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可待成追忆,来日方长尤有时。
每当我空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在自家的花园里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仰望星空,念着这两句话,将过去通通忘记,再给自己的思绪插上想象的翅膀,只有在这一刻,我的心才能够真正获得片刻的宁静。
我叫赵林,是一个天煞孤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知道我身份的人屈指可数,我不是风高亮节不求闻达的隐士,只是我的一切过去都已经被埋葬在厚厚的时间尘埃之中,只要我不去刻意清理,连自己都快忘记了那一切。
在我身边的人中,知道我来历的,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三爷,当然,那是外人的称呼,我们都喊他三叔,还有一个,是我的好兄弟,哥尔。
我刚出生的时候,家族所在的星球就生了一场巨大的瘟疫,星际时代的瘟疫,见过么?相当可怕,这是过度开星球的后遗症,大量可怕的病毒滋生蔓延,席卷整个星球,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绝望的。
我的家族,至少在那个星球上还算得上体面甚至风光的大家族,在瘟疫中凋零散落,成功生还的不过寥寥十余人,为了生存,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家业,连最后的一点傍身之物也用来收买仅有的几艘逃生舰中一个看似厚道的舰长。
可是,仅此而已,看似厚道,仅此而已!
即使真正厚道的人在那场灾难中也会落井下石,何况只是一个看似厚道的小人。
反复的盘剥,直到榨干了最后一丝油水,然后将我们抛弃在了利米提特星系的一个边缘星球上,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达斯比克,用他的话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仁慈和厚道,如果不然,我们会直接变成太空垃圾。
中间略过了一大段,实际上,刚刚出生的我没有任何记忆,以上的信息都是在我后来整理他们的日记里零乱拼凑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屈辱。可是我誓,有生之年,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名叫巴巴萨的舰长,我一定让他宁愿变成太空垃圾。
我的亲人之所以能够坚持着活下来,全部都是因为我,我的体质非比寻常,用负责给我做鉴定的家族医师,也就是我的二叔的话来说,那是天纵之资。他们相信,我能够带领家族重新走向辉煌,所以他们玩了命的干活,用他们尊贵的手、出色的外表甚至身体积攒下一枚枚星钻。
八年的时间,中间的日记汇集在一起完全就是一部难以想象的苦难史,八年下来,他们终于攒齐了五十枚星钻,付出的是尊严、血和生命,绝大多数人放心地离开了尘世,到最后,只剩下我的父母,他们带着这些染血的星钻和年仅八岁的我踏上了征途,我必须接受星尘洗礼,否则的话,再好的资质也不过是一个笑话,没有接受过星尘洗礼的永远只能算个凡人,凡人的力量和智慧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振家族的。
八岁的孩童已经懂事,我明白我身上担负的使命,父母告诉我,我天生就应该是一个英雄,应该受到亿万人的顶礼膜拜,他们告诉我许许多多利米提特星系之外的事情,其中有美好的,比如双流星上的紫湛月、仙女星上的雾雨莲、波澜星上的苍茫海,还有,我最喜欢的,海蓝星上的雪妖精舞者。也有不太美好的,比如布满了垃圾的母星遗址、恶心恐怖的虫族星球、蛮荒血腥的原始杀戮。
当然,在所有的事情中,我最喜欢听的,是第一位星尘战士,英雄王萨琉比斯与他身后十三位星空英雄的故事,每次听完故事我都会仰望天空,希望能够从满天的星辰中找到属于他们的星球……
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一旦接受了星尘洗礼,我会很快的成长起来,有朝一日,当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寻他们的足迹,我一直是这么认为。
可是厄运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离我而去,它只是悄悄的潜伏在一边,就像一条躲藏在阴影中的毒蛇,在我们都以为一切会走向好转的时候,猛地噬咬上来。
搭载我们的宇宙舰遇上了太空海盗,这是专门前往星尘洗礼的宇宙舰,上面每个人有大量的星钻,舰长明白,海盗更加明白。一场基本上是一边倒的战斗之后,海盗们登上了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宇宙舰。
贵族们没有反抗,即使他们的星钻被劫去,只要人没事,最多就是再跑一趟而已,可是平民们不同,他们一生就是为了等一个希望,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他们的后代谋求一个变数。而现在,海盗们要剥夺这仅存的一丝希望,没有人会同意。
