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曳，蛙声蝉鸣，锦绣被中，我和婵子静静依偎。

时至六月，曹操以恢宏战功在许昌为所欲为，奏罢三公之职务，于二百年后重设丞相职务。

丞相，自先秦以来一直是天下百官中最尊贵的一种，但凡为丞相者，有典领百官，首辅皇帝的职责，贤明如先秦之李斯，开汉之萧何，早已为丞相这个职务定下了极高的标准，非功高盖世着不能为相。先汉武帝权威日隆，在位丞相日渐衰微，相权有所削弱，先汉成帝朝，分丞相、大司马、大司空为三公，至此建立三公制，先汉哀帝改丞相为大司徒，相权从极盛转为极衰，甚至连名字都不能保全。

本朝以来，司徒司空太尉三公制一直沿用至今，初时太尉权势最重，后来内侍外戚分权，三公逐渐成为一种身份象征，不一定拥有实权，像我本家那位前辈赵温，贵为司徒，放在先汉，那就是国家治权第一人，可实际上许昌的权柄在侍中守尚书令荀彧手中，同为三公的司空曹操，早已成为了比皇帝权力还大的中原霸主。

赵温对豫州军一直以来都比较温和，有时候也暗通款曲，或许正因为如此，年初曹操已经找借口奏免了他，那借口相当之可笑，居然说他举荐曹丕为孝廉不是因为曹丕有德才而是要拍曹操马屁。我承认赵温此举确实是想讨好曹操，可曹操摆出如此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其实就是要铲除异己，只看曹丕近几年来在邺城风光一片，就知道曹操为培养他不遗余力，说什么不副所举，当真好厚的脸皮。

太尉杨彪，在董卓作乱时曾力阻西迁长安，差点为董卓所杀，董卓死后复起为太尉，建安二年袁术在淮南称尊，因为姻亲关系又被曹操诬陷，差点下狱冤死，当时为许令的满宠将其严刑拷打，斯文扫地，后来朝野群情激奋，杨彪死里逃生，从此后闭门谢客，不敢再问官场是非。

当然三公之中也有强势人物，且不说自建安以来一直担任司空的曹操，同样是担任司徒，初平年间的王允在董卓死后一度权倾朝野，可惜后来西凉军反扑，关中一片狼藉。

曹操的父亲曹嵩曾以亿钱贿买太尉之职，那是桓灵朝最混乱的年代，一切道德文章都在党锢的倾轧中被颠覆了，在升斗小民看来，这完全就是一场笑话，但有心之人总是能从中找到厉害关系，不少人都以为，曹操之所以后来能够风生水起，与曹嵩疯狂敛财疯狂上位不无关系，如果没有如此强硬的后台，在黄巾之乱后的日子里曹操不见得会有如许军功，比如刘备，同样在讨伐黄巾的过程中舍生忘死，结果最后只做了个县丞。

日后曹操举义兵讨董卓，也是依靠他父亲的庞大家财以及曹氏几代人积聚的广大人脉，诸夏侯曹并非亲兄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人，哪一个背后不是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哪个不是本身就人脉广布。

董卓祸乱以来，天下趁势而起的英雄豪杰多如牛毛，但审视其本末，大多都是那些根基深厚的人跑在了前头，比如曹操，又比如袁氏兄弟，比如刘表，比如江东孙氏父子，他们庞大的家族资源和人望资源使得他们即便在一时一地的争夺中失利，但总有机会再次崛起。

曹操在初平年间几度濒临绝境，每次都有诸夏侯曹调动家族力量使其迅速恢复。孙坚在与刘表的争夺中战死，但是其旧部亲族辅佐他儿子孙策转战江东，很快也重振了声望。

为什么刘备跌经起伏至今还只能寄居荆州，就是因为他没有根基，他的根基在幽州范阳郡涿县楼桑村，几间破茅屋，一颗老桑树，亲朋故旧大多贫瘠，偶尔有个大户人家，也顶多在一乡一县有些名望。

汉皇子孙？当然是的，但汉景帝以来三四百年，因种种原因没落于民间的皇亲早已数不胜数，谁顾得过来？

所以近世纵横天下的诸侯中除开淮南袁术那个纨绔公子外没有一个不认为刘备是不世出英雄的，强如曹操甚至认为只有刘备才配做他的对手，因为经历了那么多次几乎毁灭性的打击后，刘备和他的部下一直屹立不倒，虽然流转万里，依然剑气如虹，所向披靡。

只是这中间的苦涩负重又有几人能懂？特别是到了今年，曹操终于完成了对北方多年的征伐，数十万脱离了河北泥沼的精兵猛将必将投向还未臣服的地域，荆北地区靠近许昌，早已无数次的被证明是许昌极大的威胁，如今曹操罢黜三公自领丞相大权一手掌握，想做点什么事情，就更加师出有名了。

叶县鲁阳一线的曹军每天都在增加，刘备已经把张飞在比阳舞阴一线的驻军增加到四千人，这里离叶县昆阳还有一段路程，并不处在曹军直接的攻击范围之内，但我们已经很能感受到压力了。

文聘在宛城的军队已经增加到三万人以上，这大概是荆州除开拱卫襄阳的军队之外在某一地域驻守的军队的三到五倍，甚至七八倍。可以说如今荆州军的精锐绝大部分都寄居在了襄阳宛城一带。这都是曹军在许昌的一系列调度惹的祸，曹军十余万人齐集颖川西境，瞎子都能看出他们想干什么。

除开曹操就任丞相的消息，还有一条消息也在证实着民间的猜测，西凉军统率之一的前将军在钟繇、张既等人的劝说下，终于放弃对西凉军的统领，入朝做了卫尉，从镇守一方到官居九卿，沿途所有县城开馆驿迎接，许昌城内二千石以下官员到西门外十里迎接，如此隆中的礼遇，实在风光无限，只是谁都知道这是马腾迫不得已。

不过马腾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他在槐里磨磨蹭蹭了好久，总算磨出个马超的偏将军职位来，当年我在成纪遇到的少年如今已是关西威震一方的名将，想来他如今也该三十出头了，偶尔曾听人传说起他在关中的几次大战中出尽风头，特别是建安七年并州刺史高干、河东太守郭援、南匈奴单于呼厨泉等人攻击关中，马超所部趁并州军半渡之际杀出，一举击杀郭援，战功赫赫。

“你是想起徐馨了吧。”婵子用手轻抚着我的脸颊，眼中一片温柔。

我确实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人有时候是很健忘的，虽然有许多刻骨铭心的时刻，但岁月无情，总是逼着我们去忘掉一些东西。许多年了，现在再回忆与馨儿的故事，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心里总有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没有。”虽然婵子是知道馨儿的，我还是害怕她心中会有什么想法。

“都写在你脸上了。”婵子笑道：“女人啊，为什么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总是如此敏感呢。只是我的好丈夫害怕我心底不高兴，所以不敢提及而已。”

妻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这点秘密都藏不住，我也就只好招供了：“提到马腾就提到马超，我对马超的印象，除了一些军报传说，就只有成纪那一面之缘，当时馨儿恰好在身边，所以想起了。”

“人之常情么？”婵子笑靥如花：“丈夫重情谊，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就是想做点坏事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娇妻如此，夫复何求。

烛光熄灭，屋里瞬间陷入漆黑。

“夫君啊，你才刚刚赶回来，明天还要去军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