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之国特里科,西北边境。
格雷尔山脉纵贯整个阿伦西亚东方大陆,只在这里有一处断裂缺口——也成为连接两大国卡奥斯与阿古利亚的唯一通道。不过这片山谷本身乃是属于另一小国所有,那就是特里科王国。
然而特里科的武力实在是薄弱,根本不足以防守这么关键的交通要道。特别是大陆历602年年初,阿古利亚黑衣骑士团军团长,狂狮王费尔特斯亚几乎以一人之力全灭了特里科国的半数精锐之后,特里科举国上下对于阿古利亚,以及那位黑衣骑士团的统率者,都抱持了一种近乎于迷信的恐惧。在国中若提起“狂狮王”的名字,绝对可以阻止小儿夜啼。
所以,尽管这里原本应该是属于特里科的领土,可原先林立的关隘哨卡却早已被废弃。就连日常巡逻值守的部队也不敢靠近。而阿古利亚方面,则由于皇帝德比安的鸵鸟政策,对于外部纷争毫不关心,也没有趁机扩充领土的打算,根本就无人过问此地的管理问题。
当然也有不惧怕国家势力的武装力量在此出没——大量的盗贼团很快充斥此间,迫使当地的居民大批搬迁,而人类的减少又使得兽类大大增加……就这样,在极短时间内,特里科边界上数百里的土地,竟然就此荒废成了无人区。白天盗贼四处活动,而到了夜间,则是野兽出没其间,不但没有人再敢来居住,就连路过此地的商旅,也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此刻,却依然有两个旅人行走在生满了杂草的驰道上,这地方林高草密,道路两旁随时都可能有强盗窜出,一般旅客到了这里全都是提心吊胆的加速跑过,但这两位却依然慢悠悠的信步由缰,完全放任坐骑本身往前踱步。两人都用斗蓬遮盖住面孔,但其中一人头上依然戴了只有卡达印教廷敕封主教才有资格佩戴的法帽和银十字架。
“今天好像安静多了呢——也许阁下昨天放走的那些盗贼把消息传开了。”
戴着法帽的老头儿轻声笑道,他的同伴却并不说话,只是用警惕的眼神注视四周——他此次前来的职责就是保护这老头儿,自然不能不多加小心。
而那老头儿显然也对这种保护极为放心,一边走一边谈笑,仿佛这只是一次野游。
“特里科国的守备真是越来越松懈了,我们这一路上横穿整个特里科国境,竟然没遇到几支正规的守备军——难怪南十字军可以那么轻易穿过这个国家逃往阿古利亚了。”
“那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经过他们的国都沙勒岗——据说吉尔吉斯王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沙勒岗的山谷中了。”
那同伴终于答话,声音很年轻,但语调中却充满了成熟与自信。接下去,他看着道路两旁被废弃的寨堡护墙,轻轻叹了一口气:
“特里科国原本就以地势险要而著称,可现在他们竟然连险要之地都不敢防守……那个‘狂狮王’当真这么可怕么?”
戴法帽的老头儿冷笑了一声:
“看来吉尔吉斯二世只要保住沙勒岗所在的那座山谷,外面国土就算全丢光他也不在乎的——难怪大陆说都把他比作从不出洞的鼹鼠!”
他的年轻同伴并不作答,显然是不愿意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老头儿注意到了这一点,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我毕竟还缺乏正规的骑士精神啊——不过,吉尔吉斯二世的这种鼹鼠政策可给我们带来了莫大麻烦——缓冲国的作用一点没起到,阿古利亚军简直可以直接打到我们卡奥斯境内了!”
那年轻同伴还是不予置答,不过,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沉默不太礼貌,过了一阵子,那年轻人突然主动开口道:
“根据科尔登斯将军的报告,近来特里科南部数郡颇有不稳迹象——据说支持哈雅克旧王族的势力又开始活动了。”
特里科王国当今的吉尔吉斯王朝,乃是在卡奥斯帝国的暗中策动和帮助下,推翻前朝哈雅克王族的基础上建立,那还是当今国王吉尔吉斯二世之父手上的事情,时间早就过去很久了。
不过,哈雅克王朝不是因为失德而被废,所以一直有人依然对它效忠,也就一直有人在密谋推翻吉尔吉斯现王朝,重建哈雅克王族朝廷。
再次听到这种消息,老头儿眉心缓缓皱起:
“哈雅克家族?这具尸体的痉挛还没结束?——几年前夏洛蒂团长不是已经亲手把这个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的人头送到吉尔吉斯二世面前了么?——难道又有人假冒?”
