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柳石堂很快就想到一个现实问题,“会不会你千辛万苦做出来,人家一拿去就可以照样模仿了?”
“要模仿,市一机早模仿了,可他们再模仿也没法解决强度问题和接触漏油问题。除非获得我的实验数据,要不然没法模仿到位。”
“噢。”柳石堂这才放心,但还是又补充一句,“你的数据就跟云南白药配方一样,回头我们去开个银行保险箱,把数据存那儿。”
柳石堂又拖着儿子问了起码三个小时,直把事情来龙去脉全都搞清楚,到这时候他也热血沸腾了。眼看这是个回报极高的项目,即使赌注极高,可赢面也极大,那么为什么不下赌注?柳石堂多少是对儿子这个洋博士很有一点儿迷信的。他可以不信国产土博士,可他一定信洋博士。
柳石堂出差去了。因为打听的事情关系重大,他找的人挺多,朋友介绍朋友的,走得越来越远。好在前进厂一切按部就班运作,不须柳钧操心。唯有一星期后原材料用完,别人不敢越权操作这种大笔钱进货的事情,只有交给柳钧。柳钧问了爸爸,径直找去爸爸常联系的一位据说经常提供最低价的奸商。柳石堂提醒柳钧必须小心那奸商,在电话里好好教了几招。于是柳钧紧盯着奸商装车,过磅,货,然后坐上前面一辆货车押货指路。没想到车到红绿灯时,他们前车过了,后面一辆车被红灯堵住。他们这种货车路上又不能等,到处都是交警提着罚单。好在等柳钧的车子到了前进厂,十来分钟后,后一辆也摸上门来。上地磅过秤,稍少了点重量,大约是汽车跑掉了点柴油。过完地磅,司机就将车在院子角落一停,到处找厕所解决问题去了。磨磨蹭蹭回来开进车间卸了货,出去空车过磅,前后加加减减正是原来重量,这一趟差事才算完。
但是柳石堂出差回来一看车间生产报表,就现问题了。同样的原料,第一批由他进的原料生产出来的产品多于第二批由柳钧进的。柳石堂把成品、废品加起来一核算,皱着眉头叫儿子来回忆当时情形。托儿子记性好的福,柳石堂很快凭经验找到问题症结,正是红绿灯前的堵车,这短短十几分钟,那奸商回去将部分货换成水,才会交货过磅后不急着卸货,而是先借口找厕所,让车子在角落把水放完。纯粹是欺负柳钧经验不足,看不出其中门道。柳钧听得目瞪口呆,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等他跟着爸爸打上门去找那奸商算账,那奸商却笑嘻嘻地目光闪烁着,自觉拿出一叠钱来交给父子,就像只是与柳钧玩一个游戏。
柳钧直到走出奸商的门,还在觉得莫名其妙,为了区区不到一万块钱,那奸商就敢放弃信誉,不要诚信,甘冒随时可被识破的风险。他都没想到一个生意人会做出如此的短期行为。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可柳石堂却说这很正常,小生意人本小利薄,现在又是竞争激烈,不弄点儿歪门邪道,永远没有做出头的日子。而且柳石堂还说,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找上门去还能讨还一点,以前更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骗子。
柳钧后知后觉地想到,才那么一小点儿利润,就能让一个跟爸爸长期合作的商人做出下三滥的事情来,那么他如果辛辛苦苦研出成果,利润如爸爸市场调查下来的那么喜人,会不会有人为此采取不择手段?毫无疑问,爸爸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会。
柳钧不敢大意,开动之前,宁可浪费多点时间先与爸爸仔细研究保密办法,用爸爸多年江湖经验务求保证所有研资料的万无一失。柳石堂更是警告,连死人都不能相信。柳钧心说这生存环境怎么就跟原始森林一样。
