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在回去的路上接到方静言的电话,她显然是已经把自己老公搞定了,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诶,回去跟你当家的约个时间,我们四个一起吃饭。”
林婉挂了电话心里乐开了花,以前有算命的说她命中虽有坎坷,却也有贵人;那时她摸不清楚贵人两个字的含义,苏可跟她解释说:“当你有1oo万的时候,突然有人要送你1万块的那不是贵人;贵人是在你没饭吃时,花十块钱给你买盒饭的人。”她当时还懵懂着,现在却真真实实知道了什么叫贵人。
下了车,她跟司机道了谢,一溜小跑冲回家,她刚流产没几天,这一天下来心情起落跌宕又舟车劳顿,小腹都开始隐痛,可是今天也算是难得的独立做成了一件大事,心里兴奋异常,哪里还顾得上身体不适,只差没哼个歌出来。
推门进去,董翼正坐在客厅里泡茶,林婉也没看清楚他的神色就把鞋子一脱,飞奔着扑了过去,她一激动说话就口齿不清,这会也是:“董翼……我去找刘之牧帮忙啦,他刚开始不同意,不过没想到他太太是那个骗我饭的人……凌翼的危机有救了!”
董翼先是怔了怔,似乎有些没明白,不过与林婉相处了这么久,也不难摸清她的思路,他把手中茶壶放下去:“你去求了刘之牧?”
林婉不愿意董翼知道她去求人,连忙说:“不算求他,搞半天我买的那块烂地是他家的祖坟,我们交换而已,各取所需。”
董翼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凌翼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林婉一愣:“银行肯贷款了?”
“不是。”
“那……你找到别的朋友想办法了?”
“也不是——我昨天去会的那个朋友,的确提出要帮我周转,不过我拒绝了。”
林婉轻轻说道:“为什么啊?”
董翼低头盯着面前的茶具,沉声说:“因为这是我以前做错的事,必须自己解决,别人插不了手的。”
林婉不置信地看着他,自己这么兴冲冲地跑回来,他去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插不了手。可是别人是谁?难道作为妻子的自己,也是他的别人么?林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是书香门,林婉这辈子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没像今天在刘之牧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她这么做是为了谁?可是他说她是别人!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委屈无比,一开口说话就已经带着哭音了:“你到底欠了人家什么?再重的债我把宝宝还给他还不够么?他还要怎么样?你难道还要这样一退再退?你考虑过我的心情没有?”
董翼站起来,眉头深锁着负手在客厅里走了两步,显然也是心烦意乱,过一会儿终于停在林婉面前,艰难说道:“囡囡,昨天我就同你讲了,有事要告诉你。”他深深呼吸一口:“这些事,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但是一直都没说,所以也不敢指望你听了以后还肯原谅我……”
林婉知道他此时用这种凝重语气讲话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心脏不由得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你不必担心,只管说,我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董翼点点头,习惯性地掏了只烟出来点燃,他脑中神经也崩到了极点,点烟时手竟然微微颤。
“我之前跟你提过我的前任太太列霓裳,其实她没有死,我们是离了婚。”
这样一个直接的开场白,仿佛一个巨雷直劈到林婉身上,让她耳鸣眼花:“什、什么?”
“前面的事情都是真的,一直到火灾生的那天,全部都是真的。霓裳生了孩子以后,家里条件很困难,她个子很瘦小,没退奶水,老方子说要吃些什么鲫鱼、猪脚、老母鸡催奶补身子,我们都没有钱。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觉得一个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朋友那时都羡慕我,觉得有个漂亮的富家女肯跟着你挨穷,是件美丽浪漫的事,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连温饱都谈不上的时候,再好的爱情也蒙了尘。刚好那时候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柳源没固定工作,在街头摆摊,我们两个合计着进了些盗版磁带和盗版黄色书在夜市卖,结果那天晚上……就是火灾的头天晚上,我们被城管和工商的人追,东西给扣了,还说要罚款……当时我年轻、脾气又大,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天大的错,不就是为了生计混口饭吃么?干吗要逼人上绝境!再加上那段时间心情糟糕得要命,就跟人家打了起来,混乱之下把一个城管的头给开了瓢,我和柳源都给抓进了派出所。”
“十几年前的法律可不像现在这样,打伤了人顶多就是拘留个十几天二十天,那时候暴力抗法、打伤执法人员是要坐牢的,我被拘在局子里的时候想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没人照顾,心都凉了半截。三天,我哥来看我,告诉我家里出了事,我那时快急疯了,人是出不去的,办法也想不到。当时我们那条巷子里有个小妹妹,跟我和柳源的关系一向很好,她家里有人在派出所里做临时工,所以能老是溜进来看我们,有天她带了句话给我,柳源千叮万嘱让我什么都不要认,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他一个人顶下来。我知道他是因为看我家里出了事,想让我早点出去,虽然这样做很不仗义,可我还是照做了,结果我被拘了十五天,他被判了一年半。”
董翼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楚:“过了的事我也不想埋怨谁,反正种了什么因就一定会结什么样的果,都是自己造的孽。我出去以后和哥哥碰了面,他说救护车来之前孩子就已经死了,到了医院霓裳也没能救活,我就跑去列家,希望能打听点消息,就算人死了,总归也是我的老婆孩子,起码要知道她们葬在哪里,以后也能去祭拜祭拜。结果去了以后,现她家里已经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一个人影……回来以后我开始自暴自弃,进了一趟局子,原来的厂把我开除了,我除开喝酒什么都不做,就住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房子里,天天酩酊大醉,我妈那时候已经进了医院,到了后来除开我哥和那个小妹妹,谁也不再搭理我,管我的死活了。”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中午霓裳的父母突然来找我,我头天又喝醉了,他们来的时候我还没醒,浑浑噩噩的,看了他们一直着呆。那天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妈跪下来哭着求,她爸就指着鼻子骂,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我放了霓裳,到了后来就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让我签。我说要离婚可以,但是你们得让我见她一面,她妈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求我给她女儿一条生路,我才知道霓裳受了伤,家里安排她去美国治疗,她死都不肯去,谁逼她她就打破盐水瓶自杀。她爸爸说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放了她,这个哑巴亏我们列家吞下去了,也不要求你负什么责任,签了这张离婚协议书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就算再见她一面又能怎样,只能让她更不死心,就算治好了她也还得回来找你,难道她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孩子已经死了,你还想要她再死一回么?你如果真心对她好,又怎么会在她生死边缘的时候跟人打架,还被关到牢里去?你凭什么担负起一个女子的一生?你有良心么?”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处理问题不妥当,她父母如此咄咄逼人,让我恼火又委屈,不错,霓裳是受了苦,可是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好么?我从小看水浒,把兄弟义气看得跟命一样重要,现在连多年的兄弟都出卖不顾了,还要我怎么样?总之当时一怒之下,我也没多想,就把离婚协议给签了,到二天酒醒以后,我开始后悔,再去找他们,却现列家人从此是再也找不到了。后来我离开雁城去了别的地方,我那时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要多赚钱,我知道他们是去了美国,所以誓要赚了钱去美国把她找回来,她肯不肯再跟我是一回事,起码我要跟她说清楚,不能让她平白误会我一辈子。到了外面才现谋生也不容易,我没别的本事,最厉害的就是拳头硬,所以去了一间夜总会给人做保镖,没想到有次阴差阳错给老板挡了一切——就是我胸前那道,他很欣赏我,我就跟他走了黑道。后来柳源也出来了,没地方去,我就叫他一起过来混,我们两个人都胆子大,也不怕死,只要是赚钱的事,什么都敢做,夜总会、收黑账、帮房地产公司拆迁,盘子大了以后还给人洗黑钱;等我一有钱马上去了美国,现根本找不到人,只好又回来;那次顺了趟雁城看见我哥的建筑公司一直赔本,我就拿赚的钱帮他做公司——凌翼的起家并不清白,苏可跟你说我背景复杂也全部是真的……至于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将脸转向林婉,面上的神情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林,似乎要将所有的选择都交给她来做:“我不是存心骗你霓裳没死,她家里对外放出的消息一直说她死了,医院都给她家买通,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真的,我跟人解释也没人信。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实话,如果告诉你我是离婚了,你肯定会问,什么离婚啊?为什么火灾的生以后你不一时间去看她呢?难道我说那时候我被抓进牢里了?你会怎么想我?你家里又会怎么想我?瞒了一件事,后面所有的事情就必须都瞒下去。”
林婉听他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事情怎么会这样?她全心营造的美丽世界竟然会在瞬间崩塌,她倾心爱慕相信的人竟然将她骗了这么久!
