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端辞别方家兄妹,回到曹家,便见马富贵和久违的朱松都已经候在那里了。他不由大奇,向朱松道:“我说老二啊,你老子不是将你禁足了吗?怎么出来的?放风时间到了?”
朱松笑道:“方才老三去我家找我,正好被我家老爷子见到了,他老人家听说你要去汴京,可高兴坏了――”
曹端不悦道:“不会吧,我有那么差劲吗?你老子怎么说也是一方父母,怎么能这样轻易诽谤一个良民的名声呢?这实在太――亏我上次还为了你们家的事情绞尽脑汁,就差春蚕丝尽,蜡炬泪干了,没有想到你父亲竟然把我看成遗祸地方的太保了,真真岂有此理!”
朱松笑道:“大哥误会了,我父亲所高兴的,并不是你的离去,而是因为春闱降至,小弟最近正拟上京赶考呢,可巧大哥正要进京,咱们正好同行啊!”
曹端听了,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说我这样一个‘五讲四美’的良民怎么会这样声名狼藉呢!咦,你父亲怎么会放心让你随我进京呢?须知我这也是第一次进京啊!”
朱松怯生生地说道:“有一句话,是我父亲说的,大哥听了也不要生气啊!他说,这个曹小乙,可以和他同行,不可和他同戏。”
曹端惑道:“什么意思,你们父子两进士,说话怎么都这么唧唧歪歪的,一点也不爽快!”
朱松赧然道:“大哥,小弟还不是进士呢。”
曹端道:“再过一个多月不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说重点!”
朱松道:“我父亲的意思是说,出门尽可放心跟着大哥,绝不至于吃亏,而玩乐嘛――”
曹端道:“我明白了,意思不就是说好孩子跟着我日子长了,也会变坏吗?既然如此,那也好,今晚大家要去望月楼吃送别酒,我看,就你出钱吧,反正你这一路上也要麻烦我照顾,吃你一顿酒不算过分吧!”
马富贵听了,连忙鼓噪称好。原来,他方才出去的时候,已经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大家本来说好平分酒钱的,如今见竟然天上掉下一个垫背的,不由喜出望外。
当天晚上,望月楼的包间里,曹端交代好了走后“通天社”的事宜之后,便开始和大家斛筹交错杯来盏往,不一会就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间,仿佛自己的身体在移动,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次日早上,一觉醒来,曹端仍然感觉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仿似要裂开一般。挣开眼睛一看,便见孙老安人正坐在自己的床前,眼中满布血丝。见到曹端醒来,她不由喜道:“快起来盥洗一下,喝点醒酒的姜汤吧。”
曹端坐了起来,正要穿衣,却被孙老安人拦住,道:“你喝了酒,身上哪有什么力气,还是让我来帮你穿衣吧。”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拿起曹端的衣服,一丝不苟地帮曹端穿上。曹端偶一偏头的时候,正瞥见她在偷偷地逝去眼角的泪花,不由心下也是恻然。
曹端起来之后,便在孙老安人的注视之下喝了姜汤,又吃了点早食,正要坐下来,便听孙老安人说道:“走吧,一应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该动身了,趁着太阳尚未起来,还算凉爽的时候,正好多赶路。人家朱衙内一早就在咱们家外院候着了!”
曹端不由愕然,若不是方才起床的时候,他捕捉到了孙老安人的真情流露,他真要怀疑自己的母亲是否真的留恋自己,爱惜自己。不过,他现在明白,孙老安人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想来她也是怕自己被她的离情别绪所感染吧!
于是,曹端便呆呆地说道:“那,母亲,儿子走了!”
孙老安人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走吧,我今天身子有些不爽利,就不去送了!你一路保重,到了那边记得寄信回来便是!”
曹端看见孙老安人眼中有泪光闪动,连忙一揖到底,猛然转身走出了大门。
门外人声鼎沸,“通天社”的人虽然来了几个,但大多数都没有来,想是还在床上窝着呢,昨晚一场酒战实在并不轻松。
而令曹端暗暗称奇的是,一向酒量一般的朱松却面色红润地站在那里,不时和旁边来送他的人说笑。他由于是赴京赶考,乃是光耀地方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情,脸上更多的反是踌躇满志的神情。
而他那边来相送的人一个个身份都相当显目。当先一人便是本县县学的李学正,虽说朱松乃是在家中延请的西席单独用功的,但毕竟还是挂的县学的名。若是朱松能够高中进士,他也是脸上有光的。不过,人群中并没有看见知县相公,想来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不方便露面。
见到曹端出来,朱松便向李学正作一个揖道:“学正放心,学生今番进京,必然雁塔题名,不披宫锦誓不回!”
李老学正闻言大悦,道:“好好好,年纪轻轻,豪气干云,不愧为文美兄的子舍,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于是,曹端、朱松和随曹端已经进京的云东一齐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前而去。
三马弛出城外,曹端这才有机会问出方才的疑问:“哎,我说朱衙内,我记得你的酒量也一般啊,以往每次喝酒都是你先醉,怎么昨夜我醉成那样,你反倒象是没有什么事啊?”
朱松“嘿嘿”笑道:“昨夜开席之前,我就曾悄悄地对他们说:‘你们若想灌醉我,也没有问题,只不过万一我醉里忘记付酒钱了,你们可别怪我!这望月楼的掌柜是个什么性情你们应该知道吧,被他缠上是什么滋味,你们应该听说过。反正他是不敢上我家要债的,而我本人呢,明日此时早就在百里之外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曹端听得“哈哈”大笑,离别带来的愁绪立时烟消云散,道:“好好,有进步,我说老二,就凭你这一手,今年的经义科就不成问题了,至于诗赋科嘛,这一路上向大哥我学几招,也不会成问题的!”
两人说笑几句,便策马扬鞭,加而去。
而就在此时,半山上的一处凉亭里,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手上正抱着一只小白兔呆呆地看着几匹马离去的背影。待得人影终于消失不见,那少女才低下头来,向那小白兔道:“小白,你说他会忘记你吗?他会忘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