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站在房间门口,可嘉问道。
房门外,有朗朗的笑声传来。这是典型的宋研连式的笑声。哪怕一句最不幽默的笑话,都能让这个老爸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随着他的笑声,旁边附和地有几声干笑。
可嘉能够想像,景谦那对温和而博学的大学教授父母,在面对她那个直来直去的生意人老爸时,会有多手足无措。
“哪天?”袁景谦有些困惑。
“就是在医院,你头一次见到我的那天。”她握住门把手——只要踏出眼前的这道门,这个小型的订婚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原来你还记得那天?”他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早忘了,那时候你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呢。”
“当然啦,”她嫣然一笑,“那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怎么可能忘记?”
景谦的视线凝伫在可嘉乌黑而神采飞扬的眼眸中。
“那天,我想说的是……”他犹豫了一下,“‘抱歉,我走错病房了。’”
“真的?”她凑近了些,“只有这句话吗?”
他躲开了她地目光:“当然。否则我还能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好。你是我见过地最漂亮地女病人’或者是‘对不起。我正被人追杀。能否躲在你地病房?’”她噘起了嘴。“结果。你想说地却是最普通地一句话。没劲。”
他笑了。为她打开门:“好啦。不论我想说地是什么。我们终于还是遇见了。不是吗?”
客厅中所有地灯都打开了。
明黄色地灯光照耀着这间二十几平米地房间。
总共才两家人家六个人。却在客厅里分成了三个讨论区。
这边厢,是礼数周全冷静自如的贤妻良母招待气质儒雅不善言辞的女教授。
“……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好漂亮!哪里买的?”何爱玲亲热地摸着袁妈妈的衣袖。
袁妈妈连忙理理新烫过的头,躲开何爱玲的手:“这是我自己挑的料子找人做的。”
“哦,怪不得我总觉得这件衣服什么都好,就是针脚粗了点。”爱玲适时地换了个话题,“你头染过了吧,颜色很不错。哪里做的头?”
女教授还来不及回答,何爱玲便摸起了自己的头:“我的头是楼下转弯角上的阿三廊做的。这个阿三手艺还真不错呢,做出来的头就是显得年轻……当然,我不是说你的型不好,我只是觉得你的这个样式,好像有点过时了……”
而那边,则是嗓门粗大不拘小节的生意人应对除了尖端科技外什么都一窍不通的科学家。
“……我最早做过五金生意……”宋研连粗着嗓门说。
“哦,五金。我的研究课题和金属也有些关系……”袁爸爸扶了扶眼镜。
“那时候,我倒是狠狠赚了一票……”想起当初的辉煌,宋研连有些感慨。
“别看是冷冰冰的金属,仔细研究一下,其实它们也很有趣的。就拿我们生活中用的最多的铁来说吧,它的分子结构是……”科学家就差拿起纸笔排列公式了。
可嘉朝袁景谦吐吐舌头。
“他们看上去聊得还蛮投机的呢!”可嘉笑着道,“只是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景谦叹了口气:“我去帮帮我老爸,让他不要再背公式了。”
“我就去我老妈那边看看,”可嘉注意到何爱玲挑剔的目光已经转移到袁妈妈的鞋子上了,“要知道,任何人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都会缺乏自信的。”
“你的鞋子样子蛮时髦的,就是不知道穿着舒服吗?”果然,何爱玲对着未来的亲家展开了新的话题,“我对鞋子没什么要求,就是要做工好,而且一定要小牛皮做的……”
“妈!”可嘉坐上沙,亲热地勾住老妈的胳膊,“袁伯母可是大学教授,对衣服鞋子不感兴趣的!”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呢?”何爱玲笑着摇摇头,“要知道,我们可真得多谢谢你们这两位大学教授次呢。”
袁妈妈有些疑惑:“多谢我们?”
“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遗传,才有景谦这样一个高材生;也多亏了景谦帮我们小嘉补课,才能让她把拉在医院里几个月的功课都补回来,能够顺利进入大三。”何爱玲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想到,我这个傻女儿因祸得福,能够认识景谦这样的好男孩,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妈!”可嘉皱了皱眉头。
不错,景谦是很好……可是,为什么每次老爸老妈以这样的口吻说起他的时候,心中总会掠过一丝不安与无奈呢?
“可嘉才好呢,又可爱又乖巧。”袁妈妈微笑着看向可嘉,眼底满是喜爱,“对了,”她问可嘉,“你的伤全好了吧?
“我的伤……”每次提起自己的伤,可嘉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有些刺痛——这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医生这么说过,“已经全都好了,不过,我还要定期去医院复检。”
“好什么呢!”何爱玲不满地掀开可嘉前额的刘海,向袁妈妈展示着女儿右边额上那道新月形的粉红色疤痕,“你看,这道疤怎么都去不掉了。对女孩子来说,脸面可是最重要的事,现在好,多了这道疤,我看她啊,除了景谦,也不会有别的男孩要了。”
“妈!”可嘉恼怒地低叫,转过头,逃开爱玲的手——怎么会有这样当妈的,简直就是女儿的天敌。
不去理睬多嘴多舌的老妈,可嘉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手指拂过柔软的丝时,无意间触到了那一小片微微凸起的伤疤。
就在这一瞬间,嘈杂的尖叫和纷乱的画面闪电般穿过她的脑海。
“小心!……上面!”有人叫着,声音紧张刺耳。
——那上面有一片黑影正带着不可遏制的雷霆之势急坠落。
“可嘉!……”
一个低沉紧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她茫然转头,电光火石间,她的视线撞上了一双深若寒潭的黑眸……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袭来。
“啊!”