她大口喘息着,抖着嘴唇道:“你骗我?你一直骗我,还骗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真相,如果我知道这一切还愿意和你在一起,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不能这样瞒着我!我这样全心全意对你,你却把我当傻子!”
董翼看着她,胸前剧烈起伏,咬牙道:“是我对不起你,这段日子里所生的一切都是霓裳做的,而这都是我曾经的过失造成的。”
林婉浑身软,一手撑到茶几上,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东西,是董翼平日里最钟爱的紫砂茶壶,她想也不想,一把抄起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掷了过去,他站在那里不躲中闪,茶壶正砸在额角上,褐色茶汤混着汩汩鲜血慢慢流了下来。
林婉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泪眼模糊里看到鲜血流到他脸上再流到雪白的衬衣领子上,他也不擦,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她忽然慌了手脚,一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浴室里拿了毛巾出来,给他捂上,嘴里一迭声说道:“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扔你,真的真的,我完全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太意外了,怎么会这样?”
董翼倒是镇定下来,将她抱到沙上:“我既然什么都告诉你,就已经做好准备承受一切,囡囡,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会去找霓裳,事情总要解决。如果她是想要凌翼,我们就给她,我曾经亏欠她的东西太多,如果能用钱来解决,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林婉揪着他的衣服把头抬起来,泪流满面:“我已经见过她了,在医院的时候她跟唐进一起来了,那么大的雨她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肯定是当年没治好下身瘫痪了。她没了孩子,身体也毁了,你还在她几乎要死掉的时候给了她一张休书,她家里人也绝对不会告诉她真相,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她要的肯定不止是凌翼!”
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泪水整串整串地滚落下来:“如果她要的时你怎么办?你这样重责任重信义,又觉得有愧于她,你会不会回去她的身边?不公平!这样对我不公平!她是你的结,但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段婚姻我也拥用一半,你们年轻时候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拿我的婚姻来偿还?!难道要我把你让给她?我知道她可怜,可是我做不到!”
董翼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霓裳这次的做法分明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想必对我已经恨之入骨;就算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没有办法,说我狠心也好、绝情也罢,我都会告诉她,我跟她的缘分是已经彻底断了。”
林婉呆呆说道:“这是一个人的事么?你觉得断了,可要是她觉得没断怎么办?有爱才会有恨,如果她不爱你了,就不会再出现了。”
二天一大早,董翼起床对林婉说:“我先去趟公司,然后打电话给唐进,唐进的姨妈好像就是霓裳的母亲。”
林婉还有些迟疑:“我们是不是再做一些准备比较好?”
“此事最好战决。”
林婉终于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战决,曾经患难与共的夫妻到如今却需要用战斗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仔细想一想也不是不悲哀的。
虽然列霓裳对她和董翼做了许多事,甚至连累到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可是她对她却恨不起来。她甚至会联想到当年自己与唐进的那段感情,那时还穿着校服的他们如果真的私奔了,下场只怕也会与她跟董翼差不多吧?看来还是唐进比她看得深远。泰坦尼克里Rose和Jack,因为其中一人的死去,所以成就了可歌哥泣的奇缘,可要是两个人都平安下船,真正私奔的话是否能维持那段旷世的爱情呢?只怕也未必。
太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无坚不摧,不管面临任何困苦都能矢志不渝,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只有拥有成熟心态的人才能真正经营好一段爱情。爱情也好责任也罢,都不是凭着脑子想一想,把胸脯一拍就能做到事,它需要持久的耐力来维持。
林婉心中始终不安,列霓裳是个厉害人物,又狠了心,董翼却是带着负疚心情,跟她谈能讨得了好么?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接下去的展容不得她多多质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放手交给董翼去做。
她思付着已经许久没有向合伙人交稿子,人家天天在msn上催,几乎快要骂人,反正这时她已经无能为力,索性把心胸放开,在书桌前坐下,开始认真画稿。
约莫画了一个钟头,门铃叮咚一响,林婉跑去开了门,看清楚来人后顿时呆立当场。
门前赫然停着一架轮椅,椅上的女子身穿便装,黑主黑,双足整齐地搁在轮椅踏板上,虽然面孔瘦削,但胅色白腻,容貌清秀,想来年轻时也是一名美女。林婉当然不至于认为这是个敲错门的陌生人,她只觉得心中一寒,啊,债主在青天白日里找上门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列霓裳,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列霓裳倒是镇定,轻声而客气地说道:“我是董翼的一们故人,今天冒昧过来拜访,不知道他在不在。”
林婉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回答:“他,他去公司了,现在不在。”
列霓裳看了她一眼:“这位想必是董翼的夫人了,我身子不便出行一趟不易,夫人难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
她的声音甚是轻柔好听,却不容人拒绝,林婉连忙将过道让了出来。
陡然面对她,林婉心里直慌:“董翼上班去了,要不要我打电话叫他回来?那个……你喝茶还是咖啡?”
列霓裳说:“啊,多谢,不必了,我原以为他今天会在家里。”她抬头四处打量一阵:“布置得不错,非常雅致,应该是你的用心之作吧?”
“哎。”
林婉与董翼融为一体的感觉很深,或许是丈夫的内疚感染到她,面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她也觉得万分歉意。这时候对方问任何话她都不敢答得过于详尽,以免被误解成为在炫耀自己的幸福。
列霓裳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原以为他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会主动找我叙旧,没想到等了几日也不见人,所以只好自己过来了,夫人不会见怪吧?”
林婉连连摇头:“怎么会,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也说想约你见面,没想到你就过来了,刚好错过了。”
“是啊,可不就是错过了。”列霓裳淡淡重复了一遍,复又一笑:“不过也无妨,要见的人终究是会见面的。能遇到夫人你,也不算是白走一趟。我跟董翼是十几年前的故人,今天见到你也觉得很荣幸,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去舍下一聚?”
林婉道:“现在?那我打个电话给董翼,催他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过去吧。”
列霓裳微微一笑,将身子往前一顿,探手抓住她的手腕:“不如让他晚点来,女人总是有些私房话要讲的。”
她的手指凉得像冰,让林婉心中一凛,正待拒绝,列霓裳又叹气道:“要做董翼的妻子可不容易,难道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现在只是一介废人,莫非还能吃了你不成?”