经过柳钧和杨逦的多次沟通,大忙人杨巡和钱宏明终于在一个共同的日子,一起有空了,可以坐豪园饭店吃饭了。柳钧非常感激杨逦尊重他的朋友,赴宴前特意去挑了一束百合。钱宏明一看,就把自己包里的香水交给柳钧,让柳钧一起做人情。钱宏明半个月又是出差又是去医院伺候病母,一张脸明显的憔悴了,可再累,与杨巡见面吃饭的机会他还是不肯放弃。
两人自然是去早了点儿,被门口迎宾小姐送进一处包厢,据说是杨巡的专座。等小姐一走,钱宏明就道:“我妈怕是也不成了,以前喂饭还能张嘴开眼,我爸去世后她都没求生**,不肯张嘴,需要鼻饲。受罪啊,我都不忍心看。有时想想安乐死是很人道的。”
“哪下得了决心。”
“是啊。”钱宏明闷了好一会儿,“前天陪夜,一直盯着妈手上的吊针看。其实只要一夜,把这跟维生的路断了……是个大解脱……”
但钱宏明没说下去,因为包厢门被一位看上去精明的中年妇女打开。那妇女进来就笑嘻嘻地道:“小杨还没来?认识一下,我姓韦。”一边说一边递上名片加VIp卡。
钱宏明清楚地听到“小杨”两个字,再看名片上的来头,“韦春红?总经理”,立刻转为笑脸,意识到眼前这人应该是东海宋总姐夫的后妻。他热情洋溢地跟韦春红握手,“韦大姐,久仰久仰,我经常来这儿吃饭,今天终于能见到韦大姐本人,真是非常荣幸。”
“哟,原来是老朋友啦,瞧我怠慢的。欢迎钱经理以后多多光顾,以后有什么尽管让小姑娘喊我一声。这位……”
“我叫柳钧,韦大姐您好。”
韦春红才在想,这个柳看上去不是个常混场面上的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喊,“大姐,今天给我们吃什么?”
韦春红扭头,与杨家兄妹笑谑几句,又周到地与钱柳两位打个招呼,才笑眯眯开门走了。
杨巡先找站在比较远的柳钧握手,而且握着不放,“汪总告诉我,他们已经照你给的提议重新设计出模具,果然少一道工序。他们都说没想到能这么做,原以为太冒险,可能做不出精度。汪总一直跟我说,要我挖你进来。来不来?”
“我在德国的公司只请一年假,女友也在德国等我。对不起,杨总。”
“别回去啦,我在美国呆了几天就想回家,美国菜一点都吃不惯。你回国一年打算怎么安排?”杨巡按柳钧坐在他身边,扭头跟钱宏明打个招呼,“小钱,请坐。别客气。杨逦招呼。”
钱宏明见柳钧都腾不出手来献花,就借花献佛了。明明钱宏明说都是柳钧所送,杨逦却逮着钱宏明道谢,钱宏明心里挺莫名其妙。
柳钧有问必答,“我打算在一年时间里帮我爸开几个当家产品,最好是能让……”
“哦,什么产品?”
柳钧感觉到杨巡紧紧盯着他看的眼神有一种压迫,让他无法不开口,“是汪总他们以前做过的,RF系列。”
“是这个。去年底汪总一定要搞,搞去我五十万,连个门都没摸到,扔下一堆废钢,一万多一吨买来的当一千多一吨卖掉。立刻被我喝止,又不是瞎子摸象,有这么盲目乱搞的?怎么,你摸到门边了?”
“五十万肯定不够的,翻倍都可能还不够。”
“你意思是你已经摸到门道,预估要花多少钱了?”
“没有,我爸还在跟我讨论,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就对了,你爸应该是这态度。作为技术人员最需要研究的是怎么样尽快把技术转化为效益。公司不是大学,不是科研机构,没国家出钱撑着,耗不起啊。”
至此,杨巡已经认定柳钧乃是一个书呆子,顿时兴致缺缺,认为这不是个妹夫人选,也不是个他需要的人选。不一会儿,杨巡就与钱宏明谈到了一起。钱宏明头脑活络,见多识广,很对杨巡胃口。杨逦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钱宏明神色之中有一丝淡淡的疲倦和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让钱宏明显得异常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