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凉,和风吹在人的身上,让人全身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歙州婺源县城西的城隍庙里却热闹非凡,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正大声地笑闹喧哗着。
这时,走进来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络腮胡须,满脸的横肉,当真可称得面如锅底,眼似铜铃。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竟然**着上身,露出棱角分明的达黝黑肌肉。
众人见他进来,都静了下来。一名身材瘦弱,面目有些猥琐的青衫少年走上前去,露出满脸讨好的笑意,说道:“哟,三哥,您来了!”他旋又在那“三哥”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夸张地“啧啧”叹道:“看看三哥这臂膀,比那柱子还粗,怪不得东城那些个小混混见了三哥一个个都象老鼠见了猫似的,能有多远就跑多远。”
不想,那“三哥”却毫不领情,一锤锤在那青衫少年的大腿上,喝道:“胡说!我看你们这些家伙,才是真正的小混混,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能领会大哥他老人家‘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和‘以德服人’的高尚情操的!真真的枉费了大哥训导你们的一片良苦用心了。这里面又以你青猴为最!”他一面喝骂,一面还挥舞着拳头,作出一副痛心疾的样子。
众人齐声赞同,纷纷痛打落水狗,斥责那个叫做“青猴“的青衫少年不能领会大哥的思想精髓,丢了“通天社”的脸面。那“青猴”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好“咕咚”一下,吞下这只死老鼠,痛心疾地开始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那“三哥”见到那青衫少年“悔意甚诚”,终于开口说道:“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多多的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努力向大哥他老人家靠拢。大哥不是说了吗,有个叫做洞什么子的家伙说过,我们每天都要三次检查自己的身子――”
“是孔子,和洞玄子可不是同一个人,他说的是――”“青猴”好了疮疤忘了痛,又开口纠正道。不过,他话说到一半,忽地看见大家“你死定了”的眼神,知道不好,连忙住口。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啊?”那“三哥”果然飙,“孔不就是***洞吗?你有学问,倒是说说这两个有什么区别!”说着,他挥舞着拳头,向“青猴”击去。
“青猴”连忙闪身避过,嘴里嗫嚅道:“三哥,您不是刚说以德服人的吗?”
“三哥”“哈哈”大笑,道:“你倒记得这话,那也好,暂且就饶你一次。不过,饶你并不代表你就是对的,大哥说过:‘人多的时候用拳头以德服人,人少的时候用嘴巴以德服人,人更少的时候用大腿以德服人。’这些学问,你还差远了呢!”
“青猴”抹了一把冷汗,连声称“是”。
“三哥”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大哥和二哥怎么还没有来呢?点卯的时间应该早就到了嘛!”他心里却忖道:“可惜我一番中心白表了,他怎么还没有来?”
这时,忽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谁说我没有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黑衣人影正从那供桌底下慢慢地爬了出来。那人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的身材,面目颇为英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哎呀,我就说嘛,大哥怎么会迟到呢?您老人家就是太高深莫测了,以至于神龙有头没有尾,那些个不明是非的人嚼舌头根子您甭管他!”
“三哥”忽然觉自己方才的忠心竟然没有白表,不由心花怒放,他当先跑过去继续大拍马屁。
原来,这“大哥”叫做曹端,乃是本城西街的茶叶商曹温曹大官人家的独子。曹温在四十岁上才得此一子,自然视若珍宝,捧在手头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夫妻两个对他当真是有求必应,比起观世音还灵。
这孩子自幼长得倒也健康,虽然承继了他母亲偏秀丽一些的长相,却也承继了他父亲强健的体格。要知道,如今这世道已颇不太平,曹大官人走南闯北三十余载,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风雨磨难,有几次更是直接面临了生死存亡的考验,但他愣是凭借一身钢筋铁骨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挑衅者,闯过了一关又一隘,积累下偌大家财,成为了本县的富。就在前几年,曹大官人花了点银钱,捐了个歙州防御使的职司,摇身一变,成了防御相公。如今,他老人家就成了“曹防御”,而他浑家孙氏则成了“孙老安人”。
不过,这孩子却有一样毛病:从小专爱舞枪弄棒,厌恶诗书文章,接连打跑了几名馆师之后,再也没有谁敢上他们家当西席了。
老防御和老安人夫妻俩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再加上如今曹家的生意规模变大以后,老防御经常要在外地办事,对儿子的管教上也就显得有心无力了。因此上,老夫妻二人也就只好由着孩子的性情了,只盼有一天他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了。
于是乎,这位曹小官人便似解了套了犀牛一般,四出呼朋唤友,打架嬉闹,渐渐便成了这一带坏孩子的“老大”。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位便是“老二”朱松和“老三”马富贵。而这老三,便是前文提到了“三哥”。
谁知就在夫妻俩开始放弃对这位逐年长大的儿子习文的要求的时候,事情忽地开始有了转机。
就在一年前,在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之后,从死神家中做客回来的曹小官人居然来了个大变样。原本生硬刚直的舌头居然变得柔软滑溜起来,说起那甜言蜜语来,哄得孙老安人那嘴巴这一年就没有安稳地合严实过。不过,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这孩子经过这场大病,居然忘记了以前的不少事情。但这老夫妻俩已经不在乎儿子大进步中的那么点小小瑕疵了。
更令老防御夫妇更为高兴的是,小官人居然主动提出延馆受教,虽然由于年纪已经大了,经义上进步不大,但几个月下来,小官人的成语用得居然是分毫不错,有时候甚至能吟出一些连西席老学究也叹为观止的诗词来,老人家经常感叹道:“真是天纵奇才啊,就是可惜浪子回头太晚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曹小官人又开始和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但令老安稍稍心安的是,最近,儿子打架斗殴的事情虽然偶有生,但比起以前来却显得微不足道了,而且每次儿子都是站在占便宜的一方,虽然屡屡破财消灾,但也是苦在脸面,乐在心头了。而且,儿子这一年来迷上了蹴鞠,对于斗狠之事渐渐没有那么上心了,倒是组织那群“好朋友”成立了一个圆社,叫做“通天社”,在城隍庙外辟地为场。大家经常在那里聚集蹴鞠,倒也热闹。
曹端给社员们定的唯一一条规矩便是:每次蹴鞠,绝不能迟到,到了点卯时间未见人到,便要在“文罚”或“武罚”两种罚法中自选一项了。社员们在多次见识了这变态的处罚方式之后,一个个都变得无比老实,绝少有迟到之事生。
这曹端对于蹴鞠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天分,那球到了他的脚下,就像是用鳔胶粘在他的鞋边一般,任别人怎么追抢,也是万难将其抢走。因此,社员们对这位大哥是又敬又怕,般般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