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章三家互争
六壬既得生机,心下好生感激.待险厄消去,互相望望,仍由那为首的壬子真人抱拳一礼,道:"贫道六兄弟适才狂妄嚣张,青虚掌门不以为甚,大人有大量,壬子万分感激.闲话不多说,咱们也无颜留此,山高水远,就此作别."说完,六人踏虹掠去,转眼渺渺无影.今朝能转危为安,实赖青虚心慈,他们也非愚陋之辈,当下折身而去,再不管这门派间的恩怨.况且,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崆峒问道宫,可不是替散桑做打手,此刻纵然退去,也无违门规.散桑也治不了他们.
青虚还礼,眼看六壬离去,寻思着总算没酿成不可收拾的恶果,也算祖师开眼,在天保佑.
正庆幸际,那厢,散桑却是暴跳如雷,大喊道:"六壬,你们给本座回来,回来……"冲虚祭出杏黄旗时,其余打斗之人均感手脚受阻,是故悉数停下.六壬向清虚道谢,并且对自己这个掌门不告而别,散桑尽皆看在眼内.心下是恚懑难当,对昆仑派更是敌视愈深.只不过,此刻六壬是败军之将,又刚刚受了昆仑的恩德,想要唤住他们,再让其出力,却是千难万难.
瞧他在那独演好戏,冲虚微微嗤鼻,转首朝青虚施礼,道:"师兄,一别数十载,可安好?"
青虚微笑道:"今日能见到师弟,为兄喜出望外.稍停有暇,咱们师兄弟可要好生叙叙."
冲虚爽朗笑道:"那是自然,待会纵使师兄不请我,我也要缠着您的!哈哈……"昆仑三虚情深谊厚,同门之间甚为友爱.冲虚一别数十年,从未有过音讯,青虚和元虚那会着实耽忧.后由元虚至交,希夷老者驳卦,说道,冲虚虽有劫难,然并无性命之危.二人方始宽心.最终,元虚因小石头故,是而最先得知冲虚无恙的音信.而青虚却是到了汴梁后,再由小石头亲口告知,才始晓得.
但是,说来说去总归没有亲眼所见那么来得可喜可贺.此刻若非念着外人极多,青虚要维持下昆仑掌教的威严,许是早和冲虚拥抱一起,乐叙别后经历.
崆峒六壬离去,正道众人好比折了一大羽翼.他们此来,原本抱着稳胜魔道的心思,是以一个个闲情逸容,飘洒澹泊.孰料,出师便即不利.魔道一方非但有昆仑襄助,时下更是逼退了六壬,又毁了峨嵋的镇派神剑.尤其昆仑派临时又加两大高手.一个刀罡骇人,无坚不摧,连传承数千年的上古神剑也抵挡不住;另一个身怀上古奇宝,一等仙器杏黄旗.
十数人愁眉苦脸,互相愧望,情知今日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对方了.特别是散桑更不敢回看半眼.他知道符斐此刻必然在注视自己.前时,吹了大牛,说要诛暴禁乱,铲除魔道.殊不知,魔道没除着,瞧趋势,若再不溜走的话,自己等人多半要被魔道给反除了.一个人默默地伫在那,愈想愈觉郁闷,直觉脸皮火辣辣的红,手和脚却是空荡荡地虚不着物,心旌七上八下,怛然发憷.
这时节,阙邪子偏偏出言挑逗,"喂,散桑,我说你到底还斗是不斗?难不成,看见咱们师叔来了,便打起退堂鼓了?"无形的马屁,让冲虚一乐,咧嘴笑道:"师兄,你这四徒儿说话愈来愈讨人喜爱了."
青虚还以一笑,随即微蹙眉头.私下里,他并不想和崆峒峨嵋太过翻脸.三教一说古来有之.追溯渊源,三派确实同出一源,犯不着今日在洛阳城下,拼得你死我活.最终,反被他人讥笑.可阙邪子这般挑衅,妄说散桑一代掌门,固是泥人只怕都会生出三分火气.
念头堪堪闪过他脑际,却见果不其然.
散桑豁然抬头,双眼愤怒地望向阙邪子,道:"今日不是崆峒想翻脸,实在是你们昆仑欺人太甚.纵然日后吵到天庭,我想老祖也不会怨责贫道."金蝉凑上前道:"不错,散桑道友说得极为有理."跟着回头,对一众正道大声嚷道:"昆仑仗着势大,法宝厉害,欺压峨嵋与崆峒.诸位都是亲眼看见的.自今日起,本门向昆仑宣战,不是他存,便是我亡.再无和解之日."
隶属两派的自然出言符合,至于那些别派的修道者,无疑碍难出口.思来想去,都觉这昆仑一脉是万不能得罪的.暂不说昆仑派向是三大武脉之首,单是今日在洛阳城显示出的实力,就非寻常门派可比.若当真与其翻脸相向,难保日后本派根基.
青虚忽然哈哈一笑,上前道:"诸位,贫道早就说过,世俗间的事,自由世俗人去解决.咱们这些餐风饮露之辈何必趟这混水?况且,暴君亦好,仁君亦好,岂不知人生匆匆,仓促如白驹过隙;纵然超绝一时,称霸一方,到头来也不过三尺黄土,埋葬枯骨.孰仁孰暴惟有让苍生抉择,咱们在这争雄斗胜,固然毫无意义,诸位又何曾得到什么?"
听此番话,正道之中除了峨嵋与崆峒两派外,其余人无不颔首,大为赞同.
这时,法藏越众而出,合什道:"阿弥陀佛,恕老衲多嘴,青虚掌门此言虽有些道理,但未免失之偏颇."
"哦?还请大师指点!"青虚还礼,极是诚恳地道.真刚子在旁朝法藏瞪瞪眼,心道,死老秃驴,莫非适才打得不过瘾,现今还敢找茬?
法藏道:"方今华夏紫气萦绕,生机勃勃,日渐昌盛繁荣,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事.怎奈,信财者渐众,讲仁义者日寡.穷苦百姓颠仆流离,典妻鬻子,而那些重裀列鼎的高官们,所出的尽是一些鼎食鸣钟,骄侈暴佚的膏粱子弟.这些纨绔子弟常与恶人勾连,兴风做浪,时而为害百姓善民.唉……世人皆慕大富大贵,岂不知大富大贵之人,往往骑于大灾大难的猛虎之上.财高寿短,仁者康寿,如斯浅显道理,世人竟痴迷难觉,呜呼悲哉!老衲不才,以佛门神通计算,当世惟有秦地可出仁君,也惟有此仁君,方能消弭天下灾祸,还世间一个安乐祥和.故此,老衲诚为出家人,但也突破拘执,愿为苍生摆脱枷锁而献上绵薄之力.却不知,青虚掌门既为阐教掌教,怎忍心见苍生陷水深火热而不顾.老衲愚昧,着实不解!望青虚掌门以淳言教老衲!"
没等青虚说话,姜神君哈哈大笑,扬声道:"又来这一套说辞?每当世间发生战争,你佛门一脉便妄言称好,巧言令色,说什么拯救苍生,解民于倒悬.屁,全都是狗屁不通的废话!尔等假着扶正祛邪的名头,无非是想宣扬教义,光大你佛门信徒.你们自誉佛法无边,把芸芸众生全当作颟顸愚蠢之辈.说什么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岂不闻立身于世,自在快乐方是根本!每事每为均要想一想这是否为善,岂不太累?且不闻,冥界地府有一联,有心行善,虽善不奖;无心作恶,虽恶不罚!尔等处处言善,事事道善,归根结底,实质便是伪善!你们这一套,不适我中土百姓.把苍生均教化为小绵羊,难道就等着远方的恶狼来吞噬咱们么?"
起先听得法藏所言,秦国大军那是士气奋发,尤其闻得当今仁君出自秦地云云.可再听姜神君的一番诘责,尽管有些地方未尝不是一家之言,但总得来说,还算有些道理,并非尽属胡言乱语之类的反斥.
小石头朝姜神君望去,心想,这家伙的见识比我好太多了.亏我有着两世的记忆和经历,与他一比,当真是霄壤云泥.又想,儒经佛义虽有其精华,但糟粕也多.就拿前世的宋史来说,放弃尚武精神的结果,便是被敌寇铁蹄凌辱.这样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委实称得上为屈辱二字.与其苟活于世,毋宁死了倒好!死又何惧?若当真死不足惧,天下还有可惧的么?他抽丝拨茧地思考,心下细细琢磨着一些从未踏入过门槛的思想领域.渐渐地,竟觉胸襟顿畅,即便他已双足沾地,感受中却像是在凌空俯瞰,遥望着苍茫大地.那种命运尽握一手的强烈感觉,特别得浓厚.
法藏听得姜神君的驳斥,甚是不忿,沉声道:"姜施主所言荒谬透顶……"他话没说完,姜神君倏道:"哎,别叫施主,本君可没什么施舍给你们.天下穷苦人多了去,本君固然要施舍,自会寻真正需要的,你们这些三餐无忧的僧人,本君可没兴趣多管!"
这番话让洛阳城头上的天罗无极之人哈哈大笑,人人前俯后仰,弯腰捧腹.
法藏微窘,嗔道:"如此臊言丑句竟从堂堂一代宗师口中说出,老衲实难相信."他地位尊崇,在佛门中更是显耀无比,被人这般当面反斥,可说是首次.
姜神君道:"要你相信又如何?本君的钱银自有去处,反正决计不会施舍给那些稔恶藏奸的和尚庙."
听他口口声声指责佛门藏污纳垢,法藏气极,道:"神君,休再鼓舌掀簧!眼下贫僧与你是正邪不两立,你即便说上这些繁冗芜杂的枝辞蔓语,却也无改你是魔道巨擘的事实!"
"哈哈……"姜神君猝然大笑,直是笑了大半晌,又猛地对法藏道:"和尚,你说我是魔道巨擘,本君认了.但你说我不正,那就是胡说八道.本君问你,是我劣迹昭著呢?还是为恶不悛?和尚你亲眼见过本君行恶了么?"
法藏摇摇头,合什道:"老衲确实从未见过神君行甚恶事,但神君所掌之无极岛目下襄助暴周却是事实."他坦然说出自己没见过姜神君行恶,倒让小石头对他微生好感.心想,老和尚虽然罗哩罗嗦,然生性淳朴,有一说一.这般坦诚,却也值得佩服.
姜神君又道:"世间之事虚妄极多,鸢肩豺目者不一定穷凶极恶;玉质金相者却也未必浑金璞玉.世上尽多假仁假义之辈.以言取人,失之宰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和尚说我是邪,无非因我是魔道巨擘.但魔和妖就是邪么?仙和佛就是正么?和尚说自己是正,但我却说你是邪;和尚说我是邪,但我却说自己是正.故而,孰正孰邪,惟有世人解之.为何世人有邪不胜正这个流语?归根究底,谁胜利了,谁便是正;谁输了,自然就是邪了."
他一番正邪歪论,有些人听得是云里雾里,懵懂难解;然有些人偏生心头雪亮,奉此语为金律玉言.
法藏不服,刚想再说.
青虚忽道:"无量寿尊!姜施主所言略嫌刚直,法藏道友所说又似偏执.其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家学说,无非善恶二字.依贫道体悟,善恶本自同根同源,实为一体.万物负阴而抱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此消彼长,万载不息.依次类推,善恶对立也出于其因,当是互为依存的两颗种子.善乃生于恶壤之上的芬芳鲜花;恶却是善之根本体现.若将天下所有大贪恶欲,人为强力灭断,善将无所依存,无所彰显.须知,宇宙运行之道,若明若暗,若隐若现,原本并无善恶.大善大恶皆为人欲所催生,人欲昌盛,恶则盎然;人欲澹泊,善则勃发.强去调控,乃逆而行之,除去恶,善则委顿凋零,抑制善,恶便畸形异态.天下之事,惟有阴阳平衡,万事万物顺其自然,方可善生德荣,万物繁茂."
在旁诸人见他们说来说去,尽管听得信服,但时此战场,若再让三人如此咬文啮字下去,两国战场倒似成了三家学说的论道之处.若被史家撰写留传,未免发噱至极.但目下三人均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要教人去开口阻止,却也无人有此胆量.
又是半晌,终究是冲虚子不耐,大声道:"师兄,与他们说甚好说的.他们要战便战,不必与其罗嗦."
散桑道:"好,既是如此,咱们三派另行约个地点时间,俟时,若决不出胜负,谁也别想打退堂鼓."
冲虚子嘿嘿一笑,道:"散桑小儿,吹什么大气?眼下打退堂鼓的可是你们.咱们能应允让你们离去,便已是尔等的侥幸.时下却来强嘴添颜?你到底羞是不羞?"