林婉想了想:“有话在这里也可以说的。”
列霓裳冷冷看她一眼:“在你和他的爱巢里,我实在没有心情多说什么。”
林婉被她眼神刺到,一咬牙:“好,我去你那里,走吧!”
列霓裳的居所是离雁城二十公里外的一栋别墅,紧邻江边,绿树环绕下,江水如碧,别墅与山崖江水融为一体,十分美丽。
列霓裳招待林婉在客厅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在些,这里是我小时候的住处,这些年窝在屋里已成习惯,已经越来越不喜欢去陌生地了。”
林婉心中恻然,一个女子在经历了大变之后,便将自己隐蔽起来独自舔伤口,那份孤独、寂寞只怕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吧?
她轻轻说道:“列女士,你和董翼的事情,他已经全部告诉了我,对你,我们两个都心怀歉意,不知道怎样弥补你才好。”
列霓裳道:“是么?他都告诉你了?”
“嗯。”
列霓裳微微叹息一声,将目光望向窗外的滔滔江水:“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若要认真想起来,又像是在昨天,这些年,支持我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回忆了。”
她看林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头低了下去,她本是个清秀标致的人,这种文雅举动做出来让林婉心中都不由得一动。
“让你见笑了,可是这么多年里,我还真是寂寞,都没人陪我好好聊天,听我说说心里的事,只是我说话啰嗦,你也愿意听么?”
林婉点头道:“只要你肯说,我当然想听。”
列霓裳温和笑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她又了一会呆,慢慢说:“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比你认识他的时候还小,很不懂事,但是因为家里管教得严,所以总是想偷跑出来玩,然后有一次就遇上了他。我家里那些世交们的孩子一个个都像我的父辈,斯文有理、出口成章,我那时候还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个样,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会有董翼那样的男人。他出生成长的环境与我截然不同,按理说我们两个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可我也不知道了什么神经,就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到今天我都还清楚记得一次跟他相逢的情景……”
她抬眼看了下林婉,又说道:“我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年轻时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就需要承担不责任,只是我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我一个人担下来,我与董翼,曾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什么过错,我们应该一人承担一半对不对?”
看林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那年,我怀了身孕去找董翼,我当时想得很清楚,如果他要我留下,那我从此就跟了他,哪怕再也过不上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愿意;如果他不收留我,我就走,今生今世都不出现在他面前。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么?他说:霓裳,我是个男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你在火里我便在火里,你在水里我便在水里。说得是很好的,可是,我在火里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没有见到他!我从死神手里逃脱时,心里只有一个**头,就是想见到他,可是我见到的是一纸休书!”
她的声调变得冷冽:“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每天就是翻来覆去的想,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却这样狠心薄幸,想得头都炸了也想不出个结果——所以最后我决定这个公道我一定要给自己讨回来!”
林婉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他不是存心的,我知道这个误会让你痛苦了很多年,可是他也一样不好过。当时你们家里起了火,他和柳二被抓了,他在外面那么辛苦,也是想你过得好一点。后来等他出来,你父母去找了他,逼着他签了离婚协议书,他去找过你的,真的,他去美国找你,只是找不到……你原谅他好不好?他一个人痛苦了十几年,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列霓裳微微一怔:“他去找过我么?”
林婉拼命点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是,他去找过你,但是你家里隐姓埋名藏起来,就是为了怕被他找着,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付责任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列霓裳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像多年困扰她的疑团突然一下解开来:“对呀!我也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对我,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连这点都看错了,那真的可以去死了。我父母一向反对我们在一起,又看着我为他寻死觅活,所以他们便暗中做了手脚,以为这样可以拆散我们。”
林婉大喜过望,一把拉住她:“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你不会再记恨他了对不对?我们把他叫来,你们两个冰释前嫌好不好。”
列霓裳点头微笑,愉快说道:“好啊。”
林婉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如此轻易解决,心中一松,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
列霓裳看了看她,抬手轻轻将她颊边泪水拭去,忽然道:“他来之前,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婉一呆:“我走去哪儿?你是想与他单独相处么?”
列霓裳悠悠说道:“既然我们的误会解除了,那你自然便该走了,我本是他的结妻子,因为因缘际会分离了十几载,你却趁虚而入,难道现在还有脸留下来?”
林婉腾地跳了起来:“你让我离开董翼?”
列霓裳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走,难道要我走?这些年,我为他尝遍世间千般苦楚,万种折磨,他如果肯一声不吭跟你离婚,再向我诚意磕头认错,那我就考虑原谅他,再与他重修旧好算了。”
林婉只觉得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哆嗦着拿手指着她的脸:“你……你……”
她明白列霓裳经过这些年的苦育,外表虽然依旧正常,思维方式却已经远异于常人,自己简直是掉进了她挖的陷阱里,心中恼怒无比,咬牙大声说道:“我绝不会离开他!他告诉过我,不论过去、将来只爱我一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不能因为你受的苦就放弃自己的幸福,董翼也不是一份用来致歉的礼物,说转手就可以转手!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会心痛,我也失去了一个,难道我就不心痛?跃然他还在我肚子里,但如果不是你,7个月以后,他就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叫我妈妈!如果你需要经济上的补偿,我们可以把凌翼赔给你,如果你怕以后的生活孤单寂寞,我们也可以照料你的下半生,但是我们决不能分开!”
列霓裳将脸一沉:“那就是谈不拢了?”
“我死都不会和他分开!”
列霓裳冷冷说道:“那你就去死吧!”她迅一抬手将轮椅扶手上的盖子掀开,从里面掏出一把乌黑的小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林婉。
林婉先是一愣,这是她这辈子一次见到真枪,也是一次被人用枪口指住,心中陡然一惊,然后她突然了疯,那种潜伏在心里傻头傻脑的勇气一下串了上来,她跳着脚尖哭叫:“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我也不跟他分开!”
列霓裳面色诡异,将话语一字字从齿缝迸出来:“你以为我不敢?”
她手指一动,咔嚓一歨声将保险栓拉了下来,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林婉心城凉,只能咬牙等死,却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主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扑到了她身上。
林婉被那人扑到地上,手肘狠狠撞到大理石地板,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而那枪声,也在同时响了。她只觉得身上的人剧烈一震,很快便有滚烫的鲜血滴在她的颈间,再定眼一看,开始止不住地尖叫:“唐进!”
伏在她身上的唐进,面色惨白如纸,乌黑的头搭在额角上,肩头汩汩鲜血不停外涌。他勉力将身子撑起,回身对列霓裳说道:“表姐,你与董翼相识的时候,阿婉还只有十岁,她能懂什么?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迁怒于她?”
列霓裳脸色阴晴不定:“你也要为了这个丫头背叛我?”
唐进喘息着说:“如果不是你们一家人,我妈早死了,我也没有今天!我不会背叛你,但是也绝不允许你伤害她……至于董翼到底在你们之间怎样抉择,你交给他自己来做决定!”
列霓裳偏头想了想,又笑起来:“好!我就让他自己选!我倒要看看,那个拜关二爷的男人,是选情还是义!”
