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列举了战争中可能出现的九种地方,其中“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而军队一旦陷入死地,只能拼死奋战,死里求生。
如今平丘城西城城门口,俨然成了梁仁所率的死地。
“文向,今日且把性命豁出去,你可有这个胆量?”乐进右手托起铁铩,左手拔出战刀,马对着西城大门。
徐盛却勒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留下一句话:“如何没有这个胆量,你先去吧,我为你壮声势。”
乐进深深看了一眼远去的徐盛,大喝一声,向城头杀去。
他的铁铩和战刀已经倾注了复仇的力量。在他两腿一紧马腹,挺铩挥刀的一刹那,他的灵魂已经脱胎换骨。
“贼人……受死!”
乐进几近咆哮着将几个黄巾弩兵撞飞,一刀将残留的一个长弓手砍成两段。斜道里立即有几个黄巾精卒挺着短刀冲上来,他们本想跳起来把乐进从马背上扑到地上,但是乐进的铁铩快得不容人反应,凌空削歪了他们的脑袋。
西城大门前厮杀的范围内,敌我双方都是步战。当战场上蓦地出现骑乘骏马,持刀挺铩且又疯狂咆哮的乐进时,场面的气势开始扭转。
梁仁看到是跟随在王易身边的那个短小汉子,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大吼着:“应战!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
困缩在一团的义军士兵既然处于兵法所云之死地,也是穷鼠啮狸,个个力量猛增百倍。
乐进专挑手持短兵的黄巾精兵和小头目下手。他招数凶猛中透着阴险。铁铩刺中贼人,便拖着,直到再出现一群黄巾兵的时候才从躯体中翻滚出来,然后将尸拍入黄巾军阵中。
转眼间,死在乐进刀枪下的人便有三十余。乐进立即吸引了众多黄巾兵的注意,他们四面八方冲上来,各式兵器齐齐刺来,想要架住乐进奔驰的战马。
那战马毕竟不能与赤兔之辈媲美,被兵器闪耀的银光骇得高举前蹄,长长嘶鸣着停了下来。乐进大叫一声,挺铩刺死前面一个黄巾贼,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黑布,牢牢地蒙住了战马的眼睛。
随着战马出不安的嘶鸣声,乐进续作驰骋,借马力一刀一铩齐头并进,兵器之下无一合之敌手。眼见着前面十多名黄巾兵结成长矛阵,十多支长矛平平端直,指向乐进的来路。乐进奋勇无畏,竟然径直向前驱驰马匹。
他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吼声惊住了整个战场。那些长矛兵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也有些胆怯,不禁向后挪动着步子,便连长矛也再不能端得平稳。
但黄巾兵仍然得逞,乐进的战马被深深捅进了数支长矛。长矛几乎洞穿了骏马的下肋和脖颈,但黄巾兵很难把长矛从马的这些富含肌腱的部位拔出来。他们拖拽着痛苦嘶鸣的战马,脸上喷满了马的鲜血和它嘴里冒出来的热气。
乐进顺势下马,他将铁铩背在身后,靠近那些惊慌失措的长矛手,用战刀将他们一一斫杀。
这组黄巾兵最后一名士兵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但是毫无怜悯的脸,可来不及说出半个字,他的喉管已经被刀背劈得粉碎,鲜血从嘴鼻滚涌出来。
杀入纵深的乐进让黄巾兵心生惧意。其实乐进已身披数疮,只是他一路拼杀,就想直捣黄巾兵坐镇后侧的彭脱所部,复仇的决心能让他暂时忘掉身上任何疼痛。
被二十名亲卫簇拥着的彭脱惊骇地看着乐进,神情恍惚,俄而指着乐进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给我宰了他!”
那些亲卫虽然装备精良,可眼前这个乐进好似从坟茔里爬出来的死人,浑身散着阴腐的气息,让他们不敢靠近。
今夜的上弦月分外皎洁,照亮了乐进一侧血迹斑驳的脸。
乐进的铁铩平稳地举起来,铩尖对准了彭脱的眉心。
他的口吻冰冷无比:“今日必定取你级!”
那些亲卫终于扑了上来。他们武艺娴通,经验丰富,知道乐进手持双兵回转不便,想将他的兵器架住再图谋进取。乐进也顺势将两支兵器上举,好似中了贼兵的道。谁想便在那一迟滞间,乐进忽地两手缩回,拔出了背后那柄宝剑。
银蛇在夜中走了条诡异的弧线,却已饮过四人的鲜血。
颜师古曾对击剑有所注释:“击剑,以剑遥击之也。”可见古代的击剑术与现代颇为相似,都讲究个快准狠。
这乐进便一腿向前跨个马步,后腿力,借直击之势挺剑便刺。几个彭脱的亲卫被刺中胸膛,倒地身亡。
虽然乐进无畏拼杀,枭贼颇众,但体力也渐渐不支了,创伤也终于反馈过来源源不断的疼痛。乐进拾起铁铩立住身形,举着剑冷冷扫过周围的贼兵。
梁仁和一众部曲站在高处御敌,将乐进杀敌的风采尽收眼底。但是当见到乐进不再左右突入来回驱驰,而是立住兵器不再移动,便知道他的气力逐渐衰竭,渐渐落了下风,并且有身死的危险。
“兄弟,我来助你!”