散桑气得脸红耳赤,戟指着他,嚅嚅地道:"你、你、你……你们实在欺人太甚!"
瞧他失态得很,冲虚笑道:"休要捏词拿腔,释你们回去,原就是本门大德.若不信,可再敢与老道斗斗?"
散桑无语.暗道,你那杏黄宝旗连六壬合力也斗不过,贫道若真地应了你,岂非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念及此,一时踯躅.倘开口应了,实在不智;若是不允,又未免显得胆怯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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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为难际,金蝉晓得他难处,立即出言解围道:"诚然你们目前占着上风,但要想就此侮辱我等,或趁隙打算以众凌寡.贫道等人却也誓死不惧."这一番话教他说来,竟自有股凛然刚威,显得明明赫赫.
大伙见及,皆自称赞,即便天罗无极之人也是暗翘拇指.
冲虚却是抚手大笑,隔了半晌,道:"好、好、好……说得好,做得也好."这时,他凑近了金蝉,嘴上啧啧有声道:"这脸上的神情嘛……却也有这么回事!可惜……可惜……可惜的是,你白白地浪费了气力,因为老道原本就不想欺负你们.但你这么一来,老道心里偏偏生了忌惮.为了生怕你们日后的报复,倒不如在今日先好生地欺欺你!"
他讲话时,已离金蝉很近.话一说完,金蝉大骇,真当他说到做到.急忙一个纵移,后退数丈,与他保持缓距.冲虚拿眼瞥着他,怪模怪样地笑着,"怎么?怕了?别走啊,让老道……"
闵一得在旁再也看不下去,大吼一声道:"冲虚,你要欺负,寻我便是!"瞧冲虚回头,他又道:"你不就是仗着杏黄旗么?若我天剑没毁,不定会惧你!"
"嘿嘿,是么?那老道便不用杏黄旗,看你能否敌得过?"
青虚突然道:"师弟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既说改日再战,眼下即使嬴了,却也胜之不武."
"是!"冲虚对师兄信服得很,青虚既是说了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应的.
待他回来,青虚又道:"诸位,今日一战就此为止.若是有人不服,或想另约时间,本门接着便是!请……"
散桑与金蝉相视而顾,情知今朝是输定了.要想寻回颜面,惟有再定时日,请出门中所有的隐修长老,方能洗雪今耻.当下打一稽首,各自转身而退.
瞧着倚为干城的正道之人居然被人悉数击溃,符斐大呼不妙,刚想开口说话.散桑却先自道:"王爷,您也退兵罢.当前保留实力要紧,待改日咱们再卷土重来."
符斐愕愕地点点头,茫然地伸起右手,心下着实不甘.原本是个大好的机会,为此次伐周,符斐动员了秦国所有的人力物力,并暗中策划各国同时发兵讨周.眼下三路大军便如决堤的洪水,迟早能摧毁貌似强悍的东周.一旦大功告成,俟那时,挟灭周之威,梦寐以求的秦皇宝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殊不知,大好的期待,偏偏被昆仑派给搅了.
阵阵失望袭上心头,一时竟觉浑身冷凛.这当口,正值他踌躇难决,不知该下令进兵抑是退兵之际.倏闻雷啸岳大喊:"王爷下令,班师回朝!"符斐惊醒,朝雷啸岳看看,迎来的是一个歉意的笑容.再朝左右望望,又见西凉诸将,纷纷看来,显然是意询自己.当下深吸一气,重重地点了下头.与此同时,数十万秦军齐齐转身,踏着整齐步伐,不急不噪,徐徐而退.由城头看,一块块齐整的军伍,不显分毫紊乱,相隔有序.直闻得步伐声,战马声以及金属交鸣声,至于人声却是半点皆无.
广智在城头赞道:"好个楚王,竟能带出如此雄师!"
奚方笑道:"也惟有与如此威壮大军一决,咱们才不负胸中所学!"
广智侧首,朝他瞧瞧,微微一笑,道:"奚兄此言甚得我心!"
奚方答道:"英雄所见,能不略同么?"
二人胸罗万有,谋算千里,均属逴俗绝世的超卓人物,此刻心神相交,互知对方心意.城头之上顿时响起惺惺相惜的欢笑声.旁人直道他们见秦军退了,故而兴奋,旋下跟着笑将起来.
涂长老暗道:"老胡,广智天王与奚先生为何发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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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长老翻着白眼道:"他们辛劳恁久,瞧见敌兵终于退了,自然高兴.这有何稀奇?"他仍念着涂长老适才趁机打趣自己的糗事,此刻回起话来,也没好脸色.
涂长老嗤鼻,嘲道:"你懂个屁!他们这是千里神交,得了知音了."
胡长老不服,捋拳道:"你敢骂我?"
涂长老笑着避开,道:"教主来了,还不快迎?"话音甫落,城头上响起阵阵欢呼,声震云霄.
眼看秦军退却,小石头放下心头大石,当下邀请两位师叔到城里一叙.堪堪行至城下,便闻得周兵自发的喝彩声和那由衷拥戴的欢呼声.冲虚呵呵一乐,道:"小子,看来你混得还不错?"小石头惶恐,转眼瞥青虚,却见他笑而不语.即道:"三师叔过誉了,小子只是承蒙各位师长和师兄的襄助,否则,早已尸骨无存了!"
冲虚道:"小子说起话来比以前有噱头."
小石头讪讪一笑,心想,当日是失了记忆,自然傻不愣登.不过,若总是无忧无虑,不知人心险恶,倒也活得自在.比之现今这般纷至沓来的琐事和无比艰巨的重担,不知惬意多少.念及此,思起闻仲交代的复教大业以及截教众仙在天界的遭遇.又想,若非自己额前果真多了一神眼,这种种所遇,真像是南柯一梦,让人既欢喜又迷茫.
听着城上的欢呼声,再望见伫立城下迎接自己的天罗众人,小石头不禁回忆起自己掉落古代的幕幕情景.暗道,能有今朝的待遇和如今的辉煌,絮果兰因离不开许掌柜的栽培和闻人前辈的牺牲.若非他们二人,自己眼下只怕还在那里乞讨残羹剩肴,为每日的活命奔波劳累.
便在这会,猛听见城外远处,传来几声临死惨叫,夹杂在欢庆的高呼声中,显得分外凄厉.
大伙一惊,回头察看.却见远处秦军旗靡车碎,一阵大乱,阵营里十数人兔起鹘落,缠斗交手.青虚看了会儿,转头对姜神君冷声道:"神君真是好计算,居然早已伏人在后!"
姜神君沉声道:"这些虚伪小人死不足惜!本族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原来,此刻正是中原姜氏的高手突然向正道众人发起暗袭.猝不及防下,死了几位小门派的修道人.这时,又见远处忽然高高蹦起一人.脸上覆着一张鬼脸面具,手中挥舞一条五彩缤纷的长鞭.鞭梢落处,火花四溅.峨嵋与崆峒的诸多高手,居然近不了他半步,被他纷纷挡在鞭围之外.
青虚又道:"没想到,连贵族的族长也出来了?哼,你以为昆仑与崆峒、峨嵋翻了脸,贫道就会眼睁睁地瞧着你们诛杀同道么?"那条五彩缤纷的长鞭,青虚识得,正是姜氏先祖得自神农氏的另一宝贝——赭鞭.同样也是姜氏族长的御用武器.话音刚落,冲虚知道师兄的意思,立时驾起剑光,向那持鞭的鬼脸人冲去.跟着,昆仑四子也冲了过去.
那鬼脸人晓得冲虚的厉害,尤其忌惮杏黄宝旗的威力,那可是神鬼难挡的一等仙器.当下哈哈大笑,道:"罢了,看在昆仑派的面上,今日暂且饶了尔等."说着,收鞭腾云,朝洛阳城飞来.后面还随着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眼看他不再加害正道之人,冲虚自不与他纠缠,只朝他看看,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大大的鄙夷了他一下.
这当口,散桑却是大怒,在远处高声怒吼,"青虚,你勾结邪魔,屠戮正道,贫道与你没完!"冲虚回道:"老道救了你,你还这么不识相?"悬翦子晓得这位师叔的脾气,说恼就恼.忙道:"散桑道友,还不快走?小心又有妖人出现!"
金蝉在旁一凛,他失了纯阳神剑,等如丢了大半功夫.适才姜氏暗袭,若非他周围有不少人,难保不被人一击制命.又看看门中长老闵一得,心想,本座现下倒是与他同病相怜,同样失了多年培冶的神剑.唉,本门这速成的御剑术,虽然威力奇大,然一旦遇着高手,未免得不尝失.思忖间,上前劝阻散桑,免得又被他引来一大群的魔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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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这样,正道之人气汩汩又是灰溜溜地撤走.只待重邀门中隐修高手,再寻昆仑洗雪前耻.
青虚默看半晌,待土黄色的秦军重新整队,遁尘远去,忽向小石头道:"灵石子,师叔不想和一些诡诈之辈交往.既然你已无恙回来,师叔就此告辞了!"自见得姜氏暗伏正道,他便满肚气恼,实在是看在小石头面上,才不与姜神君立时翻脸.但要他再好言好语与之寒暄,却是千难万难.
小石头一愣,忙道:"师叔,师侄还有很多事想和您请教.只盼你能伫足少许辰光!"
青虚一笑,道:"看你额生一眼,师叔知你另有奇遇.你生性质朴,福缘深厚,原是极好的事.怎奈……唉……身陷宗教纷争,周围又尽多一些诡算诈谋之辈.目前看来虽有些好处,但日子一久,必受其害.师叔也着实担忧."他说到诡算诈谋之辈时,不免向姜神君多望了两眼,引得姜神君暗自气恼,忿忿不平.
小石头知他意指,唉叹一声.心道,姜氏一族谲而不正,行事又神出鬼没,尤其那姜神君乖僻邪谬,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单说其诛杀宁道子,显然就是逼迫之计.只可惜,我目下所谋事大,单靠天罗一教未免力有不逮.能有这帮怪诞诡奇又兼心狠手辣之辈襄助,倒也减却不少阻力.
他正思忖,青虚又道:"灵石子,师叔临去再赠你数言."待小石头抬首,他道:"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之时莫妄为,身心静定包天地.你当记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乱邦当用重典,德威并施,广倡仁德,方臻无为而治.须知天下最坚最硬,非是金铁刀戈,而为盈盈弱水.天长地久,水滴石穿;无欲无为,任物自然,则柔则刚则强.无亲无疏,无彼无此;顺应自然,清静无为,方可神气冲和,得会坎离."
说到最后几句,语气分明加重.
小石头费解,只觉最后数语仿似格外熟悉,似与自己所学大有脉络.突见他朝自己眨眨眼.这下更为茫然.要知道,青虚在他心目中,始终是淳淳长者的形象,何时见过他这般顽皮的一面.若这眨眼的换做惊霓子或是冲虚子,倒好解释.但倏地变成了青虚,不免教他又惊又愕.
突然,脑里灵光一闪,想起师叔的前一句"身心静定包天地."似乎语气也较重,再结合眼下的"神气冲和,得会坎离."寻思余裕,体内许久未动的太始真气,突然缓缓流动.
刹那大悟.原来,这两句短语竟是《太始大法》序言里缺漏的部分.当日大师傅元虚授艺,便曾说过,序言是整部《太始大法》的总纲.但祖师元始天尊说道凡人若修炼全了,必有大祸,是故删了好大部分,但也留下些许.不过这些许的总纲字诀,向是昆仑掌门的秘传,若非掌门人选,固然你辈分奇高,也不得修炼.没想到,今朝师叔却会传予自己?这等样的大恩,如何报答得完?念及此,心旌涌动,不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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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虚见及,知道他已然领会,莞尔道:"痴儿,师叔不过回山而已,何必做此小儿之态?"说完,却是哈哈大笑.跟着,浮云而起,掠空伫立,回头对小石头道:"灵石子,记住师叔的话,好自为之.德取天下,民心服顺,武得天下,不过外象!宇宙万物,切记要蓄德温润."话罢,昆仑六人在笑声中遁云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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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跪在城前,铺首伏地,连连叩首,目中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但觉师门深恩,截门大仇,孰轻孰重,一时左右为难.心下真想就此跟着两位师叔回到昆仑,终日修道,不出红尘一步.然而,想起泼猴的嚣张和闻仲叙述前事时的沉重口吻以及那悲恸神色,却又那里做得到潇洒离去?