她冷眼看一下唐进:“你的伤在肩膀上,死不了,要活命的话就赶快自己去看医生!别以为我离了你不行,你以为自己当时想带她偷跑的事我不知道么?”
她击了下掌,客厅的门打开,进来两名黑衣人,列霓裳对他们吩咐道:“把这女的给我绑起来!”
趁那两人尚未靠近,唐进循序附到林婉耳边说道:“你不必怕,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董翼让他过来,他会来救你的。”
林婉看着他肩头上的血一滴滴往下落,很快便染透了身上的白衫,她打了个寒战:“你为什么要他来?你想害死他么?列霓裳是疯的,她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杀了他!”
唐进一阵猛咳:“她也是个可怜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最想杀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的脸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却还在努力支撑,林婉哭道:“你别担心我啦,快走,快去看医生,不然你会死的。”
“你安全了我就走……以后……永远都不回来……”
列霓裳远远看着他们,脸上微显温柔之色,旋即又冷笑道:“原来也是一对好鸳鸯啊,唐进,既然你执意不肯走,那就留下来好了。”
她做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过来将林婉拖走,另外一个则朝唐进的后颈上一掌劈了下去。列霓裳看着倒在脚下一动不动的唐进,叹了口气,对那黑衣人说道:“别让他坏了我的事,你把他先关到楼上的房间里去……记得给他上些药,事情做完了,你们就拿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看着他们走了,列霓裳操纵轮椅到了露台的茶几边上,那里摆着一个精巧的化妆箱,还是她做姑娘时用的,这次回来现竟然还安静地躺在她昔日卧房的抽屉里,没有什么改变。她慢慢打开,开始对着镜子细细描眉梳妆,曾经这镜子里的脸,面若芙蓉眉若柳,有着浓密的长和柔滑的肌肤;曾经这镜里的人,也是个温柔美貌的好女仔。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董翼!”她忽然抬起手,将手中一管口红重重往镜面上划了过去。
半小时以后,董翼终于赶到了列霓裳的别墅,一路上他急怒交加,面色都了白,简直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过来。这栋别墅,列霓裳十多年前带他来过,他记性一向很好,没有花费什么周折就找到地方。
下了车,他站在雕花的铁门外按响门铃。这栋宅子建得早,不像现今的别墅有许多电子防盗系统,靠的完全是厚重铁门以及高瓦青砖,他按了门铃后,听得咔哒一响,有声音从扩音器后面传了出来:“你来了?”
虽然通过音频传送的声音有些许失真,董翼还是马上听了出来:“霓裳?”
那边沉默片刻,列霓裳轻轻说道:“你还记得我呢。”
董翼听她声音,还是如往昔一般轻柔婉转,心情起伏跌宕,又觉凄然无比,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最终说道:“霓裳,是我对不起你。”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冬天站在湖边看风景的人,心中有一种瑟瑟的荒凉,本来的千言万语,在经历了十几载寒暑后,到了这一刻,最能表达心情的也无非是对不起三个字,一切都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物是人非。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叹息:“这时候说对不起,也是枉然了。为什么人总是在事后才明白自己的错,事情生的时候,有那样多的人指点我,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不管他们说得多有道理,我也觉得自己走投无路。阿翼,这是不是就是孽缘?”
董翼轻声说:“我做错的事情,一定会补偿给你,凌翼我就此放手,当作是赔偿送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当亲人,照顾一辈子。”
“照顾我一辈子?你打算用什么样的身份照顾我一辈子?我们两个无论从法律和世俗的关系来看,已经是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瓜葛了,你如果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现在的妻子该放到哪里呢?”
董翼道:“林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她不会介意,我知道你抓了她,霓裳,这事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她是无辜的,你不能伤害她!”
列霓裳凄厉地说道:“她无辜?难道我不无辜么?你要不要看一下我衣服脱了以后的样子,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那些大面积丑陋的伤痕还有我已经开始萎缩的双腿?阿翼,身体上的痛我可以忍,因为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是心理上的痛,我该怎么忍?当时为了救我们的孩子,我才会被倒下来的柜子压倒,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烧死在我面前,我的心有多痛,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完全走了出去,过着幸福的生活,却把受伤害的我丢下来独自舔伤口,这样公平么?”
董翼只觉得胃部一阵抽痛,声带像生了锈的条,难以转动,他挣扎说道:“我不知道……霓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拒绝你!”
“用你的下半辈子吧,阿翼,用你生命的后三十年来补偿我!你跟林婉离婚,我们两个从此以后永远在一起。”
董翼心中如波涛汹涌,他死死盯住面前的对讲机,咬牙道:“不行!”
“你不是要补偿我么?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答应,还谈什么补偿?”
“换一件,这个条件我做不到!一颗牙齿掉了,即算再长出新的,也不是原来那颗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那边终于悠悠说道:“好吧,既然这么为难,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你记性一向很好,说过的话,总是记得!你还记得当年跟我说过什么?你说:我在火里你在火里,我在水里你在水里,记得么?”
“是!”
“可惜当年我在火里的时候,没有看到你;那么如果今天我在水里,是不是能见到你呢?我很好奇,好奇你会不会再次食言。”她停了停,继续说:“董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婉刚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实在应该好好卧床休息,可是这几天她好像操劳得很,恢复得不是很好。我的下身虽然瘫痪了,眼睛却还是不错,刚刚看到她的裙子后面好像已经有了斑斑血迹,现在她可能是累坏了,正躺在我家游泳池的边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呢还是晕了过去,只怕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去。至于我,因为上次火灾吸入了大量烟尘,据医生讲,肺部已经千疮百孔,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掉下我家的游泳池会怎么样?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游泳池的水我觉得太热了,所以让人放进了许多冰块,也不知道在这么冷的水里,是一个昏迷的刚小产的人熬得久,还是一个下身瘫痪被绑在轮椅上的人熬得久。真刺激,对不对?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
董翼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兜头涌了上来,怒吼一声,重重一脚朝铁门踢了过去:“列霓裳,你疯了!”
列霓裳轻笑一声:“阿翼,不如省省力气吧,我不按键,这张门是不会开的。待会门开了以后,你用最快的度跑进来,游泳池的位置你知道,怎么样也要3-4分站。一个人缺氧6分站,就会有生命危险,8分站以上,就算救活过来,大脑也将受到永久的伤害。我家的泳池,按奥运标准建成,长度5o米,你的时间只够救一个!你放心,我这人公平得很,保证与你的林婉同时掉到水里,谁都不会吃亏!记住!进门的左边是我,右边是她,你只能救一个!我看你救哪个!”
