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或者死,就好像莎士比亚所说的,是一个让人永生都看不透的谜。在棋盘上,也永恒的存在着这个问题,苏羽全力猛攻左边白棋两块交结,试图把几乎被张栩关死在门内的十余子拉出来;而张栩更是拦腰进击就算苏羽跑出去也要留下半条命,还借机外展消打黑棋。
激烈的战斗就像两条互相咬着对方尾巴的蛇,用力的吞噬着力求抢在对手之前杀掉自己的猎物。
残酷的气氛在棋盘上慢慢的升级浓郁起来,连站在一边看棋甚至研究室里都能够体会到这一股肃杀,两个都用尽了能看到能想到能感觉到的手段奋力搏杀。
一直到苏羽断然在左边打开一个天下大劫,把这令人窒息的战斗推上了最顶点。
“苏羽7个,张栩6个,谁的劫材都不多,要是浪费一个就是满盘皆输。”王文达在直播室里面给棋迷作解说,“张栩的劫材略显单薄,但是都是能够占到便宜的大棋,而且这里立借着打劫后手变先手极大。下面就看一看双方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
两个人这个时候基本上都算清了自己和对方的劫材,而张栩也只能面对少一个劫材的烦恼无奈的叹气:那手棋是大,但是和中间的十六枚黑子相比,哪一个更能左右对局呢?况且苏羽连尖护断之后分隔开黑棋已不可能,除非这个时候打劫能补回来这30目的空。
张栩仔细的看着棋盘,一边打劫一边寻找着苏羽未活的大块。
应该说这个时候苏羽昨天的准备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基本上每一块棋都联在了一起,就算没联在一起的也是活了,虽然被张栩压死了却也不担心。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张栩不无焦虑却有平和的看着每一处,不断地思考着,直到老聂进来宣布休息时间到,他才悚然而惊的抬起头,迷茫的看着斜靠在沙发上咳嗽的苏羽。
休息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林泉美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站起来,又拉着还有些犯迷糊的张栩一直送到了选手就餐区,给他买来饭,给他放好筷子和勺子,甚至手把手的喂他才让失魂落魄的张栩勉强吃了一点东西。
至于苏羽,陈好已经见怪不怪他比赛时候不吃中午饭的习惯了,自顾自的在一边和唐莉张璇他们吃东西说笑话。由此,在孔杰古力王文达心中就又落下了一条罪状,看她也更加的不顺眼。
午休之后的比赛重新开始,对于张栩来讲思考的时间已经并不是很充分了,他需要更加迅速的反应和计算寻找能反击的那一点。
世界上没有无懈可击的棋,张栩一直坚信着这一条,所以坚持不懈的寻找着。
羽根直树有些不解:“他干什么呢?现在该他寻劫了他在看什么?”
大竹英雄淡淡的说:“于无声处听惊雷。”
羽根一路跑到古力身边低声说:“现在这帮老家伙,越来越喜欢玩高深了。你听得懂大竹先生说什么么?”
古力连连摇头:“不明白,老聂说的一些东西我不明白,老陈说的东西我也不明白,大竹说的我更不明白。反正我就知道要是张栩被苏羽消了这个劫就要输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两个人看不懂,张栩没有按照他们所设想的寻劫材,却尖顶右边苏羽拆出来的模样。
“他想要,干什么?那块棋难道说他看出来什么问题了么?”王文达和李昌镐一时还参不透里面的玄机,迅速的在电脑上摆出变化。有时候说高科技的确先进,只要按几个按钮就可以把局面摆的一清二楚,如果不好还可以立刻推倒重来,不需要像老聂他们还要一个子一个子的收拾。
等他们终于明白了张栩的用心之后,相顾不仅骇然。王文达对李昌镐说:“下棋的时候,千万别看着一块棋觉得活了就放松警惕,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可是我看着这块棋明明是活的,张栩怎么进去之后就出问题了呢?”
