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那天方志群走后,贾静也没有去上班,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缓慢地老去,老得即将破碎,而她的灵魂也找不到它想要的依靠,被搁浅在了荒漠的沙滩上。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贾静才勉强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脚上软绵绵的,像踩着棉花。她想喝水,却现暖瓶也碎了,屋子里像是刚刚遭遇过打劫一样狼藉不堪。
贾静在屋里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盒被挤压得变了型的牛奶,强迫自己喝了下去,她得保存自己的体力,否则她会倒下去的。
当贾静回到父母家时,母亲正在张罗着晚饭,看到贾静幽灵一样地飘进屋里,脸色也是纸一样的白,母亲吓了一跳,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贾静对着母亲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没事!”然后她问母亲:“林子呢?”林子是贾静弟弟的小名。
“还没散场呢!”母亲生气地抱怨道,“不到饭上桌,他们两口子是不会回来的!”
“好吃懒做的,你也不能老惯着他们,总不能一辈子依赖你们吧!”贾静对母亲说。
“那有什么办法吧,不是说父母是儿女的债主吗?捱一天算一天吧!”母亲无奈的说。
母亲摆好晚饭,示意贾静和她父亲先吃。贾静坐下来还没吃进去几口,弟弟两口子也回来了,看到贾静坐在那安静地吃着饭,两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贾静看着他们只是虚弱地笑了一下,招呼他们也过来吃饭。
看贾静一副心闲神定的样子,两人便也安心地坐下来吃饭。
“林子,你在方志群那拿了多少钱?”贾静一边吃饭一边不动声色的问。
弟媳妇紧张地看了丈夫一眼,低着头只顾往嘴里扒拉着饭。
弟弟低着头,不吭声。
“问你呢?”贾静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母亲在桌子下面慌忙用脚踢了贾林一下,不满地看着儿子:“你到方志群那里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拿了多少?”贾静厉声问道。
“三万。”贾林小声说。
“三万?”母亲吓了一跳,用目光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又心虚地看了一眼贾静,仿佛做错事的是她自己。
贾静手里的碗顺手飞了过去,一下子便砸在了贾林的额头上,鲜血顺着贾林的脸颊流了下来。
父亲蹦了过来,对着贾静的脸便甩了下来,清脆的响声过后,贾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头印子,随着响声出现的,还有她错愕的眼神。
弟媳趁机推搡着丈夫到外面的诊所去了。
“至于吗?为了几个钱,连亲弟弟的命都不要了!”父亲余怒未息地冲着贾静吼道。
连日来由于粒米未进几近虚脱的贾静,被父亲结结实实的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差一点晕厥在地,是母亲赶紧拉住了她,并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林子从方志群那里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贾静厌烦的回答完母亲,又生气地转过脸来冲着父亲质问道,“你凭什么打我,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我?”
“他是你弟弟,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父亲依旧不依不饶。
“我狠?”贾静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声泪俱下地说:“你知道什么?你究竟知道什么就一口咬定说我狠?明知道我和方志群现在的关系一直不明不白的没一点进展,我正着急没辙呢?他却捣什么乱,去向他借钱,这倒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让我白白遭受他们的侮辱!”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母亲还没见过贾静如此的委曲过,连忙追问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一定要他们把钱给方志群送回去,不然我决不罢休!”贾静没理会母亲的问话,依旧气呼呼的说。
“我看也不是一回半回能拿回去的事,也不知道你弟弟他是什么时候去借的钱,不定早花完了!”母亲唉声叹气道。
“我不管!今天我非让他给我说清楚不可!”贾静重新坐回到了饭桌前,摆好了架势等着弟弟回来。
正说着,弟媳和弟弟回来了,贾林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绷带,看到贾林,贾静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一下子冲到了贾林面前,逼着要他拿钱。
父亲一下子把贾静拉了过去,“这个时候你叫他到哪给你弄钱去?他都被你伤成这样了?你还真不管他死活了!”
“今天你不把钱拿出来,明天我就找人卖你的房子!”贾静没理会父亲,只顾冲着弟弟嚷。
“我看你敢!”看到父亲在一边护着,弟弟也壮了胆。
母亲拉着贾静坐下,息事宁人的劝解道:“知道他在方志群那拿了钱,你当时就应该回来问他要,你还不知道他见钱不要命的样子,现在这个时候谁知道都花哪去了?”
“我要知道,还会给他?现在弄得我在方志群面前丢尽了脸面!”贾静想起方志群对自己的羞辱,脸上的肌肉便可怕地纠结在了一块。
“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也是离过婚的,不行就别理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和他老婆离婚,不知他心里咋想的呢?幸亏你弟弟在他那拿了点钱,要不你岂不更亏?”母亲好言相劝。
“是啊,还是你妈说的对,这也算对得起他了!”父亲连忙附合道。
“姐姐才赚大了呢?他还给姐姐买了一部新车呢?”弟弟羡慕的说道。
“真的吗?”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喜出望外的样子。
家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看着家人兴奋地在那议论着,个个眉飞色舞的样子,贾静实在没力气再说下去了,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浇透了似的,冰冷彻骨。
贾静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失望和孤独向她强烈地包围了过来,眼角的泪珠在空气中迅干涸。
贾静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大街的十字路口,霓虹灯下,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充满悲情的流浪汉,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会在哪停泊?
她拨通了张亚林的电话,此时此刻,她最想的、最让她心里放不下的也就是儿子了,没想到张亚林在接到她的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把电话转给了儿子,一句话都不屑于和她说,贾静的泪再一次疯涌而至。
本想和儿子在电话里好好地说说话,可儿子在电话中的口气却是充满了不耐,听到儿子在电话中哈欠连天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又不忍再说下去,只是嘱咐儿子要好好学习,然后含泪持断了电话。
贾静来到了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在那里她把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下,看着镜中的自己依旧美丽,此刻,贾静却对自己的美丽充满了厌恶。
当贾静回到家时,弟弟一家已经回去了。母亲神秘兮兮的把她拉过去意犹未尽的地问她:“方志群给你买的那部车,是写的你的名字吗?”看着母亲喜形于色的样子,贾静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一种厌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在一边的父亲看着贾静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看到父母在自己面前所暴露出的一副生意人的嘴脸,贾静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从小她就一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从父母的生活圈子中跳出来――她对那种生活说不出的厌恶和鄙夷,过上一种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为此,她一直努力着。本来她已经达到了,但她在不经意间却又给弄丢了。转来转去的,却现自己的生活回到了起点,这不能不说是自己的可悲。
我所游兮鸿蒙太空,我所居兮,青埂之峰,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贾静喃喃的念着《红楼梦》中的句子,嘴角牵强的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