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向龙谷前进,身上亮银色的重铠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被映成金黄的颜色。身后,足有两米长的双手巨剑在松软的沙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一直向他来的方向延伸出去。
当远方那座以死亡闻名遐迩的山谷出现在渐渐浓重的夜幕中时,他听到空中有声音传来:“回去,人类!这里不是你应该踏足的土地。”
他抬头向空中望去,同时已经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将那柄巨剑握在手中,横在面前准备防御随之而来的进攻。粗大笨重的巨剑在他手中就像一根轻飘飘的树枝,舞动中发出悦耳的尖啸声。
预想中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并没有袭来,只是被狂风卷起的砂石敲打在他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看清楚就在面前的不远处,一条巨龙正低下头看着他,身上雪白的鳞片在夜色中闪烁着圣洁的光辉。
“回去,人类。”巨龙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将剑尖斜指向那个庞然大物,“除非你们把那个女孩还给我。”
白龙一愣:“女孩?什么女孩?”
“你们果然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怪物……”他缓缓将手中巨剑竖起在面前,身周的气流开始狂乱地奔窜,卷起地上无数细小沙粒在他周围形成螺旋形的沙暴。
白龙好像也有点吃惊,点头道:“难怪你能走到这里……”话音未落,忽然挥动长尾向右侧横扫过去,卷起猛烈的烟尘。
剑光闪烁,他的身影出现在龙尾扫出的尘土里,巨剑分毫不让地迎向龙尾。借着碰撞的力道,他纵身高高跃起,躲过了龙尾的攻击。交锋过后,龙尾上撒下几片晶亮的鳞片,而那柄锋锐的巨剑也已经崩开了三处缺口。
“以一个人类来说你,已经很强了,”巨龙低下头看着他,浑圆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的敬意,“不过,你不可能战胜我。”
他不发一言,只是低头看了看流血的虎口和崩刃的巨剑,然后抬起头向白龙望去。在他的眼睛中,白龙看到的是一往无前的信念和宁死不屈的决心。不知道为什么,白龙有一点莫名的感动。
就在白龙一失神的工夫,他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眼睛开始变成鲜血般的红色。白龙忍不住低呼:“狂战士!”狂战士化是兽人用来增强自己战斗力的绝招,但是作为一个人类来说能够狂战士化却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因为这说明他的身体里至少有四分之一兽人的血统。拥有这种血统的人类虽然从他的兽人祖先那里继承了强大的力量,却因为血缘关系而狂暴易怒残忍嗜杀,比兽人还要危险百倍,因此很难被一般民众所接受。这些人一般都会成为生活在阴影中的杀手或者盗贼,利用自己的天赋来做黑暗中的勾当。
“你怎么会狂战士化?!”回答白龙问题的,是他狂暴的吼叫声和巨剑破空的尖啸。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生硬的床铺上,眼前是一片茅草屋顶。厚重的铠甲早已不知去向,可以感觉到自己半裸的身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血早已经止住,伤口都经过很好的处理。
“我这是在哪里?”他的脑中都是疑问。
“你醒过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女声在旁边响起。
他挣扎着循声望去,却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不要动!”一双纤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将他按回床上,“你的伤还没好。”然后是几句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大概是某种咒语吧?他想。
一阵白光刺得他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痛楚已经轻多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看着天花板,低声道:“谢谢。”从声音判断,说话的应该是个美丽的少女,难道……她就是自己寻找的人?
“你疯了吗?竟然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女孩的语气中带着埋怨,“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看来不是她,他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回答:“我的家,就在离龙谷不远的地方。”
他的惊讶清楚地写在脸上:“你住在这里?”
“对啊。”
“那些龙从来没有骚扰过你?”
“他们只对进入龙谷的人类有敌意,就像你这种傻瓜。对了,你到龙谷是为了什么?抢夺龙的宝藏吧?”说最后这句话时她撇撇嘴,神色间透出明显的不屑。
他的回答很简单:“不。”
少女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意外,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一个女孩。”
“你的妹妹、未婚妻还是哪国的公主?”少女的话不知是好奇还是讽刺,“为了心爱的女人挑战邪恶的巨龙,杀死这些龙之后不但得到了堆积如山的财宝,而且得到美丽公主的青睐……人类那些故事中的英雄都是这样的吧?”
他有点惊讶:“人类?”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补救道:“我是说,我们人类不都是这样吗?”
他并没有太在意,答道:“你猜错了,她只是一个农民的女儿,而且我根本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哦,对了,好像你是个佣兵。”在他的盔甲上,佣兵工会的标志镶嵌在显眼的位置,“好吧,那你是为了多少钱?”
