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实行聘任制,冷薇是最大的赢家,她被聘为综合科副科长,前不久,她和哈小全都被批准为中共预备党员。赵平夫满心希望能聘上个正科级,却没想到仍然是个副的,他便有些愤愤不平。他在科里向哈小全发牢骚:“白给你张喜功卖力气了,一个毛毯大案轰动了全市,你聘了半天,我不还是副的吗?实行这种聘任有什么用,真正干的你不提拔,喜欢搞花里胡哨的人却提拔上来了,让人服气吗?你这样搞能调动干部积极性吗?不能调动积极性就是搞花架子,就是玩虚的,就不是实事求是。”他说完了,就坐在科里和大家聊闲,其他几个组的人看科长这样,也跟着一齐聊天。有的人拿起报纸,从一版看到最后一版,看到报纸中缝的征婚广告,还要给大伙念一念,大伙又就征婚展开话题。
古英素拿出小镜子往脸上涂脂抹粉,往眼睫毛上涂睫毛膏。
哈小全就说:“别涂了,嘴上跟吃了死耗子似的。”“乐意,乐意,管得着吗?”
赵平夫就说:“小全,别惦记着了,人家是名花有主了,别吃那个干醋了,及早找一个合适的,别在那犯傻了。”赵平夫向来说话口无遮拦,哈小全的脸腾地红了。古英素盯了一眼哈小全,脸上的表情极为不自然。“我犯什么傻,跟我有什么关系。”冷薇一上任,就推出了一个实行岗位责任制简报专刊。为了抓典型,出经验,她陪着张喜功到各科室搞调研。哈小全心想,这些人就是喜欢立竿见影,出了芝麻大点儿的力气,就想着捡个大西瓜;功夫还没练到家,就想来个四两拨千斤。他们来到检查一科,让大家谈改革后所迸发出来的工作热情,科里的人谁也不发言,大家都知道赵平夫的态度。再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刚实行几天,能出现什么奇迹?哈小全低着头,生怕张喜功点自己的名。大家都不说话,就有些冷场。张喜功就点赵平夫的名。不想,赵平夫一顿机关枪,说得张喜功就有点不高兴,脸子一下掉下来,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老赵你别说了,你对改革不能有抵触情绪,你作为老同志要从大局出发……”“我就是有抵触情绪,我对这种搞花架子的聘任很反感,我不干这劳什子副科长,我辞职。”说完,赵平夫站起来,摔门而去。
张喜功脸色发青,拿烟的手颤抖着,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哈小全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第二天,张喜功又来到检查一科,全科人都在,他进门就发烟,特意给赵平夫点着了烟。
“老赵,我说你这脾气得改改,有什么大不了的……”赵平夫见张喜功不是兴师问罪来的,而是来安抚自己的,便给脸要脸,顺着台阶就下。“局长,您别生气,我脾气确实不好,昨天冲撞了您,请您原谅我。这改革肯定是好事,您不改革,我们也会好好干;您改革了,我们更得好好干。您放心,我们全力支持您!”张喜功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老赵,你这个态度就对了,别忘了,这关系到你把干部队伍往哪带的问题。你要加强学习,在这次改革中发挥中坚力量,你要时刻准备担起更重的担子啊。”哈小全真是佩服张喜功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功夫。他话不多,但都说到要害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吊胃口的话。张喜功拿着正科级这块骨头,你支持我,这块骨头就是你的;你不支持我,我就吊着你。哈小全想,张喜功本想通过改革捞取政治资本,并不想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一旦激化矛盾,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有人到处告状,反倒失去了改革的意义,不能干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能够纡尊降贵来安抚赵平夫,就有一种气度在,因为他算的是大账,只有这样才划算。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谁也没有想到,呼声最高的田副区长,在这次换届选举中居然败北,区委、区政府组建了新的领导班子,田副区长被调到市外经贸委任正职,人们传说中的张喜功的种种也就化为了泡影。张喜功在换届前夕,确实在做着升迁的准备,大小工作他都一推二六五,不抓不管,有人跑来向他请示工作,他就说:这事你和单局商量,改材料的事去找小冷啊。那几天,他无论见了谁都点头微笑,显得特平易近人。
