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东流村的朱家就渐渐热闹起来,各房成年男性族人都聚集到祠堂中,来共同见证第二十八代嫡长子的出世。也不知是那家做了什么缺德事,这天还没到严冬腊月就飘起鹅毛大雪,一大清早的起来活活受冻,自然有不少族人心存埋怨,可传承七百年的《朱氏祖训》中规定如此,谁也不敢轻易抵制。
朱氏家族是黑沙洲上第一大族,合家三代有近两百号族人,遍及全乡各村各生产队。遵照《朱氏祖训》的规定,朱氏历代族长都必须由嫡长子继任,可传至第二十六代时,本该继任的嫡长子朱云山却看破红尘,不顾族人苦劝,毅然出家当了道士。话说到这,就不得不解释下,文革期间,朱云山因为几首七言绝句被划为‘老四旧’,遭受多方羞辱,糠妻不堪压力,遂服毒自尽,致使爱子夭折于腹,变故后的他万念俱灰,遂出了家。老族长临终前指定次子朱云水代理族长,待第二十七代嫡长子朱瑞平长大成*人后继任。
按照日子计算,产期就在初六,朱云水心急抱孙子,早早把接生婆请到了家里,可那孩子从后半夜闹到了天明,就是不肯降生到人世间来。孩子的父亲朱瑞平在堂屋中急得团团转,心里一个劲地祈祷上苍定要保母子都平安无事。
当祠堂里的老式坐地古钟报时七点整时,屋外忽然传来惊雷声,紧接着狂风骤起,肆虐的寒风中竟然还夹杂着猛兽怒吟声,就在族人纷纷猜测是何物在怒吟时,一里外的泉水寺又传出‘咚’‘咚’的木鱼声,木鱼声并不大,可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有其他缘由,祠堂中的百多名朱氏族人竟然都能听见。
没过多久,那怒吟声便渐渐消失,风消云散。当第一缕阳光覆盖大地时,内屋终于传出‘哇’‘哇’哭啼声,接生婆颤颤危危的走出内房,显然也被折腾的不轻,但还是打起劲向朱云水道喜:“老村长,老婆子幸不辱命,母子都平安。”
一听是个孙子,朱云水心里那个激动,连忙吩咐族人塞红包。
朱瑞平早就等的心急如焚,听到母子都平安,连忙急冲冲跑进房中。
就在朱氏长房欢天喜地时,泉水寺却传出浑厚钟声,那是高僧圆寂才能敲响的巨钟。
。。。
稍稍懂事起,朱业便表现出调皮捣蛋的天性,整天跟着群大孩子在村里玩耍游荡,钓鱼捉虾,打鸟弄蛇。朱业是族内嫡长子,不但族长对他疼爱有加,就连不谙俗事的神秘老祖宗也赐下长生锁,如此一来,就更加没人敢约束他。
朱业六岁的时候,乡里尚未通水电,夜间照明得用旧式煤油灯,青铜底玻璃罩的那种,食用水都取自附近小池塘。黑沙洲那会儿还没工厂,自然也不存在污染,但池塘水有个缺点,含沙量太大,需要明矾定沙后才能食用。
有天午后,朱云水挑着木桶从屋后池塘提水,补进家中灶间的大黑缸,作为全家的日常吃喝用水。朱业自幼聪慧,六岁就有些见识,隐约晓得要打完明矾才能喝,见爷爷满头大汗,便自作聪明帮忙打明矾,可他用的却是肥皂,结果导致整缸水报废,一大家子晚上没水烧饭不说,还要花大力气清洗水缸。朱业有老祖宗罩着,也没人敢责怪他,但不知怎么被他外公知晓此事,遂把他赶进学校。
黑沙洲是个江中小岛,四面环江,交通不便,进出得坐船,大多还都是解放战争那会大兵过江留下的古董级木船,信息传播极其不畅,乡民大多都是文盲,思想极其落后,根本不懂学前教育,别说幼儿院,就连学前班也是香港回归那年才开设的,农家孩子通常到八岁才上学,所以朱业六岁上一年级时,全班三十多号人,他的年纪竟然最小。
又过了几年,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波及到黑沙洲这种小乡村,洲民的思想慢慢开始解放,不再死抓着田地不放,年轻辈随着经济发展的汹涌浪潮,都拥进城打工去了,虽然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但总比种田务农赚得多。为了照顾父亲起居饮食,母亲也跟进了城,朱业带着小他两岁的亲弟弟,以及两个堂弟堂妹集体住进爷爷家。
朱云水是个村官,官虽然不大,责任却不小,整天忙里忙外。朱业的奶奶要照顾四个孩子的衣食,家务繁重,也顾不上管束朱业。朱业的外公是小学党委书记,老师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太敢管他,他便整天跟着一群大孩子在乡里撕混,糟蹋没熟的西瓜,偷摘果农的桃子,用他外公的老战友项校长的话:典型的为祸乡里!
