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从远方飘来,仿佛点落在蔚蓝天际上的墨汁,渐渐扩散,势大不去,将大地也染得暗沉发黑。
“东海那条老泥鳅又在卖弄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瞪着水旺旺的大眼睛,苦恼地望向天空。在她身旁站着个年龄略大的女子,穿着紫色的裙纱,身形高挑,凹凸有致,脸若鹅蛋,双目宛若秋水流波,若非微微发黑的皮肤掩去了不少姿色,她定也是个不乏追求者的美人儿。
“宛儿,昨日晒的书收回去没有。”
闻言,少女低叫一声,双手紧握在胸前,脸上浮起慌乱之色。
“昨日光顾着和外门的人扯那公主的行程,都忘了那桩事儿了。”
“那还发什么愣,快回藏书阁收拾去。若那些古书卷帙被雨淋湿了,你恐怕今晚就要被宗主赶出山门了。”
紫衣女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手捏印法召出一只五丈长的风雀,拉上满脸愁容的少女,向山巅处飞去。
东胜之东群山连绵,小山七八里,大山数十里,逶迤向西北,这里聚集了东胜神州大半的修炼宗门,每个门派至少拥有数座山脉,宗门之间又隔着上千里的峡长谷地,坐上风雀也要飞上数天才能往来到达。在东部群山之北是那世俗之地,大小诸侯国并立,更有对峙了万多年的周唐二国,虽也战乱不断,可有东部修炼门派的约束以及西南妖王们的威胁,两大王朝间已经很久未曾发生过大的战事。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半空中,紫衣女子挑目向北遥遥望去,隔着连绵不绝的群山,墨云之下依稀能看见几处城池,然而却小如棋格,想要看清棋格里的事物,以女子地境上品的修为却是无能为力了。
“糟了!紫姐姐你快看,那些书都不见了。”
少女不顾高空罡风探头望向山巅那座庞大却古旧的阁楼下边的空地,满脸急色。
“宛儿别慌,这里是我东海宗的属地,没有外人,寻常弟子亦没有资格上来”
紫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灵符吞入口中,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她双眸陡然一亮,精光蹿出,扫过高耸的藏书阁。
“宛儿,你昨日晒的书是阁内第几层的?”
女子疑惑地转过头,就见少女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尔后不确定地开口道。
“似乎是第五层的吧?”
“你整日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执事长老怎么放心让你做这藏书阁的道僮。”
紫衣女子轻叹一声,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的脸蛋,幽幽道。
“藏书阁内九层经书卷轴三万余部都好好的放在那呢,没有一本遗失。”
“怎么会?”
少女先是一惊,尔后脸上浮起了然之色。
“我知道了,定是那个家伙回来了。”
“宛儿终于肯动脑子了。”
紫衣女子噗哧一笑,如花笑靥绽放开来,饶是皮肤黝黑也遮掩不住这抹明丽的光彩。距离藏书阁还有半里,可她服食了灵目符已能清晰地看见清阁楼第九层上捧卷而读的男子,他始终那么与众不同,没有外门弟子的镐,亦无内门弟子的争强好胜,打从两年前进入宗门,他就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白日里整理藏书,或是和风长老对上几盘,待到日落时候,他独坐高楼,饮上几盅衅,然后早早的吹灭火烛卧塌而睡,一睡就到日上三竿,身为藏书阁道僮的莞尔往往要叫上大半天才能唤醒他。
世上真的有这么淡漠安静,把一切都置身世外的人吗。
紫衣女子幽幽一叹,脑中不由得浮起入东海宗之前的往事,红尘滚滚,世人争名夺利斗得死去活来,她本以为求得仙缘进入世外修炼门派便能躲过这一切,然而事与愿违,这里的争斗比之尘世更加激烈频繁。不谈阻挡南面大小妖王,与各路诸侯暗通曲款遏制周、唐两朝壮大,东洲大小三百余门派间也是明里暗里斗个不停。每座门派都拥有各自的入世府城,府城数目越多,势力也就越大,大宗门往往拥有百来座府城,弱小的宗门也能拥有近十座,像东海宗这等虽排不进前八,但也实力不凡的宗门虽已拥有六十余座,可宗门里那些大人物整天挖空心思,只想要再夺几座。
这些府城置身连绵群山中,大多是万年前从北面诸国搬迁到各个门派所拥有的山脉中,也有十来座新的府城。一座府城少说也拥有百万人口,规模建设和北方尘世诸国相似,却是用于普通弟子入世修行所用。想要凭空修建一座府城谈何容易,资源建筑易与,可人口却极难段时间内扩张,因此这群山中近三千被各大门派争来夺去的府城基本已成定数。东洲修炼弟子每年都会见到偌大的府城飞于天头,从一处迁移到另一处的奇景,起初还啧啧称奇,待到后来已见怪不怪了。
“都以为自己生长在入世府城中,离仙缘近在咫尺,却不知自己只是被圈养起来,和那些家禽畜牲无异。此生命已注定,又何来仙缘”
“紫姐姐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事。”
“诶呀,又能见到那个家伙了。他还真是好运呢,门派上下能出东洲群山的少之又少,偏偏他一个修为弱得可怜的家伙被风长老看上,每个月都有机会去北方诸国玩儿。”
揉了揉宛儿满是怨气的小脸,紫衣女子轻笑一声。
“人家可不是去玩,他奉命周游各地采风,还不是为了撰写诸国纪,这些都是宗门那些大人物日后决策的依据之一算了,不和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紫姐姐懂的好多。”宛儿崇拜地看着紫衣女子,眼珠子提溜一转,随后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哼,要是他忘了带我最爱吃的冰糖葫芦,我绝饶不了他。”
“快要到了,宛儿站稳了。”
古朴高耸的藏经阁还有百来丈远,女子淡淡一笑,轻轻揪住风雀的翎毛,就在这时,她脊背陡然一寒,只觉得有道目光朝她射来。紫衣女子眉头微皱,遥望向阁中窗帘后津津有味看着书的男子,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自己总是想太多,那人虽然博闻广记,可一身修为只有地境中品,隔了这么远又怎会看到自己。他能有今日的仙缘得以进入东海宗,全赖一手好棋和十坛不倒的酒量,赢得了风长老的欢心,兼之又是个爱书人,方才破格收录为藏书阁执事。在东海宗近百执事中,藏书阁执事是最无权也是不起眼的那一个,甚至都比不上膳房执事。这个苦差事东海宗的内外们弟子没有一个肯接手,空闲了这么多年,直到他出现。
跳下云雀,跟着宛儿走进阁中,拾阶而上,不多时已来到第九层。檀香缭绕梁柱间,一头银发的男子背对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读着手中的书卷。
“管书的,我那冰糖葫芦呢?”
宛儿也不和那人打招呼,张口嚷嚷道。眼见“管书的”自顾自地轻声念着什么,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少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拽紧拳头作势就要冲去。
“在你右手第二张书案上摆着呢。”
男子放下书卷,回过头来。一头银发漫过双肩垂向腰际,长长的眸子中透着几许淡漠,眉角有疤却似很久很久前落下的。要不是平日里与世无争只好读书,看他这一头不羁的银发还当是南面某位妖王呢,紫衣女子心道。
“宛儿还真够懒的,若非我回来的早,这雨一下上千古籍书卷都要毁于一旦了。”
男子幽幽一叹,他话音刚落,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击打在阁顶飞檐石兽上,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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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少林寺的扫地僧……今天依旧两更,明天开始恢复三更。下一更应该傍晚就能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