喟叹一声,站起身子,遥望已杳人踪的湛蓝天穹,胸中莫名多了很多滋味.有苦、有甜、有涩、有辣……
155章 四大印信
洛阳会战虽不得完胜,大周一方却也兴奋异常.一来,失踪多日的震北王爷终于回来;二来,中原姜氏的族长能亲到洛阳解围,足见对盟约地重视.尽管行事上面稍嫌不够磊落,并气走了昆仑掌门青虚真人.但天罗众人可没半份鄙意.力量不够,暗中袭敌这样的事体,他们以前也是家常便饭.若有人与其硬拼硬的相斗,许被他们嘲上两句.
一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太守府.由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出门亲迎,以示朝廷对姜氏和震北王的尊崇.当然,并非是演给姜氏看,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让洛阳军民们知晓,现今的皇帝不同往日,他注重的是军功,只要你有了军功,即便是江湖草莽,或是什么邪魔歪道,也能受到皇帝的青睐.
天罗之人晓得通臂的身份,但在外面依旧是礼数十足,三拜九叩那是免不了得.幸喜通臂见小石头也在场,不敢受此大礼,忙即吩咐不用多礼.话尤未了,那姜氏族长哈哈一笑,竟自当先而入,却无半点演戏的天赋.四大天王愕然相顾,诧异这姜氏族长究想何为?须知,姜氏虽有救援之恩,但适才解围的大体是昆仑派出的面.何况,如今这洛阳城,天罗教当为主,姜氏不过是盟友身份.姜氏族长再怎么说,也终要对小石头礼貌谦逊,他偏生大大咧咧的到了极点,非但没有半句谦逊,更且摆出一副旁若无人的傲然之态.如此一来,天罗教自小石头以下,无不忿恨,人人怨气大炽.
进了府邸,大伙更愕,只见那姜氏族长居然大马金刀地安坐首位,眼中无人那也算了,实在是无礼忒甚.
神目刚直,先自不耐,沉声道:"神君,堂前这位真是贵族的族长么?"
姜神君讪然,答道:"正是!"
神目道:"可惜,可惜,贵族虽然传承千年,历日旷久,但有此族长,难怪不能兴盛!"
姜神君一愣,旁边的天罗教众却是捂嘴窃笑.
小石头不想于此一刻和姜氏有甚龌龊.忙道:"大伙进去罢,有甚事里面再谈."
众人进屋,各自站立,人人面露忿色.
那姜氏族长仍无自觉,坐在椅上,直道:"霈弟,与为兄引见下在场的天罗英雄们!"
"是!"姜神君答了,随即一一引见.盘恒恁许时日,天罗之人还真不知神君的真实姓名.此刻方知,他原来单名一个霈字.经略微寒暄,大伙又知,姜神君原是那族长的同胞亲弟.再待族长掀去鬼脸,众人诧异,原来这姜氏族长与姜神君无论是身高抑是容貌,几同孪生.至于另外同来的四位耄耄老者,均是姜氏的长老.不怎么爱说话,面对天罗众人的抱拳,他们迳是略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而那位姜氏族长,更是跋扈,直在那闭目养神,仿似在场之人均是他的下属.
神目愈加恼火,扬声道:"请问族长,这洛阳城是姜氏的地盘么?"
姜氏族长微翕双眼,嘿嘿一笑,道:"不是!"
神目又道:"既然不是,族长那便是客,怎在主人面前如此无礼?"
"主人?这里谁是主人啊?请天王指点!"姜氏族长面对责问,嚣张不改,反而乐态毕现.
神目道:"这里的主人,显而易见便是本教教主天罗圣宗!"说着,朝小石头弯腰拱身.又道:"族长既是客,却自顾坐于主位,依我等看来,殊为不智.如此作为,分明有挑衅本教之意.难道你我双方的盟约,今日便要毁于一旦?"此番话讲得天罗众人解气不已,钦佩之余,却见身为圣宗的小石头无半句责言,不免心下失望.
姜氏族长哈哈大笑,道:"洛阳城原该是大周疆域,又何时成了贵教的地盘?莫不成就靠这位假皇帝,贵教便窃据大周江山为己有了?"说到假皇帝时,他指指通臂.
小石头初来,并不知通臂假冒仁秀帝的事.先前便诧异仁秀帝何以与本教之人关系恁好?直至这会,方始恍然.他心中诚不想与姜氏龃龉不合,但见这位族长着实狂悖可恶,心下也起愠意.便道:"窃据不窃据,无须族长多管.起先倘非令胞弟一再恳求本座,本教未必愿意和大周为难.此刻薄有成就,族长便迫不及待的沐猴而冠.当真是可气又可恶."
那族长朝小石头看看,道:"看教主这身甲胄,显然是本族至宝皓曜烜煚神甲.老夫不明,教主非但有窃据江山的野心,更有小偷小盗的本事.佩服,佩服……"
小石头冷笑数声,道:"皓曜烜煚神甲原是大神女娲赠予神农氏的护身宝物.若非贵族先人不顾廉耻的暗算他人,神甲又岂会成为贵族的至宝.若说到小偷小盗,在下与贵族先人一比,可为小巫见大巫,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此宝乃族长胞弟所赠.此刻却来诬赖在下,族长为人之卑鄙,在下深为不齿."他数句话讲得义正词严,又掷地有声,天罗众人无不精神大振,直觉舒了好大一口恶气.
姜氏族长猛地放声大笑,直是笑了良久,方是歇下.接着,起身长揖,说道:"好、好……霈弟与老夫说,截教新任教主,大巧若拙,剔透玲珑,为千年未现的奇才.老夫殊为不信.今日初会,却发现教主气质与霈弟所描不同,故此以言相试.殊不知,不慎之余,竟而自取其辱.哈哈……才知教主果非矜愚饰智之辈.好、好……"
原来,姜神君前时回族禀告,居然大肆地夸奖了一番小石头.说他外形憨愚,实际骨子剔透,为大巧若拙之人.姜氏族长不信世上有此俊才,今朝一会,见小石头神采怡然,潇洒神武,虽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但与姜神君口中所说的那位憨厚淳朴的天罗圣宗,却无半点相象.他心下有了疑念,当即以言试探,想测试下小石头的心性.孰料,一番探视,却遭来反辱,反被小石头痛快淋漓地大斥一顿.
旋下立即言明,自己实属试探,并没恶意.他可不想囿于自己的试探,以致遭人太过嫌恶.
小石头闻言怔然,随即示歉道:"在下不知族长纯属试探,以致冒犯贵族先人,尚望族长原宥!"
姜氏族长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是老夫自讨苦吃,怪教主不得!"
大伙皆是草莽汉子,既然事体明白,顿然隔阂尽去.当下由糊涂二老出外,吩咐厨子摆上宴席,庆贺今日大胜之喜.一顿酒直喝得天光大明,方是罢休.人人酩酊大醉,高呼畅快.小石头由东倒西歪的醉鬼中间走出,行至院外.仰望满天星辰,思起日后重担之巨,不禁愁绪缭绕,散不去,挥不尽.
正惆怅积郁,倏闻身后有足音传来.神觉一动,即知是姜神君走近.回头淡笑:"神君真乃好酒量,大伙皆醉,却惟有你安闲若故."
姜神君神态安逸,面浮笑意,道:"教主谦虚了,你不也没醉么?何况,没醉的不单只有咱们.凡是功臻造化的,又有谁会酩酊大醉?他们无非图个高兴,故意歪倒在地而已."
小石头一笑,又道:"贵族族长安寝了吧?"
姜神君道:"没,他已连夜赶回族里."
小石头愕道:"连夜赶回?"
姜神君道:"大哥自见了教主,便心旌愉悦,与老夫一般,认为夏族复兴指日可待.故而急急地赶回族里,安排高手,以便为最后的统一大战做准备."
"那真是有劳族长了!"想起姜氏族长日间对自己的试探,以及饮酒时的爽直,竟觉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姜神君笑道:"大哥的心情,老夫了解甚深.此刻纵想留他过夜,那也是羁不住的事."
"呵呵……"小石头爽朗笑起,道:"看神君与令兄同胞共气,埙篪相和,真真羡煞旁人!"
姜神君道:"教主过奖了!"又道:"不知教主以后有何打算?"
小石头知他既然这么问,必有什么予以交代.即道:"在下愚拙,还望神君不吝指教!"
姜神君道:"老夫与奚方和广智先生都已商酌过.一统大业虽然艰难,但眼下三国均有各自的罅漏让咱们钻,倒也不算无隙可乘.只不过,老夫却怕有人从中作梗,让咱们大业未成身先死."
听他讲得恐怖,小石头凛然,道:"请神君说详细一些."
姜神君道:"昔日我夏族数次谋算皆遭事败,絮果兰因,与那天界仙人不无关系.要知道,如今的天庭掌权者原是华族的领袖大禹,更何况背后又有玄门和佛门襄助.当年殷商崩溃,纵有贵教纡难,却也抵不住那梆仙真.如今,贵教实力已是今不如昔,而我姜氏更衰落至今,想要一举重夺神鼎,若不把那些仙真考虑进去.老夫怕咱们又将重蹈覆辙."
小石头深以为然的颔首,道:"神君说得不错,但不知神君有何良策,能避免天庭地襄助?"
姜神君沉吟余裕,即道:"昔日姬氏轩辕一统华夏,威震四方.为让后人记住他的功勋,便采挖五岳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制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镇守四方.这四枚印信分别为龙章印箓,朱盘玉敦,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数千年来,四大印信辗转沦落,历经多人之手.如今更是作为人间君主的象征,被各国君主掌握.但闻说,四大印信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谁能把印信集齐,便可号令天上人间.教主若能侥幸得之,俟那时,别说寻常仙真,即便是道祖和佛祖,也只能俯首称臣."
"四大印信?"小石头喃喃自语.
"不错,目前四大印信中的龙章印箓,已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因为它正是掌握在周皇之手."姜神君神采奕然地说着:"当务之急,是谋图另外三大印信.北汉的鼎玉龟符以及南唐的朱盘玉敦倒是好弄,两国势弱,单须大兵压境,谅来便可让他们献了出来.惟有那秦国的金镶玉玺,却令人头疼.此物素是秦皇象征,若想让他们主动拿来给咱们,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老夫思忖多日,只有厉兵秣马,强取一途."
"嗯!此事要奚先生和广智细细谋划,但等一无遗漏,便可着手去办!只不知那所谓的大秘密,却又为何物?或者里面有没利害干系?"
姜神君笑道:"教主失踪多日,不知又有何奇遇?看教主样子,比以前似乎愈加沉着稳定,处起事来,也是井井有条."
小石头笑笑,道:"也没什么,此事怪异荒诞,且说来话长,改日再予神君详谈."说罢,想起肩上担子,再想起日后的所谓大敌俱是天上人间向来号称无敌的家伙.心下怛意复生,暗自愁苦.
"好!"姜神君答道,忽见他面露愁色,大诧,又道:"莫非老夫适才所言有甚缺失?以致教主担忧?"
"不、不……听了神君之言,在下另外想起一事,故此有些烦恼!"又道:"神君所说,在下以为极好.哦!再想想……想想,最好莫要出甚错谬!"说着话时,他脸上带着送客之意,分明心不在焉.姜神君自然瞧了出来,即道:"老夫不打扰教主,先回去了."
"嗯!神君好走!"
待姜神君远去,小石头呢喃自语:"石康啊石康,没想到你居然会走上一条与佛道抗争之路!"
次日一早.大伙装束停当,朝汴梁进发.另命楚虞率震北军收复前些时日被秦军占去的洛阳西部失地.十数万大军,浩浩荡荡,逶迤前行.数日后,到了汴梁十里长亭,只闻得礼炮数响,却见长亭处,凡是三品以上的大周百官悉数跪地相迎.甚至是那些刚死了家长的簪缨世族也均派人到长亭相迎,以示欢庆之意.
略微寒暄,通臂不想与他们多罗嗦,便教他们全退了.随后唤小石头与他并骑,一同朝城内而去.周遍百官见了,暗暗盘算,此趟连番大战,震北王居功至伟,看来皇上对其是越来越信任了.又想,前次洛亲王叛乱,也是震北军及时平反,尽管死了六司首座,宫内也死了不少妃子,但至少保全了皇后,就凭此功,震北王便能成为皇上眼内的红人.再加流云飞峡的救驾和洛阳会战的胜利,目前的震北王何止震北而已,当真是炙手可热,功高震天.