“七枚银币二十五枚铜币。”大概是在酒店里买两只烤猪的价格。
“你一定是疯了!”少女的语气不容置疑,“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为了这点钱向龙发起挑战!嗯,”少女认为自己知道了答案,肯定道:“你一定是被女人抛弃了,想轰轰烈烈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着少女自信的语气,他差点笑出来,只是为了不让刚刚愈合的伤口血流成河才勉强忍住,顺着少女的语气说道:“是的。”也许是死里逃生的缘故,他的心情难得这么轻松。事实上,自从和他们分手之后,他的心情从来没这样轻松过。
“她对你比生命还重要?”听得出来少女对他的事很感兴趣。
“没错。”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少女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应该是那位少女走出门去。
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她是什么人?”无法抗拒的疲劳向他涌来,转眼间将他淹没在沉睡的海洋里。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兽人血统还是少女莫名其妙的魔法,他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惊人。第二天一早,他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略一活动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复原了。
他的衣服、盔甲和巨剑就放在床下,当他披挂整齐之后,那个少女还是没有出现。于是他从翻遍全身上,终于找出两枚金币放在桌上,然后向门外走去。
果然正如少女所说,这里离龙谷非常近,不远处天空中盘旋的飞龙清晰可见。
没走多远,狂风中一条巨龙落在他面前,还是那只白龙。
这次他没有攻击,而是昂首对眼前的庞然大物说道:“我不是为了你的宝藏,我只要那个女孩。”
“女孩没有。不过如果你要死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白龙低下头,威严的眼睛看着他,“不过我很怀疑,你这样死掉有什么意义?”
“我是佣兵,必须完成雇主的任务。否则,就用鲜血来洗刷失败的耻辱。”说着,他缓缓拔出背后的巨剑,“来吧!”
黑暗、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忽然有一点亮光出现,有人说到:“你真想死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前的还是那片茅草屋顶。竟然还活着?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就在刚才,面对那个强大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敌人,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拼死进攻,发挥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被龙尾扫中之前,他手中的巨剑刺进了那条龙胸膛。在他昏迷之前,耳边充斥着的都是白龙震耳欲聋的吼声。
“看来你并不想死啊!”又是那个少女好听的声音,“如果是想死的家伙,受了这种伤之后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他想笑笑作为回应,不过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全身就好像要碎开一样,于是笑容变成了一个扭曲的鬼脸。
大概是看到他的惨样,少女发出一阵轻笑,不过笑声随即变成一声痛哼。
他顾不得疼痛,脱口而出道:“你受伤了?”
少女好像有些生气,哼了一声才说道:“被野狗咬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沉默一会,他开口问道:“它们为什么没有杀我?”他刺伤——甚至是杀死了一条龙!其他的龙为什么还让他活下来?难道它们根本不在乎同伴的生死?
“那些家伙把你烧成青烟的心思都有!”少女的声音里透着得意,“感谢我吧,是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抢出来的!”
“你?!”虽然没见过她的样子,他还是很难用自己的脑袋想象出拥有这样甜美声音的“女武神”来,“它们没有伤害你?”
“没有。”少女似乎不想宣传自己“勇救英雄”的事迹,问道:“你还要去龙谷么?”
他没有回答。自从和他们分手之后,他就开始变着花样地折磨自己,其中就包括接受并且完成类似这个只有疯子才会接受的任务。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恐怕只能归功于神的眷顾了。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希望变得更强,不过在内心深处,就象这个少女曾经说的,他知道自己是在寻求一个轰轰烈烈的结束。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在遥远的黑暗圣地就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刚才,他并没有在黑暗中永远地沉睡过去,因为在他心中,还有个声音在支持他活下去!
见他没有回答,少女也没有追问下去,说道:“你休息吧。”说完走了出去。
这次的伤势比上次严重得多,他花了十天才勉强恢复到可以走动的程度。在这期间,少女经常来到他身边为他进行治疗,也陪他说话解闷,听他讲和同伴惊心动魄的冒险历程。不过,他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没有看过到她的脸。
算时间,现在少女应该就快来了。他急切地坐起身来,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口,等待着她的身影出现。
过了良久,少女没有出现。他再也等不下去,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巨剑做拐杖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门外灿烂的阳光中,一个婀娜的身影背对着他俏然站立。
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他问道:“你……”
“啊!”少女好像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来,“你醒了?”
他心里一沉。眼前的少女美丽动人,嗓音也很悦耳动听,不过,并不是在他心底回响着的那个声音。
他礼貌地问道:“你是?”