话音刚落,大门便咔哒一声缓缓打开,董翼没有时间思考,了狂似的冲了进去。
泳池边上的列霓裳慢慢讲轮椅转到桌边,喝了一口香槟酒,气泡在透明杯子里像珍珠一样上升,再随手打开音响遥控器,马上有一把悠扬哀伤的英文歌声传来:当我五岁,他六岁,两小无猜,骑木马。他传黑衣,我穿白,骑马打仗,总他赢。砰、砰,他开枪打我,砰、砰,我应声落马,砰、砰,可怕的枪声,砰、砰,爱人打中我。
她微微一笑,身子早已用轮椅上的保险带扣好,再将手中拴着林婉的长绳一拉,用力往前一顷,果然两个人同时掉入冰冷的水中。
时值深秋,大部分人已经穿上厚厚毛衣,水温冰寒刺骨,列霓裳身体极弱,甫一入水便已经觉得支撑不住。她一生倨傲,此时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些微微眩晕,下身是没有知觉的,心,早在看到那张离婚协议书后也没了知觉,已经没了感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知道,他,是不会来救她的,不论是火里还是水里,他都不会来到她的身边。是她自己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爱情故事里,这个故事,最终将用自己的死亡来中介,董翼就算再爱其他女人,她也要让自己成为他心口上永不磨灭的伤痕。以后他的生活,无论是怎样的幸福快乐,只要忆起她,都将缄默无言,既然他不再爱她,那么就让他永远记住她,愧疚于她,这也算是个至好结局了。
下沉到清透的水里,她忽然想到多年前,那天她偷偷跟好友溜出去玩,结果在溜冰场里被几个小混混戏弄,小混混们先是不停使阴招让她跌倒,后来竟有人开始动手动脚起来。那时她年纪还小,认识的男子都是斯文守礼的好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几乎要哭出来。然后就有个英姿勃的少年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混混解决掉,走到她面前,她仰头望着他,场内灯光绚烂无比,铺天盖地地洒在他身上,映得他的一张脸明亮动人,他冲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和颊边的浅浅酒窝:“嗨,你没事吧?”
叛逆不羁少年的微笑对养在深闺的少女自古以来都有莫大的杀伤力,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从此踏入情障,再也没有清醒过。
既然这样,那就从此不要再醒来吧,刚刚在可视对讲机后她已经看到了他,她贪婪地注视着他,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容貌改变不大,只是眉梢眼角处,有风霜微染,却依然还是英俊挺拔。能再见他一次,让他留下永不磨灭的伤,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就在列霓裳放弃一切求生**之时,突然听到上层水面传来一阵泼刺之声,一条黑影用快得像闪电似的度分开水面朝她扑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明白状况,那人已经循序摸索到轮椅上保险带的弹簧,叮一声解开,然后夹着她钻了出来。
哗啦一声,她已经重新见到了光亮,董翼迅连拖带拽地把她拖了上来,见她咳出两口水,神智却还清醒,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又要跳下去。列霓裳瞪视他的背影,猛然将牙一咬,把别在裙子背后的手枪掏了出来。
董翼听到响声,回头一看正见她将枪抵到自己胸口上,他想都不想,回手一掌将列霓裳劈倒在地,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将那把枪抢了过来。
“别在我面前玩枪!”他狠狠说道,列霓裳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面孔上火辣辣地痛着,眼睁睁看着他一手罩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的眼神那么凶狠,她几乎以为他要掐死她,但是他看着她,将手中枪轻轻一掂,冷冷说道:“很好,还有几子弹,这一枪算是我给你的定金。”
砰一声清脆枪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董翼已经飞快将枪落下保险栓,朝自己的膝盖上扣动扳机,他一下子单腿跪倒地上,温热的血四散飞溅,溅了列霓裳一脸,她喘息着看着他,全身都在不停地抖。
董翼面色惨白,却依然镇定:“这枪我收着,她如果死了,我下一枪就射穿自己的心脏,两条命赔给你,你什么都够了;如果她没死,我再打断自己另一条腿,也不算负你!”
列霓裳强撑身子坐起,刚要开口,他已经像箭一般再次插入了水池之中。
列霓裳趴在地上,匍匐着慢慢向前爬,他的血与冰冷的水混杂在一起,在泳池白色的地砖上拖出了一道长二触目的印子,她颤抖地伸着手,沿着那条印记一路爬了过去。
“阿翼……阿翼……”列霓裳放声尖叫起来。
董翼用尽全身力气王泳池另一边游去,池水冰冷刺骨,他感觉到自己右腿上的伤正剧烈疼痛,血汩汩地向外涌着,身上的热量与气力正随着那些血一起在往外流逝。他入水匆忙,根本来不及除下身上的外衣和鞋子,现在这些赘物都变得有一吨那么重,拖住他的动作,让他划动的每一下都艰难无比。
他觉得肺部开始缺氧,却没时间换气,林婉就在前面,她刚刚流产,现在就泡在冰冷的水里,她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没有她的世界,生存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无论有多难,他都必须去救她!
前方突然传来的入水声让他猛然抬头,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也跃入了水中,顿时水花四溅,那男子很快钻出水面,手中抱着已经知觉的林婉。
他远远冲着董翼嚷了一句什么,董翼只觉得心情一松,四肢顿时如同被灌了铅,有千斤之重,再也抬不起来,他挣扎了一下,继而便慢慢沉了下去。
水,慢慢没过他的头、脸、身体……面前的水珠闪出星星般的光芒,像极了林婉的眼睛……
诺大的游泳池里持续地回荡着那支歌,凄婉好听的女声不停地唱着:音乐响起,人们唱,教堂钟声为我响。不知为何,他离去,至今依然,为他泣,不曾对我,说再见,甚至不愿,撒个慌。砰、砰,我开枪将他击落,砰、砰,他应声落马,砰砰,可怕的枪声,砰、砰,我打中了我的爱人……
尾声
雁城前几年都是暖冬,今年却出奇的冷,林婉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色,觉得跟初识董翼那年有些相像,那年也是在十二月左右就开始了下雪的迹象。
车里暖气足,一脚踏出来只觉得寒风凛冽,她赶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小跑进了医院。医院永远都是那种无论外面什么天气都依旧人多熙攘的地方,她三步两步跑到住院楼的单间病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董翼合着双目静静躺在病床上,头比平时长了些,面容有些清减,却很安详,对外面的声响没有太多反应。
林婉一边把大衣脱下来一边叹气:“起来了起来了,不要睡了……”
见他静静的,她伸出冰凉的指尖在他脖子上镇了镇:“外面快下雪了你还睡!再睡,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似乎有些着急:“喂,我被人欺负啦!”
董翼的眼帘微微颤动一下,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无奈说道:“太太,我在养病呢,你天天这么吵,我怎么休息啊?这回又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林婉扁着嘴说:“跟刘氏合作生意,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我搞不定了!老公,你如果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出院好不好?”
董翼横了她一眼,把头扭过去:“我早说了不要你去找刘氏,凌翼的事我可以想办法,现在知道麻烦了吧?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别想撂挑子,我是不会管的。没见过你这么做老婆的,竟然逼着老公快点出院!”
林婉委屈极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直接把病床给摇了起来:“那当时你昏在床上,所有人都慌了手脚,银行一听消息不对马上跑来催以前的贷款,新项目等着投钱,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恨不得比你晕得更久一点,眼不见为净,当时不找刘氏我找谁啊?我跟你讲,如果不是我认识刘之牧的太太,还解决不了这个危机呢。”
董翼着了:“那好啊,反正我已经授权给你代替我执行公司业务了,现在人家都叫你林总,多神气啊,有什么可埋怨的。而且你不是把苏可也威逼利诱地骗过来了么?有她在出主意,还不够?再说刘氏投了那么多钱,刘之牧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林婉像条小狗似的爬在床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刘之牧比你还过分,你总还有个理由说是养伤没办法顾及生意,他就干脆说这事是他太太一手闹的,他不会管,只认给钱,亏了主扣他太太的零花钱。他太太方静言没办法跑来跟我一起做新项目,做着做着昨天突然对我说原以为世界上最难的事是猜他老公的心事,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在一块空地上平白建房子,我当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呢,结果到了晚上她就打电话过来说她以后不来了,后面的事还是由她老公来管。”
“既然她把她老公说动了,你还操什么心?刘之牧难道这点能耐都没有?”
