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射的情绪转变太快,让我们都始料不及,好在大家都有了点酒意,而有些人心里有事时喝点酒就瞒不住,酒劲过去了也就好了。
更让我们始料不及的还是刘琦,在喝酒的时候他也如黄射一样的猛灌,现在也已经面色赤红两眼朦胧,在场诸位之中,只有他和黄射是故交挚友,本来该他去劝说,可他对此视而不见,却伸手拉住了一旁的诸葛亮。
“好兄弟,表妹夫,你告诉我,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惨?”
这话问得突兀,睿智如诸葛亮也是一愣,茫然无言,刘琦又颤颤的乱舞着手臂自顾自的说起来:“初平元年到荆州的时候我才这么点大。”他用手比了比高矮,觉得不合适,又抬高了些,其实他到荆州时大概也该十四五岁了,和现在的身高应该差不多,只是他头脑迷糊,总觉得他当时还小,那手势比得怎么也像个十来岁的小孩。
“我父亲借重蒯氏与蔡氏等大族,迅速稳定了荆州局面,这十七八年以来,虽然内忧外患,总算得平稳,甚至是这大汉天下最平稳的地域之一。”
“当朝廷的威仪在一镇镇诸侯的厮杀中消散的时候。”借着酒劲,刘琦说话的时候很没有顾忌:“谁都明白,这天下已经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执掌大州的诸侯在自己的领域中无所顾忌,所以好多年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继承下整个荆州,甚至我还告诉自己,不要成为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要学着像父亲那样去接待盘算,要修文采武略。”
“有那么几年,似乎父亲很欣赏我的态度,但后来事情起了变化,继母和二弟逐渐的争得了父亲的支持,虽然我知道父亲依然向着我,但是他有他的苦衷,眼看着事情起了变化,我却完全无能为力,于是渐渐的,我堕落了好多。”
刘琦拉住诸葛亮的手,脸上神情变幻,似哭似笑,非哭非笑,谁都能看出他那颗在迷乱中颤抖的心是多么的痛苦,诸葛亮迭声的安慰着,现在的状况让他都有些尴尬,我和尹籍、霍峻、冯习等更是无能为力。
“孔明你让我离开襄阳,那是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同时也消弭了那坐上荆州之主宝座的心思。可是你看,我父亲很快就去了,琮弟如愿以偿,蔡氏威权更重,可这又如何,曹操大兵一动,整个荆州就变了天。”
“所以我现在已经生不起丝毫的恨意,我的兄弟,其实都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他所谓的荆州之主,不过换来一个半生平安而已,蔡氏和蛊惑琮弟投降曹操的那些人,也一样可怜,他们自以为寻到了好的主子,其实在世人眼里他们都是背主降臣,荆州是烙在他们身上永远洗不掉的痕迹,曹操也不会信任他们。”
刘琦呵呵的冷笑着,脸上却无丝毫的喜色:“孔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又是这毫无头绪的一问,好在这次诸葛亮也习惯了,而且睿智如他似乎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只是任刘琦抓着他的手在讲着酒话。我想我也明白了刘琦的心思,换了我是他,也会觉得憋屈,觉得无能为力。
“身为我父亲的嫡长子,我本该继承了这偌大的荆州,可惜我没有,我只得了一个屡遭战乱的破郡的几个小县,人口凋敝,兵力单薄,眼看荆州易主也无计可施,现在,就在那边。”他用手指点着西南方向,那是大江的来处,沙羡赤壁的方位:“那边正在爆发激战,朝廷的军队,江东的军队,叔父的豫州军,足足有几十万人,却没有我什么事。”
“我总是在想,连做梦都想,如果是联军战败了,曹操的大军碾压过来,我能怎么办?难道就凭我在蛇山这几千老弱残兵?要是曹操战败了,联军得胜了,我又能怎么办?”