李昌镐苦笑三声说:“我也认为是活的,没想到还能做出来一个劫杀的样子来……张栩没少费脑子在这里。”
苏羽剧烈而低沉的咳嗽声回荡在安静的对局室中,偶尔出现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声音掩盖不住那痛苦的撕扯,就像棋盘上那突然变幻的风云,带动着每个人的心。
“两个劫了,一个苏羽重,一个张栩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心情再弄一个出来了结这盘棋。”李昌镐摆弄了一会儿棋子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处说,“这里如果苏羽立下然后跳出来张栩必然要卡进去,这样子的话,虽然只有那么几个子被牵连进来,却也是块不大不小的肉,而且到最后最为一个劫材苏羽必定要动手的。这盘棋竟然会有这么个结局,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意犹未尽的砸砸嘴唇,似乎对于如此惨烈的一盘棋竟然没有分出一个胜负而有些遗憾。
苏羽在山穷水尽的情况下终于看到了那个劫,立下之后张栩无奈的挡住,眼看着棋盘上同时出现了第三个劫。
“和棋了!”老聂一跃而起快步走向对局室,留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棋手们:“三劫连环啊,还不是上次苏羽和依田纪基那种表演,而是真刀真枪下出来的,都是到了最后一步山穷水尽了才看到的手段。”
但是一平一负绝对不是一开始踌躇满志的苏羽满意的答案。他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一些僵硬,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别人给他敬酒都忘记了喝。
他和陈好没有再回北京,而是和老聂马晓春王文达三个人直接坐飞机去了南京。苏老师和苏妈妈已经知道了苏羽现在的身体情况,打算亲眼看一看儿子的身体情况再作打算。
当苏妈妈看到苏羽的时候,不由得扑上去抱着儿子差点哭出来:“小羽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身上瘦的连点肉都没有。”似乎是回应,苏羽连连的咳嗽起来。
“去动手术吧,虽然风险大了一些,但是去了根也就好了。”在苏家坐定之后,老聂沉沉的声音说。
“动手术,动手术,看小羽现在瘦的,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行。”苏妈妈似乎忘了她现在的生活如此美好也都是靠着她儿子在外面下棋赚来的,从房子里面拿出来两张存折交给了老聂,“聂老师,您就看着用吧,只要能把苏羽的身体治好就行。”
老聂看也不看推了回去说:“苏羽现在这个身体已经不仅是他的了,还是整个中国棋院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还是所有喜欢他的棋迷的。苏羽自己有钱,动这个手术也并不需要很多,您就留着吧,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情再说。”苏羽这时候咳嗽已经平复了下去,跟在一边连连点头。
“我们已经开始找最好的医生给苏羽动手术了,希望,能彻底把这个彻底治好。”老聂看看苏羽,又看了看满脸忧色的苏家老两口和陈好。
张栩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从日本也找了几个久负盛名的胸外科大夫亲自带来和北京协和的几位老大夫会诊苏羽病情。
这一段时间苏羽在医院里面可没少被这老几位折腾,从普通的听诊起一直到CT一直到核磁共振只要能用得上的检查手段苏羽都过了一遍,就差把他胸口剖开亲眼看看他的肺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动手术,风险应该说是对半开,前一阵苏羽名人吃的药还是很管用的,病情能够一直稳定没有出现发烧之类的症状就算不错。”一个老大夫伸出颤巍巍的手在纸上写着什么说,“但是这半个肺已经不能要了,剩下的半个还要打开看过之后才能说好不好能不能留。而且就算开了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去除已经发炎的这些地方。怕感染另一半的好肺啊。”
苏羽这个时候已经在病房让陈好服侍着睡下了,只有老聂马晓春和苏家二老在听病情。他们虽然看不懂各种分析报告,但是这段话还是能听懂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老大夫话风一转:“不过按照现在看来,应该还没有感染,还是可以控制的。”看着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说,“一切都要看手术怎么样。”
边上的日本大夫连连点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手术是很有希望的,请几位放心。”
几位大夫送几位家属出去之后,老大夫叹一口气:“不过这样子安慰行么?这个病人的一侧肺叶都几乎到了不能要的地步,另一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就说手术有希望,是不是有些……”
一个年轻一些大夫苦笑说:“您有什么事情,跟国务院卫生部长说去,这个病人可是部长亲自找咱们,副总理都来谈话的重要人物,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也就麻烦了。您老人家都快七十了也不在乎了,我可不行,家里面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吃饭呢。”
一个日本大夫叹一口气通过翻译说:“本来以为事情不大也就是切除一侧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一看,张栩害人啊。”
“反正钱也不少给,每个人不都是给了10万的红包了么?就别埋怨了,好好准备手术吧。”老大夫长叹一声:苏羽是中国围棋的旗帜,我也不想他这么年轻就这样子,但是这个手术……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也就只能再作这一个手术了吧,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苏羽和这几天一样,在深夜里咳嗽着醒来。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他舒口气躺在床上伸手拿过水杯抿了一口,看着另一张床上睡熟的陈好,放松了身体。
