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腾飞,柳钧钻进新铸造车间安装工地,一钻就到大半夜。即使当年腾飞开业之初,人手生疏,全面开花,柳钧也就差不多用了跟现在差不多的精力,只因此次公司研中心自己动手,将铸造车间的设备在同等效能之下实现了高度国产化,因此大大降低固定资产的投入,并缩短了建设周期。
然而问题也因国产化而出现。有些部件腾飞自己能做的,当然自己买材料加工解决。可是机械加工博大精深,小小一家腾飞能解决的着实有限,不少部件必须寻就外加工,有些是标准件的,就从市面上购买。可是,那些加工质量,那些材质,那些加工周期,真是让柳钧等一干把关的人忙死。其实他们也早已有预测,因此自己出料,自己派人去加工现场盯着,可即使如此,依然纰漏不绝。大家不禁感慨,这等操心若折算成现金,加到国产化设备上面,这国产化设备的合计成本不会比外购低多少了。这个事例提醒了柳钧,如果他的产品实现成套化,彻底解决客户对国产设备各方面性能的担忧,市场前景会不会看好,公司的创收会不会看好。当然,前提是他的腾飞还得添加设备,要么又得痛苦地外协。
申华东的市一机则是在高瞻远瞩地选择合作方式与合作产品的前提下,经过三个月的热身运动,全面进入加阶段,申华东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见到柳钧到市一机来盯一批加工件,两人最近难得见面,他就将柳钧扯去一起吃晚饭,叫上一帮差不多年龄的朋友。大家在席间什么都交流,或者是提供信息,或者是提供现象拼图的一角,大家群策群力地拼齐一个传言。柳钧听说一件事,那就是工业区管委会主任在月度工作会议上被批评了。这个批评,结合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训,究竟会给工业区管委会主任带来什么厄运呢,柳钧不由得想起曹书记走后,主任对着专车消失的地方那脸谄媚的笑。饭桌上的大家都说,主任这会儿得拼着老命保位置了。
饭后,大家转身就去隔壁一家酒吧。柳钧一眼看见停车场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就捅捅申华东,申华东一看奇道:“她也来?她以前跟我说过,她在本市不进这种场合,免得影响宋总清名。她在美国时候倒是主流得很,整一个土生儿。”
一行进去酒吧,就换成申华东捅柳钧,让看一个中年女子,“你看,一看架势就是找一夜情的。”
柳钧一看,立即将脖子一缩,转开脸去,这不是钱宏英吗。钱宏英一个人占一张桌子,桌上是一只LV包和一杯酒,钱宏英左顾右盼,又不像是等人。酒吧常客都知道这种身体语言意味着什么。柳钧心里有些惊讶。申华东好奇,柳钧谎称是个熟人,别打扰人家好事。可是落座后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不禁心里更添鄙夷,那么以前什么生活过不下去,也不过是借口。
可是回头那一看,却看到一群比他们更年轻的男女,其中一个女孩用宽宽带将头后束,穿银色吊带衫和牛仔热裤,非常**时髦,柳钧心说这不是宋运辉的女儿宋引吗。他将宋引指给申华东看。申华东难得认真地道:“她够十八周岁了吗?停车场上的车是她开来的?旁边那群朋友是什么人?”
柳钧笑道:“难怪小姑娘一见面就叫我柳叔叔,还真是老了,看你一见面就问出一连串婆婆妈妈问题。”他想了想,道:“我还怀疑她无证驾驶,不过她只要不闯祸,本市可能没人拦她的车。我给宋总去个电话。”
申华东愣了一下,道:“申……叔叔,不,申大叔去关心关心迷途少女,好歹认识。呃,这话怎么听着很下作。”
柳钧一笑出去,顺便看一眼钱宏英,见她对面坐上一个玉面肌肉男,而钱宏英依然保持原来的坐姿。柳钧无语,当然也不会打电话向钱宏明告状。
宋运辉接到柳钧的电话就急了,“小柳,谢谢,谢谢,我在出差,我太太跟我在一起,刚才她爷爷奶奶说一转身人就不见,原来跑到酒吧了。你请帮我看住她,如果正常交游,让她玩吧,如果有什么差池,请帮我押她回家。”
“酒吧……就是喝酒,酒后嘛……”
“请立刻押她回家,谢谢,千万拜托。”
拿了尚方宝剑的柳钧回去里面,见申华东已经坐到那群少年男女中间。柳钧平时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工作中遇到的人也经常赞叹柳老板年轻有为,现在见同龄的申华东与那群少年男女格格不入,在这种场合年长者反而显得猥琐。待走近,见宋引对申华东爱理不理,申华东一脸尴尬,显然有代沟,话不投机。
柳钧走过去,对勉强跟他打个招呼的宋引道:“东东今天开的是鱼叉,等会儿我们封了他家占大股的新建未通车道路飙车,我看你开的是911,去不去?”
