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跟他爸的解释就通俗得多。好比买房子,拿不出一次性支付的房款,那么就借助按揭,投入不算太伤筋动骨,改一次性大投入为细水长流的五年十年投入。按揭取得产权的房子,可以出租,以补充按揭款。而拉长对机器人研的时间跨度,通过管理者的有机穿插,不仅可以保障原本研秩序的大半完好,减少影响目前正常的生产安排,还可以将机器人研过程中的成就不断付诸应用,回馈机器人研项目的巨大资金投入。当然,最后如按揭结束获得房子全部产权一样,腾飞将拥有机器人研的最终成果。
柳钧还告诉他爸,对于研中心知识分子的激励,除了奖金,还得有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令人热血沸腾的项目。技术人员的这种心态,可能在有些人看来有点儿不可思议,甚至不切实际,可是他懂,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柳钧希望爸爸理解他,容忍公司展势头的稍微减缓,容忍公司利润在近年内无法用于规模扩展或奢侈地挥霍。
柳石堂只能认了,可是想想钱家姐弟两个迅地挣钱,迅地家,迅地改头换面,柳石堂心里不舒服。他儿子的风头怎能让钱宏明盖了下去。可是他再焦急也没用,儿子不急,等于腾飞不急。公司展到眼下这地步,他这老头子已经有心无力了。他连车间里的那些设备都还认不全。以前生气了可以踢一脚的机床们,现在得小心伺候着,有些还得管它湿度温度。不过好在接替他的是儿子,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前浪死而无憾了。
相对而言,与宋运辉的对话毫不费劲。虽然宋运辉惋惜腾飞无法参与东海一号的研制,可是他欣赏柳钧在社会上打滚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拥有的坚定理念,以及勇敢追求理念的勇气。宋运辉是工程技术人员出身,深知技改工作在中国的不合时宜,每一个业内人都可以例举各种理由来逃避研投入,他都能理解。可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可,更不代表尊重。若说他以前与柳钧算是臭味相投,有一种自上而下的欣赏,也对柳钧有一种长辈式的提携,那么从这一刻起,他对柳钧平视。
宋运辉告诉柳钧。“从我提出合力开东海一号起,我一直让有关科室收集来自国外设备商的反应。从国外设备制造商的激烈反应,包括多方刺探东海一号的负荷、精度等数据,以及在某些部门的各种放风表态,我更看到我们这一工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对我们而言,国外设备制造商的反应,既是鞭策,也是极大鼓励,为什么呢?因为十年前我们提出国产化的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焦急,说明他们认为我们那时压根儿做不到,看死我们。但现在就很难说。我正收集更多各方反映,也准备召集专家研讨东海一号的巨大作用,希望借此获得国家资金支持。你现在开始动手,是个好事,有新的进度,记得及时通报。”
宋运辉的这番话,若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可能会说,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人家那么多干嘛。可柳钧完全理解宋运辉所说的“极大鼓励”背后的深刻含义。回国之后,他对“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有了更深理解。他以前以为有钱便可以买到心仪的设备,其实不然。先,他会遭遇高科技禁运,往往简单的一句“这种设备可以运用到精密武器制造上去”,就可以把他的订单一票否决。其次,那些只有几家能做的设备价格高得离谱,看似设备供应商违背市场规律暗中签了攻守同盟,给中国买家的态度就是降一分钱也不卖。就是那样的傲慢。什么叫耻辱,不需要翻阅字典,经历过的人无师自通。想必宋运辉也经常碰壁,无论是作为中国的技术人员,还是作为中国的企业管理者,有血气的人无不憋着一肚子气。那么,看到对方听说东海一号启动而坐立不安,怎能不从心底里升起骄傲。可是,当然,心中也生出只须成功不许失败的必胜信心。
柳钧被宋运辉的一席话激励着,抓住两个同学说那遥远的东海一号。他们住在一家简陋的旅馆里,白天在魔鬼城的时候还赤日炎炎,一到晚上便是夜凉如水。窗外是狼嚎般的风,里面是激动的三颗心。柳钧对研机器人项目的信心愈坚定。
