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你可要看好了,这宫里头的门槛高,小心脚下给伴着。”一个宫女在前面引路,并不时的提醒志锐和长麟。
“有劳白大姐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长麟见志锐阴着脸,没有表情,忙着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略带着恭维的道。
白大姐明带着他们两人从偏门进去,手下长麟递过来的银子,这脸上才好看了些。志锐跟在两人后面,一脸沉静,只是低着头走路。对皇宫里的雕梁画栋,幽境美色他却是视而不见,径自的陷入沉思。
前两次自己那个堂妹都托自己筹措些银两,说是皇宫里用度大,每个月的例钱还不够用来赏赐那些个下人奴才的。志锐也不是愚钝之人,知道这宫里头的事情,一向都是靠银子说话才能办成。应该使的银子,他是一分也不吝惜,可这个妹妹出手太过阔绰了,她这大手大脚往外丢钱,亏空自然也就大的不可收拾了。这不自己刚从天津卫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交差,便被妹妹打人给请进了宫里。不用猜,就是用脚趾头想,他也知道妹妹找自己是为了何事,无非两个字“银子”。
不过前些日子,妹妹也传出一个好消息,说了有了身子,可把他高兴了一阵子。想来这大清国皇炸不旺,咸丰爷只有一个儿子,同治爷却连个儿子都没有,眼看着当今已经大婚一年多了,这后宫里头还没有个动静。无论是做为一个皇亲,还是做为一个臣子,志锐都希望自己的妹妹真的能怀上龙种,好让这个王朝可以在他身上得以延续。这样不但是社稷江山的福气,更是他建州他他拉氏的荣耀。
可是还没等众人庆祝一番,便又传来个消息,妹妹原因不明的流产了。流产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若是产后身子能调理的好,或许还能躲过一关,可只要稍加不注意,恐怕这健康的身子骨便不会再来了。自然而然的,从那以后,妹妹再也没有传出受孕的事情,更不要说养胎了。她明的是说这次让家里人省亲,可是志锐知道,这宫里头的事情,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妹妹的孩子没了,若说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便打死他他也不信,可不信归不信,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志锐心中长叹一声,想借此来排解烦闷,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纵然是叹气、难过,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什么也帮不了。他这一路走来,几乎要将脑袋都挖空了,也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来,好阻止这样的悲剧不要再次的生。
这样的事,这样一个地方,古往今来,不知道已经演绎了多少回。自己妹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今日,他奉了皇上的召,进宫来探望自己的妹妹,只想着说几句体己的话,然后再带些银子来给妹妹使,好填补些亏空。这大清王朝建国到现在也快三百年了,随着几代先帝的努力,国势的展,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典籍制度。这一制度便大体上被统称为祖制,特别是宫里头,这规矩就更是多了,从吃饭睡觉到言谈举止,从穿衣打扮到行走参拜,都有一套成文的规定。
正是这套祖制,大清王朝自己将自己牢牢的捆绑起来,他们不但不思改进,反而每一个参与其中的的人或为了利益,或标榜功名,均对此深感到得意,稍有僭越,便会被众人群起而攻之。扣上一个藐视“祖法”的大帽子。至于那位大清朝的实际统治者,更是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将“祖制“二字牢牢抓在手里,借以清流和地方督抚的力量,稳固的统治着这个王朝。
想到这些,志锐总是会想起一句话,叫母鸡司晨,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就算是在怎么强势,总归是女人,这国家大事,还是要男人来做的好。所以他总是盼望着一天,这大清朝可以出一个圣主明君,即便不学那日本国开化革新,也要扭转乾坤于即倒。或许老天爷,真的睁开眼了,这个圣君终于出现,他便是当今上。自己这个妹妹住了景仁宫,距离今上的养心殿迫近,每日今上总是让她随侍身边,两人同桌共食,同床共寝,从妹妹那里传出来的一些消息,让志锐知道,今上自亲政以来,便锐意进取。颇有当年圣祖爷的抱负。