。。。
九六年,九年制义务教育尚未完全普及,乡下小学没六年级,只要参加毕业考试,五年级就能直升初中。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个让朱业期盼已久的暑假,竟发生了改变他一生的大事。
九六年的七月,天气热的让人心慌,池塘里的水都有些烫人,朱业家的两头水牛都只敢躲在树阴下,硬是不敢下水。
朱业,啊超,羊子,二瓢,太保,五个人骑着两辆从他三叔家摸来的永久牌黑色自行车,浩浩荡荡杀到江边。五人当时年纪都还小,还没发育长身子,附近又没女孩儿,也就没啥顾忌,扒光衣服就跳进长江中,感受久违的凉爽。
那年代,长江里的船只没如今这般多,大多都是些木制小船,估计上游还没搞经济开发,也不存在树木砍伐过度,江水含沙量相对少些,看上去也没现今这般浑浊,虽称不上清澈见底,可五人在江水中嬉闹,只要相隔不算太远,打个水蒙子潜到水面下,通常都还能瞧见对方,有时候甚至还能瞧见鱼儿游过。
那天,五人在江中嬉闹打水仗,开始还觉得挺有劲头,可时间久了,也就渐渐没了乐趣。
后来,太保提议上『三猫子』去抓点野鸭,掏点鸟蛋,晚上开顿荤。那年头,乡下烧菜用的还是素油,一日三餐都是蔬菜,冬季还只能吃咸菜,长年累月见不着荤腥。所以,众人虽然都听过『三猫子』上闹过鬼,但提议还是颇让人动心。
顺便解释一下,『三猫子』也是个江中岛,学名三猫洲。
话说北宋时期,江南出了个状元,又取了个公主,封为子君驸马,衣锦还乡,坐船过江时,不小心让乌纱帽被风吹进江水中,说来也奇怪,那顶轻如鸿毛的钨砂帽落水便沉入江底,最后竟没有打捞上来。百多年后,江中便长出三座江心洲,黑沙洲面积最大,居中;天然洲面积次之,居左;三猫洲面积最小,居右。
九六年,三峡工程尚且处于论证阶段,一到夏季,天气一热,下游就会发洪水,水面被拓宽,想游上三猫洲,直线距离最近也要百来米,加上水流颇为湍急,起码得游两百多米才能抵达对岸。
那会儿,五人年纪还小,都不怎么懂事,对于村中老人说的鬼怕光都信以为真。在他们想来,三猫洲上就算真的有鬼,这大白天的,估计鬼也不敢出来。五人本就颇为心动,加上向来喜欢刺激的朱业在旁怂恿,五人顿时义无反顾的朝三猫洲游去。
那会儿长江中不如现今这般太平,经常有『江猪』出没,大多于年底深冬时节逆流而上,准备在上游产卵,繁衍后代,从没人在夏季见过『江猪』,所以五人也不担心撞上。(笔者注:『江猪』,数米长的怪鱼,鱼首酷似猪头,膘肥体壮,乡民不知底细,称之为『江猪』。江猪学名江豚,本书属仙侠,为剧情考虑,后文会使其神化。)
对于自小生长在大城市里的孩子来说,游长江或许是件不要命的无聊疯事,可对于自幼长在江边的乡下孩子来说,游水洗澡却是炎热夏季唯一能找到的乐趣。九六年的偏僻乡村,别说现今司空见惯的空调冷气,就连古董级别的坐式电风扇,也没几家真舍得用,大热天里,也只有待在水里,才会稍感舒服些。
在乡下,每逢夏季来临之际,孩子大多跟水牛似的,大半天都泡水塘里,水性自然不会太差,虽及不上《水浒传》中的『浪里白条』张顺那般神奇,能伏在水底七天七夜,可如果仅仅需要连续游个几百米,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五人中,朱业的水性最好,他自己也不知缘由,打小碰到水就觉得亲切,也没人教他,可他下水就会游。有天,朱业甚至发现自己在水下也能呼吸,为了避免别人说他怪物,也没敢声张,只是私下里告诉老祖宗,老祖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守住秘密。所以,当太保等人刚刚离岸三十来米时,朱业竟已游至江中心,而且越游越有劲。
