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轻轻拉起令狐冲的手来,细细叮咛道:“大师兄,小林子被人害死了,我对这尘世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惟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是个好人,切切记住,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以防上当受骗了。我出家之后会天天求观音菩萨保佑你的,只盼你好好保重,早日寻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姑娘。”说到这,岳灵珊咬了咬下嘴唇,心中作出了个决定,双目炯炯的凝视着令狐冲,恳求道,“大师兄,出家之前,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只紧紧握住岳灵珊冰冷的小手,哽咽道:“小师妹……咱们不要出家了……你要我办甚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到……”
岳灵珊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道:“大师兄,你天生便不爱受拘束,自小就任情使性、自在胡闹惯了。如今你既然已出了华山派,再不必受门规约束,想喝酒便喝酒,想打架便打架。这天大地大的你到处可去,我只求你莫要再回华山派了,好么?”
“啊,这个……”令狐冲再想不到岳灵珊提出的竟是这么个请求,一下子愣在那里了。适才在禅房外跟燕乔峰的一番对话,听他转述师父的话,似乎自己重返华山门墙已是早晚之事,正在意兴盎然之际,却不料转瞬之间,小师妹突然便要落发出家,还跟自己提了这么一个从未在脑海中想过的为难的要求。周围各人只见他脸色阴沉不定,却不知他此时心中直如潮涌,只盼着能站在思过崖上,山高天阔的,朝天长啸,将心头那股郁闷抒发出来。
“大师兄,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了,最后一件事了,你千万答应我,好么……”岳灵珊见令狐冲沉默不语,将双手从令狐冲汗涔涔的掌中抽出,反过来捧着他的双手,喃喃恳求道。
令狐冲见岳灵珊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和她在华山各处携手共游,有时她要自己做甚么事,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不论这些事多么艰难,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可从来没拒却过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恳之中,却又充满了哀伤,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恳的神色和语气,顿敢心中无比酸楚,热血一涌脱口答应道:“好,我答允你便是。只是,小师妹,剃度出家之事切莫如此着急,待我将师父、师娘寻来后,我们再听他们二位老人家的意见后再作决定,好么?”
岳灵珊颜色镇静,微笑着缓缓摇头道:“大师兄,出家之事,我来这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了,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劝了。”
令狐冲苦劝无效,只能无奈的望向靠坐在榻上的定逸师太,双眼中充满了乞求之色,站在令狐冲身后的燕乔峰也双手抱拳,作势恳求定逸师太切莫应允。
定逸师太听了岳灵珊和令狐冲的一番话,这才知道岳灵珊为何会突然向自己提出剃度出家的请求。恒山派上多的是伤情心死的苦命女子,她老人家这辈子见识多了,自然能看出此时的岳灵珊心意坚定,很难能劝她改变主意。定逸师太脾气暴躁,向来敢作敢当,若是寻常女子如此一般的虔诚请求出家为尼,她早就爽快答应了,却此时跪在自己面前的岳灵珊却是身份特殊,身为华山掌门的独生爱女,她的落发剃度将大大影响到恒山和华山两派间的结盟友好关系,万万不能轻易答应;而且此番恒山派在嵩山派阴谋袭击下能保全大部分的弟子,全仰仗了这“南乔峰、北令狐”二人,定逸师太更是极承其援救之情。
论起比武打斗来,定逸是恒山派的一把好手,但论起见识断事来,比之她的两位师姐定静和定闲,却是差之千里。定逸师太身陷在这种无以适从的两难中,闭目良久还是长叹一声,强压伤势,起身和蔼地扶起跪在榻前的岳灵珊,推辞道:“灵珊,你虽与佛门有缘,但尘缘未尽,暂时还不适合皈依佛门,不如就随令狐冲先回华山罢。”
岳灵珊“咚咚咚”的又连磕了几个响头,待她直起身时额头上已是血迹斑斑,语气坚定的说道:“师太,灵珊对尘世间的一切,已无所眷恋,只希望能入佛门,守着青灯过此一生,乞求师太收我为弟子。求师太成全,否则我便跪死在这里。”
定逸师太见她如此意志坚定,热血激荡便要开口答应,但一抬眼见了令狐冲那满脸焦急之色,实不好拂了他二人的心意,思索片刻,心中有了决定:“既然你心意已决,一心向佛,贫尼也不再多言,答允你便是。只是此时我恒山新逢劫难,掌门未立,暂时还不能收你入门,这样罢,你便先随我回恒山带发修行,待新任掌门接掌门户后,恒山大事既定,我再正式收你为徒,为你落发剃度,你看可好?”