如今张喜功肯定是从虚幻中回到了现实,他又开始事无巨细地抓工作了,他居然站在政府的七楼楼道里抓起了考勤。他说这一段时间,有些同志太不像话了,迟到早退现象严重,他现在见了谁都不点头微笑,而是非常严肃的样子,同志们又像避猫鼠似的躲着他了。当然,他现在决口不提岗位责任制的事。
赵平夫有一次私下里问单治:“单局,这岗位责任制还搞不搞,咱不能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要干就像个干的,不能半截儿缩回去。”单治用手指着赵平夫笑着说:“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告诉你,岗位责任制、聘任制,这是大势所趋,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有些东西还不完善,需要进一步探索和改进。你小子少说风凉话,今年下半年,你再给我办几个大案要案,到时谁都挡不住你进步。”“小的们,听到了吗?单政委说了,只要咱好好干,谁能挡咱进步!走,小的们,咱办案去。”大伙一哄而起,就跟他下去办案了。
哈小全想起冷薇对赵平夫的评价:赵平夫这个人,虽然头脑简单,心直口快,但很讲义气,只要哄顺了,保证给你卖命;你如果不小心碰到他哪根筋了,他就会尥蹶子,你就很难驾驭。应当说冷薇在看人方面确实不一般。
区政府新的领导班子上任后,首先为干部办实事,解决了部分干部住房问题。给局里分了两套偏单、两套独单。局里把消息公布后,成立了分房小组。单治副局长转业后部队给解决了住房,冷薇不申请,老李结婚时在原单位解决了住房,还有两位同志,组成了五人分房小组。
哈小全此时正在和杜小玉谈恋爱,一听说单位要分房,两人都加快了恋爱速度,彼此见了对方的家长,又一块儿摆了酒席宴,订了婚,领了结婚证。哈小全在单位里填了要房申请,理由是等房结婚。
赵平夫也填了申请,理由是老少三辈还住在一个独单里。许多人在底下加紧活动。哈小全也不甘示弱,在单位里分别找了张喜功、单治、冷薇以及其他分房小组成员。下了班,和杜小玉一块儿买了东西,又到这些人家里去串门,他在单治家里竟然碰到了赵平夫,彼此见了面并没什么不好意思,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嘛。第一榜下来有张喜功、赵平夫、哈小全等六个人,真是僧多粥少。哈小全认为自己没白和这些人沟通。大家对张喜功也申请要房议论纷纷。
赵平夫对哈小全说:“他也算老少三辈?他把岳母临时接来,和群众耍心眼。他本来住着的就是一套偏单,你是处级干部,到区里另要去,和干部们争什么呢?他肯定要一套独单。给咱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肯定是拆大拆小。小全,你说我这情况,我是真正的老少三辈,婆媳长年不和,怎么也得给我一套独单,得让两个人分开啊,给我一套拆大拆小的,我得跟这个人兑换,交出我这套独单,还是挤在一起,仍然解决不了婆媳不和的问题。不行,我得找张喜功去谈,找单治去谈。
”他肯定是撞了一鼻子灰,自此后,张喜功便彻底不喜欢这个人了,直到他退休,赵平夫始终是个副科级。赵平夫因为郁郁不得志,患了一种怪病,手上起脓疮,多方求医也没有治好,在炎热的夏天也要戴一副线手套。单治上台后,他便退居了二线,后来赶上一个什么优惠政策,他提前退休了。这是后话。果真像赵平夫分析得一样,他们两人分在了同一个单元,哈小全分的是拆大,他分的是拆小,赵平夫把独单交给了哈小全,一家人搬进了偏单。哈小全给赵平夫补偿了一千多元钱,拿了钥匙,和杜小玉准备刷浆收拾屋子,两个人进了单元,东瞅瞅,西看看,想着搬进来后,这放桌,那放椅,好不兴奋,因为他们的幸福生活就要从这套单元开始了。
这几天,哈小全每天晚上一个人去收拾新房,赵平夫搬走后甩下好多破烂,这种粗活,他不让杜小玉干,再说杜小玉正带着初三毕业班,本来就很累。他买了大白,配了靛蓝,自己一个人给墙壁刷浆,科里的同事和业大同学都跑来帮忙,他每天很晚才回家睡觉,所以,早晨也就不像从前那样提前半小时来上班了。
