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意识深处已然知道应该如何进行下去。
一些原本并不属于他的知识,突然间出现在他的脑子里面,虽然这些东西同样显得朦胧和模糊。
系密特稍微有些犹豫,从那朦胧的印象之中,他知道这颗种子发育出来的大树,应该经过所谓的“中脉”,那是人体正中央虚无飘渺并不存在的一样东西。
但是圣堂武士的理智却告诉他,强悍力量的来源是脊柱。
内心的摇摆不定,同样也显露在那颗种子的发育上面。
之前那生长出来的幼苗,犹豫着、弯曲着、盘绕着不知道前往何方。
反倒是那些根系,显得长势旺盛。
这株生长在体内的种子,显然丝毫用不着在意自然界中植物生长的约束,那纤细的根系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彷佛是一株巨大的蒲公英。
而那在犹豫和踌躇之中生长的幼苗,此刻已然进入了不可逆的生长势头,就宛如一根蔓藤一般,弯弯曲曲地在脊柱和中脉之间盘旋缠绕。
而那无数的分支,同样卷曲着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那生长的势头根本令人感到难以想像。
在朦朦胧胧之间,系密特并没有下意识地去引导,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
生长旺盛的蔓藤,很快便爬满了他的全身,此刻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出来,那无数纵横交错的脉络之中,显露出心、肺和大脑的形状。
更不可思议的是,系密特愕然发现,生长在他身体之内的蔓藤居然和自然界之中的蔓藤一样,拥有着无数气根。
突然间,一阵寒风吹来,系密特忍不住一阵哆嗦,他从朦胧昏睡之中醒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在那座狭窄的洞穴之中,而是坐在灰山顶上的那座平台中央。
在不远处的地方,那个叫库库的年轻人正盘腿坐在那里,系密特完全可以猜到,他始终在守护着自己。
“非常有趣,你的这种情况是我从来未曾见到过的,这也算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康祖大巫扫视了一眼系密特,笑着说道。
“我用在你身上的这种法术,叫”生命种子“,是历代大巫给弟子施行的一种密术,只有感悟并且养育出生命之树的人,才有资格继续修行。
“对于生命之树的感悟,既是一种挑选,也是一种培养,近万人之中,只有一个能够令生命种子发芽,想要长成大树就更加困难。
“不过只要有毅力,那些发芽但是未曾长成大树的人,十有八九会在某一天突然间开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片冰原之上,从来未曾断绝过大巫的传承。
“平心而论,我确实从来未曾见到过,像你这样,能够在短短两天里面令生命种子彻底成长的例子,同样我也从来未曾见到过蔓藤模样的生命之树。”
说到这里,康祖大巫朝着他的弟子比划了一下。
那个叫库库的年轻人,立刻双手环抱冥想起来,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便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能量波动,突然间一切变得清晰起来,系密特感觉到,耸立在他眼前的是一棵高大的雪松。
另一股能量波动从另外一侧涌起,不过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棵枝叶茂盛的冷杉。
“这便是我们的生命之树,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之树,库库的资质并不是很好,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令生命之树得以成长,他的师兄就强得多,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不过你显然比他们更快。
“不过从力量的聚集来说,你的蔓藤显然并不是非常有利,而且我有些担心,蔓藤初期成长异常迅速,但是却再也难以成长高大。
“但愿你能够成为那神话传说之中的魔藤,巨大无比甚至能够穿透云层,呵呵。
“既然你已经生长出了生命之树,我所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接下来得看你自己的努力。
“或许有些自夸,不过生命之树确实是最好的对力量进行控制的方法,你只要让那些遍布于身体的原点和生命之树,有效地连在一起,你就可以随意控制那庞大无比的能量。”
说到这里,康祖大巫又对着系密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之中,你的生命之树自然而然地就会和一些穿过的原点融合在了一起。”<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