林婉听他这么一问,眼眶马上红了,下午在办公室已经擦过一次的眼泪又开始滴溜溜地转:“他欺负我!”
董翼吓了一跳:“怎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林婉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我昨天在医院陪你的时候,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新项目以后他来接手,让我马上把项目企划给他看,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想着大家下班了就没找人帮忙,自己回去整理了一份给他。”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跟董翼强调:“这是我一次一个人做一份完整的企划,一直做到今早四点,四点啊!才做好过去给他,你看我的眼睛,跟个熊猫一样。”
“然后呢?”
“然后,他下午回了个邮件给我。”林婉带着哭哭啼啼的声音准备**手中的稿纸。董翼说:“你还把人家的回信都打印出来了?太夸张了吧?大概意思告诉我就行了。”
林婉恨恨说道:“我才不呢,我要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人家是怎么欺负我的,还要把这封耻辱的信作为我以后的励志工具!”
她捏着声音**道:“林总,先我要恭喜你,因为我相信这是你一次独立完成的一份企划书;其次我要恭喜凌翼,因为在一个能做出这样企划书的人的领导下,它竟然还没有倒闭,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三,我要恭喜董兄,娶到一个这样逻辑思维紊乱的人做妻子,还爱若珍宝,实在难能可贵。最后,请最迟于后日交给我一份我能看懂的企划书,谢谢!顺祝商祺!刘之牧。”
董翼听她**完,面色也沉了,将身边床板一拍:“这人吃什么长大,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你马上去把企划部、公关部和营销部的老大叫来医院开会,我就不信了,我们凌翼还给人踩到头上去了!”
林婉马上眉开眼笑:“那你是肯重出江湖了,太好了,我算是可以从良了。”
董翼被她哽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从良?你读过书没有?这种形容词能随便用的么?真是怨不得别人说,还真是一点逻辑思维能力都没有。”
林婉洋洋自得地说:“没逻辑就没逻辑,有什么了不起的!起码我身强体壮,你看看这次,我恢复得多快,才三、四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而且当我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反应那叫一个迅,虽然当时我没了知觉又被绳子绑着,可是给冷水一激,马上就醒了,一觉自己身子给绑着了,我也没慌,马上就用脚蹬水,不停上来换气,要不我早挂了。”
董翼不太相信她的吹嘘:“唐进不是说是从水池底下把你给捞上来的么?还有,为什么你每重复一次都能加些料进去?”
林婉讪讪回答:“那个……后来不是体力不支了么……”
她看着董翼脸上微微露出鄙视地神情,连忙嬉皮笑脸地说:“反正苏可听我说完以后,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娇生惯养的淑女,跟匹马似的,特别耐操!”
董翼脸都黑了:“那个苏可,讲话像女流氓一样,你看看你交的朋友!”
林婉撇了撇嘴:“我的朋友怎么了?苏可挺好的,给我拉到凌翼来天天加班,法国也去不了,她现在急得要命,跟我说她的生日愿望、圣诞愿望、新年愿望统统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她才能去法国,二十七岁的人了,眼看着人老珠黄,再晚一点,估计欧洲的蓝眼睛帅哥是勾引不上了。多好的姑娘啊,那个不喜欢她的男人眼睛肯定长歪了!人家那么仗义,比你那个什么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好多了。”
“谁?柳二?”
“可不就是,你昏迷的时候她过来看你,你知道他出来跟我说什么?没关系,伤在腿上,无妨,死不了!都老胳膊老腿了,还动什么枪啊,以为自己还年轻那阵啊?我当时都快气死了,你说有这么安慰病人家属的么?”
董翼说:“那有什么,很正常啊,他如果受了伤没大碍,我也会这么说。”
林婉看了他一眼,悻悻说道:“男人的友谊果然和女人是不同的。”
董翼看看自己的腿,忽然叹了口气:“我这次是一把年纪在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也真丢人,囡囡……”
“呃?”
“医生跟我说了,碎骨虽然取了出来,但是因为当时流血多,又感染了水里的细菌,所以一次手术不是很理想,还要做二次手术——以后我肯定跛了。”他正色道:“我早想跟你说,又不好怎么开口……你看我以后是个瘸子,走路会很难看,比你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还有那么复杂的过去……”
“嗯。”
他再次叹了口气:“现在想起苏可当年的话还真是没说错,你要是没跟着我可能要快乐得多……如果对家里那边觉得不好交代,你想走,我是不会怪你的。”
林婉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董翼一把拉住她:“诶,你去哪?”
“倒水喝。”
董翼气恼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去喝水?”
林婉瞧了他一眼,抓抓头:“这也算正事?你明知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只会围着你身边打转转,还故意这么说,假不假啊?”
她看他恼得连眉毛都竖起来,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慈大悲地回答你:林婉这辈子都要守在老董身边——免得那个已经老胳膊老腿的人,还拿枪到处砰砰乱开。”
董翼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几分疑惑:“这台词怎么这么熟啊?”
林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明的。”
他很快察觉出不对:“得了吧你,明明是你最爱看的那个动画片里的。”
林婉见骗他不过,索性嘻嘻笑着爬到床上去和他滚做一团,隔了一会儿,她低头轻轻说道:“你怕我走,我还怕你嫌弃我叫。医生说……我这次子宫受了损伤,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宝宝了。”
董翼说:“急什么,现在医学这么达,有几个女人生不出孩子的?不行就做人工受精呗。再不行,去领养一个,我嫂子那里就有两个,你喜欢老大还是老二?”
“我是怕你介意,男人,总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传承事业。”
董翼有些感伤:“我年轻那阵,做了不少不靠谱的事,和柳二一起混时也伤过不少人,可能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只是委屈你了……”
林婉连忙转过身去一把搂着他的脖子:“知道我委屈以后就要加倍对我好!”
“嗯……”董翼爱惜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过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他们……今天走了?”
林婉把头埋到他肩膀上:“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嗯,下午的飞机。你放心吧,唐进说他会好好照顾她的,他们从此都不再回来了。”
董翼沉默了一阵:“囡囡,那个时候我先去救她才来救你,你会往心里去么?”
