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羽来讲,这一手也许可以说是他这辈子下出来的最好的、也是最奇妙的一手棋了。
他没有像研究室里摆第一种方案的那样,放出胜负手跨断白棋。尽管黑棋对杀有利,但是苏羽天性的不喜欢乱战让他想到这一点时就立刻否决了。也不像第二种方案不理侵消的白子先手抢占上边最后一个大场,然后和老曹磨官子。
他只是轻飘飘的在白阵里面点了一手。
“这有什么用?”陈好在北京中国棋院里面问华学明。在她第一反应看来,这手棋一点力量都没有,纯粹是喂进去让老曹吃的。华学明看看打扮的很漂亮入时的陈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和张璇摆了几手,沉思起来。小姑娘唐莉看起来也想问相同的话,但是她的偶像陈好已经碰壁了,那么也就不说话,乖乖的看着棋盘。
陈好撇撇嘴,蹭到华学明身边,看看研究。
华学明想了一会儿,发现不管怎么样苏羽都不可能从茫茫白阵里面把那颗黑子拉出来,于是转而研究这颗黑子的活动能力。
不过摆了几手,又发现这手棋在外边也没什么借用。
那么是不是苏羽要在里边作劫?华学明看了看,实在想不通苏羽这手棋的用意所在。陈好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把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飞罩。
华学明暗暗想:谁都知道应该在那封住黑子的,不过然后呢?她看着陈好,希望她能找到这手棋的作用。
陈好想了想,把一颗黑子又放在了飞罩的那颗白子的右一路碰。
唐莉看看沉默的陈好,又看看凝思不语低头看棋的华学明,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对着棋盘看。
这时华学明脑子里面也摆着一个棋盘,上面有无数的变化图,正在急速的进行着计算,计算这一手碰之后的形势。
华学明突然眼睛一亮:苏羽是要逼着曹薰铉下力气吃自己的这个讨厌的废子,然后在中腹做劫以彻底封住白棋外势。
因为老曹左下白棋未活净,加上轻飘飘的外势,现在位置高不高低不低却像铁桶一样厚实的苏羽显然劫材有利,这个劫必胜无疑。而打赢这个劫,苏羽将贯通整个棋盘,彻底封死白棋中腹发展潜力,必然最终获胜。
华学明看着陈好打趣:“想不到你们俩人倒是很心意相通。”陈好脸上立刻红起来,扭过头去。
聂卫平比华学明她们棋力要高的多,可以说一眼就看出来了苏羽的企图。他长叹一声说:“苏羽这小子,这四年算是把最得意的我弃子功夫彻底学到手了。罢了。”说着摆摆手,像是在向谁告别。
而坐在棋盘前面的曹薰铉现在浑身上下难受极了。看着那个孤零零落在自己阵势里面黑子却想不出一个不吃的理由:如果不吃,那么这个黑子冲出来那么整个自己棋形立刻变得支离破碎不可收拾;但是真的去吃,这东西还真不好吃,苏羽完全可以在边上碰碰敲敲作个不大不小的劫出来让他这半天功夫白费,而且打这个劫还要冒着被卷掉整个上边的危险:上边白棋折腾半天还没有一个稳定的根。
曹薰铉左思右想了半天,终于决定搏一把,不管上边了,放出胜负手在左边跳出张开外势以求一战。
本来成竹在胸的苏羽倒没想到老曹会破釜沉舟的跟他玩命,愣了一下。
不过现在的苏羽已经不是那个没经验的小毛头,前面输掉的比赛已经让他有了很多弥足珍贵的应付困难局面的经验。
他没有理会曹薰铉的挑战,避重就轻只是在左边表示了一下抵抗就回身把左边那块孤棋就地做活。
曹薰铉在顽抗了30多手之后,终于黯然投子认负了。
看到落在棋盘上的白子,苏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战胜这老家伙了。
复盘的时候,曹薰铉问苏羽:“你是怎么想到这手棋的?这一手很奇妙。是跟你师父学得吧,他就很擅长于弃子,也很喜欢弃子。”苏羽微微笑了笑,张开扇子,俏皮的说:“没错。当年我老师因为输给了您,而让中国围棋直到95年才得了第一个冠军,今天我也算是为他报仇了吧。”
曹薰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的摆着对局。
过了一会儿,曹薰铉又对他说:“你这盘棋下得很精彩,你很注意把握棋盘的平衡。不过显然你还有些稚嫩,还不能真正的体会到平衡的力量。”苏羽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曹薰铉想了想说:“你也知道,我在日本有位师兄……”苏羽立刻摇头说:“不知道。”曹薰铉一愣,歪着头考虑一下之后说:“你这小子可以说是我见过的,除了李昌镐之外,最有天分的棋手了。所以我希望能在你前进的路上可以帮你一把:我建议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日本见见我的师兄。我想他在棋盘上可以给你更大的帮助。而这些帮助都是我们给不了你的,包括你的老师聂卫平,因为我们的围棋已经和你现在在棋盘上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不一样了。好了,棋局复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祝贺你进入LG杯八强。”说完,收拾一下棋子从棋盘边站了起来。苏羽也忙跟着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对局室。
聂卫平自然对弟子如此的有出息大感高兴,拉着苏羽让他自己给《体坛周报》写一篇对局点评。跟来采访的《体坛》的记者谢利自然高兴:苏羽是中国青年一代棋手的旗帜,他写的点评肯定受欢迎。