他是非常反对在手术日期还没定下来之前就躺进医院来的,他不喜欢闻那种刺激鼻子的消毒水味,而且觉得只要躺在病床上就是一个重症病号了,就再也不是在棋盘上叱咤风云的苏羽名人了。
而且进了医院之后他的咳嗽就更厉害了,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过一阵就开始咳嗽,还带着触目惊心的血丝。
但是没有办法,他爹妈和老聂都要求他进来省得要命的时候找不到大夫,再加上千里迢迢赶来看女婿的陈先生也劝他,他才不甘不愿的住了进来。
当年的精神病都没住院,却因为好几年前的一场车祸进来长了见识。苏羽苦苦一笑望着窗外的星空,静静的看着,直到再一次睡着。
“今天还是陈好在这里陪着?”孔杰和王文达走进医院之后问带路的朱钧。
“是的,师娘这一段没有回去过,每天都是陪在这里的。”朱钧的脸上已经逐渐的有了一个棋士气质,很沉稳的说。
孔杰因为前一段的春兰杯的预选原因一直没有来过这里,现在输给了王铭琬之后终于闲了下来,来看看苏羽。
正在吃香蕉的苏羽看到他们之后原来满脸的晦气神色一扫而空,从床上跳下来沏茶倒水让座:“你们终于来了,这一段时间可是闷死我了。坐。”
王文达有些奇怪的说:“前两天古力唐莉他们不就过来看过你么?干什么这么激动,当心你的身体。”
苏羽坐在床边上继续吃着说:“我好得很,就是在医院中呆的时间长了,闷得慌。今天来的好,吃午饭了么?没有?很好,出去跟我喝一杯吧,吃了一个礼拜的病号饭嘴里面都快淡出鸟来了。”说着开始忙忙叨叨的换衣服。
但是走到门口,就看到陈好手里提着保温瓶端着盒饭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苏羽和孔杰王文达,歪着头不说话。
苏羽猛地一个激灵,而孔杰和王文达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连退两步的苏羽:你怕什么,她总不能吃了你。
什么都别说了,苏羽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黄瓜炒菜花之后躺在了床上无聊的翻看着杂志。
五天之后,手术的方案终于确定了下来,被剥洗干净的苏羽躺在手术台上瞪大了眼睛睁睁得看着一帮男男女女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准备刀的准备刀,准备剪子的准备剪子,准备纱布的准备纱布,还有人在拿着榔头。
榔头?这是干什么用的?虎子可没跟我说过动手术还需要榔头!苏羽有些惊恐的看着一个包头包脸一身半蓝不绿衣服的人走到他的面前说:“苏羽?”
苏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说:“我是苏羽。”
那个人看看他,给他戴上了面罩。
手术室的灯亮了,就意味着手术已经开始了。苏妈妈紧紧地抓着苏老师的衣服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盏灯,苏老师甚至都可以感受到他老伴手心中的汗。
毛毛昨天刚刚到北京,有些紧张的问李昌镐:“你说,我哥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假的时候看到他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始做手术了?”李昌镐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别着急,你哥哥的身体很好,只是肺上有一些小问题,很快就会结束的。而且给他做手术的都是中国国内和日本最好的医生,一定会好的。”他的话听上去飘飘然然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毛毛,还是在安慰自己,抑或是周围静静等待的人们。
陈好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铂金的十字架闭着眼睛喃喃的不知道念着什么。那个十字架是她特意去教廷求得的,据说还有教皇的祝福在上面。
古力和王文达一个在并不宽敞的走廊上来回的走着,一个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的看着。
手术还在进行着,已经两个多小时了,阴着脸站着的孔杰终于有些受不了了问李昌镐:“你说,这个手术什么时候能完?上次出车祸苏羽也只不过做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手术,这次怎么这么漫长?”
李昌镐心里面也没底,但也只能说:“应该快了吧,再说这个手术花费的时间并不是预计的到的。上次我弟弟割阑尾还作了一个小时……快了,等等吧。”
古力和王文达孔杰三个人去吃饭了。而苏妈妈和陈好婆媳俩却仅仅买了一包饼干分了吃了,只是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看着那一直亮着的灯。
令人焦躁的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极慢,光是古力看着王文达和老聂跑出去抽烟的次数也有了几十趟了。李昌镐和孔杰两个人在下盲棋,但是显然都是心不在焉的,甚至有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棋下在人家已经占了的地方上。
毛毛靠在她妈妈的肩膀上睡着了,在睡梦中也微微的皱着眉毛在为她哥哥的命运而担忧。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了,苏老师连忙站起来走到了门口,问走出来的大夫们说:“苏羽,他怎么样了?”
大夫们对看了一眼,那个老大夫摘下口罩说:“应该说,手术还是成功的。病人肺部的病变部分基本上已经被切除了。”
苏老师长长的出了口气瘫坐在长椅上,苏妈妈和陈好则一个谢天谢地一个感谢上帝保佑。
老大夫示意其他人先去休息,继续说:“修养一个月就可以了,一个月之后比赛或者运动要看调理的情况。病人在医院在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李昌镐却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问:“那么,还有什么?”
老大夫想了很久说:“病人的肺,基本上病变的都切除了。但是在手术中我们发现他的另一侧肺叶,也就是完好的那侧,也出现了感染的征兆。我们也作了相应的处理,但是不敢保证以后……就是说,好则全好,不好的话,现代医学也无能为力了。”他的目光很坦然,看着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木然的苏老师和苏妈妈,还有坐在长椅上发呆的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