那青年同伴耸了耸肩:
“这就不清楚了,可能有人假冒,但也可能象当地民间一直传说的那样——那家族还剩一个继承者……科尔登斯将军并没有刻意去调查,此事毕竟与我们关系不大。”
那老头儿立即摇头:
“怎么不大?——要是这件事情不能很快压服下去,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吉尔吉斯就会把求援书信送到咱们这儿来,到最后还要我们来解决……”
“据说金蔷薇佣兵团又去镇压了。”
那青年人又补充了一句,老头儿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嗯,这还差不多,夏洛蒂团长虽是女流之辈,却足可与我国的伊美尔达将军媲美……她的那个副官,红狮子巴夏尔更是有勇有谋,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
正说的得意,那青年同伴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倾听。过了一阵子他站起来,带着老头儿向树林中避去。
“有一支规模很大的部队正在逼近。”
那年轻人这样解释道,那老头儿则微笑起来:
“想不到阁下也学会了这‘地听’的本领啊。”
“嗯,前一段时间在追击南十字军的时候,承蒙科尔登斯将军善待,传授了下官这雇佣兵的不传之秘……”
那年轻人随口应承道,同时将两匹马也拉进了树林,这时从道路尽头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声势浩大恍如雷鸣。假如这是在帝国本土的话,树林里两个人准会将之认作铁甲骑士团的蹄声。
那支部队出现时的形象也象极了铁甲骑士团——全身上下的甲胄马衣全都是黑色。不过马上骑士们的兵器并非铁甲骑士团将兵常用的钢矛枪,而是连刃都漆成黑色的新月形弯刀——阿古利亚军的特有兵器。
“黑衣骑士团?!”
树林中的老头儿禁不住喃喃自语。
“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难道,有人泄漏了我们的行踪?”
看到闻名天下的黑衣骑士团突然出现,饶是那老头儿久经战阵,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护卫——那个青年同伴。而后者却是沉静如水,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甚至双手依然紧紧握着马缰绳,而不是象很多武将那样一紧张就去摸剑柄。
年轻人的自信态度多多少少感染了老头儿,他也沉静了许多,然而不久以后黑衣骑士团队列中出现的一个大个子几乎让他当场惊跳起来。
那是一个满脸狂傲之色的青年,虽然身披标有黑衣骑士团印记的战甲,头上却没有像其他战士那样带黑色头盔或是用黑布巾裹起,而是任凭一头暗金褐色乱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一柄无鞘巨剑也被他胡乱背在身上,剑身暗黑无光泽,散发出代表死亡的气息。
“阿古利亚狂狮王亲自来了!……当真是为了我们?”
老头儿这回真是紧张了——假如对方当真专程为了捉拿他们而来,即使身边护卫英勇无敌能够单独突围,他自己的安全可就堪虞了。
此时,那年轻人终于挺直身体,身上呈现出一股少有的锐气,竟然将那老头儿迫开一步——那是勇士受到强大外力威胁激发以后不自觉散出的斗气。放眼当今天下,除了外面那位声名显赫的阿古利亚狂狮王外,这个大陆上能迫使他这样戒备的勇士着实没几个。
而这时在林子外飞驰而过的费尔特斯亚也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突然勒住坐骑,昂起头四下张望。他的部下们也跟着停下脚步。
“有什么不妥么,殿下?”
“不知道,走到这里就突然生出一种兴奋感——好像大战之前的激动。”
费尔特斯亚喃喃说道,不由自主的伸手从背上摘下那口黑色大剑,十二圣兵器中最强的三神器之一,吸血魔剑缪尔拜斯廷。
“这里已经是特里科境内,莫非又有敌军埋伏?”
旁边的军官谨慎猜测道,然而这句话却让费尔特斯亚仰天大笑:
“埋伏?……哈哈!他们还敢伏击我么!”
