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的夜,最是黑沉沉的,前半夜的星光月光都隐去了,只剩下了遍地的火光。
可以肯定的是,豫州军在坂北突击曹军前锋的计划失败了,曹军已经大队大队的出现在坂南,站在土坡上四下里一望,到处都是奔逃的百姓,到处都是肆虐的曹军,喊杀声哭叫声不绝于耳。
刚开始的时候,百姓都是往南奔走的,后来曹军从坂侧包抄过来,不断堵截围捕,于是许多百姓又掉头往北,总之稀里糊涂,以为哪里安全就往哪里跑,越是黑夜,越难以辨识东西南北,既然四面都有曹军,也只好到处乱窜。
内眷的车马在黑夜里疾驰,然而道路时而会被逃难的人群所壅塞,小股的曹军又不断的从各个方向袭来,令我和师叔疲于奔命,好在飞龙卫们沉着镇定,暂时还没有出现大的疏漏,只是这么大一队车马的行动特容易引人侧目,可我们势必又不能舍了车马而去。
“那边,就是那队豫州军。”黑夜里又有声音在高喊着,我们又被某支曹军追上了。
“太多苍蝇了。”师叔苦笑着从一名飞龙卫手中扯过一杆长矛,他刚才所用的那杆枪已经在反复的冲杀中折损了。
“要不换师叔你来用飞羽艳吧,这家伙太沉,舞得我手累。”飞羽艳是神兵,可不比战士们手中的制式枪矛,这些年一直被我掌握,是我应付过往的种种艰苦战斗的一大屏障,在最近几年,我已经很注意尽量的不去依赖它了。
“我二十岁以后就没用过它了。”师叔道:“咱就是用制式枪,那也是天下顶尖的高手,只有人怕我,没有我怕人的,换飞羽艳,其实也差不多,好师侄你多受累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悠着点好。”
“你老可看好,这此来的可不是一般人物,好像是俺们张三将军的岳父大人,人称‘万里烟尘’的夏侯妙才夏侯渊呢。”
“典军校尉?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师叔对这类军中传言也相当熟悉:“他要是不来才奇怪了。”
夏侯渊是曹操的亲信重将,和前面我们所遭遇的哪些虾兵蟹将完全不同,就凭他的名字,那就代表着曹军最精锐的几支劲旅,摧城拔寨,所向无前。关键是还不止夏侯渊,与夏侯渊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两支曹军,从北面来的是于禁,从西面来的是郝昭,都是老熟人了,于禁在曹营的地位,摆在台面上的比夏侯渊只高不低,郝昭虽然是个小人物,可武艺心智都相当出色,在舞阳面对我与张飞的时候那种淡定从容,和当年孔融在北海的没心没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界。
萧萧马鸣,簌簌箭啸,这场惨烈的战斗,其险恶程度,比我所曾经过的任何一次战斗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和师叔两匹马两条枪,在三路曹军所指向的军锋处一个狭窄的路口全力阻截前赴后继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曹军,骑兵、步兵、枪矛手、刀斧手,密密叠叠,层出不穷。
路口处,杀意弥漫,枪气纵横,夏侯渊、于禁在众多曹军将领的簇拥下停驻在百步之外,指挥着一队又一队的曹军冲上来,在火把的映照下,把数百条鲜活的生命生猛的勇士送到我与师叔的枪尖,那一地渐渐冰凉的身躯自然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证实着这些战士在生前是如何的悍勇。
只是他们遇到了更加悍勇的人,两尊无敌的杀神,即便强悍如于禁和夏侯渊,而且他们身旁还有一大帮虎狼般的帮手,但是他们明智的选择了观望,然而我毫不怀疑这几个人的聪慧奸猾,只要有一丝出手的机会,他们也绝不会吝惜发出雷霆一击,那被我和师叔反复冲杀所消耗的,不过是用生命为他们的将领换来机会而已。
又一波的曹军因为死伤惨重而退了开去,在我和师叔马前暂时的空出了一片开阔地,回首东南望,周宁带着飞龙卫护送着车马已经远去无踪,此时此刻,正该趁机脱离战斗。
“赵子龙,此时此刻,难道你还想走脱么?”遥遥的于禁搭箭张弓指定着我,他的眼光还真够毒辣,我不过才拉侧了半个马头而已。
“哼!”我和师叔各自拨马转身,我和师叔想走,难道还怕走不脱么?
“箭阵!”夏侯渊在东侧土堆上长声呼喝着,又是一轮箭雨倾覆而来,夜的黑如墨,曹军点起的一个个巨大的松木火把猎猎燃烧,把有火光的地方照得白昼一般,可这点火光在整个夜的黑色中是那么微弱,铺天盖地的黑,让箭支隐身遁形,让人难以觉察,所以在夜色掩护下,箭雨之威力,无与伦比。
拧腰侧身,两杆长枪舞起的光弧宛如张开的两面硕大的盾牌,不,是千百面精巧的盾牌,千百支狼牙羽箭尽数射在光幕之上,宛如叮叮咚咚的琴声。
在经过血战沙汏的精锐之师中要成为弓箭手,必然要有过人的射箭天赋,腰力、臂力、眼力、精气神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今晚我与师叔已经在这里被这些箭手招待过好多次了,只因我与师叔俱精熟于箭术,勿须用眼睛看,甚至都勿须用耳朵听,只凭那空中传来的丝丝寒意,已经足以判断箭支的来路劲道。
如此的恶战极其消耗精气神,师叔和我也是人,体力总会有消耗,总不能无休止的和曹军纠缠。如今战局纷乱,败局大概是肯定的,但刘备的去向呢,豫州军千锤百炼的军队大约也会有相当部分能趁着黑夜脱离出来,曹军还会有什么后续的动作?周宁护送着糜夫人她们到了哪里?
“小子,咱也别逛挨打,你看曹军又冲上来了,咱爷俩也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免得他们觉得李家子孙不肖,荒废了箭术。”曹军的箭雨刚过,三面的曹军又蜂拥而来,虽然我和师叔拨马急退,敌人的来得却也不慢,衔尾而追的,寻路包抄的,冲在头前的骑军,离我们只有五十步,若不能迟滞敌人,我们奔走到哪里,他们也将跟到哪里,如果跟上了车马队,岂不是把曹军也引去了。
有师叔护翼,我自然能放心掣出大弓来,连珠箭发,只听得弓弦声轻轻砰响,冲在最前头的曹军一个个跌下马来,失去主人的战马胡乱一窜,后面的骑兵就被挡住了去向,四壶箭射去了三壶半,曹军虽然还远远的在寻觅着,可要在喧嚣混乱的广阔地面再找到我和师叔的踪迹却难了。
一口气向东南奔跑出四五里,飞龙卫和车马队踪迹全无,却几次三番和小股曹军擦肩而过,我和师叔相顾愕然,心底顿时升起透骨的寒意。
载着女眷的车马队不可能跑得太快,虽然我和师叔在刚才的战斗中被耽搁了一会,往南来的只有这一条大路,可这样急追五里,怎么也该追上了。
五百飞龙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那些在战区流窜的小股曹军并不能构成太大的威胁,除非他们也遭遇到了大队曹军的冲击。
万事皆有可能,何况是这乱象纷呈的战场,我和师叔逗马回来,在附近的山坳里又寻觅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两个傲视这世界的顶级高手压阵,居然把护卫的女眷丢了,那里面可是有豫州军多数高层将领的眷属,包括了刘备的两位夫人、两位女儿及阿斗,我们好不容易从许昌抢出来的徐庶的老母,婵子也在里面,现在居然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