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
一座黑乎乎的城门,上方隐隐地笼罩着一层黑烟。城门上方,刻着三个大字:“酆都城”。
黑白无常跪在阎罗案前,不停颤抖。
阎罗气得鬼脸都绿了:“不中用的东西!连一个小孩的魂儿都勾不回来!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大王!您不知道:还没到那小孩跟前,他前胸就冒出一道白光,把我左臂就烧没了!我得苦修十年,才能把损失的鬼气补回来……”白无常有气无力地说。
“大王!您不知道,要是我跑得稍慢,就……”黑无常战战兢兢。
阎罗脸色越来越绿,胡须越翘越高:“一群废物!”阎罗看了看众鬼,众鬼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哼!鱼龙!看我不把你魂魄勾来,打下十八层地狱,我……我誓不为鬼!”
当夜,一阵阴风吹过,阎罗骑着鬼灵出现在鱼府。鬼灵伸长鼻子嗅了嗅,把头向西跨院一摆,便向西跨院走去。刚走了几步变停了下来,阎罗清晰地感受到鬼灵心中的意念:“大王,有点不对啊!那个小孩阳气正盛,不像将死之人啊。还有……我没感觉到他曾带有过阴间的气息啊。莫非,他不是从阴间转生的?“
原来,鬼灵感觉异常灵敏,任何在附近的人,他都能嗅出前生、转生时间和阴阳之气。可是,在这里,他唯一能嗅到的是鱼龙所散发出来的旺盛的阳气。
“不是从鬼界来的我也要抓他回去!”阎罗狠狠地说。说完,阎罗化作一股阴风,瞬间到了内室床前。床上,鱼龙正熟睡在徐氏臂弯里。
阴风停下,旋了三圈,阎罗现出身来。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哼!”阎罗一招手,招魂幡出现在手中。和黑白无常不同,只需将招魂幡靠近了轻轻一招,魂魄就会离体而出,拘于幡中带回幽冥界,远远比黑白无常省事得多。当下阎罗上前,轻轻挥去。
毫无预兆地,一道白光闪过,招魂幡呼的烧了起来。又一道白光闪过,向阎罗射了过去。阎罗惊叫一声,化作阴风,倏的到了鬼灵旁边,跨上鬼灵就走。
鱼龙惊醒了,朦朦胧胧地说:“娘亲!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
徐氏迷迷糊糊地说:“别胡说!难道还能见鬼了不成?快睡吧。”
阎罗殿。
众小鬼,特别是黑白无常,偷偷地看了阎罗一眼,心中窃笑。阎罗双眼一瞪,只有一半胡子翘了起来——另一半被白光烧没了,看上去特别滑稽。阎罗暗思:“看来得闭关百日,等右边的胡子长出来才能见人了。嗯,正好把被损坏的招魂幡重新炼上一炼。”
阎罗心中恼火,大叫:“判官!判官!快给本王查查,看看这个鱼龙是什么来历!人、畜、禽、鱼、虫,还有本王管不了的?”
判官答应一声,和鬼吏忙活去了。
少时,判官来报:“鱼龙前世未走过黄昏路,未经过奈何桥,未喝过孟婆汤……”
鬼吏则捧过一簙,阎罗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鱼龙,中界转生。
阎罗怒气冲冲地翻开生死簙,其中一页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鱼龙,寿元三载,死于水。”阎罗怒极,“嗤”的一声,把这一页撕了下来,三把两把撕得粉碎。
判官和鬼吏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纸片。阎罗忽然清醒过来,大怒之下,回后堂而去。
※※※
自从鱼龙沉睡小湖之后,鱼庄主让人立即把花园门紧紧锁上,只有花匠管理花草时才能打开,干完活随时锁上。鱼龙已经沉迷于湖中游泳了,他大闹了几次,没用。毕竟,儿子的开心与儿子的安全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何况,鱼庄主心中还暗暗担心一些别的事情。
鱼龙在水面上睡觉之事,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全府,没人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这件事成了上上下下私下谈论的一个热门话题,同时谈论的,还有鱼龙出生身带鳞片之事。不觉地,这些传言渐渐扩散到整个鱼家庄,并且被添油加醋地流传起来。
“知道吗?鱼庄主二夫人生的是个妖精!”
“真的吗?”
“当然啦!鱼家小少爷出生时,前胸就带着三个鳞片;前几天有人看见他躺在水面上睡觉呢——没准啊,二夫人生的是个鱼精!”