申华东一听便领会,“小姑娘飚得起来?小姑娘开车能走直线已经算高手,我好意思跟女孩子赛车?她那次操作你的沙滩摩托都转不来弯,手臂没力气。”申华东说着就半推半就地站起来。
柳钧一把抓住他,笑道:“忙什么,宋引那车开得慢才算是高手……”
“谁说的,现在,就现在。”宋引大方地拍出五百元,与朋友们打声招呼先走。
柳钧与申华东相视一笑,与宋引一起出去。经过钱宏英那桌,柳钧见刚才那肌肉男已不见,坐在钱宏英对面的是一个生意人模样的男子,两人似乎在谈工作,脸上表情都挺严肃。钱宏英也看见柳钧,两人目光接触,完全没有温度,当然也没有招呼。申华东看着觉得奇怪。
柳钧跟着宋引走到保时捷前,才重新开腔:“你爸让我押你回去。我觉得如果在你朋友面前这么说会很不给你面子,就想个很拉风的理由把你赚出来。回家吧,我给你开车。你爸说你没驾照。”
“你很无聊啊,又是告密,又是骗人,你还号称叔叔呢,真不……”宋引强行咽下骂人的话,转身想回酒吧,却被申华东拦住,满脸怨愤,可好歹不愿开口骂人。
“我弹的钢琴听过没有,怎么样?肖邦的B大调夜曲我演绎得够妩媚吧。”柳钧岔开话题,以免引冲突。
“阿钧你究竟送出几张cd了?我起码遇到不下十个人手里有你的钢琴曲netbsp;柳钧笑嘻嘻地道:“送出六十八张了。每送出一张,十天后我必定抽检,看谁扔一边没听。”
宋引到底年轻,在两个叔叔竭力营造的宽松氛围中虽然生气,可依然忍不住开口:“你弹的都是肖邦,能有几人听得懂。最多听懂《小狗圆舞曲》。”
“你也懂肖邦?你说说我那曲《幻想》即兴曲,我总觉得没弹好,即使通篇连贯弹下来,一个音符也不差,可听着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内涵,深沉,还是什么?你听出来没有。可是我又最喜欢这曲……”
申华东笑眯眯地旁观柳钧这种在社会中打滚得遍体鳞伤的坏叔叔一边说着高雅的肖邦,一边手上小动作不断,将天真少女宋引诱入车内乖乖坐好。然后他见坏叔叔笑嘻嘻地冲进驾驶座,飞一样启动开走,大概就怕小姑娘苏醒过来反悔,连跟他说个再见都没有。申华东回去酒吧一说,大家都笑死,不是笑别的,而是笑他们两个大男人婆妈。
钱宏明的电话却飞快追来,声音里满是笑意,“柳钧,听说你在酒吧勾引一个小太妹出台?什么时候口味变得这么重了。”
柳钧怎么听怎么不是味道,“我送宋小姐回家。我对阿三有承诺,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他想到一定是钱宏英打电话告诉钱宏明,看那女人都说了点啥。
钱宏明一笑,“天知地知。”
柳钧火大,钱宏明这算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巴不得他也满身泥浆。
宋引在一边误会了,怒道:“我跟同学逛酒吧有错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有成熟的是非观。”
“当然,我当年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唱摇滚,被大人们搅得鸡飞蛋打的。现在轮到我做大人来搅你们好事,人生不就是这样轮回的吗。有什么对错是非。”
“既然你理解,为什么还助纣为虐?”
“我现在是大人,虽然理解,但不认同。”
“我爸爸是老大,不是老三。”
“呃,阿三是我女朋友。我朋友以为我从酒吧拐骗少女,在批评我对不起女朋友呢。”
“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要不然你朋友怎么会误会你?比如我爸爸,我绝不会误会他。”
柳钧被宋引戳到痛楚,郁闷得不行,钱宏明并非因为他有前科而误会他,而是千方百计巴不得误会他。什么意思。
“你看,你没资格管我。”宋引虽然不骂人,可嘴上并不客气。
柳钧不理她,闷闷地将宋引拎回家,交给她祖父母,就告辞离开。一路都不痛快,而且不知为何,心里特别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