崔冰冰应柳钧之约,下班就去接机。这一段时间柳钧行走新疆,反而比平常在家时候想着崔冰冰,他打定主意回家耐心做崔冰冰思想工作,不能急躁,该用美男计的时候用美男计,该低声下气的时候低声下气,务必不能让崔冰冰情绪失常。崔冰冰不是担心他回来就不理她吗,那么他拿出实际行动,从下飞机那一刻开始就粘上去。
飞机晚点,崔冰冰在机场吃了些又贵又难吃的点心,时不时深呼吸几下,按捺住驿动的心。可是老天捉弄人,她越是紧张,播报到达时间越往后推。等柳钧终于出现在出口处的时候,崔冰冰现自己快要窒息。十天不见,柳钧给晒得黑炭似的,人也瘦了一些,不过精神焕,背着个相机包像个不到三十岁的大男孩。看着柳钧等行李,崔冰冰在心里反复背诵她这几天总结出的台词,她爱柳钧,但她更爱自己,她现如今因为爱柳钧而越来越失去自我,变得面目全非,疯疯癫癫,毫无自尊,完全不再是阿三,因此她决定放下对柳钧的爱,找回自己。
但是,等她落入柳钧的怀抱,真切感受到那怀抱传递过来的爱和欲,喜悦与思念,她又动摇了。她怎能放弃此人,她无论如何不放弃,而应学会在爱面前坚持自我。于是,她将所有的台词吞下,欢欢喜喜跟着柳钧下去停车场。两人小别胜新婚,又是一场折腾下来一个愿意退,另一个也愿意退,于是在床上什么都容易沟通,将协议大概决定下来。既然说定协议,那么婚期也可进入议事日程。
崔冰冰唯一坚持的是收入各归自己,不过不再坚持由柳钧全资养家。柳钧心说协议可以这么签,大家都太平,但到时候他馈赠崔冰冰财物,这个是不能算作违背协议的。
柳钧很快将精力投入到机器人项目的细分小项、精细预算、和实施方案制定。他和崔冰冰的婚礼反而由闲着没事干的柳石堂操办。柳石堂好噱头,爱热闹,讲面子,若非本城目前最好的酒店是杨巡所开,他一定将婚宴定在最好的酒店。现在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但他舍得花钱,他在饭菜酒水上下足工夫,一张菜单翻来覆去研究若干遍才定下。柳石堂最满意儿子签的那份婚前协议,他这才现,事业上越是有本事的女人,其实越傻,什么见面礼啊彩礼啊头面饰啊之类的全不计较,也不要求别墅重新装修,几乎是什么都好说话,连婚纱、别墅新换软装修都是崔冰冰自己掏钱买下,而且似乎在柳钧面前也不曾提起。柳石堂冷眼旁观,心说这是事实上的倒贴啊,要换作别个女人早咽不下这口气了。
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柳石堂不是个因小失大的,他暗中提醒儿子不能太占人家女孩子便宜,让儿子找机会打一些钱到儿媳账户上,方便取用。
崔冰冰在婚礼那天非常美丽,可是她被爸爸领着交到柳钧手上时,实在忍不住,对柳钧一句耳语:“妈的,又不像阿三了。”于是崔冰冰若无其事,镇定自若,柳钧喷笑出声,久久不绝。
宋运辉很给面子,带着太太梁思申一起出席婚礼。柳钧过去敬酒,他笑眯眯地公然道:“你婚假后赶紧来找我,我送你一份大礼。”
柳钧看看旁边也在神秘微笑的梁思申,好奇地问:“能否透露一二?”
“安心休你的婚假,休完再来找我,迟到早退都不行。”
柳钧直觉就想到宋运辉的东海一号项目与他的机器人项目,他的眼中不由得露出更多欣喜。申宝田坐在宋运辉旁边,见此锦上添花一句:“宋总总是那么提携后进。”
钱宏明也来了,带着嘉丽和小碎花,与柳钧的其他高中同学坐一起,整整两桌。钱宏明很是感慨,他与嘉丽结婚的时候,还在事业的起步阶段,钱是那么紧张,多余的钱都得塞进父母的药罐子里去。因此他们没有举办婚礼,只是领来结婚证的第一夜与他的同事吃一桌,第二夜与嘉丽的同事吃一桌,便算宣告结婚。等婚礼结束,他们与柳钧告别出来,钱宏明对嘉丽道:“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看上去很有趣。小碎花正好当花童。”
“你想热闹,找个美貌女演员热闹去,我才不陪你折腾。”
钱宏明听了笑,“那婚纱照呢?纪念我们结婚十周年。对,我明天就去打听,这个不许拒绝。”
嘉丽抿嘴而笑,不再拒绝。夜色阑珊,小碎花累了,趴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地听着爸妈说话。她从小丰衣足食,爸爸替她撑着天,妈妈替她料理好所有的一切,她爱爸爸妈妈,她的生活无忧无虑。她唯独讨厌钢琴,她不知道好爸爸为什么总是在她不愿弹钢琴的时候严肃起来。她觉得那么大的钢琴好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