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的苦战让都昌城内外残破不堪,但是危机的解除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狂欢之中。或许在街头欢庆的人们脸上还有菜色,但在孔融府上,当数百盏松油明灯点亮的时候,足以让所有人在瞬间就忘掉白天的残酷厮杀,不说别的,就是那排缠绕着五彩绸缎的廊柱,就让人仿佛身陷蓬莱仙境。
能够参加孔融的家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刘备被孔融礼让到最尊贵的客位上落座的时候,这位自黄巾以来声名鹊起的将军正式得到了高贵的贵族们的承认,那些沽名钓誉自视清高的儒生如王修等人不停的把他们最丰富的赞颂的词汇献给刘备,让我们这些陪在刘备身边的人多少都有点嫉妒了。
夜宴的丰盛是我生平所仅见的,孔融再次用他的奢华证实了青州的富庶,江南的、塞北的、辽东的、西域的,饶是我见多识广,也叫不出那许多珍馐的名字,然而这都不是主要地,因为在席间,孔融向我们展示了他最引为骄傲的财富,一队歌舞伎在厅前的舞台上载歌载舞,早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段舞蹈真不错。”张飞把胳膊搭在师叔肩上,虽然是在跟师叔说话,但他天生大嗓门,房间里大半的人都能听见他说话,许多人不由得侧目看他,因为他长的实在威猛,又是著名的猛将,大家实在把他和会欣赏舞蹈的能力联系不到一起,师叔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巧不巧的大家都听见他在说:“你还知道舞蹈好不好?怎么我觉得公猪如果会下仔可能性都大一点,估计张三哥是觉得那几个姑娘的腰肢比较细,比较好把玩吧。”
众人哄堂大笑,张飞的黑脸霎时间变换了多种色彩,猛的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半天不说话了。
一组优雅的舞蹈过后,是一组琴歌,在一张七弦琴古朴清雅的琴声中,一个蜂腰纤细面容清丽的乐伎飘飘然站在台上,先唱了一首“战城南”,接着又唱了一首“有所思”。
“战城南,死北廓,野死不葬鸟来食,
英雄征战塞北地,权贵争功庙堂中,
李牧今不在,天下汹汹。”
这首“战城南”后汉以来广泛流传于军旅当中,此时厅堂中大半皆是军人,差不多人人会唱,听到音乐起的时候,许多人脸上都有了慷慨之色,只是这如此娇嫩的小姑娘要唱这豪放的战歌,不知道是啥味道。
当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姑娘声音虽然纤细了点,但是显然经过了极为职业的训练,那气息之悠长、表情之悲壮,比我们军队中万人同唱的气势虽有不如,但听上去悦耳极了,更有一种荡人心魄的力量。
“有所思,当在大海东。
日日思君不见君,闻君有他心。
从今以往,不再相思,相思亦无君。
咦,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知之。”
那声音婉转幽怨得紧,在场的许多征战沙场之人,许多人可能想起家中娇妻,一时间纷纷默然。那一段愁肠百结,亦让我神飞天外。有所思,馨儿曾经为我唱过,可惜如今她音信全无。
“小姑娘,停停。”张飞突然粗着嗓子喊了起来:“他奶奶的,你几句歌词把一堆大老爷们弄得都哑巴了,我老张不喜欢。你最好给我弄点比较爽快的来听听,那个弹琴的,你会不会弹‘广陵散’啊,我老张最喜欢了。”
刚才唱歌那乐伎显然久经考验,并没被张飞的粗暴吓倒,盈盈的施了个礼,退到了后台,孔融在一旁笑道:“看来张将军也是懂音乐之人,我这个琴师,乃是从长安来的,琴艺出神入化,保证让你满意。婵子,你就给诸位大人表演一番吧。”最后这句却是对舞台上那位琴伎说的。
那名叫婵子的琴伎听得孔融命令,稍稍挪动了一下七弦琴,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可能是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伸出纤纤玉手,这双手一伸出来,一下子就抓住了众人的心,绝对的晶莹剔透,仿佛粉雕玉琢一般,让人忍不住会想,这双手的主人一定是极为漂亮的女子,可惜她脸上蒙着纱巾,无法让人一窥真容。
正当人们在猜测婵子究竟有着如何让人勾魂摄魄的美丽容貌的时候,只见她双手轻轻落下,清雅的琴声响起,顿时把众人的思绪拉进了琴声之中。
《广陵散》是近世相当流行的一个曲调,也有人叫它《聂政刺韩王》,创作的人显然是从前汉《太史公书》的《刺客列传》中找到了灵感,以琴声重新塑造了一个刺客的英勇形象。婵子的琴艺确实当得出神入化四个字的称赞,古朴典雅的琴声在她的手中幻化为一串灵动的音符,先是仿佛让我们看到一个坚定而执著的少年,然后是这个少年为复仇所经历的一次次苦难,其间的苍凉悲愤,恰好能够打动在座许多赳赳武夫的心,因为许多人即便没有过身为刺客的经历,至少也是在生死关口走过好些个来回的。
我在音律上的修养有限,但我准确的从音乐里听到了一种苍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一种有死无生的觉悟,甚至我还听到了一种凄苦,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听到了那种凄苦,好像这凄苦是来自聂政,也好像来自婵子,也好像是来自我自己,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我突然抽出长剑,跳上了舞台。
“无尽风雷动九州,不诛仇敌死不休。”九州剑法的精义在一瞬间从我脑海中流过,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懂得九州剑法,在广陵散的伴奏中,我把长剑运得风雷滚滚,整个大厅都能听到琴声与剑韵的交响。
音乐越来越激烈,我的剑也越来越快,当婵子弹到聂政刺杀成功并被韩王的武士击杀的时候,澎湃的激情已经让我的剑速达到一个我从没达到的境界,失去控制的我不由自主一剑挑向了婵子的七弦琴。
那一刻估计所有的人都呆了,除了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婵子和已经近乎癫狂的我。
“子龙。”刘备突然的呼喊让我猛的惊醒,好险,差一点我就会毁了婵子的琴而且可能杀了她,此时我的剑离那琴不过数寸,危机中我一声大吼,剑身梦的向天空挑起,灯火之中,只听得婵子一声惊呼,她那一直让人想入非非的纱巾已经被我挑上半空。
“啊!”这次惊呼出来的是我。看身段,听琴声,又或者听她说话,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婵子有一张能沉鱼落雁的脸,可现在我的眼中竟然是如此诡异而丑陋的一张脸,左边脸黑如锅底,右边脸白生生的,却有两道明显的伤疤。如此恶丑的脸出现在人们面前,人群中顿时一片低呼,估计所有人都在想:“唉,可惜了。”
我这是干了什么,一刹那间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