不过也有人暗自摇头.前时皇上忌惮震北军,又曾想收回震北王爵,明眼人那是了然于胸.此刻见小石头受此荣宠,均道,怕是皇上立刻便会动手铲除国内两大藩镇,否则,臣下之功勋已足以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各具思量中,浩荡队伍不觉入了汴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与洛阳全民皆兵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城内女子仍然花枝招展,男子还是飘逸潇洒,一派恬然舒适之貌.诚然是胜利之师,但大战之后,大伙依旧有些精神疲惫,此际被城内的欢快气氛一熏,不禁轻松愉悦.瞧着四下里的繁华,竟自目不暇接,只觉花花江山好生美妙.更有那天罗所属情不自禁地疑忖,这偌大城池就这么成了咱们的了?他们是将信将疑中,乐不可支,但觉本代圣宗当真是位福人,他初初掌权没多久,天罗教便有了恁大势力.再这般下去,天罗教唯吾独尊,雄睨天下,也非妄想之事.思虑及此,举凡知情之人,无不眉头高轩,嘻皮笑颜,那目光看出去,就像是审阅自家的领地.
一路上,百姓欢呼,鲜花飞舞,不时有年轻女子尖声大叫着震北王的名头.暂不说小石头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单是他高骑大马的神武英姿,便足以让汴梁城内的及笄少女们为他着迷.这当口,姜神君暗暗传音,让他向百姓挥手回应,以便争取民心.小石头无奈,只得照做,脸上露着欢容,心地却在苦笑.不过,前世电视里的那种领袖感觉,倒让他今朝尝了一遍.
待仪式结束,大伙先把通臂假扮的仁秀帝送回宫,随后,则迳回震北王府.刚到王府,便见门前俏生生地站着两条倩影.一位是鹅黄缎袄,头上戴着顶小小的绒毛帽,低低的下沿,遮住左边脸颊,却露出右边的娇艳.那无比完美的轮廓,教人忍不住欲想一睹全貌.另一位,绛红色的剑袄,外面罩件狐裘大衣,黑色的领子,直把那嫩颜,衬得愈加细白,犹如一朵白莲,深藏于黑色土壤,在那迎风招展,惹人爱怜.
二女不是她人,正是冰清与邓蓉.
小石头堪想快马驰近,忽想起周遭人数极多.若显得急切,不免教人背后嗤笑.好不易到了近前,大伙挺自觉的并不言语,至于广智也只和女儿对望一眼,受了冰清一拜,便跟着大伙,进了府邸.留下小石头一人和二女站在府外.
此际,已是初春,天气寒凛.北风一阵阵地吹过,诚不猛烈,无疑也教人涩抖.三人就这么看着,尽管满腹情语,竟似哽阻住了,一时口舌碍难,千言万语便像挂在舌尖,竟不得说出半字.如此过了半晌,小石头被她们看得额头出汗,直觉两对眸子里射出来的均是火辣辣的光线,即像是浑身赤裸,一无所藏;又像是浸在火炉里,烤得周身冒汗.最终,仍是小石头忍耐不住,开口说话:"屋外,屋外冷得很,咱们进屋吧!"
二女互望一眼,笑笑,各自细声细气的"嗯"了一声.当下左右伴在他身边,一起进了府邸.走不多久,冰清轻声道:"石大哥,你、你前几日失踪不见,邓姐姐都急死了!"
邓蓉闻言,大羞道:"冰清妹妹……"
小石头朝她看看,道:"有劳邓姐姐担心了!"
邓蓉面容一滞,起初脸上的笑容顿然失去,凄凄地道:"姐姐关心弟弟原是应该的事!"又道:"石弟弟失踪那会儿,冰清妹妹比我还着急!"
小石头向冰清看看,感觉得到凝重气氛.心知适才说了客套话,兴许让邓蓉酸楚了.忙道:"反正、反正……呃,让你们为我担心,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以后,一定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原想说上几句教二女开心的话语,但情之一事,别说今生,固是前世也是欠缺多多,技乏无策.眼下同时要应付两女,真比一场疆场厮杀还要来得麻烦.
幸喜二女是明白人,听出他言辞诚恳,极有歉意,各自莞尔,尤其邓蓉更是破涕为笑.
不觉到了花园,小石头猛然想起闻仲所说的那对龙虎珠.问道:"上次咱们在街上买的那对珠子还在吧?"
二女一愕,诧异他怎地突然提起那对珠子.冰清道:"还在的,我拿了虎珠,邓姐姐拿的是龙珠!"
小石头道:"你们且把那对珠子取出予我看看."
二女疑惑至极地从腰间解下,递了过去.
小石头接过,细细审视.珠子依旧璀璨,外面氤氲腾袅,内里光泽流离,殊为奇妙.当下举起龙珠,口中轻叱一声,继而低吟咒语.这法子是闻仲所传,要他一旦回去,便把主子里的妖兽,放了出来.说道可以多两个使唤人.其实小石头并不想就此多两只妖怪手下,但他思来想去,总觉二女身边有此妖物,终究大大的不妥.常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妖物禁得长了,在珠子里积了郁懑,伺机加害二女,自己纵然悔恨终生怕也不够.
随口诀吟诵,龙珠愈发晶莹透亮,四周袅起阵阵薄雾,滚动堆积之余,除了珠子光亮外,固连咫尺之处的花草也望之不见.不须臾,珠子中间猛地射出一缕光柱照在地上,圆形的光圈里,先是一点很小的黑影,渐渐黑影变大.三人定睛细看,隐约有一人卧躺在地.这当口,珠子里的光条颜色增多,五彩缤纷,斑斓好看.而地上的黑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过了会儿,三人终于看了清楚,这黑影居然是一浑身赤裸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延伸至足,披散之下,遮住了大半的嫩白身躯.但在秀发之间,不时显露出的白皙,便足以让任何一位男子,为她着迷.囿于是横卧,高低起伏的优美曲线,很是教人喷血.
三人大愕,小石头还好,毕竟早有心理准备.他的惊诧,只因珠子里现出的妖怪,竟会是这般招人爱怜的尤物.二女却瞧得目瞪口呆,两张小小的樱桃小嘴,毫无淑女风范地张着.直到光柱消散,邓蓉急忙脱下大衣,为那名女子小心地盖上.
冰清却疑窦满腹地望着小石头,不明白这算是幻术呢?抑是真的?
便在这时,那女子披着大衣,俏生生地跪在地上,道:"小女子龙儿,叩见主人!"囿于大衣是披着的,她双手刚一合什,竟自露出正面的两点嫣红,颤抖着在风中摇曳;细白嫩滑的大腿因弯曲而变得愈加丰腴.面对如此动人胴体,从无经历过人事的小石头,好生窘迫.
回过头去,道:"你、你、你快把大衣披上,穿紧了再说."
龙儿嫣然一笑,轻嗯一声.心道,这新认的主人真是好玩,看见我的身体又有甚害羞的?她是神兽之后,虽能变做人形,但人之心理却无半份,那里晓得自己的身体在世俗男子的眼里是何等诱惑?
所见所闻,委实出乎意料,冰清忍不住愕问:"石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石头不知该怎生回答如此咄咄怪事.那边龙儿道:"还是由我来说罢,主人不一定清楚里面的事."说罢,瞧及三人均想自己看来,竟有些得意.即道:"我嘛,和她见过面……"邓蓉见她指向自己,怔道:"我?"
"嗯,你不记得了么?我就是那天夜里的大蛇啊!"
邓蓉闻言,惊得花容失色,吃吃地道:"你、你是那条大蛇?"
龙儿笑得无比娇艳,道:"不像么?"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她的美好身段.不经意地大衣滑落一半,无限春光,一览无遗.
邓蓉很难把眼前这位美丽女子和那夜的狰狞巨蛇联系在一起.呆思片刻,倏地笑道:"小妹妹,你在寻我玩笑吧?"
龙儿不满地道:"不相信么?那我现出原形就是."一番话惊了小石头,他怕大蛇露出原形,吓坏了冰清.忙喊道:"不可!"制止龙儿后,又对邓蓉道:"邓姐姐,她说得不错.她确是那夜的巨蛇.不过,她原是龙形,只是犯了天规,被剥了神格,以致成了巨蛇."
龙儿惊喜地道:"原来你都知道,呵呵……倒免了我的罗嗦!"她说话时,半点没有身为奴役的自觉,一副娇嗔娇痴的小女子模样.至于小石头也没有作为主人的威严,他道:"不错,在下听九天雷声普化天尊说过令姐弟的事."
冰清和邓蓉在旁愈听愈糊涂,先是什么女子成巨蛇,再是什么神龙之裔,此刻更连天庭的神仙也出来了.龙儿听得九天雷声普化天尊这几字,方是想起眼前这男子该是自己的主人;再听得令姐弟三字,猛想起自己的白虎弟弟.急道:"主人,把我弟弟也释出来罢."
小石头道:"释你弟弟倒是简单,不过……"他转眼望向冰清和邓蓉,道:"此事话长,稍倾,我便予你们说.只是……待会是位……"下面的话不用再说,冰清和邓蓉也明白,下一位必是一名赤裸男子.这个如何能看?各道:"那我们先回房了,石弟弟你忙吧!"说着,二人忙不迭的像逃走似地跑开.
接着,小石头如法炮制那颗虎珠.同样的薄暮光雾后,地上多了位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体格健壮得恍如铁塔般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位使女行来,手上捧着两堆衣裳,说是冰清小姐吩咐送来的.小石头稍一浏顾,竟是男女各一套.没想冰清想得这么周到,仓促里,仍记得唤人送衣裳来.暗自赞叹下,忙教那对妖怪穿上.
待二妖穿妥衣衫,他道:"二位,看你们已可功凝人身,脱去兽骨,想必修炼甚久.在下不明,当日二位又怎妄生害我之心?"
二妖互看一眼,龙儿盈盈一礼,轻笑道:"主子少爷,这你可不能怪我们啊!我们是犯了天规的神兽后裔,你是知道的.对于能上天的事儿么,也就分外热衷.当日你赤身裸体的在旷野上修炼元神,阴阳疗伤,又是毫无防护,如此一大块等如红烧肉似的佳肴,堆在那,只要没炼去私心的,别说我们这些妖怪,固然是大罗金仙也难保能受得住诱惑."
"诱惑?我有什么诱惑?"小石头诧异万分.
龙儿咯咯娇笑,道:"主子少爷,你那元神可是天仙的等级,假是我们能吞了,立时便可重回天庭.而且,我们的级别,也能跳跃好几档次."
"哦!这事,闻天尊也曾说过.只是没你说得这么明白.那你们现今跟着在下,日后还会生出不轨之思么?假如真这样,在下可不敢收留你们."
听他说得有趣,龙儿又是调皮性子,揶揄道:"想倒是想!"说到这里,猛见小石头脸色突变,慌忙道:"不过,主子少爷,你尽可放心.天尊在我们身上下了禁制,除非我们想粉身碎骨,不然,这辈子是不会打你主意了.何况……何况……"
小石头等得不耐,催道:"何况什么?"
龙儿道:"何况主子少爷今非昔比,一来,你已是玉清天的神君,天庭里有了你神籍,别说我们这些小妖小怪,就是修罗大魔神也要思之再三;二来嘛,依龙儿判断,主子少爷定然有了别它奇遇,此刻您的元神金光璀璨,浩荡深翰,只怕天庭中那有数的几位,也至多与您相若.您说,我们有了您这样的主子,不好生服伺您,多拍拍您的马屁,难道还敢对您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么?"
小石头元神里藏有昊天宝镜,又蕴有蚀阴的庞大能量,此刻仅是初步融合,已不觉达至炼虚合道的境界,离万劫金身不过咫尺之遥.假以时日,就算再没任何奇遇福缘,早晚也能和太上道德,大日如来这些人并驾齐驱.可惜的是,拥有偌大潜力宝藏的小石头自己,本身丝毫没有察觉.在洛阳城下时,道心深厚的青虚稍微看出了一点,但若说完全明白,却又未必.是而,一时兴起,传授了非昆仑掌门不得修炼的《太始大法》的序言总纲予他.
可如今,龙儿却是看得比较清楚.要知道,昔日人类乃是伏羲、女娲的嫡系,而兽类却是蚀阴等四大神刻意作出来对付人类的.因此,藏在小石头元神内的蚀阴能量,对兽类天生有种特殊的威慑力;再加上兽类异于人类的灵敏感触,尤其身为神兽后裔的龙儿,在这方面,那便愈发突出.正邪两道数百名修道高手,均未曾发觉小石头未来的潜力何等深厚,却独有她一眼便看了出来.尽管不是一清二楚,但她知道,眼前这位主子少爷的未来成就,决计不下天庭之主.她想起自己和弟弟能摊上这么一位大有来历的主子,日后的成就,自不待言.私心里,更是暗自感谢闻仲.
156章老虎赛跑(上)
其时,月朗星稀.
听完龙儿一番解释,小石头暗想时辰已晚,有事不如明日再说.当下便吩咐那位送衣来的使女,为这对姐弟俩安排住所.