三人到了景仁宫的前面,停下身子,白大姐向他们告了声稍等,便一个人先进去通报自家主子知道了,同时她还要安排一些拜见的礼仪,宫廷里头的规矩大,该什么人怎么走,说什么话,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这个安排按照“祖制“定下来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违拗,志锐要等到里面安排妥当,自己才能进去拜见,这样才是不失了身分,否则便是个有违祖制,蔑视朝廷的罪名。
以前过来的时候,志锐总觉得别扭,即便他是满人,可对那些毫无用处的规矩,也是反感的很。他自小便跟随父亲在外当官,特别是在广州这些年,让他开了不少眼界,每每想起洋人的坚船利炮,都让他不寒而栗。他不像那些自小在京城长大的旗人子弟,每日依仗着旗人身份,混些朝廷俸禄,整日斗鸡赌狗,无所事事。而他心里却是一种抱负,为了朝廷,为了他们满人的天下,他志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本来这次探亲是不该他来的,因为上次自己额娘过来探望妹妹,按照祖制,这接下来的一个,应该是自己本家的姐妹来承接这分觐见的恩泽。可自己额娘回家后,妹妹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自己这次在天津之行,办差办的漂亮,便让额娘给他带个话:说是自己想见见他这个哥哥。既然妹妹话,别人也只能当即照办。所以自己刚会京师,差事还没有到户部交割,便被白大姐带进了宫里。
其实虽然仓促,志锐还是有所准备的,他额娘从妹妹那里也探出了些口风,当今想锐意进取,可这满朝文武之中,真正有能力左右朝局的有三个人。一个便是醇亲王,也就是当今的生父,他身后代表的则是满清权贵;另外一位便是李鸿章,现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而他身后代表的则是地方督抚;另外一位便是帝师翁同龢,他是朝中的清流领袖。可这三个人中,醇亲王一向唯太后马头施展间,一向不多说一句,也不多做一事,想来是怕惹得太后猜忌。而李鸿章则是个老滑头,虽然他热中洋务,可总是在太后和皇上两头讨好,一向是谁也不得罪。看来真正为皇上着想的,只有翁师傅一人而已。
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更是急性子,什么事情都是等来,翁同龢便给他出了个主意,朝中权贵可以暂时不动,但另一方面却可以提拔一些干臣能吏,好用他们逐渐取代那些老而昏聩的朝廷重臣。这个主意一出,皇帝便迫不及待的让翁师傅推荐一些。长麟、志锐以及文廷式等人自然都在其中。这次他们进宫不但是探望病情,更可能要被皇上召见,事关前途,和自己的一生抱负,所以志锐不敢丝毫大意。
他们在外面等着,而景仁宫里头,那个主儿则正坐在那里生气。本来今天皇上已经交代下去,说是要给她新裁几件礼服,并赏赐了不少饰什么的。这本来是件好事情,可巧了,皇后今天回家省亲,要知道皇后的娘家人,那可是太后的亲弟弟,膳造访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将早已准备好送给珍主儿的东西,一股脑的搬到皇后那里去了。听到这件事,一直到现在这个主子还在生着气,就算是瑾主儿这个亲姐姐,借口说想要试几件衣饰,都被她一口回绝,不肯外借。但幸好白大姐精明,想到二爷今日回京,这才赶快去请了志锐他们过来,好给自己主儿解忧。
珍嫔不过是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女娃儿,便已经对后宫争宠了然于心了。她从小就喜欢这种富丽堂皇的生活。可是她更知道要保住他现在的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论是后宫里还是朝廷上,她都无法和一个人竞争,甚至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她都没有那个人来的重些。
走过进珍嫔的景仁宫,过来白玉砌成的九曲回廊,白大姐这才算是到了珍嫔真正居住的地方。接着又是层层通报过去,等白大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柱香的时间。
志锐和长麟两人静立在景仁宫前面,等着宫里头的管事太监过来,将他们二人领进景仁宫里。果然,那白大姐喊了一声,便过来一个老公公,对他两人轻轻施个礼,便回身朝景仁宫里走,长麟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他可不是志锐这样正经八百的国舅爷,不用理会这些太监奴才们。
那老太监正要走路,长麟快走几步跟上,伸手塞给他一叠银票,这是给景仁宫里头所有宫女太监个门包费。那太监接过银票瞄了一眼,居然都是面值一百两的,又翻了一下张数,不过区区一千两,原本眯着的眼,突然冷笑了一声。只是将银票收了,看也不看长麟一眼,独自朝着宫里走去。长麟看他那副表情都知道是嫌少了。慌忙又跟过去,拿出了两张递给那老太监:“之前那些不过给是给那些门房仆妇喝茶用的,没料着公公走的快,这两张是给公公你的。”那老公公见长麟反应如此快,反倒还真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呵呵一笑,“这些个下人都没有个规矩的,珍主儿又是个和善人,平日里没有少惯着他们,这才养成了,他们这个见人总是个没大小的习惯。你这要是银子使得不到了,这群奴才们,会站在那儿不动,通都不给你传一声。”
