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他旁边,竟没有半点声息。只听她轻轻笑道:“怎么样,你可是服了?”心中却是暗暗惊诧:他能数息间迫我使出百默金铃,已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怎么却从没听说过这人?
林皮躺在地上,半晌都一动不动,口中却是哼哼唧唧,似乎痛苦无比。
女子知他在装模作样,看了半晌,见他还是死皮赖脸的躺在地上,忽道:“凭你的本事,若能盗取佛骨,才是奇哉怪也!”
林皮哼哼唧唧道:“有什么不行的?我不行难道你行吗?刚才那个系着铃铛的绳子呢,给我看看!”
女子却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谅你也不知道,天下僧佛分为密、显两宗,这法门寺便是密宗的源头,历来贵为皇家寺院,高僧无数,岂是你说偷就偷的?”
林皮道:“什么米线两宗?”
女子道:“你一概不知,也敢来此偷盗,真是胆大包天。”话虽似责备,其中却无半点感情,道:“密宗也称真言宗,以《大日经》和《金刚顶经》为根本经典,以真言咒语授法,称为“两部一具,金胎不二”。
密宗法脉源自大日如来,再由大日如来至金刚萨埵,至龙树、龙智、金刚智、不空。上一代传人惠果大师,贵为三朝国师,尊崇无比,天下无双。虽已去世数十年,却威名不坠。
密宗以大兴善寺、青龙寺和法门寺为弘法道场。而法门寺则是密宗的祖庭,乃是密宗最高法界,得历代帝王尊崇。住持智能大师为惠果大师两部传法弟子,佛法修为甚深,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这奉迎佛骨是何等的大事,智能大师自是不容有失,你今日在寺中所见的那些守护在塔下的僧人当中,便有智能大师的九大弟子!”
林皮愕道:“你……原来笑我的声音的就是你,我早该想到!”
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若是不再想着将我拖入河中,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些!”
林皮嘿嘿一笑。他刚才被摔得七荤八素,但片刻之后,便恢复过来。他看这女子身法诡秘难测,比之商玉铉也是不遑多让,自己轻功比不上她,武功多半也是不如,刚才她抛出锁住自己喉咙的绳索,梢头带着铃铛,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当真是奇哉怪也!是以躺在地上,故作姿态,想要待她放松警惕之时,将她拖入河中,心想:到了水中,你轻功再厉害,也是施展不开。不想那女子目光如炬,心机敏捷,见他右臂左腿撑在地上,微微用力,脸对着自己双足,目光连闪,已猜出他用意。只是她不动声色,似是在向林皮述说厉害,却忽然说出今晚跟踪的事,在他一惊之间,再点出他不怀好意,这份心思,却是深沉之极。
林皮被他说破,却没丝毫不好意思,笑着坐起,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只是咱们萍水相逢,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女子道:“难道你不想偷那东西吗?”
林皮道:“我偷与不偷,成与不成,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可没有丝毫关系!再说……”林皮摸着脖子上绳索留下的印迹道:“我这人向来不跟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说话!何况还是不知道名字的人妖!”
女子微微一笑,清声道:“我叫郑灵,你可满意了吧!”
林皮见她一会儿冷声冷语,一会儿又巧笑盈盈,心道:“她声音虽不如墨家那女子轻柔婉转,却也是动听之极,再加上忽冷忽热,吊人胃口,若是模样有声音这般好听,定是个颠倒众生的媚人尤物!”便道:“你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非要装人妖?”
郑灵道:“什么人妖,你说话好生粗俗!在我大唐,上至皇家金枝,下至官宦内眷,女扮男装者,蔚然成风,似你这般说法,真是既无知又粗俗!”
林皮顿时愕然,他虽自桃源出来之后,已有半年之久,但所行之处,多半都是旷野无人之地,接触的也都是些粗鄙村夫,哪里会知道这许多。一时语塞,想了想,不甘心道:“什么金枝玉叶,你口气倒不小,难道你见过?”
郑灵咯咯笑道:“皇家贵戚,多有出外踏景游玩,岂止我一人见过!便只这个月,公主便出来游玩了五次,每一次都是快马轻骑,连同宫女都是男装打扮,一路散金银,与民同乐,好不热闹,长安城中哪个不知!”