如此一晃,过了数日.其间,小石头抽空与那对龙虎妖怪长谈一番.细细了解了二妖的身世,知道他们确实是神兽青龙和白虎的后裔.姐姐唤龙儿,弟弟叫虎子,只是没得姓氏.不过,二妖为了大拍主子马屁,吵着嚷着,非要姓石不可.以至于冰清和邓蓉在旁听得是愕然瞠目,难以相信,世上当真有神仙妖怪之流.同时,她们也知晓了小石头的清白.当然,心地里原有的些许嫉妒和不快,也跟着烟消云散.
太平岁月没过多久,通臂以仁秀帝的名义下旨,传诏小石头,要他出使南唐,责问唐皇为何出兵淮南.圣旨上更是顺便提了,要小石头借出使之际,追查洛亲王司马润的下落.倘若,机会大好,可便宜行事,或逮或杀悉听尊便.反正就一句话,只要能为六司首座报了大仇,叛王是死是活,一概不论.
自下诏日起,但凡有人死于叛军的家族,均遣人至震北王府,求小石头私下取了司马润的性命,以免活捉回来后,仁秀帝万一心软,却教这穷凶极恶的罪魁祸首,给逃脱生天.甚至于,让他能颐养天年.经广智嘱咐,小石头一一允了,极力保证,若擒获司马润,决计不让他活命.
其间,刘府的留兰郡主亲自上门,哀求小石头定要为她父亲报了大仇.若只哀求倒也罢了,但仁秀帝当日已为二人赐婚,想起这茬,小石头便心头慌乱,生怕刘茵突然提出何时完婚的疑问?故此气氛殊为尴尬.但凡刘茵所说,他均是嚅嚅地答应.待刘茵告辞,竟已满身大汗,心下直是叫苦.暗道那仁秀帝当真麻烦,若非之前他为了拉拢自己,时下又怎会多此烦恼?之后,又一连躲了数日,大多让管家富伯出面对付.
最后,实在躲不过去,只得提前数日,出使南唐,以免那留兰郡主契而不舍的时常挂念.种种情形,冰清和邓蓉俱看在眼内,不觉颇感安慰.
这日,天气晴朗,红日高照.
小石头携冰清和邓蓉,以及石虎出了汴梁,按辔徐行,缓缓往东周的南方大郢江都而去.身后是千余名在震北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锐骑兵.原本说好,是二月十五与唐皇在金陵会面.但为躲避情孽,只得提前出发.不过,这一路行去,也清静不了多少.身旁不但有冰清和邓蓉,更有那什么也不懂,并常常发问的石虎.
他是边走边想,幸喜比石虎尤要麻烦三分的龙儿未曾跟随,倘若来了,还不知自己会有多么头疼.原来,在前一日时,龙儿说颛顼帝的丰碑里藏着数样宝物,以前是颛顼帝打天下,征四方时所用.此刻与其荒废在那,毋宁取来自用.
闻言下,小石头大点其首.他心地里最好龙儿莫要跟去.石虎尽管麻烦,但比较喊得住,自己只须把脸一扳,他必然怕得要死.可龙儿不然,你越是对她怒颜相向,她反而越是咯咯地笑得欢,直让你啼笑皆非,最终不得不收起怒颜,方是罢休.要说,起始的时候,龙儿对小石头尚有三分忌惮,但自与邓蓉二女叙了交情,油里调蜜后,她便有了仗恃,仿似背后多了两座极大的靠山.
但那石虎的麻烦也不少.囿于他是虎妖,那些吃了五谷杂粮,欠缺灵觉的凡人察觉不了,可那马儿偏生灵敏得紧.寻遍京都,竟找不到一匹健马,愿意驮他.只要他稍一凑近,任是再雄俊的马儿也四脚乱踢,慌里慌张,一副避之不及之态.最终,只有让他自己靠双脚行路.
不过,他双足行路倒是不打紧,那些不知他内里的震北军士却是人人色变.暗道,这家伙可要吃苦头了.由汴梁至江都,少说两千余里,固有马儿代足,这一路行去,势不免浑身困乏,而他居然靠步行,且要跟得上众人的脚程.倘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伊始,震北军士自然不信世上有此人物,当下便起了试探之心.一路快马加鞭,迅如电掣.一气之下,足足跑了二百余里,方是缓下.回头一看,大伙好笑,后头除了骑马的人,那里还有那个魁梧雄健的汉子.均想,这家伙原是吹牛,被咱们稍一试探,便露了原形.而且,这世上还真有比马跑得快的人?就算有,谅来也不能持久.眼下二百余里跑下来,估计那家伙多半还在汴梁郊外徘徊呢!嘿嘿……
正当众人思忖,前面忽有一声大吼,"喂!你们倒是快点啊!就照刚才的速度,不是蛮好么?"
循声望去,除小石头三人外,震北军士们无不骇然.这些人即便身处随时送命的沙场,也能坦然而对,可如今,居然被石虎的一句话弄得怛然发憷,也算是石虎的大本事.这会儿,石虎居然已经跑到前头,只见他左手支在膝上,弯着腰,右手一个劲地猛挥,喊道:"快、快、快……磨蹭什么吖!"
小石头朝二女笑笑,手下军士的念头,他自然明白.但由于石虎的身份,他晓得军士们的试探,必然徒劳无功.故而,出发之时,军士们一路绝尘,他也没反对.心下念叨着,不如让他们知道下石虎的本事,免得以后不好相处.毕竟出使南唐需时极长,有奴仆名头的石虎若能和军士们搞好关系,也可让自己省心.
只是眼下军士们目睹石虎本事后的神情,实在太过逗人,如今的这局面,可说均是他一手导演出来.能亲眼瞧见这滑稽一幕,令他情不自禁地笑将出来.
须臾,众人驰马到石虎近前.却听他嘀咕道:"像你们这样慢如乌龟的速度,何时才能到江都啊?"他的嘀咕声,老实说,与寻常人的呐喊差之不多.
震北军士们再次怔愕,皆想,你跑起路来诚然快捷,这一点,咱们承认.但你这话分明有歧视震北骑兵的嫌疑.这些人俱是震北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人物,心下原就有些傲气,本来输了也就输了,谁叫那石虎是王爷身边的人,输了也不算丢脸.可因石虎的无心之言,顿让他们大生不平.
立时,有个人道:"大个子,你可敢与我的马儿比试下脚力?"这人是此番震北军的头目,跨下马儿是匹塞北名马.适才快马加鞭,由于顾着同僚的马儿不及自己,是而并未放开.眼下听了石虎之言,自然忿忿,心想,你纵然跑得比寻常马儿快,难道还能跑得过我这匹塞北名马乌里雪?
石虎一乐,喜道:"好吖!来、来,咱们比比!"说着,手肘曲起,弯腿卧腰,只待说开始,便迈步流星.
那头目道"虽说你是答应了,但这赛事,终须问过王爷才行.你且缓缓……"
石虎嘟起大嘴,道:"比赛就比赛,还要问主人?真是麻烦得死!"
那头目一愣,暗道,这大个子着实不懂下人的礼仪,那有当着主人面数落主人的?简直是找揍欠骂.
这时,小石头策马驰近,笑道:"你们要比,尽管就是.只是,刘副将可知前方有甚镇集?"他问的便是那位正想与石虎比赛脚力的震北军头目.
刘副将道:"回王爷,离此百里有一镇,唤太平集."
小石头颔首,沉吟道:"嗯!你们二人就以太平集为终点,谁先到了,便是谁胜.咱们后头慢慢跟来就是."
石虎闻言大乐,他数千年不出颛顼陵半步,唯一的一次还是有赖小石头的元神吸引[烽火中文论坛首发,才跑了出来.说来,着实枯燥难耐.眼下有人要与他比试脚力,对他来说,称得上是桩兴奋至极的大趣事.故此,小石头堪堪话落,他便急不可耐地道:"喂,刘……这个副将,别罗嗦了,咱们快快比吧."
刘副将朝小石头微一拱手,回头对他道:"你可准备好了?"
石虎咧嘴一笑,道:"和你比,还要准备?"
刘副将气极,暗道,这大个子果然狂妄,待会定要给他些厉害瞧瞧.他只道石虎目中无人,殊没料,石虎虽活千年,却不谙世故,心地更如白纸一张,那里晓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厉害.念及于此,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大个子,稍后咱们跑到镇集,万一有人耍赖不认输,却该怎么办?"
石虎愚钝,没听出他所说的不认输之人指的就是自己.当下认真思考起来,嘴上兀自嘀咕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忽然又道:"万一你输了不认,岂不白比了?"
刘副将闻言,几欲晕厥,心想,看他貌似蠢憨,仿若毫无机心,讲起话来,偏是气死人不尝命.又想,稍后我用名马乌里雪与他比试,横竖都有欺人之嫌.即便赢了,似也胜之不武.念及于此,不禁后悔自己的提议.欲待说个罢字,却见石虎趾高气扬,拿眼直瞅自己,分明是怕自己输了不认帐.
寻思,此刻我若说不比,倒是被他小瞧了.旁人也只道我怯场,尤其王爷会否对我另有看法?唉……若非大个子适才之言辱及震北军威名,我也断不会提议此项赛事.这么沉吟片刻,遂想,稍倾比试的时候,不如让他先跑半刻,如此一来,亦可减却我心地愧疚.
小石头蓦道:"你们二人既要比试脚力,为示公平,原该有个裁判才是.这样吧,本王让爱禽,为你们做最后判决如何?"说着,只闻天穹上的小禽,声音嘹亮的长鸣一声,仿佛晓得底下人在说它似的.众人抬头了望,心想,这大雕神俊倒是神俊,若说它能判决输赢,未免稀罕.
刘副将朝石虎看看,也不知这家伙会不会答应?却不知,石虎明白小禽的来龙去脉,当即满口道好.如此一来,二人全无疑议.于是,由小石头发令,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那"开始"二字甫一出口.
石虎撒脚就跑,刘副将却勒马顿足,始终不动.眼见这般,震北骑兵无不愕然.如非军纪森严,众人早已喝问.小石头也感诧异,问道:"刘副将,你怎不跑吖?"
刘副将道:"王爷,末将用四足与双足比赛,心下已是惭愧甚深,倘再与他一同出发,未免欺人太甚.故此,末将想让大个子先跑上……"他话没说完,只听背后有人喊道:"那个要你让?害我白白跑了好大一段废路.哼……"
156章老虎赛跑(下)
众人一看,原是石虎回来了.
小石头呵呵笑道:"刘副将,既然石虎业已答允比赛,那你便须尽了全力,否则,就有些瞧不起人.何况,依本王看,你还不一定能赢."
这话说得石虎高兴,却让刘副将诧然.他道:"好,王爷这么说了,那我再不好生比赛,确实不太好."说着,回过头,朝石虎拱手作了一揖,道:"石兄弟,是大哥不对.如今,咱们就各拿出全力,好好地比上一场."
石虎乐道:"这才对么!早就该这么说了.呵呵……"
旋即再由小石头发令.二人得令,捷如迅电,朝前冲去.小石头吹唇,通知小禽,要他跟着二人.这当口,二人已然奔轶绝尘,不见踪影.
石虎不知刘副将的马到底有多快,一开始,卯足了劲.他是虎妖出身,原本就有兽中之王的风范,这一发力,犹如击电奔星,身似雷厉风飞,当真快到极点.刘副将压根没想他提速恁快,没待自己反应,却已落后好远,连忙挥鞭策马.幸喜他胯下马儿非同凡响,堪称马中极品,只闻吆喝声起,顿然四足飞踏,蹄不沾地,如离弦之箭,追风逐日.
石虎跑了半晌,始终不见刘副将超前,回头望望,见马儿离得甚远.心想,这马儿也不怎样么!当下脚步放缓,待刘副将靠近,他与之并行,呵呵笑道:"老兄,你倒是跑快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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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副将惊愕不止,手中马鞭急抽,"啪啪"直响,心下却想,大个子果然厉害,提步发力居然比乌里雪都快.尽管起始落后,他仍不愿相信,石虎能跑得过自己的胯下宝马.寻思,大个子多半就是爆发力较好,但他先前已跑了二百余里,时下到太平集尚有百里.时辰一长,估计他便不行.念及此,信心十足,高声笑道:"大个子,你可要抓紧了,别输了予我."
石虎嚣张地笑道:"那当然,我会输给你?"又对那马儿道:"小马儿,跑快些,别让你主人丢脸."说完,哈哈大笑.他那笑脸,落在马儿的眼里,分明就是一头人形老虎,对着自己张着血盆大口.吃惊余,潜力大增,四蹄奋飞,仿如逐电.那长长的马腿每一跨步,便是数丈,踩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抖动着健壮的肌腱,优美的体形尽情舒张,蹄閒三寻,蹑风虚影.这一刻,乌里雪完全跑出了名马的风范,直同陆上浮舟,千里一瞬.