不过苏羽从来没写过棋局点评,苦着脸对聂卫平说:“老师,我没写过这东西。您看您是不是替我……”聂卫平摇摇手说:“这也是对你的锻炼。这东西很好写的,你只要把研究室里的意见综合一下再添上当时你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苏羽又对谢利说:“谢老师,您能不能放我一马,让我回去之后好好看看以前的点评写法。下一盘咱们再说行吗?”谢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小苏,这盘棋说实在的,网上面已经传开了,网友们对你那招弃子的妙手看的都跟神招似的。你不写一下你说你对得起培养你这么多年的聂老师么?”苏羽想着说:“那么,不过,不是还有别的对局么?孔杰跟羽根直树那盘不也赢了么,你让他写不行么?”谢利继续摇头:“你聂老师都答应了,你还推辞什么?”苏羽看看聂卫平,聂卫平笑眯眯的也看着他。
苏羽屈服:“那好吧。我给你写……什么时候要?”谢利高兴起来:“明天日按早上我们出稿,今天晚上你能给我么?”苏羽傻了:“今天晚上?现在已经3点多了,怎么……”谢利安慰他说:“你写得又不多,这个几百字就可以了。你还有什么问题问聂老师就好了,我去看看俞斌那边。”说着告了辞,走了。
苏羽无奈的看着笑眯眯的聂卫平说:“老师,这个东西,您帮我写一份算了。”聂卫平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可是你保持知名度的好方法,我怎么能替你呢?古力那小毛孩子一直跟我和王鑫吵着要写这个,我们还不让他写呢。你看看你,多好啊,记者求着你写。”苏羽挠挠头,没说话。
让苏羽郁闷的事情并不只这么一件—实际上写棋枰没什么难度—有难度的事情是:苏妙考上大学了,还是苏北地区理科前五名。
这是一件好事情,为此苏老师村里还大摆了三天酒席,请全村人吃喜。
但是苏毛毛考上了大学对苏羽来讲不是好事情,因为他还欠着一个入段名额没给他妹妹。于是回到北京之后苏羽在聂家摆开一个神坛,保佑他妹妹没考到北京来。
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让苏羽欣喜若狂的是苏毛毛没有报北京的大学:这是因为北大清华分数太高,苏老师担心她落榜;理工北师大什么的她却又看不上眼;于是苏毛毛报的是天津南开。
苏羽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心想:可算是不用愁毛毛入段的事情了。这次毛毛来了就算问到他他也有话说:当初说好的是来北京上大学才行!苏羽也暗暗感谢他爸爸:肯定是爸爸他老人家理解儿子的苦处,才按着毛毛没让她来北京。
想到这里心里面也有点觉得对不起妹妹。苏羽决定过几天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就把妹妹接来北京,让她好好玩两天。
不过苏羽显然忘记了一件事情:苏毛毛是那种没达到目的就肯善罢甘休的人么?苏老师和毛毛在私底下就不会有什么交易么?
7月16号,星期五中午,苏毛毛和苏老师坐火车一起来北京,来找苏羽。
苏毛毛会来是理所当然的,苏羽甚至为了补偿一下毛毛还托人(孔杰)办了好几张信用卡,又打进去几千块钱,准备好好满足一下女人的购物天性—这也是陈好的要求。
但是苏老师跟着毛毛一起来这事情就变得不对了。苏羽站在火车站台上想着,爸爸也跟过来是为什么?趁放假没事干来找老聂聊天?这件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他转头看看一脸热切眺望着远处深深的轨道的孔杰,心里面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天天人模狗样打扮得跟假洋鬼子似的家伙竟然喜欢我妹妹,嘿嘿,毛毛这小干辣椒不知道你吃的动吃不动~~~
火车又晚点了,苏羽拉着死不愿意离开的孔杰到外面去吃点东西。等了半个多小时了,腿都麻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坐在Mc的桌子边上,苏羽慢慢喝着可乐,对东张西望安静不下来的孔杰说:“老杰,我想问你个问题。”孔杰咬一口汉堡包说:“说。”苏羽凑过去低声说:“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妹妹?”孔杰不耐烦地看看他:“从毛毛走了以后你每天问一遍,你烦不烦啊!?”苏羽直起身子正色说:“我爸爸以后也不可能说一直在这里。所谓长兄为父,我当然要关心我妹妹的终身幸福。”孔杰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像是哭笑不得的说:“你想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了吧。我才19岁!”苏羽咳嗽一声严肃地说:“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要为她负责阿。当然同时也要为你负责。我怕你一旦说沾了我妹妹便宜之后就撒手跑了,那我可没法子跟我爹妈交待了。”孔杰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说:“我是那种人么?”苏羽看看他:“是,还真是……”孔杰有点气急败坏:“咱们开玩笑这么说没关系,你可别跟毛毛乱说什么……对了,你跟陈好是不是已经……了??”苏羽笑眯眯的说:“我们可是纯洁的,我跟你可不一样。呃?那个东张西望穿红衣服的女孩好像很面熟啊,老杰你看看那是谁啊?”
孔杰转过头,通过大玻璃窗向北京站出站口看过去。
他突然站起来叫道:“你傻啊!那是你妹妹,还看着眼熟!”说着把手里没吃完的半个汉堡包一扔就往外跑。
跑了一半他又转了回来,笑嘻嘻的对苏羽说:“小子,我看你怎么解决毛毛入段的问题。”说完跑了出去。
苏羽叹一口气,心想我这几天不是一直愁这件事情么,还用你提醒么~~~想着,一脸沉重但是勉强带着笑容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