宫里规矩多,以后若是遇到那些地方不懂的,还望着公公多提点一二。”长麟低声道了句。
那老公公点点头,便在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前面引路,长麟和志锐两个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志锐看到长麟拿出银票,知道他是要贿赂这些奴才们。便将脸转到了一边,也不理会那些宫女太监看自己的眼神。他现在不但没心思放在这些太监身上,就算是那个妹妹,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原本只想着她用度比较大,却没有料到,手底下的这帮宫女太监居然萧规曹随。门包费长了几倍,若不是妹妹给他们做主,他们那来的这种狗胆。愈想志锐便越生气,愈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劝劝这个妹妹了,让她在宫闱里面,要多收敛一些。免得被人抓到了短处。
唉!志锐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即便在天津查账,直面北洋的压力,都没有让他像今天这样沮丧过。她自幼便立了大志向,希望有翻作为。好容易等来了这个面圣的机会,但见到眼前的这情景,想到从广州到天津,他这差事一路办来,有多少贪官墨吏。这样长此以往,这大清朝非毁在他们手里不可,想到这样一个结果。志锐突然打了个寒颤,急忙收回思想。
可他有一想到自己这个堂妹,便又是叹了一声。要知道,他们他他拉家也算是满人里的大族,规矩也严格,自己这个妹妹在家里,那可是有名的才女的呢!为了能保持家族的荣华富贵,她才进了宫,可这才多久的时间,她已经完全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物。记得当年在广州,她还曾经对自己说过,恨不生就男儿身,此生无以报国恩。广州将军府还在,但已经换了主人,当年诗词的还存,但它的主人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了。这让他突然想起一句李清照的词:“物是人非事事休!”
“公颖,在想什么呢?见了朕也不行礼?”一个温和的声音将志锐,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他抬头一看,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正朝他点头笑道。
志锐这才猛然惊醒,他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遇到皇上,天呐!见君不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赶忙就要跪下道:“奴才志锐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这里是后宫,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们两个都起来吧!”见到志锐还要完成三拜九叩的大礼,光绪皇帝一把止住他,这个皇帝身上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个性,那便是优柔寡断和性子急躁!他在慈禧太后面前,则是懦弱无用,优柔寡断,这一点让慈禧,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她可以继续掌权,担心的是,万一自己那一天真的归西了,皇帝又是这样衣个性子,大清朝可怎么办?所以她便更加不敢向光绪放权。从而进一步加深了帝后之间的矛盾。而他急性子则是表现在对大臣方面,在他看来,不管是怎么样麻烦的事情,都不过是一道诏书便能搞定的。因此,他诏书到是没有少下,可这地方是地事情却是没解决,大清还是老样子一年不如一年。看着这一切,使得他更加性急。
志锐参拜完光绪,又回过头来向珍嫔行礼,他还没有弯下身子,便被珍嫔一把扶住:“得了!自家兄妹,不必这样的大礼。”
志锐谢过珍嫔后,便和长麟两人,站在下,头也不敢抬起,恐怕惊到天颜。光绪皇帝没有说话,却听到珍嫔对手底下的那帮子奴才太监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着了!”那些人应了一声。这才弯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等却是没有外人影子的时候,珍嫔这才对志锐道:“堂兄,这次皇上让你过来,是想听听天津的事情。听说你们这趟差事办的漂亮,不但是李鸿章上书称赞,就连着老佛爷也说咱们他他拉家,出了个人才,还特意让皇上简拔你们两人呢!”