刘副将大喜,眼看转瞬便把石虎抛在后头,心道,嘿嘿……大个子就算不想输,也难了.没想今日乌里雪会超常发挥.看来,连它也知道,此番比赛,万不能负了.想到这里,对胯下的马儿更增爱怜,暗忖,稍倾到了镇集,可要寻些上好的草料,好生犒劳、犒劳它.
思忖际,猛见前面一条小河横折流淌.远处里许开外,有一小桥.原想策马越过,但目测了一下,生怕万一.暗道,倘若掉在河里,弄湿了衣衫,岂不尴尬透顶.俟时,固然赢了,却也大为不爽.当下拔转马头,由小桥过河.过了小河,再转回小道,往后看看,只见空无一人.不由哈哈大笑,兴奋地扬声说道:"大个子啊大个子,你真真不自量力吖!哈哈……"话未尤落,竟听得前头有人同样喊道:"喂,跑快些,我等你好久了!"
循声望去,刘副将惊得眼珠子落地.这喊话人居然是石虎.原来,他怕落在河里,故而绕道走,石虎焉会顾忌这些?到了河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双脚一纵,便跃了过去.跑了小半路程,觉得一人奔行,很是无趣.旋下在途边稍候.足足等了大半晌,终于瞧见刘副将的身影,不由喜极而喊.待见刘副将离得近了,他再次拔足飞奔.这时,他奔跑的样子,可比刚开始好看多了.健步如飞,身如星丸,心里在想,这马儿跑得虽快,但总比我慢了不少,若真尽了全力,不免教它没了信心.
刘副将在后看去,只见他大袖飘飘,举步生风,似如神仙中人蹑影追风.任自己如何努力,始终保持数丈之遥.郁闷之下,挥鞭愈急.但随时辰渐长,他是越跑越没信心.乌里雪的速度,可说是逸尘断鞅,已真真到了追风掣电的地步,无奈,石虎始终不徐不疾,更不显丝毫疲态.
不觉,路边行人渐多,又是一会,前方屋舍起伏,鳞此栉比,显然镇集已到.眼看石虎当先而入,刘副将怅然若失,压根没想到,凭自己的塞北名马乌里雪,与人百里赛跑,竟会落败.不堪料到的结局,让他实难相信.到了镇口,石虎已在路边等候,刘副将惊讶地发现,大个子居然毫不喘气,再看自己的马儿,却是噗嗤,噗嗤的鼻响不停,想来百多里的全力急跑,也让它累得极惨.
石虎道:"你的马儿不错,比你那些属下的马厉害多了."
这话若在先前讲,刘副将铁定高兴,时下听了,无疑惭愧万分.回道:"厉害什么?连人都跑不过."
石虎嘿嘿笑道:"别丧气吖,跑不过我,不算丢脸.不信,你问问自己的马儿."
//刘副将一愣,看看马儿,苦笑道:"马儿要如何问法?就算他回答了,我也听不懂."又道:"为什么跑不过你,就不算丢脸呢?"
石虎神秘的笑笑,"保密,不能和你说.嘿嘿……"
刘副将想,如今的震北王爷可比老王爷厉害多了,有个厉害的下人,也不算稀罕.大个子多半就是能飞会翔的异人.思及此,不禁消愁释愦,原先的失落,仿佛减却不少.他本是磊落豪气之人,伊始的愀然不乐,只是太不敢相信事实,既然业已思通,当即心悦诚服地道:"大个子,你可真是好本事,刘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么?哈哈……"石虎难得听到有人赞扬,一时喜上眉梢,只觉今日赛跑,的确是桩赏心乐事,以后,若能多多如此,真是美不可言.
这下,二人是不打不相识.一个赞服对方的大本事,一个喜欢听对方的奉承,闲话许久,竟起恨晚之憾.若非小石头等恰巧赶来,石虎已然收刘副将为弟子.大队人马堪堪到达,震北军士们便呼地围将上去,询问到底是何人获胜.最终的答案,让千余震北军跟刘副将一般,愕怔良久,方是苏醒.不过,他们之后看石虎的眼光,已与出汴梁时,大大的不同.有的人视其为怪物,有的人却是万分崇拜……这两种看法,对于石虎来说,均是让他开心的事.前一种,立了威;后一种,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当晚,众人便在太平集过夜.
次日一早,继续上路.众人集合之时,七寻八找,看不见石虎.又等了许久,仍不见他身影.刘副将自告奋勇的要去叫他.小石头应了.刘副将穿过客栈厅堂,到了石虎昨晚的房舍,却见门口,围了十余人不止.大骇,急问道:"发生何事?"
门口之人均是客栈的老板,老板娘和伙计.听了刘副将的话,一位伙计道:"军爷,是这样的……"他罗嗦半天.原来,一大清早,待客人走后,店里的规矩,伙计要打扫客房.殊不知,伙计到了屋前,见门紧锁.便先退了.但老板娘发现,这间房的客人,其实已经退了,怎地里面还有人.所以,叫了几个伙计过来看看.不想.拍了好久门,里面直是无人回应.刘副将来时,大伙正想破门而入.
刘副将骇然,暗道,这间房住的不就是大个子么?难道,发生了不测?想到这里,更是害怕,忙道:"你们让开,我来撞门."
"是是……"老板与伙计们应了.此刻,围观的客人已经很多,不时有人道:"莫非这是一家黑店?""难道那客人被谋财害命了?""会不会被狐仙勾走了魂?"众多猜测,不一而足.听得刘副将是好气又好笑,把眼一瞪,骂道:"罗嗦个屁,给爷滚开."
他浑身重骑兵的甲胄,瞧来威武得紧.这里多是南北行商,那里敢惹军官.当下没了声息,不过也没人走开,毕竟,好奇之心,会让很多人忘了所有.刘副将运足全力,砰的撞开房门,往里一看,哭笑不得.随即,身后传来众人的大笑声.
原来,石虎正在床上躺着呢.且看他,口涎垂滴,呼噜直响,大半个头睡床外,大半截腿压在床架上,显然是床太小太短,根本不够他的身长.众人暗道,也亏他睡得这么香甜,换成是我,那里睡得下去.他倒也不怕僵硬过头,俟时,成了歪头拗脖子.
刘副将踏上前去,打算拍石虎肩膀.手还没伸到,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钻心的疼.要知道,石虎原就是虎妖,寻常兽类都是机敏非凡,又何况他这老虎里的祖宗.起先门外众人喝叫,他是没得半分危险,故此脑海里的警觉也未出现.但时下刘副将想用手触及他身躯,却如何可以?[
闻得刘副将喊痛,石虎惊醒,顿即松开他手腕.刘副将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腕处多了一条明显的血线,紫青瘀肿,骇怖万分.他苦笑道:"大个子,你可真是大力气."石虎嘿嘿一笑,并不言语.刘副将不知他想法,只道他心有惭愧,当下不再多言,怕他难受.继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边上的老板,道:"掌柜的,接着,算是赔你的房门."又对石虎道:"大个子,王爷等急了,还不快随刘某出去."
"嗯!"
二人相携,出了店外.自然,石虎的一通挨骂是免不了得.倘非邓蓉求情,早被小石头赶回汴梁了.不过,石虎人缘已然极好,挨骂的时候,除了冰清怀中的小狻猊吃吃偷笑以外,余人无不替他求饶.
157章 祖孙情深
一路上,由于出门便比较早,离与唐皇正式会晤的时间,还有很久.是以,众人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每有名胜古迹,必要伫足一日,细细观赏后,才尽兴而去.如此,本该十天的路程,却行了大半月,方是结束.
这一日,已至江都郊外.小石头命一震北军士快马加鞭,先行入城.石虎在旁却道:"少爷,他们跑得都没我快,不如让我去?"这话气人得紧,尽管是事实,但他这么直面讲出,让震北军们均自脸上一红.
小石头把眼瞪瞪,道:"罗嗦!"
石虎一凛,嗫嚅着不敢再说.
江都是东周的大郢,素是南北客商云集之处,同时也是镇南军驻扎之所.小石头此行,一为出使南唐,二为那
四大印信中的朱盘玉敦,三来,则想试探出镇南王对仁秀帝到底忠心到何等程度?也可为以后的夺权大计做准备.要知道,二十万震北军威霸北疆,压得北狄不敢有丝毫异动;但那二十万镇南水军的实力,却也丝毫不逊震北军.
震北、镇南两大藩军,向是大周国最为精锐的部队,即便中央禁军也难与之相比.若此行能把镇南王说动,让他以后站在自己一方,那将来的移花接木和一统大业,当真是如虎添翼,大得助力.这些盘算,均是奚方和广智予他说的.
一行人堪堪到了江都北门,便见城门口站着一位中年武将.那武将遥遥望见小石头等人,拍马迎上,大声喊道:"江都防御使曾朴爽,见过震北王爷."之前,眼看要到江都时,小石头便吩咐一名军士快马进城,向镇南王告之.孰料,眼前来者仅是一小小防御使.不禁暗自嘀咕,莫非这镇南王与震北老王爷翁婿不合?抑是嫌恶我这假冒外孙?
这当口,刘副将扬声道:"震北王爷在此,请曾防御使跪迎!"
曾朴爽听了,连忙跃下马来,跪在地上.
小石头策马驱前,朝他看看,道:"本王外公可好?"
曾朴爽道:"回王爷,老王爷,身子康健,愈胜前昔!"
小石头呵呵笑道:"那便好,外公身子好,本王也高兴."
曾朴爽又道:"王爷,今日不巧得很.老王爷清晨离城,去了江边军营."
"哦?江边军营离此多远?"
曾朴爽道:"三十里许."
小石头思量,按马力来算,三十里不过半多时辰.因王妃故,他对这从未见过面的名义外公,倒是颇感亲切.心下极想一见.便道:"曾防御使,本王想立刻赶去江边军营,你可有带路之人?"
曾朴爽连声道:"有、有……老王爷的幕僚,号称有脚书橱的言胥先生恰好在此.他可领王爷前去."
"有脚书橱?"小石头一愣,琢磨此人既有这样的绰号,必是一位才高八斗的人物.旋下道:"真是妙极!那便请曾防御使唤他过来."曾朴爽朝身后遥遥招手,一名清矍中年策马驰来,到了近头,也没下马,只在马上遥一拱手,朗声道:"晚生言胥,见过王爷!"
小石头摆手,道:"免了!"又问:"言先生,本王想让你陪着去一趟江边军营,你可愿意?"
言胥笑道:"晚生荣幸之至,岂有不愿之理?"
"呵呵……言先生客气了!"
当下,由曾朴爽率震北军士至江都南门另行扎营.小石头带清、蓉二女和石虎,跟着言胥向江边军营进发.时当初春,天气虽冷,但已春暖花开.一路放眼,所看均是碧绿一片,途边的油菜籽沉甸摇曳,竞相挤拥,春意分外盎然.二女能随小石头出此远门,心情大好,尤其邓蓉也是一改往日的郁郁不乐.和冰清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走不数里,忽遇一大镇.
小石头道:"言先生,本王不明这繁华镇集,怎与军事重地近在咫尺?"
言胥笑道:"回王爷,在江都百姓的眼里,只要有镇南水军在此镇守,根本无须忌惮什么?更何况,时下,惟有咱们大周掌握进攻的主动,南唐水军焉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李世昌本事再大,可他一来,遇到的是高昆高王爷;二来,南唐朝廷的求和之风甚盛,别说有二十万镇南军在此;纵然这里无一兵卒,想必他们也不敢冲过江来."
小石头笑笑,心想,此人所言骄扈自大,殊难信任.在京城便时常闻奚先生说道,南唐兵马大帅,端王李世昌实是当世罕有的兵法大家.只可惜朝廷软弱,侈糜成风,他是心有余力不足,能力保不失半壁江山即已不错.譬如此番唐军绕道伐周,便是他定得主意,倘非自己凑巧降落无情谷,劈下无数落雷霹雳,依谷中的地形,人为的火烧,怕也烧不起来.那时固然楚虞之计得逞,十万唐军也决计不会像现今这么干净利落的灰飞湮灭.一旦教唐军逸出数万,就算他们不挥师汴梁,只在大周后方四下骚扰,对于大周的军心和民心,也是一大打击.
言胥忽然又道:"那南唐端王说来,也着实可怜,明明有极大本事,无奈君主昏聩,纵然受了重用,却不得一尝夙愿.处处受唐皇阻扰,任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仍遭其猜疑.也正囿于此因,南唐诚有百万大军,依旧要被高王爷的二十万镇南军压得不敢妄动一下."