平民们自的组成了一支卫队与海盗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我的父母也在其中,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怎么也不可能是全副武装的海盗的对手,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血的洗礼,不仅是他们,还包括他们的小孩。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机灵还是懦弱,反正我一早就跟另外一个平民的孩子一起躲到了舰桥维修仓的众多合金横梁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事实上,应该说是海盗中的一个大胡子放了我们一马,他看到了我们,可是目光只在我们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就转移了开去,最后还偷偷地帮我们带来了食物和饮水,这些在后来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没有这些,我们一定没办法支持到宇宙舰返回达斯比克,所以我誓,以后碰到太空海盗一律格杀勿论,大胡子除外。
很不容易挣回了一条命,偷偷地回到了达斯比克,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将亲人安葬下去之后,我们再没有一分钱,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没有住所,更关键的是,我们两个都只是八岁大的孩子,不管从法律上还是经济上,都不符合招工的要求,没有人会可怜我们,收留我们。
我和哥尔,哦,对了,哥尔就是除我之外唯一那个侥幸生还的平民孩子。我们两人只有靠乞讨为生,只要是避风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栖身之所,食物每天都能从好心的平民手中得到一些,可最令我们困惑的,是饮水,达斯比克上面没有海洋、没有河流,一切与水有关的东西似乎都不存在,只有每天凌晨五点的时候,随着低温悄悄洒落在植物叶茎上的水珠儿,平民们把它们称之为水膜,总之,这是上天的恩赐,没有人会可怜两个孤儿,我们经常三五天只能在干涸肿裂的嘴唇上滴上那么几滴比眼泪粒儿还小的露水,身体所需的水源只有靠嚼烂从别家花园偷来的叶子,我敢保证,没有尝过的人一定不知道那种涩到极点还带着牛粪味的叶子有多么难以下咽,可是为了生存,我们每天都得花上两个小时来吞下至少五片叶子。
直到有一天,三叔来到了我们面前,他拿出了干净的水,分给了我们,这也是我们在失去了父母之后第一次能够小口小口地喝水,尽管我们非常珍惜,可是那两小杯水还是被我们在十秒之内全部干掉,连纸杯子都给撕烂舔个干净,所以在三叔第二次拿出水的时候,毫无疑问,我们就跟着他走了。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儿时的梦想早已破碎,双流星上的紫湛月、仙女星上的雾雨莲、波澜星上的苍茫海、海蓝星上的雪妖精舞者都已远远地离我而去,英雄也不过是挂在天空的一个个小小星点,与我的距离没有半分缩减,我注定会沦落成为一个下等平民,与英雄的梦想是两条永远都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命运的帆将我带离了我原本的航线,驶向了茫茫无际的大海,前方,没有彼岸,我的灵魂将永远不得安宁。
因为现在,我是一个贼,一个该死的、罪无可恕的、人人得而诛之、还满口谎言的贼,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我的技巧还不算太拙劣,仅此而已!
可是,从某一刻开始,我的身上生了奇妙的变化,一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个巨大的转变,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命运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你希望逃避它的时候,它偏偏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你,而当你下定决心去面对它的时候,它却反而带给你层出不群的惊喜!
哥尔仍然是我的好兄弟,他有个奇怪的习惯,喜欢用笔记录下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他甚至将自己都摆在了一个客观的位置,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准确的描述出我蜕变的过程。
以下是他的记录,汇集起来是一本厚厚的书,虽然我不想把它显露在世人面前,可是哥尔执意要这么做,他总是喜欢看我的笑话,因此里面永远不缺乏他独特而刺耳的夸张方式,比如:
“比那幽蓝的海水更加深邃的,是赵林的眼睛,他的脸有如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化石,没有半分的波澜,远处呼啸的巨浪转瞬而至,海巨人伸出了它雄壮的胳膊,狰狞地向他扑来,可他的脚却如同铁钉,死死的钉在船头,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是他生死不离的好兄弟……”
开玩笑,我可不是什么冰山冷静男,更不会主动用我瘦弱的肩膀抗在他的前面,尤其是,当时他还安然无恙地坐在五十英尺高的机甲中!只是当时我已吓到呆,不会动弹而已,而他,无非就是找个借口把机甲损坏的我扔在咆哮的大海里,好正当地看我的笑话。
这样的事件不可计数,我之所以把他的原本出来让大家看到,无非就是希望大家在看的时候注意帮我留神,在哪些时候他有机会对我施以援手却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