林婉想了想:“说实话,刚开始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后来也觉得没什么。最重要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不会为了对她的负疚而独自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如果她死了,你再怎么内疚,也会陪着我,直到老,这么一想,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一心求死,我却是用了所有的力气要活下来,跟这样的可怜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董翼握着她的手不说话,只是不住叹气。
林婉又道:“她肺不好,又呛了水,结果肺再次损伤,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我想去看她,被拒绝了,倒是后来她能起身了让唐进推着悄悄看了你一次——那时候你刚做完手术,麻醉没醒,她瞧了瞧你就走了,也没说什么。”
董翼说:“说真的,这次要不是唐进,我们还真危险了,他们姐弟两个……真是……哎……”
林婉微微笑了笑:“我倒是和唐进聊了一次,他也算不错了,肩上受了伤,还强撑着把我和你弄上来。其实他也挺无奈的,当年为了他妈妈爽约食言,心里一直对我内疚得很;后来,列家因为女儿受伤,又不想太张扬,所以想找个亲近的人照看她,把他们母子接去了美国。没想到去了那不久,他妈妈就生病,列家不但花了大钱给他妈妈治病,还供他**书,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就算联系上我,也是相对泪眼,不如等日后能自力更生了再来找我。他对列家的恩情无以为报,才帮着表姐一起来设计你,没想到世界又这么小,你的妻子刚好就是我……”
她说得很粗略,并没将与唐进详谈的事告诉董翼,唐进从小身体就弱又有伤在身,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毅力一直熬到救了她和董翼两人后才倒下。林婉恢复过后去看他,握着他冰冷的手那刹那,她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永恒,曾经年少时的爱情,因为人情冷暖、世呈变迁已经面目全非,在她已经完全对他失望的时候,他却用生命证实了他是真正爱过她的。虽然这份爱情已经不可能重返,却将永远的保留下去,也不会再被玷污。
唐进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望着她,白皙手臂上吊着盐水瓶,淡蓝色的血管纤毫毕见,林婉看着他直呆,这么秀美斯文的男子,怎么会在生死关头上有那样的勇气,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一枪?
他淡淡笑了笑,乌黑的眼睛还是像少年时一样明亮:“阿婉,我之所以帮表姐,除开为了报答她一家的恩情,还因为看到她那痛苦的样子,看到她不知怎么就让我想到你。你们其实很相像,都是那种爱上一个人,就会奋不顾身的女子,但是你比她幸运也比她聪明,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放下,而她……却不明白。你放心吧,表姐不会再找董翼寻仇了,她那天看了他以后回来说,一个自己爱着的男人愿意用生命和鲜血来向她赎罪,她还能说什么呢?等恢复得稍好一点我们就走,列家的生意我会好好打理,她的下半辈子我也会悉心照顾。”
“我这次回来,知道肯定会再遇到你,其实当时我想得挺明白的,如果你还没嫁人,那我怎么下死劲也要把你追回来;但是如果你遇着了好人家,过着好日子,我也一定会祝福你……不管怎么样,当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嫁给了董翼,当时我为难极了,真想带着你一走了之,什么都不再管了……阿婉,是我对不住你,你那段时间担惊受怕,宝宝也是间接地因为我没了……”
林婉低着头不吭气,过了许久终于眨了眨眼睛:“如果真觉得对不住我,就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嗯!”
“什么都答应?”
“everything!”
“那好,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以后一定要幸福!唐进,我们每个人都要幸福,答应我好不好”
唐进秀长的凤目里有波光一闪,他顷下头,眼角旁的秀丽泪痣像极了情人不忍分别时落下的细小水珠,他的唇角微微弯起:“我答应你!”
林婉笑道:“拉勾哦,你这次可不能再食言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
他们两个伸出尾指,轻轻拉一拉,再翻转过来,将磊拇指对着按了个手印,然挜相视一笑,笑中又隐约有泪花闪动。
很多人的生命中总会有这么一段爱情,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美丽得如同蝴蝶的绚烂翅膀,到结束的时候,却无声无息,更或者更以难看收场。林婉想,我们能这样,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她靠在董翼身边直呆,董翼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两个这次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可是让我们吃苦头的人心里也不好受,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这简单问题竟然让董翼微微一怔,说不上话来。
“世界上的事都是讲因果的,曾经做错的事情,十几年后来偿还,连本还利,几乎要了人的命。”林婉叹了口气:“老董,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现在,不能再做错事了,不然再过十几年,突然又要还一个什么债,那时大家都老了,哪还有这种精力承受啊?”
董翼轻轻嗯了一声,把她小小的手包到自己的掌心里:“囡囡,你长大了,说的话也越来越有道理了。”
林婉侧过身子抱住他,轻声说:“我知道啊,虽然我比别人长得慢一点,可是总是会长大的。你不是说自己会跛么,那我现在长大岂不是正好?以前我的天空都是你撑起来的,现在,我也可以给你撑起半边天下,那样,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我不在乎你的腿怎么样,我在乎你的心,跛了就跛了呗,医生早跟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的腿受凉、不让你太累……而且,跛子不难看啊,挺性感的,真的……”
董翼只觉得心中一窒,翻身紧紧紧紧地抱住她,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觉和自己是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这片刻竟觉得喉头哽咽,泪水几乎都要流下来。
林婉却在这时突然煞风景地笑了起来,把头往他下巴上一顶:“对了,忘了告诉你个好玩的事,前几天早上我去公司,前台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她看我一边脱大衣一边打卡不方便,就说:林总,我帮你打吧。你知道我说什么吗?竟然跟你当年说的一模一样,冲口就回答:那可不行,这个卡还是得自己打。我后来去到办公室,坐在你的位置上,回想起以前的事,一直笑一直笑,那时候我多傻啊,被刘露露整得鼻表脸肿的,一边讨厌她把她画成个狐狸,一边又偷偷看她买什么牌子的包包,还去模仿她开会、讲电话时的语气、神态,我那时还跟你说,三年以后就要变成她那个样子,结果把你吓坏了。最搞笑就是今天再去公司,那个小姑娘竟然穿着跟我一样的长开司米大衣,只是颜色不同……”
“啊?你给员工加薪了?前台小姐都能买跟你一样的大衣了?”
“哪有啊,估计是拿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和我当年的心情完全一样,花了两个月的薪水去买跟刘露露一样的包,结果付款的时候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又换了一款,最后买了同一个牌子的。”
董翼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笑意:“是啊,那时你跑去我家里给我拜年,我好心给你压岁钱,你却委屈得不得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我通共就包了两个包封,是准备给我两个小侄子的。结果那天毫不犹豫拿走了一个,过年那些小店铺又在了门,害我到处找商店买红包。”
“……”林婉悻悻说道:“太没诚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好啦好啦,今年专门为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有多大?”
“像天那么大……”
“你说的哦……耍赖是小狗……”
“保证不赖,不然你要变成狗太太了……”
“啊呀,你拐弯骂我哪……”
屋内温暖如春,窗外的初雪却悄悄落下来,细细密密、纷纷扬扬,犹如漫天白色芦苇花,清凉、甜蜜、美丽,无声无息地罩住了有情人的天地——
完——
番外美女林婉的幸福婚姻生活
婚姻是人生的一场赌博,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赌博!这句话经常可以在街头巷尾的书档里摆着的各式书籍里看到,林婉深以为然,她觉得自己人生这场最重要的博彩是一出满堂红。连苏可都引用了这番话说她:“果然是会赌怕不会赌的,不会赌的怕乱赌的,你这种傻打傻闹的性子,倒是给你赢了个不错的老公。”
到底在女人眼中什么样的老公才是优秀老公?关于这点林婉始终没想得太明白,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看人的眼光也不一样,哪里可能有什么好老公的公式定律,过日子就像穿鞋,不管外表光鲜亮丽与否,最终舒不舒服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比如她自己就觉得非常享受婚姻生活,随时都能在里面找到快乐,但董翼是不是和她同样乐在其中?林婉抬头望了望天,觉得这事还有待商榷——她是从要孩子的问题上现自己的老公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的全然信任她。几乎从新婚开始,她就在为孕育下一代做准备,但是不管她如何努力,董翼也不知是故意呢还是无意,总之是把防御措施做得固若金汤。
到底是新婚,林婉脸皮尚薄,有些事情不好问得太明显,只好求助于苏可,苏可说:“那还不简单,你悄悄把避孕套戳几个洞呗。”
林婉有些犹豫:“精子是他的诶,人家既然不愿意拿出来,这样巧取豪夺不太好吧?”