小石头微微颔首,对他此刻所言深表赞同.
便在这时,邓蓉凑上近前,道:"石弟弟,走了许久,咱们也累了,镇上酒肆极多,不如寻一家歇歇脚如何?"
"嗯!蓉姐姐说得对极."话音甫落,不远处,倏现一家酒肆.小石头道:"咱们就去这一家如何?"
大伙均自点头,惟独那石虎在旁哼哼唧唧,说喝酒有甚好的?他要吃肉.众人一怔,随即,小石头想起,一路走来,均是入住客栈,小小的酒肆却没去过.这家伙原系兽身,数千年来不出颛顼陵半步,只有那次自己负伤,才把他们引了出来.倒也怪不得他不晓酒肆里本就是酒肉皆有的.当下笑道:"你放心,稍后有得你吃的!"
"嘿嘿……只要有地吃,就行!"石虎憨厚地笑着.
言胥愕然,看石虎装束仅是下人模样,至多也就一保镖.然而王爷极尽优待,说起话来也是和蔼之至.不禁觉得煞是稀奇.
四人在酒肆门口下马,小二笑吟吟的走出,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石虎道:"喂,你们里面有肉吃么?"
小二一愣,跟着笑道:"有、有,小店里有鸡、鸭、鹅、猪、牛,更有那新鲜野味,山猪肉,野兔肉,草雉肉,老虎肉……"他扳着手指,正介绍得起劲.石虎睁大了眼,制止他继续说将下去,问道:"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山猪肉……"
石虎把头摇摇,道:"下面的."
"野兔肉……"
石虎再次摇头.
"草雉肉,老虎肉……"
石虎大手一摆,道:"对,就是这个."
听了这话,晓得他身份的小石头等人,彻底怔然.以为他就想吃同类的肉,不免暗叹,妖怪就是妖怪,就是化成了人,总不比人类那么善良.
小二喜道:"客官是想尝草雉肉?还是老虎肉……"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就被石虎重重的打了记耳光.
小二捂着脸颊,冤枉至极地看着石虎,道:"你、你……你干吗打人啊?
石虎道:"打的就是你这吹大牛的人.谁不知道,老虎是百兽之王?凭你这瘦弱的人,也想杀死老虎?我问你,是不是假的老虎肉?跟虎爷老实交代."
"虎爷?"小二是机灵人,稍一琢磨,便晓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老虎肉,犯了对方忌讳.他说自己瘦弱,打不死老虎,多半是个借口,其实存心就想打自己一耳刮子.又想,这会若是顺着他口气,那店里的招牌今日算是完了.不管如何,反正老虎肉是真,他要打就打吧.总不成打死自己?念及此,小二道:"客官,不瞒你说,老虎确实不是小的打死的……"眼见石虎又想挥手,他头一低,道:"不过,打死老虎的穆壮士,咱们镇上的人全知道."
"穆壮士?他在那里?"石虎凶光外露.那杀气,吓得旁边的几匹马涩涩颤抖,腿股子下,迳自拉出屎尿.
小二早已吓得迟钝,嘴皮子再不似往日那般利落.
小石头道:"石虎,不许吓小二.旁人打死老虎,干你何事?难道你还想与那人斗斗?"说完,见石虎依旧杀气阵阵,不禁恼怒,吼道:"石虎,本王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他发怒时,额前神眼大张,虽然凡人看不分明,但修行千年的石虎却是瞧得明明白白.心头微凛,急忙站回小石头身后,把头低着,再不敢发出一声,双眼迳是看着地面.
小石头回头,和颜笑道:"小二哥,是我下人不懂事,没吓着你罢?"
小二化了一劫,已是谢天谢地,又听这自称王爷的人唤自己一声小二哥.自问小二做到现今,还从未遇过这般和蔼的贵人.暗道:"人说阎王好弄,小鬼难缠.今日倒被我亲眼目睹了."一边思忖,一边道:"还好,还好……"看看石虎,又道:"那位爷生得威猛,发起火来,的确吓人得紧……"说到这里,忽见石虎抬头,他惊魂未定,余悸犹存,急忙住口.
不料,此番石虎并未生怒,反而笑嘻嘻地问:"我当真生得威猛么?"
众人厥倒,彻底无言.谁会想到,前一刻,他还怒发冲冠,仿似要把小二生吞活剥,如今,竟自笑颜相向.这变化,也实在太快了.
小石头道:"不错,你是很威猛,不用小二哥再说了."他前时也曾做过伙计,不知为何,每每遇到这种人儿,便觉得可亲.私底下,对他们尊重得很,从不随便斥骂.刻下,他怕小二说错一句,石虎又要与他罗嗦不停.迅即开口为其解了围.
石虎憨厚傻笑,道:"少爷都这么说了,看来,我真的很威猛."
大伙再晕,皆想,这人还真是一张白纸.旁人说什么,他便相信什么.不过如此性格,倒也招人喜爱.
思忖里,五人由小二迎进酒肆.店里生意极好,三三俩俩到处是喝酒畅谈的人儿.五人寻了张干净空位,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又喊了一些甜酒.待酒菜送上,除石虎大朵快颐外,另外四人均是慢斟慢饮,细细品尝这可口的农家风味.
过了一会,邻桌几位客人之间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只听其中一位道:"你们知道么,咱们这位震北王,可是天神下凡."
旁边一个光头佬笑道:"小丁,不要胡说了.你说震北王武功高,咱们相信,可你说他是天神下凡,就有些胡诌了."
小丁冷笑数声,道:"光头佬,你知道个屁!"骂爽一句后,端起桌上酒碗,咕咚一口喝下,用袖子拭拭嘴角溢出的酒渍.又道:"震北王身高三丈,有四个头,八条臂,腰围、腰围……"他一时寻不到适当的比喻,张头顾望,倏见店外一株银杏.即道:"喏,看见那株银杏没有……"闻言之人纷纷点头.他嘿嘿笑道:"震北王爷的腰围就有那株银杏那么粗,那么壮."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再次打量那株银杏.只见那银杏树少说周圆有二人合抱.倘若那震北王真有恁粗的腰围,那他是什么?大伙已不敢想象下去.
"噗嗤……"邓蓉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在她眼里,小石头委实是人世间最俊的男子.殊不知,今朝在酒肆里,被人说得像是怪物一般.岂不教她好笑.尤其什么四头,又是什么八臂,更是发噱至极.
听见笑声,小丁很不满.回过头一看,竟是一位人比花娇的绝美人儿,艳丽不可方物,教人情不禁地自惭形秽.当下没了声息,也消了斥骂的心思.这当口,光头佬又道:"小丁,你说话实在不着边际,世上那有腰围恁粗之人?"
小丁不寻邓蓉晦气,是她生得实在太美,可不代表,就会买光头佬的帐.何况,那一肚子怨气,原就无处发泄.斥道:"哼,你没听我说么,震北王是天神下凡?既然是天神下凡,自当有天神的样子,岂会和咱们长得一样?难道,要天上的神仙都和你一般,大伙全剃个光头?"
酒肆中人,只须听见的,无不哈哈大笑,有的人甚而喷出满口酒.光头佬却是气得要命.脸红红道:"你?"
"什么你啊?是你太笨,没听明白.好了,不说了,大伙先听我把震北王爷的洛阳大战说完."
"好,不错,不错……正是,正是……"一时和者如云.
光头佬见他得人心,当下暂捺火气.这会儿,却听小丁道:"上次蓝田大战,我已与诸位说过.王爷一刀砍了百余人,一人独挡百万军.可你们知不知道,王爷在洛阳会战的前夕,还在淮南无情谷,引下无数天雷,硬生生地烧死了十万唐兵."
听到这里,光头佬想说,火烧无情谷是洛阳会战的当日,就算王爷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日跑千里.但见旁人都闻得津津有味,倘若自己再行反对,只怕会被哄了出去.想到这,不敢妄动,只得强自忍耐.
"再说那王爷,火烧了无情谷后.看看天色尚早,便驾起云头,眨眼到了洛阳城下.那时,正是秦军攻城正急的时候.王爷在天上大喝一声,当场吓倒十万秦军……"
这当口,光头佬再难忍耐,大声道:"小丁,秦军不是三十万么?怎么变成了十万?你是不是和刚才的唐兵搞混了?"
"呸!你才搞混了呢!"小丁破口大骂,又道:"秦军勇猛,那是大伙都知道的事.王爷一声吓倒十万人,还不厉害?难道非要一声吓倒三十万才过瘾?而且,这吓倒的十万人也都是秦国的精锐大军,只不过王爷的喝声,实在厉害,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住."
光头佬无言,心道,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有借口,算我多嘴.唉……
这时节,小石头已不想再听.暗忖,均是些巷尾异谈,听多了,反而教那书生取笑.于是,迳自唤过小二,要他结帐.出了酒肆,五人上马离镇,到了镇外小道,邓蓉咯咯娇笑,对冰清道:"冰清妹妹,你可见过生了四个头,长了八条臂的人?"
冰清捂嘴摇首,道:"不曾."说话间,朝小石头望望,生怕他动怒.却见他满面苦笑,一副拿之奈何之色.当下更是失笑.笑笑谈谈中,一众人不觉到了江边军营.此刻已当傍晚,军营外看去,营内士兵多已卸甲.忽然,从营外出来一彪人马.为首者,长髯飘胸,浑身宝光铠,鹰扬虎视,当真八面威风,雄武曜曜.
始终不大说话的言胥,猛地道:"啊!巧得很,正是老王爷出营了."
小石头原不识得镇南王高昆,听他一说,暗道侥幸,急忙高声道:"前面可是本王外公高老王爷?"
高昆目聚凝神,细细观量.要知道,如今的小石头,英姿焕发,神武昂扬,人人见了,均会说声真乃雄纠汉子.这般气势,可与当年的风流世子赵岩大相径庭.过了半晌,高昆放声大笑,道:"果然是老夫的好外孙!呵呵……"
小石头下马行礼,跟着,冰清、邓蓉与石虎相继行礼.
高昆也自下马,哈哈笑道:"免了,免了……"他先扶起小石头,随即望望冰清和邓蓉,心下更是大喜.暗道,外孙脾性不改当年,仍旧这么风流,到那都要带着女伴.不过他如今的赫赫武功,却比以往的无病呻吟好上太多.再待看向石虎,蓦地笑道:"好一位壮汉,看来必是老夫外孙帐下的猛将了."
石虎就喜欢听奉承话,何况这说话人,即便小石头也要叩拜.由他说出,愈加让其喜不自胜.在那直是搓着双手,呵呵傻笑,都不晓得说话了.但这傻样,偏是对了高昆的胃口,心下更坚定自己的猜想,大个子必是一员堪比樊哙,英布的猛将.
这时,高昆背后上来一员年轻将军,走到小石头身边,道;"镇南王世子高子宁参见震北王爷."接着,又拱手作揖道:"小弟高子宁见过表哥."
高子宁是高昆的独房孙子,也是唯一的镇南王裔.父母早逝,由高昆一手拉扯大.性喜练武,爱好兵法,是员天生的战将.在武事一面,天赋极高.倘非高家技艺仅是尔尔,高子宁或许能成为新一代武林俊秀,日后也大有臻至宗师之境的可能.小石头脑海,迅速闪过广智予他的资料.当下做一搀式,笑道:"表弟,咱们是自己人,无庸虚礼.只叙兄弟情谊,至于官阶悉数抛开就是."
他知道高子宁前一礼乃朝廷礼节,后一礼却是家族之仪,做得是面面俱到.心下对这初见的名义表弟,很是欢喜.他前世父母离异,少受慈爱,别说兄弟姐妹,纵是什么堂表亲戚,也是半个皆无.今时遇到一位年岁相若的表弟,尽管自己是假赵岩,但恁多时日下来,又因王妃的缘故,不知不觉中,早当自己真是赵家一员.
两兄弟堪堪寒暄几句,高昆道:"岩儿,你来得正巧,老夫正想去江边巡视,不如同去?"
小石头道:"孙儿也想与外祖父讨教下水战技巧,如此好极!"
其间,高子宁最是兴奋.自小石头蓝田大战,再有之后的洛阳会战,他便对这位表兄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念叨着,改日定要去趟京城,与表兄好生讨教,讨教.不想,自己没去成,表兄却自行到来.他策马跟在小石头边上,与其并驾齐驱,不时问上几句,时而搔首思虑,时而喜不自胜.原来,他已急不可待地讨教起来.一路上,问题多多,若非小石头跟奚方学过十数日,又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只怕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不过,也正囿于今日的会面,使高子宁对这位表兄,彻底信服.并始终以小石头为自己的前进目标,为之奋斗一生.