“一切听从师父吩咐。”岳灵珊也知道定闲、定静两位师伯刚刚圆寂,定逸师太所说的也是正理,便恭敬地磕头行了拜师之礼,站起来侍立在定逸的身后,目光下垂,再不看旁人一眼。
定逸师太长叹一声,轻吟道:“一切因果,随缘莫求。南无观世音菩萨!”
燕乔峰和令狐冲见定逸师太用缓兵之计暂时稳住岳灵珊,不让她就此落发出家,还留有日后回转的机会,也是极承她的成全之情,只是岳灵珊如此执意的要落发出家,可得好生想个法子劝解才是,这才是当务之急。
两人相对一看,转身又走出这禅房。令狐冲叹道:“七弟,见小师妹这副情形,我也是伤心得紧,如今也没办法,我只能先跟着她前去恒山,同时要通知师父、师娘尽快前往恒山劝解小师妹了。”
“大哥,我们此来赶路匆忙,尚未来得及通知令师岳小姐正与我们同行的消息,你赶紧设法送个信到福州福威镖局,以安岳先生夫妇之心。”
令狐冲皱眉道:“定逸师太这里有信鸽,送信也是很方便。只是小师妹为何要我答应她不再回华山派呢,想来也是疑惑的很?”
“这个么……”燕乔峰沉吟道,“岳小姐可能过于悲伤,心思倒难以猜测,依我想来,你是她这世上少有的几个亲近之人,她多半是不愿你再受那江湖之险罢,才有此议罢。具体如何,岳夫人与岳小姐母女同心,日后你再问她罢。”
“是啊,希望师父、师娘能尽早赶到恒山了。只是我既已答应了小师妹,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言而有信,以后便要和七弟一般逍遥了,无门无派的自在晃荡。”令狐冲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装轻松的语气,却还是掩不住那般苦涩的滋味。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哥也不必过于心急,总是办法可想的。”此间事情已了,燕乔峰着急赶路,便告辞道,“大哥,我还有大事要办,既然你们都安然无恙,便暂且先行一步了。”
“七弟有何要事,要不要我帮忙?”
“无须烦劳大哥了,些许小事,我自能解决的。”
燕乔峰又进了禅房,跟房内的众人告辞。今日恒山众弟子虽已会齐,却多有负伤,赶不了急路,定逸师太已决定雇船改行水道慢慢北行,听得燕乔峰要孤身先行赶路,众尼姑纷纷祝他一路顺风。
仪琳甚是不舍,直送他出了水月庵,不放心的不戒和尚,也是如防贼般紧紧跟着。
“燕大哥,你此去寻找任大小姐,还须一路保重。”说着,仪琳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递给燕乔峰,道:“燕大哥,这是我们恒山派疗伤圣药,‘天香断续胶’,你拿着备用罢。”
燕乔峰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感动,心想这个小尼姑,果然是善良可爱,一个出家人有这份情意可真难得,笑道:“多谢小师父啦,你也一路保重,路上可别再走散了,否则再碰到田伯光那般的恶人,可不一定再有第二个燕大哥出手相救了。”
“我晓得了。”仪琳扑哧一笑,颜色便如春雨放晴般眩目,将这离别之愁也略略的冲淡了。
“小子,要走便走了,何必如此婆婆妈妈,几时有空,我到应天再来寻你喝酒。”不戒和尚和他一路南来,除了提防此人对自家闺女可能会有什么不良居心外,两人还是很相得的,此次辞别,也颇有些不舍之意,连“小燕子”这个好几天都没叫过的亲密称呼也重现嘴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