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五扬还是第一次进刑警队的大院,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外院是刑警们办公的地方,里院的小楼是技术部门和行政办公室。院子里种有许多槐树,泛着一片森翠之色,若不是院子里停放的一排排警车和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警察,任何人都不会把这个院子和刑警队联系在一起。
第五扬在里院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刑警队的队长吴栋国。吴栋国又高又瘦,皮肤略黑,唇上蓄了薄薄的一层胡须,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堂堂的刑警队长。
“你就是荆明的小表弟?”吴栋国眯起眼睛上下细细地打量第五扬,那目光让第五扬很不舒服。
“我叫第五扬。”
“唔,我知道,请坐吧,”吴栋国摆手让第五扬和荆明在沙发上坐下后直奔主题地说,“荆明说你弄明白了‘陆美娟、徐自川案’的真相?”
“嗯,也不能说就是真相,这只是我的一个推论,但是我相信,如果凶手是宋誉德的话,他一定是按照这个方法行凶的,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第五扬显得有些拘谨,毕竟他是第一次和刑警队的队长说话。
吴栋国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来,望着第五扬,鼓励地说:“那你说来听听。”
第五扬清了清嗓子,说:“事实上警方在‘陆美娟、徐自川’案件中对宋誉德的调查已经很深入了,最后只是在一个小地方被牢牢卡住了,那就是关于宋誉德行凶时间的计算。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宋誉德只有大概短短的二十五分钟时间行凶,而二十五分钟时间要毒死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当然啦,在电视、电影或者是小说上,在短短的时间里毒死一片人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现实中,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在同一个地点连续毒死两个人不引起响动,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既然思路在此卡壳,那么就必须要换一种思路思考了。我认为关于时间推算这一点上,警方的推算没有什么失误,宋誉德的确只有大概二十五分钟的时间行动,只是我认为宋誉德在二十五分钟内毒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
荆明惊奇地看着第五扬,好像他在谈论中国的火星殖民计划一般,吴栋国则不动声色的看着第五扬,不置可否。
“宋誉德只需要在二十五分钟内毒死一个人,那就是徐自川,在那之前陆美娟已经被毒死了。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提前毒死陆美娟就好了,你看,我们又超前走了一步。那么如何提前毒死陆美娟呢?答案就在这个小瓶子里。”说着第五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的塑料鱼肝油药瓶。
第五扬把瓶子递给荆明,说:“现在这瓶子里有十二颗鱼肝油,请你把它们三颗一组,分成四组,放在桌上。”
荆明接过瓶子,开始把里面的鱼肝油倒在手上,分成三颗一组放在桌子上。在放了三组后,荆明把瓶子倒过来,取出了最后三颗,放在桌子上,只不过这三颗中只有两颗是鱼肝油,最后的是一颗模型枪用的那种塑料BB弹。
“哦,这是怎么回事?”荆明望着那颗BB弹奇怪地说。
“现在你来说说你从瓶子里取药的过程。”第五扬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笑眯眯地说。
“过程……哦,”荆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说,“我当然是一次三颗地从瓶子里倒药出来啦。只不过最后一次瓶子的底部粘上了一颗,我用手指把它抠了出来,可是粘上的那颗不是鱼肝油,而是一颗BB弹。”
“很好,”第五扬满意地说,“这正是关键之处,看似随机的取药,实际上只要做这么一个小小的手脚——通过计算每次的服药量和服药时间,然后在药瓶子里放上一定量的药丸,使得被害人在特定的时间吃到粘在药瓶底部的最后一颗药丸,而那颗药丸也就是毒药。”
“啊,我明白了,一般人从瓶子里取药都是每次倒一点出来,如果把药丸粘在瓶子底部的话,那么一定是最后才会被人取出来。”荆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
“宋誉德知道陆美娟在每次值早班的前夜都会服用安眠药,并且每次的剂量都是一定的。所以宋誉德完全可以在出差前把一颗有毒的药丸粘在药瓶底部,再通过计算这些天陆美娟的服用量,使药瓶子里的药丸刚好在十月二十九日晚被陆美娟吃完,而最后那一颗毒药丸也要了陆美娟的命。”
“实际上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因为第二天要值早班,陆美娟睡得都很早,这就使得陆美娟的死亡时间会早于九点半之后宋誉德毒死徐自川的时间。避免了当宋誉德把徐自川带到家里伺机毒死他时陆美娟还没有服用药丸的尴尬场面。”
“可以说,如果宋誉德是凶手的话,那么他的杀人计划可谓是计算得十分周密了,他甚至还利用从十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的封路检修来替自己减少空余时间,使警方的怀疑落空。大体上,我认为整个计划是这样的,”说到这里,第五扬偷偷看了一眼吴栋国,后者此时依然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第五扬的长篇大论,“宋誉德偶然见发现了自己的妻子陆美娟和同时徐自川的奸情,于是决定亲手杀死他们。首先宋誉德自己撬坏了家里的旧门,借口防盗,换上了自己早就看上的那款防盗门,而后又将防盗门的窥探栏开关弄坏,为日后的行凶做准备。”