“贤者之村的玛丽,你就是救我的勇者吧?”美丽的少女楚楚可怜的姿态足以令任何正常男人心动。
“玛丽?”他记得这个名字,就是他来这里要拯救的对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玛丽眼巴巴地看着他,道:“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无法拒绝,因为这就是他的任务,虽然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勇者和被拯救的少女在村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为了表示对勇者的尊敬,村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在宴会上有人问起玛丽被救的经过,于是玛丽道:“我被那条龙抓住之后在空中飞了很久,飞到了一个满是石头的山上。那条龙把我放下来之后就不见了,有一群人过来把我绑起来,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是要把我卖掉。”
“竟然有人去勾结那些邪恶的龙!”某人义愤填膺道。
“我和其他许多女孩子关在一起,在其中一个山洞里。那些坏人看得很严,我们根本没法逃跑。他们经常不给我们饭吃,还会打人,不过他们的首领说我们是重要的货物,不能轻易损坏,所以他们打得并不疼。”
玛丽的母亲心疼道:“看这个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后来呢?”
“后来,有个姐姐来为我们打开了牢门,把我们放出来。然后她就叫我的名字,告诉我是这位勇者打败了坏人,把我救出来的。她说勇者在战斗中受了伤,让我去照顾他,不过我还没进屋,勇者已经走出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不停地用眼角向旁边的“勇者”瞟去,眉目含情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他却丝毫不觉,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按照玛丽的说法,那个“姐姐”应该就是“她”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她现在又在哪里?
玛丽的父亲端着酒杯,笑容满面道:“勇者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把娶小女为妻如何?”
玛丽娇嗔道:“爸爸!”不过看她的神情却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啊!”他忽然如梦初醒,猛地站起来道:“对不起,我得走了!”说完如同一阵风一样冲出门去,留下一屋子莫名其妙的村民。
龙谷之外,那几间他曾经栖身的小屋已经化成片片残垣断壁,一头身材硕大的巨龙趴在灰烬上,淡蓝色的鳞片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不!!”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他几步窜到那头庞然大物贴在地面上的头前,怒吼道:“她在哪里?!”
巨龙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张开嘴,接着就愣在那里,一会之后才吐出几个音符:“啊……呃……”
黑影一闪,只听“嘭”地一声,一条白色巨龙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蓝龙身上,把它的身体砸进地下一米多深。
“听着,人类。”白龙紧盯着他的眼睛,根本不理会身下挣扎着的同类,“你要找的人在我手里,如果想要活着见到她,你首先要战胜我。”
出人意料地,他把已经握在手里的巨剑抛到一旁,大声道:“我对过去对您所做过的一切道歉,并且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不过请您放过那个女孩,她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您没有理由把她牵涉进来!”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也有必须战斗的理由。”白龙低下头,“拿起你的剑,活着见到她,或者死!”
“好吧,”他拾起巨剑握在手里,神色无比坚定,“不过,我会活下去!”
终于,白龙在一声怒吼中倒在血泊里。它庞大躯体逐渐变得透明,接着化作一团团闪烁的萤火飘散在夜空里。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过渡,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坐倒在地,手中巨剑随之断成数节。
月光下,一条绿龙落在他面前,就在他准备站起来再次战斗的时候,绿龙开口道:“等待你的裁决吧,人类。祝你好运。”说完把那条蓝龙从地下拽起来,两条龙并肩飞向天空。
“裁决?”他仰望夜空,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忽然身后有人说道:“你还活着啊?”
月淡,风生。
后来,吟游诗人的歌声四处传唱着:亚克·杜兰特从恶龙爪下拯救了迷一样的少女茜罗·德拉格,并且成为有记载的第一位——“屠龙者”。
蓝龙吹了声口哨:“祝大姐得到幸福生活!”
“那个人类还不错,可以打六十分。”说话的是一只黑龙,山岳般的身躯在夜空下显得更加威风凛凛。
一只“蝙蝠”飞快地在空中飞来飞去,同时说道:“这次的演出还真好看,茜罗这丫头挺有创意!”
蓝龙得意道:“全靠我!”
在他身边的绿龙小声道:“连台词都忘记了,你就不能认真点?”
“啊……”蓝龙张口结舌,立刻顾左右而言他:“这件事很值得庆祝呢!”
“庆祝?茜罗姐姐这一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还要庆祝?”
“不是这件事,而是——从明天开始我就是这里的老大啦!”蓝龙回头大喊道,“大家跟我一起喊!祝大姐得到幸福生活!”
于是整个龙谷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祝大姐——得到——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