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七岁那年以前,我活得一直很辛苦,是的,非常辛苦。在我九岁之前,治病吃药走不稳摔跤很辛苦,在我九岁之后,跑步游泳练枪练箭辛苦。像我一样家境的家庭,许多和我一样年龄的人有父母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成天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过得很幸福。
我不像他们,我走路不坐车马,全靠两条腿来回跑,三伏天里,骄阳似火,我顶着日头练习刺枪,师傅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却绝不允许我停下来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十冬蜡月,园子里寒风呼啸,汗水挂在眉毛上,不一会就结成了冰珠,可在练习满弓瞄准的时候,眼珠都不能眨一下。这样的苦,有几家豪门大户的子弟会遇到?更何况我还亲自进山伐木劈柴,这在许多人看来完全就是贱民干的活。
我从来不把干体力活的人看着贱民,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的为自己挣一点刚刚够过年的生活,但是他们很快乐,这是我几年间在师傅的庄园里感受到的,他们辛苦,但他们从来不拿辛苦说事,在他们看来,一个人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就足够了,知足者常乐啊。
那时的我很辛苦,但是我也很快乐,生病的时候因为有人关心我而快乐,练功的时候因为取得进步而快乐,然而这一切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某一天被彻底的改变了。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快步的跑向山脚的小村,虽然扛着五十斤重的大斧,但此时的我和刚接到这个任务时有了天渊之别,师傅没给我增加别的负担主要是让我能够更快速的完成任务然后回去有更多的时间练习枪法和弓箭。
离村子还有一段路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四年了,除开逢年过节偶尔回一趟常山外,其它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我习惯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习惯了村里的鸡鸣狗吠,习惯了山野林中的鸟语花香,习惯了叔伯阿爷的声声牧歌。
早上,当太阳刚刚照在桑干河两侧的山头时,满眼都是明亮的金黄色,这时候,贺爷爷已经赶着他养的那群牛羊爬到了半山坡了,然后就可以听到他高亢而古朴的歌声。“蓝蓝的天上啊飘着那白云,白云下面是那洁白的羊群,羊群好像那斑斑的白银,撒在草原上真是爱煞人。”
可今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贺爷爷放羊常去的那片山坡上不见羊踪,也听不见了他豪放的歌声,村子里静悄悄的,以前一定看得到的直上青天的炊烟也杳无踪迹,这可是四年来一直没有过的事情,我赶忙加快的脚步。
到村口的时候,那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已经很明显的提醒我,村里出大事了。念头刚转过,我已经瞄见贺老伯家门槛上一条无力耷拉着的腿,门大开着,我一个箭步跳到门口,只见贺老伯身子摊在门后,胸口两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血已经流干,乌黑的血块凝结在衣服上,大半边腰身和身下的泥都染黑了。后面一点,是他老伴卷曲的身子,肩膀上有一刀,半个肩膀几乎被人砍掉。
我顾不得深深的震惊,连忙满村子跑,可入眼的都是惨烈的杀戮,仔细数过,一村八十七名男女老少一个不少,全都被杀了,其中大刘哥倒在一口水井边,身上至少被砍了几十刀,应该是因为他身强力壮,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年轻妇女的尸体都衣衫破烂,肯定是遭受过侮辱的。看一村的残破景象,我可以想象行凶者的猖獗和残忍,我已经不再惊恐,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村东头的林三嫂,我来村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她了,那天我在老杨的带领下进村的时候,她正在村东头的地瓜地里面刨地瓜,看到老杨到来,她连忙从地里站起来,使劲的拍了拍手上的泥,看看不干净,又抓起一把地瓜叶擦了擦,再把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然后又整了整衣衫,忙忙的跑过来“杨管家、杨管家”的直唤。
她是想让老杨出面把她男人从乡下的庄园调到城里,看着她时而低眉顺眼,时而故作扭捏,才十三岁的我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又隐隐觉得很有趣,只是我想不明白,难道女人都是这个样子,都有这种魅惑人的能力么?所以一开始我对她的印象都特别深,她男人最终没有被调到城里,她也就一直没有实现她的进城梦,也就没能逃过这一次的大劫难。
大刘哥是个热诚的人,我最开始的伐木技巧和劈柴的技巧都是他教我的,他虽然没练过武,但有一身的好力气,四百斤重的原木,他能一口气从山顶扛回村子。只要你看到他,你就能够快乐,因为他的脸上从来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只要你有点小麻烦,招呼他一声,他一定会立刻放下自己的活计帮你做好。
这样一群纯朴而善良的人,他们也许成天的说着粗话,也许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会骂上半天,但他们不会犯下什么真正的罪孽。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告诉我,干这事的是一伙马贼,他们沿着山下的道路往北去了,我的使命是追上他们,哪怕他们可能有上百人,哪怕他们已经离开好几个时辰,哪怕我手里只有一柄长不及三尺的斧头。
涉水过桑干河后,火红的太阳已然西斜,黄沙上却仍然透着热气,从北方吹来的风帮我驱赶着高速奔跑所带来的汗水。马贼的踪迹不难找,他们有很多人,马蹄踩得一路痕迹,我不用担心失去他们的踪迹,路上我只停下来买了几个窝头作干粮,其余时间都是在努力的追赶着。后来我从路边抢了一匹马,本来我是想跟那个牧马的大哥借的,可惜他死活不肯,我只好先抢了再说,等杀了那群马贼我再回来道歉吧。
当太阳从西边草坡上隐去的时候,我找到一个小水潭,显然的,那群马贼在这里呆过,大片大片的草地被踩踏得萎缩了下去,地上还七零八落的有几个灰堆,周围有他们丢弃的动物的骨头。看样子我离他们还远,于是我把马放到潭边饮了水,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啃起来,经过了这一段的长途奔驰,我发热的头脑也已经冷却了不少,虽然除却这股马贼的信念依然坚定,但我必须思考怎么才能消灭这股马贼的问题。
直到夜幕沉沉月上东山的时候,我才重新追下去,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那股马贼刚刚奔驰了一天,不可能夜里还不休息的,所以他们一定在前方某个地方等我呢。
追到半夜,我在一段废长城的一个烽火台下追上了他们。虽然我并不愿意经常的去回忆那段往事,但它是如此的印象深刻,以至于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本来我计划好的,对方人多势众,最好的办法就是偷袭,瞅着机会就干掉那些落单的,可惜一看见马贼的火光,明明是牵着马潜行的我突然间怒火冲天,跳上马背就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