“嘘!有鱼府的过来了……”
自然,也肯定有人趁机向鱼府表忠心,把传言报告给了张管家(因为鱼庄主不是随便能见到的)。张管家重赏来人,迅速找鱼庄主禀告此事。
刚到前厅,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张管家很熟悉,没错,是大夫人。
只听大夫人哭道:“老爷,你得想个法子啊!他会害了咱们全家的!”
过了一会,鱼庄主暴怒的声音响起:“胡说!我儿子怎么会是妖精?”
又听大夫人哭道:“现在全府上下,谁还不知道?那个妖精,生来就带有鱼鳞,就算以后不把我们吃了,也会让官府把把我们家抄了!”
张管家听到此处,心中一震。然后听见后门被狠狠摔上。
只剩大夫人在前厅哭,不过哭了一会,见鱼庄主走了,自觉无趣,就回东跨院去了。
张管家叹了口气。鱼庄主性子和缓,很少会发火,遇到再大的事情也能沉得住气。但一旦发火,谁也劝不住。“看来,恐怕锦儿要倒霉了。”
在湖面上找到鱼龙之后,鱼庄主一再嘱咐大家,谁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二夫人自是深知其中的关碍。而张管家素谨慎稳重,庄主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那剩下的在场之人,就只有锦儿了。
张管家又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但还是不由得向西跨院走去。到了西跨院门口,张管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丫环锦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老爷!真的不是我传出去的!不要赶我走……”
鱼庄主决定了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张管家回过身,向回走去。他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出不对在哪里。锦儿这丫头,聪明又伶俐,该不会作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吧?“就这么被赶走了,唉……”
张管家顾不得多想,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他毫不迟疑地招集了所有府内办事稳重的家人,来到一间空闲的客房内,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遍,让他们带上足够的银两,立即去办。等他们全出去了,张管家坐了下来,把安排又想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遗漏,这才出府而去。
周妈就住在鱼家庄东头。很少有人愿干稳婆这个行当,一班人认为做这事不吉利,会带来晦气。只有少数人由于家境贫寒,才会让家中老年女人干这个地位低下的行当——仅比妓女地位高上那么一点点。有人生孩子时,这一家人肯定会对稳婆好言好语,甚至恭恭敬敬,而改天在路上碰见了,则会绕道而行;实在避不开了,就赶紧打个招呼急急而去,甚至扭头装做没看见。
周妈自从给鱼府二夫人接生后,就不再做稳婆了。一方面,鱼龙出生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骇;而另一方面,鱼府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足足让她一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年好日子。
看着周妈家里刚刚盖好的房子,张管家笑了笑,推门进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院中劈柴,看见张管家进来,忙扔下手中的柴刀,冲屋里喊:“嬷嬷!嬷嬷!张管家来了!”周妈赶紧跑出来,招呼张管家进去,拿衣袖在椅上拂了几下:“张管家,您坐。柱子……柱子!快去泡茶。”
周妈的丈夫去世十几年了,儿子和媳妇在县城的小店内照顾生意,就周妈和孙子在这里生活。
张管家却不坐,在房中转了转,看了看屋里新添的家具,慢慢地说:“周妈啊,你这两年过得很不错啊!”
周妈陪笑道:“还不是托鱼老爷和您的福……要不是鱼老爷的赏赐,怕是我和柱子还在喝西北风呢!”
张管家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庄里很是有些闲话……”
周妈赶紧道:“我可什么也没说出去……真的,什么也没说……,哦,不不不,我本来什么都不知道。”
张管家点头道:“嗯,这就好。”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五十两银子,是老爷赏你的。”停了一下,等柱子端上茶又走了出去,才问:“柱子也该有十五六了吧?”
“是啊是啊。”周妈陪笑,“再有几天就十六了。”
“如果从你这里传出去什么话……”张管家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那么,你和柱子就没命了!”
锦儿走了,被鱼庄主赶走的。张管家从周妈家回来,走到门口,正碰上锦儿往外走,手中提着一个小包,面上泪痕未干,神色黯然,看见张管家,低下头从旁边走了过去。
张管家喊住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默默递给她。
锦儿道了谢,扭头走去,走出十几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喊道:“张管家!”
张管家摆摆走:“走吧。”
“以后你告诉庄主:我真的什么都没向别人说……”
“我相信,”张管家想了想,对锦儿说,“你回家后,和你家人好好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