春节前快放假的那几日,是区领导正忙的时候。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们都来提前拜年,既然来拜年,就不会空手,都要拿个信封送上一点孝敬,区领导们并不推辞,人之常情嘛,就一个个笑纳了。哈小全始终念着对自己升迁至关重要的一个人,这人就是原来的团委书记,现任的组织部魏部长。哈小全任团支部书记时,曾给这位团委书记卖过力气。团委书记当年很有创新意识,要用专题片的形式,反映西街区的青年风采,他物色了哈小全作为录像脚本的撰稿人,哈小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竟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密切起来,团委书记从基层一路干上来,这两年竟人走时气马走膘,升任了组织部长。他一直很关心哈小全,当组织部长不久,就解决了哈小全的任职问题,当然是走了该走的程序,诸如竞争答辩、考试、考察、群众评议等,所以哈小全才能得以击败黄隐等实力对手,最终登上了副局长的宝座。哈小全每年都要去拜访他,并送上该送的孝敬,无非是基层给自己的几张购物卡,不过数百元至一两千元而已,他不过是过过手,部长也不推辞,就笑纳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哈小全深知这一点。本来最有希望的黄隐,已经坐上了局长助理的位置,但最终还是输给了哈小全,为什么啊?因为他没有像哈小全这样过硬的背景,他能不输吗?官场败北的黄隐只能下海从商,在商场重新寻找他的人生价值了。
此外,他在节日期间,带着杜小玉到王大正家中拜访,王大正对自己毕竟有知遇之恩,人要有感恩思想,有了这种思想,你就会饮水思源,你就会处处谦恭有礼,你就会不敢为天下先。王大正自然高兴,把哈小全看成亲密的下属,无话不谈,很多事情也愿意和哈小全商量。哈小全做完了这一切,就把心思放在自己分管科室这些下属身上,自己掏腰包,召集下属们到饭馆热闹一回,下属们自然很开心,说些哈小全中听的话。哈小全通过这一切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宽松和谐的氛围,在这氛围中,他自然要心广体胖了。他称了称体重,分量又增加了,谁见他都说他胖了。哈小全想,你在这样的环境中其乐融融,能不胖吗?不过,也有让哈小全迷惘的事。开始一段时间,哈小全跑古英素处颇勤,如果哈小全不去,古英素总是打电话。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哈小全主动想去,古英素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让他去。即使让他去了,哈小全也不能尽兴。古英素的态度忽冷忽热,一会儿热情似火,一会冷若冰霜。哈小全始终认为,女人总是让男人琢磨不透,她们的心里到底装些什么,你不得而知,他承认自己不懂女人。心里不免就系了一个疙瘩。
差五分八点,哈小全正上楼的时候,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副局长****也来上班了,他的头发完全白了,面庞清癯,他亲切地和哈小全打招呼。哈小全热情地握着郭局长的手,很关心地问候他的健康情况。
****说:“凑合活着吧,我就要退了,临退前多和大家见见面,小全你要好好干,将来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上了四楼,哈小全上了七楼。
哈小全知道,副局长****,对抢了他一把手位置的张喜功很有意见,因此这些年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一天和尚也不坚持撞一天钟。他分管党务工作,兼着局里的党支部书记。他对张喜功中意的人一个也不发展入党,他只发展了两个表现突出的年轻人,冷薇和哈小全。他坚决不发展赵平夫,开头那几年,赵平夫是张喜功的铁杆儿。近一两年,赵平夫因为正科级的问题反了张喜功,但为时已晚,****同志说话马上就要退休了。
****马上退休,就要腾出一个位置。张喜功不断找组织部,坚决不让派人,他坚持从本局的年轻人中提拔。人们的心中跟明镜似的,他中意的年轻人无疑是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