“机会终于来了,宋誉德要去Y市出公差,精于计算的他马上计划出了一套往返两地的杀人计划,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实施了。首先他在陆美娟的安眠药瓶上做了手脚,让陆美娟死于十月二十九日的睡眠之中,然后又打电话给徐自川约定十月二十九日晚徐自川上完课后两人秘密地谈一次——虽然徐自川可能会为宋誉德在出差期间半途返回C市感到奇怪,但是宋誉德却完全可以以不想让别人知道为由搪塞过去。十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半后宋誉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上了六点半那趟末班车返回了C市。九点半抵达C市之后宋誉德搭出租车到了西川大学南大门,我推测这个时候宋誉德应该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是没有人接。宋誉德估计此时陆美娟已经中毒身亡了,于是他快步走向三教,找到了在此等候的徐自川,两人传过宿舍区西门到了宋誉德的家里。这个时候大约是十月二十九日晚十点左右。”
“宋誉德让徐自川在客厅坐下,自己到卧室里确认了陆美娟的死亡后回到客厅,用掺了毒药的水毒死了徐自川。氢酸钾是剧毒,从毒发到身亡要不了多久的时间,宋誉德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采用这种严格管制的化学药品——好在宋誉德和徐自川都是化学系的教授,他们两人都能弄到氢酸钾。确认徐自川死亡后,宋誉德迅速布置了自杀殉情的现场,再利用自带的小工具弄出了一个简单而实用的‘密室’,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四十分钟内完成的。因此,宋誉德最迟必须在十点四十分之前离开家里,否则他就赶不上十一点半的那班火车了。”
“宋誉德一路小跑出了西川大学,在门外搭上出租车赶往火车站,由于绕远路,花了四十分钟才到达火车站,不过这一切都在宋誉德计算之下。之后宋誉德赶上了那火车,在次日五点半抵达了Y市,出了火车站宋誉德又急忙打车返回宾馆房间,正好赶上早上六点半宾馆服务员来叫他起床。”
“一切步骤都是那么紧凑,以至于不能允许有任何一点的延误,不过幸运的是宋誉德没有遇到一丝阻碍地完成了他的往返两地的杀人计划。用推理小说的语言就是——”第五扬戏剧性的挥了挥手,说,“魔术师宋誉德完美地上演了他的杀人魔术。”
(二)
吴栋国依旧静静地坐着,从他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第五扬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演讲结束了,可是听众却毫无反应,这让他显得十分尴尬。
终于,吴栋国叹了口气,示意第五扬坐下。他说:“小伙子,你很聪明,能够想到这一切。”
这句话显然对第五扬很受用,他立刻得意起来。
“不过你说的这一切当年的刑警队长曲真也想到了。”吴栋国接下来的这句话不仅使第五扬,同时也使荆明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怎么还要以自杀结案?”
“因为我们手中没有打开真相之门的第三把钥匙。”吴栋国静静地说。
“第三把钥匙?”
“是的,第三把钥匙。”吴栋国看了第五扬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因为被堵在真相大门之外所带来的痛苦,“之前曲真队长解开那个所谓的‘密室’之谜,可谓是打开真相之门的第一把钥匙,它使刑警队全体上下抛弃了自杀的定论,重新寻求案件的真相;而刚才第五扬的那番推论,是打开真相之门的第二把钥匙,它使得宋誉德往返两地的杀人计划成为了可能……”
“那么缺失的第三把钥匙是……”荆明急切地问道。
“证据,”吴栋国遗憾地说,“我们没有证据,你能证明你刚才的那番推论吗?”
第五扬愣住了,证据,是的,我们没有证据,甚至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呢。刚才自己的那番煌煌大论说到底都是建筑在“假设”沙滩上的楼阁而已,记得几天前自己还曾洋洋得意地嘲弄“时刻表”诡计是沙中楼阁,可是眼下自己不正是另一个沙中楼阁的建筑者吗?第五扬变得无比沮丧起来,看起来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而几分钟前这只皮球还自我感觉良好地想要征服无尽的天空呢。
“我们无法证明宋誉德像刚才你说的那样杀了陆美娟和徐自川,甚至我们连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的证据都不充足。”吴栋国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木,用略带忧郁的语调说,“事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十年了,我变得越来越犹豫。以前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宋誉德就是凶手,可是却没有丝毫的证据支持这一看法,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证据,只有证据才能向我们说明一切,这到底是不是谋杀案,宋誉德究竟是不是凶手?没有证据,我们什么也说明不了。”
第五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能体会到当年宣布结案时曲真的心态了。这可不是在推理小说,第五扬无比沮丧地想,没有了第三把钥匙,自己只是个好卖弄学问、喜欢夸夸其谈、自作聪明的家伙。歇洛克·福尔摩斯、赫克里·波洛、埃勒里·奎恩……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这些小说里的大师差太远了。
第五扬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毕竟调查真实的罪案不是自己拿手的项目,那是刑警们的专职。
第三章、尾声
第五扬依旧过得很不爽,不过这次的症状比“非典型性长期单身抑郁症”严重的多,他的脑子里一直是一片空白,什么事都不想做,整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用他的话来说,他需要把被“洗过的脑子好好地晾干再重新打理一番”。
第五扬合上书,恶狠狠地说:“真失望,又是一个侦探抓住了凶手的故事。”
这话引起了旁边一个一直埋头看书的男生的注意,他身高将近一米八,身体异常瘦削,锐利的目光藏在一副无边眼镜后,笔挺的鼻子使他的相貌显得格外机警、果断,下颚方正而突出,他的两手斑斑点点沾满了墨水,还贴着创可贴。此时他正略感困惑地看着第五扬。
第五扬看了看他手中的书,是埃勒里·奎恩的《希腊棺材之谜》,第五扬尴尬地笑了笑,冲那男生点点头示意之后拿起自己借的《中国道教、巫术与堪舆学研究》急匆匆地走出了图书馆。
埃勒里·奎恩?不,我只是第五扬而已。走在寒风凛冽的路上,第五扬无比沮丧地想,他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过那些推理小说。
不,也许只是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