费尔特斯亚的性格毕竟粗豪,粗粗看了看四周,没见到什么惹眼的东西,便招呼士卒离去了。
看他们走得远了,林中那老头儿才放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那年轻人笑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我们要来……呵呵,幸好如此,否则真打起来,他的吸血魔剑还是挺难对付的呢。”
年轻人并不答话,只是冷冷一笑,伸手将腰间长剑拔出半截,剑身立即闪烁出耀眼光芒——那是大陆最强圣剑,兰特贝尔克所特有的光芒。
同一时刻,卡奥斯的帝都,天舞之城。
这座帝国首都乃是因山而建,整座城市就建立在大平原一座高耸的山峰之上,山脚下一圈护城墙也都是巧妙建立在峭壁之上,城墙的高度加上山体本身高度——天舞之城的护城壁远远超出大陆上任何一座平地城市,就连索菲亚王都圣佛朗西斯城扩建以后的护城墙,也无法与天舞之城相比。
城市本身沿山体逐渐向上延伸,最顶端即为帝国皇宫,站在皇宫后花园最高的观日台上凭栏眺望,整座城市,乃至于城外数百里都可一览无余。观者置身于此,恍如邀天共舞——故此整座城市命名为“天舞”。
不过,虽然城市命名为“天舞”,城中却还是有深入地下的黑暗部分——天舞之城地下牢房的深度几乎和城市高度一样,地牢共有十二层,但那仅仅是个不准确的描述——因为地牢是绕着一个坑洞逐渐蜿蜒向下盘旋,层与层之间并没有明显分界,牢房就是在盘旋走道壁侧的一间间石室。
至于那坑洞本身,则深不见底,从来没有人知道那坑洞究竟有多深,牢中若有了死人,往往就直接把尸体抛下去,可几百年来那坑洞还是一点都不见底,甚至连腐尸的气味都飘不上来——民间有传言说那坑洞就是地狱的入口,于是人们将这个洞称之为“暗黑之渊”,久而久之,这也成为整个地下牢房的代名。
大多数犯人都被关在最上面三层——因为就连卫兵也不愿意太深入地下,把犯人关那么深,每天送饭跑上跑下的可是一件麻烦事。不过,由于卫兵是层层设卡,关得越深,防守自然越严密——所以重犯人往往就关在下面,通常是六到八层的牢房里。
再下面的牢房里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一旦被关了人,就说明那是无可饶恕的大罪,往往就是在这儿等死的了——事实也是如此,被关进这地牢九层以下的人,基本上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了。有时候卫兵甚至懒得处理尸体——地牢十层以下的所有牢房,每一间里面都至少有一具白骨骷髅……甚至还不止一具。
不过此时,正有两名卫兵气哼哼的走向地牢的最深一层——第十二层的牢房,两人一人手中拎着一桶牢饭,吃力的绕圈子转下去。
“真见鬼,十二层的地牢什么时候那么吃香了,现在已经关了两个人了吧?”
“没办法,前一个是莫拉法尔大人要求的,最近这个又是巴格纳德大人亲自要求——为什么一做到副团长就喜欢把人往最底下关?”
守卫地牢的部队也是隶属于黑龙圣修士团麾下,对于前后两任副军团长的要求只能遵从。这样一来守卫每天送饭自然大为麻烦,不过……守卫自有守卫的办法。
两名守卫一路抱怨着下到了牢房最底层,冲着其中一扇铁栅栏牢门狠揣一脚:
“起来!臭小子,你倒舒服——跑这儿睡觉来啦!”
铁门那头,一间窄小黑暗的牢房内,一个全身黑衣的小矮个子被从睡梦中惊醒,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要爬起来,但刚刚站起却又摔倒——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腿部受伤,只得勉强爬到牢门前。
“干什么呀……送饭的?”
“便宜你,小子——居然要咱们来伺候你这个索菲亚的奸细!”
那卫兵骂骂咧咧的,将盛饭木桶丢在门口,小个子囚犯探头看了看。
“这么多啊——我可吃不了。”
那卫兵冷笑一声:
“吃不了吗——这是你今后十天的食物。”
“什么……十天?!”
小个子囚犯这下子紧张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里这么热,又不通风,十天功夫这些食物早就坏啦!”
“谁跟你开玩笑——饿死你最好,还省得咱们再费功夫!”
那两名卫兵斥骂着,将另一桶牢饭扔在旁边一间牢房前,随后就扬长而去。
小个子囚徒气呼呼地咒骂了两句,但还是伸出手去抓起桶中食物往嘴里塞——趁着食物没有腐坏以前,尽量多吃一点,这样才有可能养好腿上的伤,然后才有生还的希望……那小个儿考虑问题还是很实际的。
这时候他听到旁边牢房门口也传来咀嚼声,看来隔壁也有人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小个子囚犯敲了敲牢房墙壁——和隔壁相邻的那一面。
“喂,是邻居么?”
隔壁的咀嚼声音停止了,过了片刻,墙壁上也响起了敲击声。很轻,但是很急促。
小个子兴奋的又敲敲墙,喊道:
“你好,我的名字叫做吉姆,是索菲亚人——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等了一阵子,隔壁并没有传来回答声,但敲击墙壁的声音却更急促。
“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方便说吗?”
吉姆又喊道,隔壁似乎传来有声音,淡淡的,象是有人在低声哭泣……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连敲墙的声音都停止了。
吉姆颇有些奇怪,但他也并不是那种好奇心特别强烈的人。对方不回答他也就不追问,自顾自吃饱了肚子,吉姆打算继续睡觉——尽快养好伤才是正经。
不过,迷迷糊糊中,吉姆总感到隔壁墙壁上传来唏唏嗦嗦的声音,似乎有老鼠在墙上打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