可嘉抱住自己的头:“头好痛!”
“可嘉!”何爱玲连忙扶住女儿,“可嘉你不要吓我。怎么了?”
袁景谦冲到了她们的身边,在可嘉面前蹲下,伸手抚摸她的黑。他的动作迅,却始终保持轻柔。
“你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急切而轻声地问道,“不要去想了,这样头就不会疼了。”
可嘉苍白着脸抬起头来。
最初也最猛烈的痛已经过去,现在的脑袋就像被撞过的钟,仍有闷闷的回音带来阵阵轻微的疼痛。
“没事了,”她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已经不痛了。”
“既然伤已经都好了,怎么还会头痛呢?”袁妈妈疑惑地看看可嘉,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可嘉的主治医生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宋研连声如洪钟地从客厅的那头走来,“现在她头痛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所谓的后遗症应该很快也能痊愈了。”
“可是……”袁爸爸跟在宋研连身后,不确定地扶了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可嘉的失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呢?”
如同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心,偌大的客厅瞬间陷入沉默。
原本温馨的气氛,也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尴尬。
“噢,那个呀,”终于,何爱玲笑着挥了挥手,仿佛赶去面前微不足道的飞虫,“我们女儿失去的只是一小部分记忆,而那一小段记忆中的绝大多数我们都已经帮可嘉回忆起来了……”
宋研连坐到了妻子身边的单人沙上,接口道:“现在她想不起来的只有类似自己怎么会受伤这样的事情,而这种回忆……”
“我们都宁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何爱玲肯定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忆”这个话题的结束语。
“我还以为……”可嘉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们对她失忆的想法,“我还以为你们一直都想知道我是怎么出事的。”
宋研连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们当然想。不过,你出事那天负责调查的警察已经把一切都说得很明白了:你在路过建筑工地的时候,被塌落的脚手架砸到。如此而已。”
“可是……”
可嘉低着头,看自己的双手搅在一起。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好了,”袁景谦轻拍她的手,“不要多想了,伯父伯母说得没错,出事受伤那种痛苦的回忆,能不记得当然最好啦。”
“景谦?!”她惊讶地瞪着他,脑中又隐约开始了一丝抽痛,“连你都不想知道我出事那天的情况吗?那块建筑工地远离家和学校,是我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可我……我却在那里受了伤,你们……”抬起头,她再度看向父母,“……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可嘉!”何爱玲有些恼怒地打断她,“今天是你和景谦订婚的日子,袁伯母和袁伯父也都在这儿,你一定要提受伤那件倒霉的事情来煞风景吗?”
“好啦,爱玲,别怪可嘉了。”袁妈妈连忙打圆场,“都是我们不好,提起可嘉的病情。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你的小牛皮鞋?”
无关紧要的话题再度展开。
明黄色灯光下的客厅中,被粉饰过的温馨氛围再度回到了闲聊的人们中间。
——每次都这样,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老爸老妈就以找她的碴来转移话题。
可嘉生气地咬着嘴唇别开脑袋,却撞入了景谦带笑温暖的眼神中。
“想去阳台上呆会儿吗?”景谦微笑着问道。
芝大厦建筑用地。
这是一个在警署的报告中曾经出现过的名字。
警方简单扼要地陈述了那场事故的时间,地点,起因和后果。可是,在那份报告中,可嘉找不到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能够帮助她回忆起那天的一切。
——她为什么会到那个建筑工地去?那块工地在城市的西北角,离家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她走了那么远,是为了去找什么东西,抑或还是……去见什么人?
若是想要解开这些谜底,现在,她惟一能做的便是……
“景谦,”可嘉静静地说道,“我要去那个芝大厦的建筑工地。”
他一惊,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你是说……你出事的那个地方?”
“嗯,”可嘉点头,夏末的风吹拂起她垂在肩头的长,“也许那里……能让我回忆起些什么。”
“你还不肯放弃吗?”
可嘉仰起头,被月光照亮的小脸上写着坚决与固执:“嗯。”
景谦不说话了。
可嘉转过身,靠在阳台的雕花栏杆上,凝视远方。
那是一片沉浸在月色之中的树林。月光将层层叠叠的树叶染成暗绿。
有一阵风从游乐场的那边吹来,在那一片树影摇曳中,隐约可见过山车、海盗船和秋千架。
但是,这个游乐场最迷人的所在并不是这些看得见的设施,而是常常被游人所忘记,掩映在树丛中,深藏在小路尽头的那个……
“可嘉?”