这时,志锐接道:“奴才们能将差事办好,全是仰仗皇上和太后的洪福,奴才岂敢居功。”光绪听他这么一说,两眼一亮,“公颖,你觉得李鸿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志锐听他这一问,腾的一声跪地上,颤声道:“奴才职低官微,岂敢议论朝廷重臣。”
“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问,翁老师整日在我耳朵边说这个李鸿章,今天不是徒糜国费,明日便是拥兵自重。我是想听听你的话,想知道在咱们满人的心里,这个李鸿章是个什么样的人?
志锐听光绪这么一说,才开口道:“李鸿章有干才,李鸿章也有见识。但他也有私心,不过,他绝非操莽之辈!”
光绪皇帝听着志锐的话,微闭着眼,他少有这样的好耐性,一直等到志锐说完,这才开口道:“在天津你是立了大功的,可这大功劳,现在却成了朕的大麻烦。你们为朝廷节约了四百万两银子,可你看看,这银子还没有出户部衙门,这所有的手可都伸过来了。这个是李鸿章要给北洋添置新军舰的片子,这个是醇王爷要给增加拨款的折子,这个是两广总督张之洞要组建广州水师的折子,这里还有吴大澂要抢修运河的片子,还有吴翁师傅说应该整理永乐大典的片子。终归都是一个句话,要钱!”
志锐立即道:“这么多折子,朝廷里那有那么多钱,以奴才看,清漪园工程应该放在位的。这是皇上给天下做的表率。一定不能马虎,至于修筑运河和编纂永乐大典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倒是那个张南皮有些棘手。不过广州水师,如何也比不得北洋水师来的重要。这是奴才的个人意见,如何决定还恭请圣裁。”
光绪皇帝点点头,瞥了一眼在地上爬着的志锐,复又问道:“你们折子上提到的那个贾华如何?朕可不可以大用此人?”
听他话锋一转,突然问到贾华,志锐心里没有准备,只能照实在的说:“奴才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天津,这贾华做事条理分明,而且,精通洋务,这次就是他暗中,拉拢一些洋人,打击一些洋人,这才用低价,便收购了无数的河工物料。”
光绪听他这么一说,淡淡的说了句:“这么说,他也算是个人才了!”
志锐颔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光绪皇帝见他一脸难色,对他说了句“说下去。”他思考了一阵,这才又开口道:“皇上,若要大用贾华此人,且不可将他放在北洋,如今李鸿章夹带里的人已经不少了。若是把他放在北洋,一旦投到李鸿章门下,也是麻烦。虽说李鸿章没有操莽的野心,可他终归还是汉人,毕竟不是咱满洲旗人。因此,咱们总得有人能制约他一点。所以奴才想来想去,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把他安置到南洋去。那里是湘系的低头,湘淮两系不合由来已久,他这样自然不会我李鸿章所用了!”
光绪听完,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对志锐和长麟说道:“我已经让军机处去办了,老佛爷那里也点了头,给你们每人一个户部侍郎的头衔。”
虽然两人都知道会有奖赏,但没想到会如此丰厚,并大大出所有人的想象,两人当即感激涕零磕头道:“奴才等一定誓死以报皇恩!”
光绪皇帝听他们这样一说,只是默默的说了句:“你们是朕的股肱之臣,朕岂会舍得让你们去死,以后对你们,朕还有大用。”光绪皇帝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子,走到窗子前,看着远方,那里正是慈禧太后居住的慈宁宫。
天上月色如水。整个北京城都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