林皮大窘,心道:“妈的,那些狗屁的电视剧真是害人不浅,什么宫中规矩多,一入宫门深似海啊,原来都是骗人的!”他理屈词穷,听到她话中的嘲笑之意,黑暗中老脸一红,道:“那也不会像你这样,没事弄几撇胡子,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郑灵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嗔道:“你这人好生无趣,既知奴是女子,却还如此说话,真是粗鄙无礼!”声音嗲嗲,语调柔柔,听得林皮心中一阵痒痒。
黑暗中林皮看不到她神情,暗叫:“妈呀,这女人嗲起来真要命,比之刘寡妇还要厉害三分!”忙一定心神,道:“你好像盼着我去偷那佛骨似的,你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郑灵道:“胡说!”声音却又忽转柔媚,笑道:“奴家乃是信道之人,这有什么稀奇!”
林皮道:“信道之人?跟这有什么关系?”
郑灵道:“你是真不知?还是故作姿态?”
林皮茫然道:“我故作什么姿态?”
郑灵讶道:“道佛之争,由来已久,你怎会不知?”
林皮哂道:“和尚老道打架,关我什么事?嘿嘿,我倒想听听看,和尚老道为什么打架?”
郑灵看了林皮半晌,似是在重新打量他,良久才道:“道家尊老子为祖,而老子姓李名耳,被皇家尊为先祖,因此道家在大唐地位尊崇。而大唐历代帝王,却都喜好佛法,因此大唐佛法昌盛,信者众多,时有盖过道家之势。道家自不甘心,力争华夏正统,后又演变为夷狄之争,数百年来,争执不下。至会昌灭佛,便是道士赵归真力谏武宗,天下僧佛险一险从此灭绝,可见道佛相争之惨烈。你怎么好似一点不知?”
林皮呵呵笑道:“我怎么不知?我只不过是考考你!”心中却想:“还有这事?可真是长见识了!”干咳了两声,道:“因为你信道教,所以当然不愿意看着皇帝迎什么佛骨了?”
郑灵道:“正是!若是有人能将那东西盗走,奴家自是乐得相助!只是还要看那人是否有那本事!”
林皮道:“难道我有那本事吗?嘿嘿,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我连你都打不过,还什么偷佛骨,你说的那些老和尚那么厉害,我听着就心里毛,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呀!”
郑灵道:“偷取佛骨,也不一定非要武功高强。最主要的人要机灵,轻功要高!”
林皮听她话中之意,分明是在称赞自己,笑道:“你给我戴高帽子,这是在鼓励我吗?你来这里,怕是也专门为了佛骨而来吧!”
郑灵见他知一反三,心中暗赞,媚笑道:“是又怎样!卫道者哪个不想?奴家来碰碰运气,有何不可?”
林皮嘿嘿笑道:“这么说我们两个算是志同道合了!不知道这佛骨值不值钱,将来我们真的偷到了,怎么个分赃法?”
郑灵莞尔道:“值钱?你若敢将它露出来,立时成为天下沙门的公敌,怕你绝活不过三日。自是有多远走多远,从此隐姓埋名!”
林皮伸了伸舌头,刚要说话,却见郑灵猛地转头向身后望去,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玄门清誉,怎容你等玷污!”话音刚落,林皮只觉眼前一花,郑灵身形已然消失不见,随即听到不远处的小树林内有人交手的声音。
林皮循声望去,只见树林中两团黑影忽进忽退,蹿扑跳跃,已然缠斗在一起,身形都是快若鬼魅一般。错非林皮目力奇佳,寻常之人,便是要分出有几人来,也不可能。林皮暗暗咂舌,心道:“这女人的轻功原来厉害至此,刚才竟然看都没看清她如何行动的!另外这人又是谁,看样子竟与她不相上下?”
见两人对了一掌之后,身体便再无接触,只是以身法互相游走。进退变化,当真是玄妙莫测。两人都是长衫飘飘,身法又都是潇洒异常,漏夜星辰之下,恍如幽林仙影,又有一些难以名状的诡异。林皮看得眼花缭乱,看了多时,忍不住道:“你两个捉迷藏呢?”
只听其中一人朗声笑道:“姑娘,大道之行也,全在一心!此种行径,有亏我玄门正道!”
只听郑灵冷哼道:“趋利避害,据势而动,此天下不变法则,何谓有亏?”
他两人口中说话,身法却毫无滞涩,反而更行迅。
两人不复再言,俱各沉默了片刻,那人忽然道:“既如此,某去也!”轻飘飘拍出一掌。这人何时在此偷听,郑灵竟一概不知,交手之下,虽知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已是暗惊。却怎容他说来便来,说走就走,当下虽是轻轻一闪,却已将他后退之路尽皆封死。却不料这人毫无后退之意,身子跟着掌势向前疾冲而出,郑灵暗呼上当之时,那人足不点地,已如青烟一般掠过自己身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远远的传来那人清朗的声音:“某在此,必不使两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