可就在那时,朱业的心头没来由微颤了下,头皮阵阵发麻,急忙停住身形,双脚缓缓踩水,环顾四周,就在他转身之际,青黄浪花微闪,两只黑色鳞甲缠绕的怪鱼缓缓浮出水面,四只铜铃大小的鱼眼正闪着青幽幽的光芒,让人心寒。
朱业如遭电击,寒气自心底猛升至天灵,连忙回头大喝道:“***,都快回去,那边有『江猪』。”
太保四人定眼一看,顿时被吓得浑身颤抖,掉头就往岸边游去。
朱业没有妄动,微微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江猪』,胸口有如压着千斤担,剧烈喘息着,神色有些绝望,不是他想充英雄准备跟『江猪』单挑,更不是他想要为兄弟两肋插刀,而是他深知『江猪』在水中的恐怖速度,不出意外,今天是栽了。
说句实话,朱业很害怕,非常害怕,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无奈,他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虽然天生比同龄人胆子大些,可遇到『江猪』这等江中怪兽时,再大胆又有何用?
突然,其中一只『江猪』动了,三四米长的庞然大物突然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嘴,喷洒着腥臭气体,闪电般激射向朱业。看到庞然大物的袭来,朱业双眼渐渐发红,心中猛然升起股怒意,那是种被下位者冒犯的愤怒。
意外。。。或者说是奇迹,突然就这么发生了,也不知是何等缘故,当『江猪』离朱业仅仅还有十来米的时候,有道常人看不见的金光突然从朱业的额头激射而出,如聚光灯似的笼罩在『江猪』身上。
嗷。。。
被金光柱笼罩住的瞬间,『江猪』突然就被定格在半空中,全身都无法动弹,只能对天撕吼(鱼不会叫,但为了剧情,神化后能嘶吼。),剩下那只『江猪』也是躁动不安,围绕着半空中的配偶游走撕叫,却不敢靠近朱业分毫。
刚刚爬上岸的太保四人都是惊恐万分,心中惭愧不必多说,更多的是替朱业担心,他们看不到金光柱,只瞧见『江猪』在半空中嘶吼,都认为那只大家伙发怒了。
其实,太保四人都猜错了,大家伙根本不是在愤怒,而是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下位者对上位着的天然恐惧。
噫???
三猫洲的某个偏僻角落里,突然传出道感叹声,有惊奇,也有疑惑。
自金光柱从朱业的额头激射出后,他便感觉到异常的疲劳,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莫名空虚,灵魂也随之颤抖,脑袋仿佛随时会爆炸开来似的。没过多久,朱业只觉得脑袋阵阵眩晕,眼前突然一黑,意识便渐渐沉沦,身体缓缓沉入水中,金光柱自然也随之消失,那只『江猪』仿佛得到特赦似的,低吼了两声便钻入水中,消失不见。
正此时,江面上传来阵阵香风,一道青光缠绕的浪头突然升起,卷起朱业便又潜回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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