梁仁心中十万火急。他大叫一声,麾兵冲杀下来,无奈原本就伤者过众,留下许多尸体后,很快被黄巾兵击退回来。
乐进的额角适才被一个贼兵砍伤,鲜血小蛇般流过他的鬓角,殷红鲜血和他目中的神采一同渐渐凝固。他突然挺身一刺,剜出一个试图袭击他的黄巾兵的左腿上一块血肉,然后迅退回原地,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文向……你为何还不来啊?”乐进开始喃喃自语了。
徐盛其实冲入了县令的府邸,重新找到了隐蔽在暗处的彭猛一众寻求。
“徐队正,你不是出城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那些汉军士兵看见徐盛分外高兴,毕竟徐盛在他们心中还是一个勇猛无比,文武双全的好头领。
彭猛颇为不怿,但徐盛毫无芥蒂,他急匆匆道:“如今城头义军正与黄巾兵胶着在一起,战事危急,我需要你们助我退敌。”
那些汉军听得窗外杀声震天,又经刚才李奕一吓,早破了胆,无力挪动半步,哪还赶上战场拼杀呢?徐盛灼热的目光追寻过来时,他们都躲躲闪闪,不敢对视。
“无须你们上战场!”徐盛急得连跺脚,“无须你们上战场,只须听我号令,在外面虚张声势,你们信我吧,这样做,敌军必退!”
沉默了数秒,踌躇的汉兵还是不忍懈怠德意双馨的徐盛。一个人带头走出来后,其余人纷纷站起来收拾兵器,决定跟随徐盛出。
唯独彭猛坐在原地不动。一个士兵问他:“彭队正,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彭猛却道:“大家都走了,谁来看那些财……文书啊,总要有个可靠的人留下来。”
那个士兵欣然道:“有彭队正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一众士兵随同徐盛走了出去,彭猛见身边弟兄走得一个不剩,不禁在心里将徐盛来回骂了几遍。
徐盛引士兵分为两队,每人拖着柳条在战场外的巷子和道路上来回奔跑,同时口中大声呼喊。徐盛则在一条大道上策马来回驱驰。
他和士兵们一同大喊:“杀啊!”为的便是营造有大量援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假象。因为巷子狭窄,所以士兵们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变成回声反复传递,果真有几分千军万马来袭的听觉效果。
彭脱刚才见乐进一路冲杀过来,心中早已大乱阵脚。他突然想起他们进城时,城门是洞开的,而前面的义军布置有序,应对不忙,显然早先是做好埋伏的。而此时不远处又响起厮杀声,两厢联系起来考校,必是平丘城的吏民使诈,要想来个瓮中捉鳖。
经验丰富的老二燕方也扑上来满面惊慌地说:“头领,咱们会不会是中计了!”
话刚毕,突见一侧又横刀舞铩冲来一员悍将,他蒙着马眼,刀枪抡成银花,周围想要抵挡一阵的黄巾兵是擦着即死,触着就亡啊,随他一路尸身枕藉。
而这个悍将的身后的狭巷里也接连冲出手舞战刀的汉军士兵,个个面容狰狞。
彭脱骇得大叫一声:“撤退!”顾不上多看战场一眼,便往城外抢先跑去。
那斜道里杀出来的悍将正是徐盛,而他身后那些汉军士兵见昔日大哥奋不顾身,个个感动至极,竟也豁了性命冲杀出来。
黄巾贼众见旌旗转向,立即败如山倒,从各个据点溃退下来。乐进砍死几个黄巾逃卒后跃上一处民宅屋顶,盘腿歇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热气。
徐盛来到那宅下,仰头看见乐进竟成了一尊血人,急切问道:“文谦,你可安好?”
“我死不了!”乐进大声应道,“我战马被捅死了,没有坐骑了,你且先去报信吧。”
“文谦,好生歇息!”徐盛大叫一声,向逃散的黄巾兵卒追去。在留下几具尸体后,他故意放慢了马力,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然后悄无声息地绕了远路,快马赶至王易率部据守的山坳。
王易刚和童子军们轻呷完一口新鲜兽血以明双目,舌尖还跳动着辛辣的血腥味。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他站起来,远远望见徐盛横举铁铩,浑身浴血。