景谦的声音柔和却又有些突然地在耳边响起。
可嘉转过身来,心头有一丝被人打断的懊恼。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个建筑工地的话,”景谦的唇边有一抹微笑,“那么,我陪你一起去。”
从客厅的落地门中透出的灯光为他的侧影打上了一层温暖的明黄色。
景谦。
可嘉在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他总是这样,体贴,温柔,容忍她所有的任性和无理取闹。
她也曾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地看自己,却始终想不通景谦到底喜欢她哪里。
就像老妈常说的,她,宋可嘉,何德何能,竟能找到这样好的男孩。
可是……
为什么在内心深处,她总是会害怕——害怕……对他的感情,她也许终将无以为报?
甩甩头,甩开心底的不安。
“好,那就一言为定,”她调皮地笑着,“这就算是我们下次约会的主题吧!”
他微笑着凝视她漆黑的眼眸。
“不过,去之前有一个条件,”他从衬衫口袋中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塞到她手中,“你得先接受这个今晚的礼物。”
她慢慢打开盒子。
在华丽的黑丝绒底衬上,是一枚简单细巧的戒指,在它的顶端,有一颗小小的宝石在月光下绽放出粉红色的光芒。
“我买不起钻石,所以,”他有些不安,“这只是一枚粉水晶戒指。它很便宜,也很普通,不过……”
“不过,”可嘉连忙打断他,“我喜欢。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戒指。”
“那好,”他放心地笑了,“你可以给我你的礼物了。”
“我的?”她有些脸红,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今晚,我什么都没准备。”
景谦凝视着可嘉。
月色下的她,身上有层淡淡的光辉,吸引住他全部的目光。
在景谦所认识的女孩中,她并不是最漂亮的,可是,她却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那种可爱来源于毫不造作的纯真与从不设防的善良。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她。
而与她相处时间越长,他越是无法摆脱她。
她的微笑,她的恼怒,她的固执,她的任性,她喜欢粉红色的小怪癖,她傻里傻气爱哭的小毛病……
不知不觉中,她的一切,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他说,“只要戴上这枚戒指,就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景谦!”
可嘉抬起头来,酸酸的鼻子告诉她自己又快傻气得掉眼泪了。
“来,戴上吧!”
他催促她,牵起了她的右手。
在满天星光下,可嘉看着那枚小小的绽放着粉色光芒的戒指,缓缓地向她的手指靠近。
只要再过一秒,这个细细的圆环,就将圈住景谦——这个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同样地,也圈住了——
“可嘉!”
何爱玲兴奋的尖叫声猛然在他俩耳边响起,可嘉吓得手一颤,刚套上指尖的戒指滚落在地。
“妈!”可嘉抱怨地看着突如其来闯到阳台上来的老妈,“怎么啦?”
若是让老妈知道自己刚刚打断了什么,她一定会后悔到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怎么啦?你到厅里就知道啦!”何爱玲不容分说地推着女儿往客厅走,百忙之中不忘对未来女婿关心一下,“景谦,没掉什么重要东西吧?”
“没有,什么都没掉。”景谦从地上直起身,笑得有些尴尬。
一进入客厅,可嘉就原谅了老妈的大惊小怪了。
事实上,她自己的激动比起妈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那儿,屋子里一堆人的当中,水晶吊灯的正下方,站着一个女孩。
修长而苗条的身材,深棕色的眼睛反射出明亮的灯光,还有,嘴角那抹冷静的微笑。
“明琪!!”
可嘉尖叫着冲了上去,还没冲到许明琪的面前,就已经涕泪滂沱了。
“我曾经说过,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竟然没哭,我一定会认不出你的!”明琪有些嘲弄地笑着,眼中的泪光却泄露了她的感情,“谢谢你让我这么容易就认出你。”
“明琪,”兴奋之下,可嘉可悲地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话题,“你的头剪短了。”
“而你,却开始留长头了。”明琪揉了揉可嘉的鬈。
“讨厌,不要动人家头啦!”
可嘉连忙抚平自己的秀,却现明琪戏谑的眼神:“再次谢谢你那么快就让我回到了过去。”
可嘉终于破涕为笑。
“对了,刚进门的时候,伯母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明琪有些好奇,“是不是又是为了庆祝你补考过关,或是顺利升级什么的?”
可嘉原谅了她的乌鸦嘴,她拉着明琪一起转身走去:“我要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站在阳台落地门前的那个男孩许明琪早就注意到了。
他有着温暖的笑容和挺拔的身材。而他看向可嘉的眼神更是写满关切。
“我知道了。”明琪笑了起来,松开可嘉的手,她大步向那个男孩走去,“你好!我叫许明琪。可嘉应该向你说起过我。”
“是!”他明朗地微笑着,“因为她说过太多遍了,所以想不记得也难。”
满分!
这是明琪给这个男孩的分数。
幽默,开朗,并且英俊。简直集合了所有男生的优点。
虽然除了长得帅之外,他和可嘉信中的描写没有一处相似,不过——明琪相信,感情能激出每个人藏在内心的美好。
她向身边的可嘉眨眨眼睛。
“可嘉也曾经n遍地向我提起你,所以,”她大方地伸出手去,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那丝疑惑——
——“很高兴认识你,可嘉的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