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隔天到了周末,董翼的嫂子叫他们过去吃饭,林婉喜欢孩子,看到她那对可爱的儿子就扑了上去,宝贝宝贝叫个不停,还把口水揉了人家一脸,全然不管人家男孩子喜不喜欢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董翼大哥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董思浩八岁、小的董思瀚才五岁,思瀚是遗腹子,当年他妈妈生下他的时候正逢上董翼大哥去世,心中悲痛,导致早产,所以那孩子身体一直不好。
董翼对待孩子的态度明显跟林婉有很大区别,他的两个小侄儿分外怕他,但是又特别喜欢他(明显比喜欢林婉要多),一边围着他不停打转转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林婉看得十分有趣,思浩今年已经**小学二年级,学习成绩不错,脑子也转得快。这会正嘀嘀咕咕跟董翼说:“叔叔,sogo的玩具部有新玩具了。”
董翼威严地坐在沙上低头看着报纸,一幅不是很热络的神情,简单地哦了一声。
思浩想了想,凑近一点:“有个机器人战车的玩具很好玩哦。”
这回董翼抬了一下眼皮:“是么?”然后继续看报纸,还是不接腔。
小男孩有些急了,围着他绕了个圈:“叔叔,我们一起去sogo看看那个玩具好不好?”
董翼说:“不行啊,这几天没时间呢。”
思浩低声地哦了一声,悻悻走开了
林婉悄悄走过来说:“他是不是想要那个玩具啊?待会上街带他去买呗,你看他多失望啊。”
董翼笑了笑,把食指比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意思是好戏在后头。果然,过了大概五分钟,经过一番痛苦挣扎的思浩终于忍不住了,一鼓作气从房间里冲到董翼面前,扁着嘴说:“叔叔,我好喜欢那个玩具,妈妈不给买,你买一个给我啦。”
董翼笑一声,把他一把抱起来扔到天上:“早说嘛,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东西就大声说出来,你要十个我都买给你,那么扭扭捏捏干吗?又不是娘们!还给我拐着弯子耍小心眼呢,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林婉不太赞同这种教育方式,看得直摇头:“你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还故意整他,怎么这样对待小孩啊,太坏了。”
董翼说:“我是在教男人,不是教小孩。”
“他才多大啊,就算是男人也还是个小男人呢,你别把对成熟男人的那一套放在小孩身上好不好?”
一向对自己教育方式非常满意的董翼没有得到妻子的肯定,有些郁闷,于是讪讪说道:“那你教给我看看。”
吃完晚饭,他们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去商场,大嫂追出来叮嘱:“林婉啊,你们别给他们买太贵的东西,老大最不爱惜,几百块一个的玩具玩两天就扔一边了;还有小的那个,千万别给他乱吃东西,他肠胃不行,一吃错就拉肚子。”
林婉答应着说:“我知道啦。”
周末的交通塞得一塌糊涂,车几乎是一步一挪,因为男孩们天生对车的喜爱,林婉被迫把自己副驾驶的座位让出来,让两个孩子扣好安全带挤在一起坐了。
董翼嘿嘿笑着说:“我小时候也特别崇拜开车的,最大梦想就是做司机。”
五岁的思瀚毫不犹豫地说:“我也要做司机,可以开很大很大的车的那种!”
董翼想了想:“哪种?哦,货柜车,好啊,有理想,简直跟你叔一样。”
林婉无语了。
到了商场,董翼果然二话不说就给老大买了新玩具,接着又和林婉牵着他们去逛市。林婉说:“大嫂不是说不让给他买么?”
董翼哎了一声:“小孩子家哪个不喜欢这种东西,我小的时候家里没钱,天天只能在儿童商店门口看,不知道有多惨,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过我那种日子。”
思浩人小鬼大,听到林婉竟然想夺走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有些急了:“婶婶最坏了。”
林婉一片好心却得到这样的评价,简直变成狼外婆,脸都黑了,气呼呼地瞪了董翼一眼,牵着思瀚的手走到前头去了。她带着他转了几圈,怕他走太多路会累,在市里拿了个推车,把他抱上去放到专门的儿童围栏里坐好,然后推着走。
林婉把车子一直推到冷鲜柜那块,打算买些海鲜带回去,谁知思瀚开始不安分了。扒着车子边缘,指着一只冰柜问林婉:“婶婶,那是什么啊?”
林婉定睛一看,暗叫糟糕,小子怎么眼睛这么尖,一下就现了冰激凌,她打了个哈哈,就想把车子推走。思瀚急了,一把揪着冰柜不肯走:“婶婶,婶婶,这是什么嘛。”
思瀚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消化不好,他妈妈对他的饮食总是特别小心,今年已经五岁了,竟然从没吃过冰激凌,巧克力也是极少有机会吃到。可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他虽然没吃过冰激凌,但是能从哥哥嘴里和电视上知道那是个好东西,因此馋得不得了。不过他也很聪明,知道明着要的话,肯定大人不会给买,因此也和哥哥一样拐着弯的问。
林婉心里暗暗叫糟,可是她明白今天如果没有个合理的解释只怕是走不了,只好把求救的眼光望向董翼,谁知董翼牵着思浩的手,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林婉暗暗恼火,她想了想,咬着牙说道:“那个是……洗衣粉……”
孩子愣了:“洗衣粉?”
“恩。”林婉索性把他抱起来,抱到冷柜上方指给他看:“你看,一桶一桶的哦,你妈妈用的洗衣粉不就是这样的嘛。”
“可是……”
“对了,你看上面这三个字……”她指着冰激凌三个字对小朋友说:“跟我**,洗衣粉,是吧?刚好三个字。”
说完以后,林婉长长舒了口气,又把他塞回推车里:“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啦。”
可怜的思瀚一下就被推到老远,还在兀自委屈地说:“婶婶,我想吃洗衣粉……”
林婉抹了把冷汗,装着没听见。
回家的路上,董翼忍不住嘲讽她:“还说我的教育方式差,你自己呢?冰激凌变洗衣粉,这不明摆着欺骗人家幼小的心灵嘛。”
林婉振振有词:“我这是善意的谎言。”
“那你以前不是说,这世界除开黑就是白,没有灰色么?怎么又跑出个善意的谎言了?”
她一下被噎住,憋了半天:“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们对谁的教育方式更好这个话题争论了半天也没结论,最后跑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大叠关于儿童心理学、教育学的书籍,林婉指着那叠厚厚的:“你给我认真仔细地看,不读透了,不给你做爸爸。”
董翼微微一笑,一手把塑料袋里的书接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我又不急,是你在急,我不知道多想先跟你好好过过二人世界的日子。再说了,你还小呢,自己还是个孩子,忽然就变成了人家老婆,这么快又要变成*人妈妈的话,我还真担心你适应不了。孩子总是要的,不过缓一年再说吧,好不好?我们要把准备工作都做足了,对孩子才是好事啊。”
夜色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林婉悄悄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看见他乌黑眼睛里的笑意,脸突然就红了:“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要孩子?”
他得意地说:“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还知道如果我再不跟你聊这事,你一着急就要把避孕套戳破咯!哈哈!”
林婉:“……”——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