“江东军是我荆州世仇死敌,孙坚死在岘山,黄世伯被江东军所杀,磐兄曾在长沙与太史慈激战,今日为了曹操而来,自然是把我撂在一旁,若他日曹操败走,难道这数万的江东精锐会乖乖的退走?”
刘琦说得有些激动了,大声的吼着:“不,他们过境就是蝗虫,现今他们的战船已经趁机控制了江岸的水道,陆地上也正在蚕食着许多的官道,这场仗还没打出结果,我却已经看到了江夏的未来,因为江夏已经没有了未来,根本就已经成为了江东砧板上的肉,江东军梦想了十余年,好几次耗费兵马钱粮都没成功的,这次终于要达成目的了。”
这里没有太史慈,刘琦可以讲,事实上这问题一直萦绕在众人头脑之中,只是战事如火,容不得大家用来做谈资。
“没事的,有左将军在,一切都还不是那么糟。”诸葛亮道:“而且我也在想办法。”
“哼!”那边正朝着鹦鹉洲方向跪伏的黄射突然轻轻的冷笑起来,我和诸葛亮的脸色同时一变,都忍住了没有发作。
刘琦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叔父麽?”他苦笑道:“孔明,看在我们姻亲故友的情分上,你不要瞒我,你和叔父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
此言一出,不仅我和诸葛亮脸上变色,尹籍、霍峻、冯习等人尽皆变色,这等于刘琦在公开怀疑豫州军对他有企图了。
豫州军客居荆州,有依附刘表的意思,但从来都没有完全的融入荆州,作为一方有独立企图的势力,追求自身的壮大发展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诸葛亮在隆重为刘备策划的时候就把目光直指荆州,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豫州军客居荆州,也不能无所顾忌的宣示要对荆州下手,这是道义上的难题,在这个乾坤颠覆的时代,道义的力量抵不住现实的残酷,但是在民间风议上,还是有着千百年来固有的道德标准,在群雄争霸的日子里,豫州军从来都不曾十分的强大,可刘备的影响力直追曹操,凭借的就是他比别的诸侯更为注重道义的影响。
这也就造成了现在的难题,虽然刘表已经死去,荆州落入了曹操之手,但刘琦还在,他是刘琦的嫡长子,还是江夏太守,对刘备也足够尊重,在豫州军窘迫的时候,他伸出了援手,让豫州军有了落脚之地。
但是刘备的威能连刘表都弹压不住,刘琦一个在夺嫡之争中狼狈不堪几乎性命不保的公子哥在现在的格局下哪里还能维持这种主客之势。现在江夏境内这场规模宏大的战斗,可参与战斗的只有三方没有四方,刘琦被忽略了,虽然他的队伍也在联军之中,但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曹操胜自然一切休谈,若是联军胜,现在看起来是否能撇开江东的影响仍是未知,以江东如今大军楔入江夏之深,再想把他们撵出去也不容易。就算江东军退出江夏,有刘备在前,光复的荆州哪里还能归刘琦所掌握。
大概这就是刘琦所面临的苦闷,而这些话平日里是不能够说的,只有他在遭遇和他同样苦闷的黄射的时候,而且是喝酒喝得高了,才会忘了顾忌。
“世兄,如果你还信任我,”诸葛亮正色道:“我有几句话可以说给你听。”
“你说。”刘琦跌坐于坐席之上:“我酒虽然醉了心还清醒着,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一直都认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天才睿智的人,你说的话,我一向是奉为圭臬。”
“这里也没外人,我想有些话也不必避讳了。”诸葛亮的目光从左中诸人脸上询过:“世兄,今日之局面,实在早以注定,你说是麽?”
“大概是吧。”
“世兄以为如今的局面你能应付麽?”
“不能。”
“刘豫州于你,算不算得亲近?”
“算。”
诸葛亮叹道:“世兄你也是生长在官宦家的子弟,而且长年身居高位,到现在还看不明白麽?”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