冰清明白小石头的底子,见高子宁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当真失笑不已.但听得时间一长,也不禁暗自佩服.小石头毕竟有前世数千年的文化积累和经验教训,虽非亲身历就,但也耳熏目染,刻下拿出来唬唬人,当真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诚然有时嗫嗫嚅嚅,但思忖片刻,便即滔滔不绝,说出话来,更是发人深省,富含哲理.就像是一位已活了千百年的智者,在为众人上课.
众人是越走越慢,但凡闻言之人,无不心悦诚服,暗道,看来传言非虚啊!震北王爷确实有大本事!不觉,原本半多时辰的路,足足走了数个时辰,方是到了地头.
此刻,时当半夜,月悬星罗,天穹静谧.长江岸边,细草微风,挲挲作响.
小石头等按辔徐行至长江防线.却见江水浩浩荡荡,波涛翻滚,朦朦夜色下,仿似天地相连.远处明月映照,犹如随江水流动而上下浮荡.下得马来,临近岸边,眺望对岸.只见对岸平原茫茫,辽阔万里.
刹那由感而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时此景令人不免遥想古人情怀!"
高昆一愣,心下辨味,竟觉外孙儿适才寥寥数语,居然描绘了无垠星空,平旷原野,浩渺月光,奔流江水.令人闻来,直感心旷神怡,胸襟顿阔,尤带雄浑霸气.佩服道:"岩儿不愧文名盛著,真是出口成章.好诗,好句,绝妙已极!"说着,捋须含笑,又吩咐边上陪伺的言胥,要他用笔记下震北王的语录.心想,适才之句比他以前所作,不知好上几许,纵老夫这等粗人,也觉词妙意佳.
小石头大惭,暗自汗颜.心道,这杜大诗人的绝句,竟被我篡权私改,真真无地自容.不过,眼下固然他想说实话,只怕也无人相信.何况,他此来目的也有试探这位外祖公日后肯否拥立自己?至于其它想法,仅是一瞬,便悉数抛开.笑道:"外公过誉了.我看子宁表弟日角珠庭,玉质金相必也属学富五车之人,还有这位号称[有脚书橱]的言先生,更是真才实学,那是孙儿这绣花枕头可及?"
言胥急忙自谦,连道不敢.高子宁却是容颜大喜,一张嘴几乎咧到了眼角边.说道:"当年姑父镇守北疆,烜赫万里.我是深深钦服,不求姑父偌大的名气,只望也能名留青史,便余愿足矣.而且……而且,嘿嘿……表哥的功绩,也是我以后学习的动力."
边上高昆稍有不喜,心想,孙儿当真吃里扒外,也不说学我,偏去学烈儿、岩儿,让老夫好没颜面.
小石头顾及,哈哈一笑,拍着高子宁肩膀道:"好,子宁表弟浑身是胆,是个血性男儿.昔日先父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直吓得北狄蛮人远遁千里.而外公镇守南疆,也是金戈铁马,万帆夺帅.此等气吞万里的战功,确应吾等效仿."
听完小石头之语,高昆转恼为喜,寻思,还是岩儿机灵,不愧是涵兰的儿子,讲起话来和他娘一样,深得吾心.呵呵……
高子宁又道:"月前蓝田大战,听闻表兄以一人之力,击败西秦大军.不知可否属实?"这问题,他早想问,只念着初次见面,生怕唐突.眼见刻下机会大好,迅即说了出来.要知道,小石头一人砍杀百余位江湖高手之事,自周兵班师,便传得沸沸扬扬,天下无人不知.只是那百余人之数,经过万人之口后,已成了百万人.其大多不离白日小石头亲耳在酒肆中所闻的奇谭怪传.
与此同时,高昆道:"子宁,亏你出身将门世家,怎也相信这些街头巷尾之论?"
邓蓉不满有人小瞧自己的石弟弟,就算他名义上是长辈也不行.她道:"岩弟当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刀曾挡百万师.日月刃在他手上,比之当日在老王爷手上,尤要光芒万丈."
高昆奇道:"哦?既如此说,岩儿一人击败百万秦师之事,当真不假?"
小石头窘笑,道:"邓姐姐的意思是挡,不是击败."尽管明知那挡也属吹牛,但邓蓉既已吹大了,他也不忍心拆穿,只得以讹传讹,为她适才的荒谬,加以遮挡一二.
高子宁忽道:"能挡就不错了.纵观古今谁能一力阻挡百万雄师?如此丰功伟绩,小弟真是羡慕得很!"他是实话实说,却听得小石头暗自羞愧,恨不能挖地而入,就此藏了起来,再不见人.
言胥蓦道:"有此勇力之人,本朝何止震北王爷一人.想高老王爷十年磨一剑,只是霜寒未曾试.若李世昌敢带南唐军来犯,老王爷定能教他尝尝镇南军的厉害!"他是高昆的"御用文人",自不想让小石头专美于前.但说到后头,仍不敢说让南唐军尝尝高昆一己之剑.毕竟一力能挡百万的奇事,任是异想天开的文人,也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
不过这句话依旧让高昆听得欢喜,在那须发飞舞,哈哈大笑;其间伴以惊涛拍岸,尤显震撼,倒是颇具豪气.
小石头抱拳:"外公这一笑,犹如沧海一声哮,滔滔两岸潮.威风丝毫不减当年."相处片刻,他已明了眼前这位镇南老王爷似乎愈老愈童心,很喜欢有人奉承他.只要你话说得中意,他便高兴.反之,你也不必担心他会算计你或是对你心生怨懑.至多就是怏怏不乐,在那生些闷气罢了.
如此老人,可谓家有一宝,值得开心.
高昆被他奉承得直乐,在那竟是笑了良久,才始稍止.又过片刻,他道:"今日老夫高兴,虽然寒风彻骨,但有美景良月,若不饮酒,未免无趣.来啊!搭起帐篷,老夫要与两位孙儿,和……"他眯着眼,看看邓蓉和冰清笑道:"两位未来的孙媳妇,一起共饮赏月.哈哈……"
这话让二女羞颜,互视一眼,各自垂首.
说话间,百余位兵丁上前忙碌,不过片刻,围约十丈方圆的大帐已然完毕.高昆道:"岩儿,这帐篷是老夫的心爱物,取名虎牙帐.来,外公带你进去见识,见识.呵呵……"说着,挽起小石头手臂,很是疼爱的与他一起入帐.
进帐一看,帐内摆设并不豪奢,除中间放了数张斑斓虎皮外,其余甚至可说简陋,不像是王爷用的大帐.发现小石头的疑窦,高子宁笑道:"表兄勿奇.如今他老人家镇守江岸,多居帅船.然而心中却怀念当年随太祖武皇帝金戈铁马的帐篷岁月,是而设下此帐,以作纪念.不过老人家并不常住,且也不愿胡乱花费,故此大帐摆设极为简陋."
小石头颔首,起先因王妃故,他对高昆颇有孺慕,此刻那便愈发尊敬.
这时节,诸人均已盘膝坐妥,惟有石虎在那跳啊蹦的.高昆愕然地望向小石头,因为石虎是他的家人,有疑问自然要问他了.小石头其实早已留意到石虎的古怪举动,压根不用问,联想到他白日揍小二时的情景,便明白石虎何以如此.原来帐中的地面上那数张斑斓虎皮委实巨大,一铺之下,足足占了大半的范围.石虎有虎的血统,心下不愿踩在已死的同类身上,故而在那见缝插针地跳来跳去,只是别人走得都很平淡,他这般突兀的举止,无疑教人觉得惊诧.
小石头喝道:"石虎,干吗还不坐好?若觉不妥,给我出去."
石虎大喜,嗯了一声,便返身而出.原来没虎皮的席位已被诸人占满,余下席位均多少有虎皮垫地,是而他闻着小石头唤他出去,不必再受磨难,反觉兴奋.
小石头暗叹一声,心下莫名感怀,连身为妖兽的石虎皆晓要爱惜已死的同类,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却在那自相残杀,甚至那些由人升天的神仙,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唉……直觉惘然若失,惆怅一片.
诸人见他面带不喜,只道因家人失礼而烦心.
高昆朝言胥望去,意思要他开口劝慰小石头.
言胥接令,对小石头道:"王爷,言某有一疑问,如梗在喉.只是生恐说出,似嫌冒昧,当真难煞."
小石头一笑,道:"赵某可非小气之人,言先生但说无妨."
言胥抱拳作了一礼,澹然道:"王爷在蓝田勇冠三军,斩将夺旗,一举解了当今皇上之围.原是可喜可贺之事.然依言某看来,王爷此举却已种下日后之祸."
小石头神色不变,依然淡笑道:"哦?请言先生指点!"
高昆向言胥不满地望去,原是唤他为外孙儿解忧的,孰料他不开口还好,一说却是语带恐吓.
言胥对他的嗔目,视若无睹,自顾道:"老王爷猝逝北疆那会,照朝廷惯例,王爷本该即可继位.可皇上百般阻挠不说,更几欲褫夺去王爷的军权.由此可见,皇上对赵家忌惮万分.幸喜当时王爷文名虽盛,却不擅武事.皇上最后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再次赐封王爷爵位,不过实属无奈.若王爷就此仍像原来一般,估计无碍.但蓝田一战,王爷以一挡百万,大发威风,如此英勇善战,又得军心之人.言某想,皇上惟有两种选择,一,恃王爷为长城栋梁,二,视王爷为眼内钉子,不拔而不喜,不除而不甘."
说完,流目顾盼帐内直听得呆愣木鸡之辈.又道:"不知王爷对言某一番判臆可有甚其它决断?"
小石头一愣,没想他说得这般坦诚,当即哈哈大笑,道:"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赵某只求问心无愧,他要如何便如何,谁去管他做甚?"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帐内人除言胥外,纷纷鼓掌喝好.尤其高子宁更是喃喃呓语:"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好壮阔的句子……"说着,瞧向小石头,起身作揖道:"表兄万千气魄,子宁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慌忙还了一礼,道:"表弟莫要如此,愧煞为兄了."
高昆捋须大笑:"你们两兄弟不要在那你捧我,我捧你,瞧得咱们肉麻死了.哈哈……"
这话一说,大伙皆笑.
言胥突然笑起,直笑得众人惊诧莫名,他忽道:"诸事不管,虽可省心,但明明有余力反抗,为何坐困愁城呢?皇上此人志高气远,无奈胸襟狭小,从他之前不容赵家之事便可看出为人.只待他缓出手来,早晚震北、镇南两藩均要被他一手毁去,到时你们便悔之晚矣!"
高昆大声喝道:"放肆!"接着又道:"言先生你喝醉了!"其实,这当口酒刚刚送上,那有喝醉之理.只是他为解言胥之围,一时口不择言,倒也难怪.毕竟此言倘若传将出去,言胥势必难脱杀身之祸.
小石头一目了然,情知老王爷必对言先生欢喜得紧.否则,决计不会这般襄助.不过,他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镇南王的幕僚,何以甘冒忌讳地点醒自己.而且,这番话分明有催促自己快些与老王爷摊盘的意思.思虑半晌,猛地灵光一闪,暗道:"奚先生既是无极四相之中的谋相,那必然还有另外三位.难道眼前这位言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正思忖,蓦见言胥朝他做了个古怪手势.
当然,惟有他见着,旁人就算见了,想必也猜不出什么.这正是姜神君予他说过的姜氏内部的秘密联络手势.他心头一凛,暗想,中原姜氏的手倒是伸得长.为夏族兴盛,不遗余力,一至若斯.
念及于此,想起前世的两句俗语,倒与眼前情形契合之极.即道:"言先生,本王的回答便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想,既然姜氏迫不及待地催我与镇南王摊盘,我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倒免了我另找话茬,却也省心.
高昆闻言,显然怔忡,尤其后面八字分明反意十足.他道:"岩儿,此话不可胡说."
小石头微微一笑道:"岩儿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要我甘愿伸首就戮,扪心自问,孙儿尚未够此忠心的程度.倘若皇上要灭我赵家,外公会帮那一边?"
高昆呆愕片刻,霍然起身,嗔目怒颜.直把小石头吓一大跳,以为他想和自己翻脸.却听高昆大喝一声道:"他敢?若真这样,老夫舍了性命和他拼了!"
小石头破惊颜而大喜,笑道:"好,外公疼我,孙儿晓得.来,外公,孙儿敬你一杯!"
高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接着就是觥筹交错,笑声一片.而那些镇南王身边的武将们则是猜枚行令,大声吆喝,好不快乐.不多会儿,酒酣耳热.
高昆道:"岩儿,你明日要出使南唐,况且,老夫看两位姑娘也有些乏了,不如散了酒席,早些回去歇息?"
小石头抱拳:"谨遵祖命!"<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